他顿了顿,收回目光:“原来如此,我还道王女为了孔雀帝君什么都肯做。”
我当然什么都肯做!若我手上有那劳什子苍梧之泪,便是骆时方不吃我也给他硬塞嘴里!问题是我没有啊嘤嘤嘤。
周遭一片静寂,便在我偷偷的打那百花琉璃盏的主意之时,晏非忽然笑了笑:“既然王女忧心于此,不如随我去见神君,你既是他的弟子,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摆手:“不必不必,师父日理万机,又忙着与魔界的战事,这点小事就不麻烦他老人家费神了呵呵——”
“这样啊。”晏非望着我眯起眼:“大约是我多心,总觉得王女很不想见到神君呢。”
“哈哈哈哈,晏非兄真爱说笑。”我心头中了一箭,掩面开始胡诌起来:“师父他老人家胜仗归来,又吃过酒宴,定然需要休息,我怎好这个时候去打扰……”
晏非沉吟了一瞬:“你说得不错。不过我忽然想起来,神君已去天宫了,这会儿不在殿中。”
……
为毛觉得他是在玩我。
“王女已出杏林,今日之事,我亦不会对神君提起。”晏非朗声道:“在下还有些事,咱们就此别过。”
然听闻绯上不在此处,我反而不着急走了,便出口询道:“呃……不知晏非兄欲往何处去?”
晏非瞥了我一眼:“奉绯上神君之命,赴司命殿查一些东西。”
司命殿啊……司命殿!
便是我这小小的参精,也知晓这天界的司命殿,乃是三界之中最为神秘的地方。司命神君掌管三界生灵的命格,并保护其按照命数而行,任何泄露与改命之举都是禁忌。便是司命殿,非有天帝的手谕,一般神仙也是不得入内的。
我顿了顿,忽然福至心灵。
先去瞧瞧孔雀帝君的命数,万一他过个几年就出关了,那岂不是省了好多事。万一还有几千年,我也好做些打算,请求天帝也好绯上也罢,总要教极乐岛那群鸟人都秃了毛!
“好不容易上一次九重天,自当多游走一番,恰好我也想去司命殿那边,晏非兄带我同行可好?”
“天界美景何其多。”晏非一双美目眨也不眨的看着我:“王女若想去司命殿,可从御花园绕去,一路柳暗花明美不胜收。”
……咳,不跟着你,我哪知道那劳什子司命殿在哪。
“实话与晏非兄说,虽你我相识不久,然言语甚欢一见如故,晏非兄才貌三界罕有,令人不由生出结交之心……”我诚恳的拍着马屁,十分豪迈的道:“我想与你同行,只不过是想与你多相处些时辰……还望晏非兄不要拒绝。”
这言语由一个女神仙对一个男神仙这般说来,忒热情,忒大胆,忒直接……可惜当时我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是以没有察觉晏非颇有些微妙的面色。他似是怕我再说出什么更奇葩的言语来,咳了一声便转过身,我便乐颠颠的跟了上去。
路上没再遇见其他仙友,我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司命殿已在眼前。
我眯着眼望去,大约这九重天的烟雾加起来,也没有这司命殿来得缭绕,大约很能衬出神秘肃然的氛围。便是门口站着的两个小童,神色都木然不变,显得很是沧桑。
晏非递交了手谕和名帖,一个小童接过匆匆进了大门,我正抻着脖子观望,忽觉晏非回过头来,便迅速深沉的望着远方:“晏非兄你忙吧,我就在外面随便转转。”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还未说什么,恰巧那小童归来,二人便一起进了大门,只余一个小童在门口继续做沧桑状。
那小童绷着脸瞧着我,神色很是冷淡。
我来回踱步,正寻思找个什么由头跟他搭话,便听不远处一阵窃窃私语。
“战神殿何时多了这么个美貌的男神仙?”
“方才他一笑姿容,简直……啊我不行了不行了。”
“啧啧啧,数日前你还为那凤凰太子大婚伤心得食不下咽,这会儿就变心啦?”
“那绯上神君威风八面一身煞气,我都不敢多瞧,这位神官瞧着斯斯文文,却不像个武神呢。”
“我知道我知道!曾听瑶池那边的姐姐说,战神殿的杏花林有位护林仙,生得是闭月羞花的俊啊!”
“就是他么?”
“有机会,定去神君那偷瞧他的名讳……”
我蹲在一旁接话:“他叫晏非。”
几个仙婢吓了一跳,方才她们三个躲在石像后面偷瞧晏非,在他走了之后在此议论,却没注意我便蹲在一旁的烟雾里。
“你是哪家的仙子?”一个仙婢立时警觉。
我站起身礼貌道:“在下苍梧渊王女,骆欢。”
她们怔了怔,随即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视线。我做出一副惆怅神色:“庆功宴后,我与晏非兄杏花林偶遇,他知我心情不佳,便一起出来走走……”
此言模棱两可,仿佛我和晏非已熟识多年一般,且我二人确是一起来的,这便消了仙婢大半戒心。果然她们面色一缓,齐齐对我施礼:“还请王女在此相候。”
“经此一遭,方知造化弄人,命数一事,实在难以捉摸。”我长叹一声:“我明明应已看透,却觉身在迷惘不得解脱。”
几个仙婢都露出一副“你不用说了我们都懂”的怜悯神色。
“还请几位姐姐帮忙,我想求见司命神君。”
“这……”一个仙婢面露难色:“若无天帝手谕……”
“我只求一见,便在此处等候,若神君无意见我,我这便离开,不让姐姐们为难。”
几个仙婢回过头去窃窃私语。
只是通传,又不贸然进去,并不算坏了规矩,此时我正是人人同情的八卦核心,想来她们也不会拒绝。
至于司命神君会不会见我,那却不重要了。
趁她们转过身商量的功夫,我极快的从袖中掏出一个纸人,吹了口气。那纸人落地瞬间变作我——也就是骆欢的模样,与此同时,我噗地化成一只灰蛾,落在一个仙婢的裙摆上,想来这么多烟雾,她就是有火眼金睛也瞧不见。
纸人什么也不说,忧伤的做远目状,十分令人信服。
我趴在不住摆动的衣摆间,觉着我只区区千年道行便这般聪明了,委实可歌可叹。
仙婢们行至一处内殿,光线昏暗,四周皆是影影绰绰的纱帐。她们对视一眼,皆缓缓站定等候,大约里面是不可进入的了。
我从衣摆上溜下来,奋力的向里面扑腾。
好在这宫殿黑压压的,谁也没有留意。我顺利的扑腾进了纱帐后面,从门缝侧着身子滑进去,隐约听见有人对话的声音。
“韦陀岭的异象,与梼杌最后命数的迹象相重,大约便是他藏灵所在。”一个清冷的声音缓道:“四大凶兽已消散殆尽,山河图与八卦盘的讯息只止于此。”
半晌,只听晏非的声音淡道:“有劳司命神君,能得出所在,已是极好了。”
司命神君似是顿了顿:“凶兽之灵命数模糊,若天帝想取得,必将历经一番机缘。这卦象一片空白,通常此种未知,总是极其危险。”
晏非缓缓道:“天帝自有打算。”
他二人又说了些什么,皆围绕着韦陀岭和梼杌之灵几个字,听得我云山雾绕。且这司命神君说话神叨叨的,简直称得上是模棱两可的典范。
过了不多时,言语终于渐息。衣衫婆娑,两人似乎站了起来。我不敢进去,便趴一个花瓶后面偷瞧。
晏非转过身行出一步,忽然顿住身子,沉声道:“……她呢?”
司命神君生得仙风道骨,十分慈眉善目。他听了这两个字,垂了眼轻道:“不曾见得。”
晏非似也不怎么失望,只是笑了笑:“便是见得了,神君也不会泄露天机,是也不是?”
司命神君没有言语,大约便是默认了。
周遭一片静默,我颇觉有些好笑,所谓天机,莫不就是天帝的一纸手谕?凭甚他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官大了不起咩……
大约屋中两个神仙也是这般想的。
“梼杌之灵,虽是天帝旨意难违,然命数一事变幻莫测,焉知这旨意不是命数中的一环?”司命神君温言道:“至于她……缘至自然得现,你又何必强求?”
“神君所言不错。”晏非波澜不惊道:“……大约我只是等得太久了。”
“百年不过弹指一挥。你已等了一千年,还怕再等一些时日么?”
晏非顿了顿,猛然回头望去,一双幽深的眼眸波涛暗涌,映着眼角的猩红泪痣,分外妖娆多情。司命神君笑呵呵的抚着胡须,一脸意味深长。我倒是也听出来了,这老头儿表面上像是没说,其实暗地里的意思是,晏非要寻的那个“她”,再有一些时日便能见到了。
这些神仙活得太久,就想着怎么拐弯说话,听着忒累。
趁他二人言语的功夫,我偷偷爬到瓷瓶侧面瞄了几眼。两人中间的案几上摊开了一张光华流动的画卷,下面是一片沙筑的八卦图阵,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阴阳玄虚,且字符都在不住变动,仿佛活的一般。看来命数这玩意不是白纸黑字写出来的,还需要司命神君亲手测算。
也就是说,完全没法偷看嘛……
既然暗的不成,便只有继续明的了。我不过略一沉吟的功夫,司命神君和晏非便都走出了门去,我反应过来,刚刚爬到门缝处,恰巧听见仙婢们向他禀告我求见一事。
司命神君似是毫不惊讶:“请她进来吧。”
……他竟然同意了!
仙婢欣然领命。我怔了一瞬,赶紧朝门外飞去,一路几近玩命的扑腾,这才赶在仙婢到来之前收了纸人,只是变回原身后气喘得厉害,未免显得有些可疑。
于是我又走进了那间黑压压的大殿,晏非与我擦肩而过,目光似笑非笑:“我还要赶回战神殿,便不在此等候王女同归了。”
我颇有些心虚:“啊没关系你忙你的吧。”
总觉得他那双眼睛忒慑人,仿佛已将我所有的心思看穿,在他面前扯淡很有压力,这厮虽长得极好,但以后还是少见为妙。
司命神君没有在方才那间屋子等我,而是坐在纱帐后的蒲团上,估计怕我瞧见什么泄露天机。
我也端正的跪在一个蒲团上,将芳淮负我一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通,随即又表达了一番伤春悲秋的心境,主题思想只有一个:老子命这么苦还有转机吗……
大约是司命神君终于听不下去,温声打断道:“王女之意我已明白,只是……”
我猜他下一句要说“天机不可泄露”,然司命神君顿了顿:“苍梧渊于天界有恩,我虽不可泄漏天机,却可指点一二。”
因着偷瞧不到孔雀帝君的命数,这一趟我本来也没报什么期望,想不到居然有意外福利。我立时打起精神,目光贼亮,只听司命神君缓道:“王女这一劫乃命中注定,迟早都会来临,今后之命,全因此劫所牵改。只要你心诚为念,此劫却并非一桩坏事。王女是个有福之人,且静待机缘吧。”
殿中静了半晌。
我呆道:“没了?”
司命神君淡笑不语。
……
妈蛋,这老头真是做得一手好玄虚,仿佛讲了很多大道理其实一点有用的都没有好吗!要是我能静待机缘还来找你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