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李子剩了七个……”我哼笑一声:“可不是遭贼了吗?”
……
“这你都瞧得出来!”他惊恐的握紧了手中的李子,反而向里面缩了缩:“我……我就是饿了……”
我趴在地上,伸了胳膊使劲的捞:“快还给我……啊不对,快出来,你究竟和这白府什么关系!”
然那黄衣小童不知捏了个什么决,噗地一声便不见了,我连忙扑过去,只觉有东西从我身侧逃了开,紧接着房门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这厮一定施了隐身咒跑路了。既然他进来的时候没有触动玉求瑕的阵法,大约出去的时候也不会再中招了。
我放弃了追出去的想法,随即觉得身下有些硌,却摸出了一只小小的鞋,瞧这尺寸,大约正是他穿的。我默默回想了一番,方才这黄衣小童紧握着李子的那只胳膊里,仿佛也夹着一只鞋。
可他脚上穿着鞋啊……
我顿了顿,心中忽然亮了一盏小烛火。
这厮是来偷鞋的,偷这床下放着的……他自己的鞋。
白府果然是有问题的。
为免节外生枝,我没有对玉求瑕说起昨晚发生的事。次日一早,趁她到府中查看阵法的情况,我揪住一个打扫的婢女,悄声道:“白府中当真没有一个穿黄衣服的小童吗?”
那婢女很老实的摇头:“没有。”
“那……”我眼珠转了转:“你家主人身畔没有随侍么?”
大抵像白清都这种富家公子,是很少一个人出门的。然无论是檀香寺还是街道间,我见到的都只有他一个人,未免不合常理了些。
“有……没有……”那婢女顿了顿:“奇怪,我怎想不起来了。”
……那是因为被篡改了记忆啊。
我又追问了几个仆从,皆是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正默默思索间,玉求瑕匆匆奔进屋来拿她的桃木剑。她喘了口气道:“白公子要去檀香寺捐香火了,我得去保护他。”
果然恋爱中女人的脑子都是那啥的,我泼冷水道:“檀香寺的妖怪都被晏非料理了,就剩下一个灰一色,你只够给他塞牙缝……还是我去吧。”
玉求瑕用一种很令我受伤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番:“你……只怕你还不够给他塞牙缝。”
……
妈蛋,我还不是为了保护你远离白清都吗!
于是事情的结果便是,我三人一起骑着马驼着香火,浩浩荡荡的向檀香寺出发了。
除却这桩插曲不谈,我觉着进展还是很令人满意的。通过我出乎寻常的智慧,抓住了白府的蛛丝马迹,顺利勘破了白清都无害外表身后的假象,并且隐忍不发随他们一起来到檀香寺,揪住机会一举揭穿白清都!再与玉求瑕联手制服他,弄清楚藏经阁下禁制之人,当然有机会的话要叫那小灵犀还我一个更大的李子……最后趁晏非和芳淮都不在拿了梼杌之灵跑路!
计划如此之圆满,我骑着马跟在最后垂着头一通阴笑。
一日奔波,饶是白府的马都是良驹,抵达檀香寺已是日近黄昏。
住持正在厅中独自颂念佛经,那道禁妖结界已经不在了,想来近日后山这般清净,他也不需要再耗费精力了。我三人一踏入佛堂,他没有回头,而是响亮的诵出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白施主驾临,老衲有失远迎。”
哪里是有失远迎,你明明屁股都没动一下……我心里虽是这样腹诽的,然白清都已被我自动归为敌对一方,是以住持自然就是自己人了,于是我出声赞道:“大师定力过人。”
这回住持站起身来,转过身顿了顿,对着我与玉求瑕施了一礼:“还未多谢两位女施主相救寺中僧人。”
“好说好说。”我寒暄道,白清都便领着几个僧人去搬他捐赠的香火了,玉求瑕想跟着去,被我牢牢揪住了袖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压低声音道:“在下冒昧,敢问住持,藏经阁那内室中究竟关着什么?”
“女施主怎知……”住持微微讶异,随即便现出一副了悟容色:“二位本非常人,察觉也是自然。”
“住持可知,后山妖物作祟,便是因为那内室中的东西。”我急切道:“还望住持坦然告之,此物尽消,才可绝了檀香寺的灾祸。”
住持却缓缓合十手掌,阿弥陀佛道:“此物乃是我遵友人之诺在寺中藏之,轻易不可对外人言,还请女施主不要再问了。”
我微微蹙眉:“你明知道那东西引来血光之灾,还这样放在寺中?”
“此物无论放在何处,都会引起腥风血雨。”住持低眉顺眼道:“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是我寺的劫数,焉知又不是轮回的缘法,阿弥陀佛,女施主的好意,老衲心领了。”
这言语的风格很耳熟,倒有几分司命神君那神叨叨的风骨。我都被气乐了:“好吧,这个你不肯说……可那只灵犀和白府……还有白清都,你也不肯说么?”
住持微微一怔。
白清都一只脚踏入佛堂,也是顿在了原地。厅中气氛如一条绷紧的弦,只有玉求瑕不明所以的扯了扯我的袖子:“阿菁你在说什么?白……白公子怎么啦?”
“昨夜中,那灵犀跑到白府去偷鞋子……若不是常驻,怎会存放鞋子在床下,若真是常驻,衣柜里连一件换洗衣服都没有,摆明了是匆忙之中都收拾掉了。我发觉白府中婢仆的记忆都被篡改,一切都与白清都的说辞矛盾,这檀香寺的东西,他定然知道内情。”我喘了口气:“住持也知晓内情却不肯说,你们大约早串通一气了。”
“阿菁你胡说些什么,篡改凡人记忆,岂是普通妖怪可为,便是那灵犀也做不到!”玉求瑕忍不住道:“白公子他一点妖气也没有,他就是个寻常人,怎么可能……”
“若他真是普通人,便不会这般煞费苦心骗我们了。”我嗓门越来越高,住持双手合十垂目不语,似是打定主意一言不发。玉求瑕也开始没底,她频频向白清都望去,只见他面色镇定,缓缓走近厅中,开口道:“莘姑娘,在下——”
他刚落下几个字,身后便哐当一声,大门忽然合上了。
门外传来几声惨叫,伴随着一股浓重的妖气。我瞧见住持背后忽然现出一双血红的大眼睛,心底一毛,顺手抄起一截蜡烛便丢过去,正中鼠妖的鼻子,他痛呼一声后退数步,玉求瑕反应极快的抽出桃木剑,回身一道白光,将四个偷袭的鼠妖击退。
清都站到了我们身前,我此时已没功夫再与他理论身份问题了,因为真正需要戒备的东西,在佛像后面。
我莫名有些忧伤,如此圆满的计划,怎就偏偏忘了这个棘手的家伙……我还以为他被晏非吓得躲回老鼠洞不敢出来了呢,这个狡猾的灰一色。
灰一色从佛像背后走出来,面上浮着一丝讥笑。
“你们都在……”他缓慢而高傲的道:“真是好极了。”
周围不知何时站满了鼠妖,大约是二十余个,将我们围在其中。角落里还有许多未成人形的耗子,体型硕大,目露凶光,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我嘴硬的问了一句废话:“你……你要干嘛。”
没想到灰一色也很敬业的回答我了:“一个有些道行的小道姑,算是开胃菜。一个五千年修为的孔雀仙,是主菜。和尚和年轻男人嘛……就是事后点心了。”
最后他邪恶的笑道:“吃了你们,我定然能够解开那禁制。”
听他说的,我都有些饿了……
好在玉求瑕没有像我一样不正经:“你难道不知,那禁制手法古老,除却下咒之人,旁人是解不开的!”
“哦?我怎听说……”灰一色慢条斯理道:“那个禁制,恰巧跟这里这位年轻的公子哥儿有些关系啊。”
我立时收到了玉求瑕和住持谴责的视线。
这不能怪我啊,谁想到他在佛像后偷听来着,况且……况且若不是他相骗在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白清都正欲言语,便见住持已经先一步站了出来:“阿弥陀佛,鼠妖,你造下杀业还不够多么?日后必将得到因果报偿。藏经阁之物与这三位施主毫无干系,你快放他们离去吧。”
灰一色微微抬了一下手指,住持便整个人升到空中,似是被扼住了脖子。
“若不是我不想打草惊蛇,凭你这点能耐,你以为能拦得住我?”他冷笑一声:“老秃驴不必着急,早晚轮到你。”
住持年岁已大,根本禁不住他如此折磨,只是他身为得道高僧,强忍痛苦不去挣扎,竟流露出一身不屈正气。我心中佩服,用尽全力挥出两道雷电,成功阻了灰一色那只手。玉求瑕赶紧上前搀扶住持歪倒的身子,灰一色眼睛一眯,几只鼠妖便向我扑了过来。
大怪我打不过,小怪还是没问题的。我撸起袖子,小雷电使得风生水起。
另一边,几只鼠妖同时向玉求瑕扑去,若是平日里不过是小菜一碟,然她眼下既要护着住持,又要担心白清都,未免束手束脚,不过几个回合便颇为狼狈。
灰一色站在旁边没有动,他若想来真的,只怕我们几个也抵抗不了多久。白清都垂下眼睫,缓缓走到他面前,轻道:“够了,住手。”
他声音不大,却成功让所有鼠妖顿住了。我正与三个鼠妖在地上扭打得欢畅,见他们停下来,忍不住给了最近一只一记直拳。
鼠妖们撤下了,其中一只淌着两管鼻血,在角落里仇恨的望着我。
“你放玉姑娘走。”白清都轻声道:“我就告诉你怎样解开禁制。”
……
顺便把我也放了啊混蛋!
我觉着这厮十分不够意思,虽然我方才揭了你的底,可眼下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必这样记仇嘛!而且……你这样说,他会放才有鬼啊!他放谁都不可能放了她!
果然灰一色五指一伸,霎时将玉求瑕纤细的脖颈掐在了手中。白清都面色一变,急道:“你若伤了她,我便是死也不会告诉你!”
那焦急的神色完全无法作伪。我忽然觉得……不管白清都是人是妖,他待阿瑕倒是没有半分虚假的。灰一色讥讽的笑了笑:“你若不说,死得定然不止你一个……不过你若是乖乖说了,大爷心情好,没准便一个都不用死。”
我忍不住怀疑此言语的真实性,三界皆知,魔物是最没有节操的了……出尔反尔跟吃饭拉屎一样平常。在此紧张的气氛间,玉求瑕抬目向我望来,我们默默的用眼神交流了一番。
玉求瑕: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他只是为了救我才假装这样说!他这是在送死!快想个办法阿菁!
我眯起眼睛:你洗过招子没啊,这货见了一屋子鼠妖眼皮都没多眨一下,正常人早吓傻了好伐?这特么是普通人?先静观其变再说!
于是白清都经过无声的挣扎,默默抬腿向寺庙内走去。灰一色挟持着玉求瑕跟上,我瞧了一言晕在地上的住持,觉着把他留给这一屋子鼠妖很不道德,便背起他赶紧追了过去。
途中看见的僧人都软绵绵的倒在地上,看起来没什么外伤,大约只是晕去了。我心中默默唏嘘,便算为了这些无辜的和尚,我也应该早日把梼杌之灵偷……啊不对是带走啊握拳!
眼下的情状虽然有些脱离控制,却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逼得白清都有所行动了。若单凭我自己,大约不会有这般好的成效。
藏经阁的大门吱呀一声旋开,待我们相继进去之后,又缓缓的合上了。
这一次不会有晏非来救场了,我打起精神心中暗自盘算,便是要做什么,也须在那禁制解开之后。灰一色微微走近了些,讥笑道:“若我所料没错,已猜出这里面是什么宝贝了。你这般孤注一掷……只为在那女子面前做个凡人么?”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见白清都站在门畔,深深瞧着玉求瑕,流露出一丝温柔,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他缓缓抬起手,似是要触碰那锁边的咒文,便在电光火石间,一个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清都不要!”
灰一色臂膀上忽然现出一团黄乎乎的东西,竟然便是那黄衣小童。他顺着手臂攀上,张嘴便向他掐着玉求瑕的手腕咬去。灰一色吃痛松手,眨眼便将他甩在地上,黄衣小童打着转儿滚向墙边,“咚”地一声撞晕了脑袋。
玉求瑕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灰一色目露凶光,五指聚起尖利的指甲,抬手便要划向她的脖子。我当即扑了过去,然背上还挂着老住持,瞬息之间便已赶不及。
只见一道炫目的蓝光。
我扑了个空,灰一色亦摔落在另一边。在玉求瑕刚刚站着的地方,白清都正温柔的抱着她。
然而,那已经不是白清都了。
他仍然生着白清都那副斯文俊雅的容貌,只不过眼睛变成了淡淡的海蓝色,黑色长发尽数披散下来,露出了微尖的耳朵,气质与原先已判若两人。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妖怪。
然我已无暇去看他,因为那只很霸气的大黑锁已经碎裂两半,两旁咒文尽数消去,再无半点痕迹。
门开了。
刹那间,我与灰一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跳起来向门内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