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脸茫然,芳淮顿了顿,忽然沉下声音,缓缓道:“苍梧之泪在哪?”
“不是被你夺去了么?”我咬牙切齿的从嘴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便见他冷冷一笑:“还装……难道你不知那苍梧之泪是假的么?”
什么?我愣了一瞬,随即愕然抬起头望着他:“你……你怎知是假的?”
“三界神物,怎会连凤凰业火都受不住。”他沉声道:“那水滴玉只是普通的灵力宝玉,被我一烧便尽数化了。”
我心中无比震惊,然待缓过劲儿来,便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狂喜。
是假的!还没有到他手上!真是太好了!
大约是我面上忘了掩盖,芳淮眯起眼睛瞧了我半晌,顿了顿道:“瞧你的样子……仿佛你也是不知情的,难道……这是骆时方那老儿布下的局?”
布得好,布得妙,布得呱呱叫。我一时间来不及细想骆时方干嘛要给骆欢假的苍梧之泪,反正眼下没有落到他手中便是烧高香了。这厮人财两空,不知发现的时候气成了什么样……我心下快意,面上也就笑了出来。
“这么高兴啊……”芳淮转过目光,弯起唇角,声音却蓦然一冷:“你却不怕我杀了你?”
我笑容僵了僵,便听他自言自语道:“若我得了苍梧之泪,便是事发,极乐岛也无惧苍梧渊,我无需再对你动手,可这东西偏偏是假的,按理说,我此时更不能再对你动手,至少要待得到苍梧之泪之后,然……瞧这情状,大约你也是不知道的……你说,我留你何用?”
“眼下,整个天凡二界都知道你对我不起。”我忍住砰砰的心跳,沉声道:“我若出什么意外,你也休想摘清干系。”
芳淮顿了半晌,忽然又笑起来:“欢儿不必紧张……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是谁么?”
我哼了一声别过头:“我就是骆欢。”
“好吧,只是我不能再叫你欢儿了……”他似是自言自语,温声道:“我叫你欢欢吧。”
……
有什么区别咩?还有你当是叫狗呢?!
我酝酿了一番正欲骂他,便听一个声音凉凉的从头顶落下来:“放开她。”
芳淮霎时抬头,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一人懒懒坐在不远处的房檐上,远处的灯火将他如瀑的黑发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美丽不似真实。
“又来一个?”芳淮没有动,似是有些想笑:“你究竟放了多少纸——”
他言语未落,一道金光瞬间杀至,将芳淮生生击开半步。晏非自房顶翩然跃下,淡淡一笑:“太子虽与王女有婚约在身,不过也是从前的事情了,说话挨得这样近,似有不妥。”
“便是近了,又与仙友有何干系?”芳淮整了整衣衫,复又变成翩翩尔雅的凤凰太子,淡淡一笑:“我倒是忘了,你是战神殿的人,绯上是欢欢的师父……自然也有些干系。”
我自动忽略了那个恶心的称呼,使劲儿对晏非飞着眼睛,可惜他看也不看我,只是对着芳淮淡道:“不知凤凰太子大驾,有何贵干?”
“韦陀岭乃凡界之地,我随便来走走,触犯不到天条吧?”芳淮回道,又望了我一眼,似有些欲语还休,不过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瞧着晏非,原地旋了个身,眨眼便消失不见。
他一走,压在我身上的那股力道立时便散了,我直起身来,赶紧将他靠近过的地方都拍了拍,只怕沾了鸟人的气息。
晏非走近了些,面上从上到下,包括他眼角的泪痣都写满了嫌弃:“神经,你怎么连个定身咒都解不开。”
“这个……”我挠挠头:“苍梧渊很和谐的,久不动手,难免生疏……”
“是么?”他微微眯起眼:“似你这般的性子,也能‘久不动手’?”
“哈哈哈哈,我这般温柔贤良……”我干笑着转过身,扶起一旁的篮子,打算去捡地上的鸭梨,随即便发现了一个令我心碎的事实:地上的东西都被他方才那道金光击得粉碎,鸭梨全都四分五裂,汁水满地,连个把儿都捡不起来了。
晏非已快走到街口,回过头便看见我生无可恋的脸。
……
“知道了。”他肩膀抖了抖,默默别过脸:“给你买新的。”
我快乐捧着比方才大了一倍的篮子,里面不止装了鸭梨,还有桃子,红杏,柿子等新鲜蔬果,一蹦一跳的跟在晏非身后。
“神经。”
“嗯?”我星星眼瞧着他,早已不计较被叫的是什么了,此时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水果的光芒。
他负手在前面走着,并未停下来:“方才那芳淮找你何事?”
“噢,你说方才……”我眼珠儿转了转,咳了一声道:“因为我那天打了阿滨……他气不过嘛。”
“是么?”他足下未停,也没有回头看我:“我却好像隐约听到……他提起了苍梧之泪。”
我心中咯噔一下,脑中疯狂旋转,还未想好怎样搪塞,便见他顿了顿转过脸来,淡淡弯起嘴角:“许是我听错了吧。”
“是哈,一定是你听错了。”我捞起一个柿子啃了一口,心虚的转移了话题:“晏非仙友法术这般高强,不如教我几手如何?”
他似是怔了一下:“教你?”
我本是随口一提,然心思转了转,却觉得此法非常可行,便热切的道:“既然师父他老人家没空,你教教我也是好的,日后再遇到芳淮那厮,我也不至于给战神殿丢脸不是……”
晏非沉吟了一瞬,淡道:“待我回来之后吧。”
不等我问,他便复又道:“我有急事要回天界一趟,也就半月光景,你二人盯好那灵犀,后山不要贸然再去……只怕那灰一色贼心未死。”
我应了下来,心中窃喜。这个又聪明又厉害的家伙不在,虽然还有灰一色和芳淮这两桩麻烦,然趁此机会,我也好打那梼杌之灵的主意。
彼时我二人缓缓前行,长街已至尽头,人声渐歇。
晏非登上了一处楼台,仰首望月。我倚在他旁边的栏杆处,手中捧了个桃子吃得欢实。
此处本来很是清净,然待了没多久,下面却恍然多了一片女子,且有几个我瞧着面熟,仿佛方才在街中便跟着我们了。
我颇为纳闷:“她们这是要干吗?”
晏非微微弯起嘴角,却没有言语。他信手一晃,栏杆边便多了两个翠玉雕花酒杯。
“蟠桃园的桃花酿。”他拈起一个,微微向我一偏,便昂首饮尽。
虽是简单的几个动作,他做起来却风流无限,十分潇洒好看。楼下的女子们霎时满面迷醉,仿佛喝酒的是自己,我忽然想起司命殿外那几个小仙婢来,登时茅塞顿开。
可惜我还未忘记自己沾了酒是什么德行,是以也就没敢碰那翠玉雕花酒杯。晏非也没有勉强,他只是望着月,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说好了一千年。”他轻道,似是出口便被风吹散:“……可你怎么还不来。”
我想起在司命殿门缝里偷听到的那些言语,登时起了八卦的心思,顿了顿道:“……仙友在等谁?”
晏非没有言语。他静了半晌,便在我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忽然淡淡道:“等一个一起赏月的人。”
我听得懵懂,一起赏月?眼下我们不就是在一起赏月么……
“我不行咩?”我捞出一个李子,乐颠颠的道:“以后你若一个人赏月无趣,可以差人来叫我。”
……只要给我一篮子杏花林的红杏就行。我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便见晏非弯起嘴角笑了笑:“不一样的。”
啧啧,不就是一起看个月亮,要求还那么高。我撇撇嘴,又捞起一个李子,他微微垂下头,低声道:“不过多谢你了,神经。”
夜已过半,我吃得肚子滚圆,缓缓走回了客栈。
然不过初初拐到客栈的街上,便见白清都与玉求瑕站在门口,二人似是正在告别。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的他们之间天雷勾地火的气息又浓郁了几分。
“玉姑娘,住客栈委实不是长久之计,且也不安全。”白清都温言道:“若姑娘不嫌弃,不如住进白府,在下可以避嫌搬出去的。”
“这……”玉求瑕垂着头,额前碎发随着夜风轻轻飘拂,显得娇美无限:“请公子容我和朋友商量一下。”
……
商量个毛啊,这么好的机会!不如今晚就搬到他家去啊!
“也好。”白清都对她展颜一笑:“明日之约,静待姑娘芳临。”
啧啧,明日都约好了。
我待他二人散了许久,这才跟进去。玉求瑕正对着铜镜发呆,连我进来都不知道,显然陷入了某些美好的回忆。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见她还没反应,便毫不客气的一巴掌糊向了她的后脑勺。
“哎呦……谁打我?”她立时跳起来抓起桌上的桃木剑:“敌袭?是人是妖?”
……
我呵呵一声:“同白公子夜游得不错吧?”
玉求瑕揉着后脑勺:“你也下手忒重。”
“我在白府那边累死累活,还遇见个老对头,差点就回不来了。你倒好,和意中人风流快活得很嘛……正事都办了咩?”
“当然。”她坐下来倒了杯茶:“白公子祖上礼佛,他便继承了这项传统,自搬到了韦陀镇,便从未停了檀香寺的香火,十天半月就要去一次的……除此以外,却没有其他干系了,你那边呢?”
我将白府的发现对她讲了一通,觉得事情的线索至此走向了死胡同,便略一沉吟:“白清都所说的话可以信么?”
玉求瑕立刻炸了毛:“白公子可是个普通人,你瞧他斯斯文文的样子,跟那些鬼啊怪啊一点干系都没,这点我绝对相信他!”
我撇撇嘴没有发表意见,这一定是“情人眼里出那啥”在作祟。
不过事已至此,无论公私,她都欣然同意我们住进白府,进一步追查黄衣小童的踪迹。
于是次日,玉求瑕没有再假装矜持,因为我二人已然想好了一个住进白府的借口,那便是除妖。
白清都已经得知黄衣小童这种非人之物在他家宿了一夜的事实,听闻玉求瑕要在他家捉妖,他倒也不如何惊慌,而是十分淡定的将我二人迎进了白府。
我觉着这厮的眼珠子都快粘在玉求瑕身上了,大约家里住着什么他都不在乎,只要能与她近一些便可。
虽然白府家大业大别院甚多,然他二人男未婚女未嫁,加上另一个表面上正当妙龄,实际上已经一千岁的我,住在一起多有不妥,是以白清都便买下了对面的院落,带着婢仆住了进去。
我默默叹了一句“土豪就是好”,随即便在正厅瞧见了摆得满满的两篮子瓜果,顿时颠覆了对白清都的印象:玉求瑕眼光不错,他真是一个好人。
当日我二人对着脚印细细查探,又将那小童住过的房间瞧了一遍,并未有什么新的进展。于是我晚上便索性宿在了那里,玉求瑕在府中布下了几个小阵法,也去偏院安歇了。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是很安稳,不知过了多久,迷朦之间只听一声轻微的响动,我立时睁开眼,刷地坐起身来,拉开了床前的幔帐。
桌上的烛火还未燃到尽头,仍在缓缓跳动。旁边是我宝贝的拿回来的半篮子瓜果,有一只甜瓜和一堆李子,打算明日当早膳享用。然瞧着瞧着,我瞳中一缩,赶紧跳下床来。
我眯着眼环视屋中一圈,先拉开了衣柜,里面空空如也。随即便转而瞧了瞧屏风后面,也是半个影子都无,最后……我将目光投向了床下。
当我掀开床帷的时候,黄衣小童身子一缩,发出了一声耗子般的低呼。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鼓着腮帮子愤怒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