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嫂子原來在这,让我们好找。”一个清丽的声音传來,让阿木沙礼眼前为之一亮,只见一群打扮得红艳艳的小姑娘手持酒杯酒壶,盈盈然地向她们走來。为首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看装扮竟仍是未嫁的少女,亭亭玉立,穿一身湖绿色的长袍,绛色坎肩,鬓角上压着一朵小小的绒花,耳垂坠着两颗米粒大小的东珠,蹁跹走动时,那东珠随之晃动,说不出的摇曳生姿。
阿木沙礼先是被她身后那一群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所吸引,待看到那少女时,不知为何目光竟移不开了似的,两只眼黏在她那饱满圆润的耳垂上。
瓜尔佳氏站了起來,笑着向在座的诸位介绍:“这是我的小姑子,七妹娥尔赫,后面的是八妹胡图礼,九妹琥巴,十妹……”
第二十三章 姐代妹嫁(4)
娥尔赫今年十五岁,胡图礼九岁,后面三个女孩年纪更小,都是同一年的,才五岁。
这姐妹五个站在一块儿,后面三个小的脸蛋身材都还沒长开,一个个稚气中显得木讷,和阿木沙礼一比,那种大家子出來的格格与庶出小妾养出來的小姑娘,通身的气派看起來差异就显得很大。
倒是那个娥尔赫,身材匀称,皮肤白皙,站在一堆姐妹里犹如鹤立鸡群,显得格外标致,只是好奇怪,这么个长相不差的姑娘,居然到现在也沒有婚配出去?
莽古济和莫雅绮都在打量着娥尔赫,娥尔赫倒也不羞怯,大大方方地站着,端着酒杯敬了上來:“各位嫂子可得给我几分薄面,喝了这杯,要不然我可要在妹妹们跟前丢人丢大了去。”
瓜尔佳氏笑啐:“你这是管谁叫嫂嫂呢?这可是淑勒贝勒的三格格,这是五阿哥的福晋……”
娥尔赫笑道:“那算我高攀了一门亲,都管诸位叫声嫂嫂吧!嫂嫂们可得成全了我!”
瓜尔佳氏嗔道:“愈说愈不像话了。”
莫雅绮饮了杯中酒,算了受了娥尔赫的礼,将空了的酒杯微微倾倒示意,口中笑道:“管我叫嫂子倒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家九阿哥可不还沒娶媳妇么?不如嫁给我们家來,往后可不就真成了你嫂子了?”
娥尔赫笑容一顿,眼角瞥向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急忙打圆场道:“看你还敢满嘴胡喊不,臊不死你,可不给妹妹们看笑话了?快罚酒三杯,给福晋赔罪。”
娥尔赫这会儿笑容已添了几分勉强,用酒壶倒了酒,饮了三杯权当赔罪。
这边桌面上大人们在说笑,桌边上的孝子也围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儿。
那三个五岁大的小姑娘虽然长相有差别,但因为穿的都差不多,打扮得跟福娃娃似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三胞胎。这会儿那个叫琥巴的正扯着阿木沙礼的袖子,嘴巴贴着她耳朵小声地说着:“告诉你个秘密,我知道七姐姐为什么不高兴了,因为她看上的是八阿哥,不是九阿哥……”
胡图礼把琥巴拉到一边:“你不要胡说,小心七姐姐打你。”
另外两个小的也随即附和:“是啊,你忘拉,七姐姐不让说。”两人一起拿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阿木沙礼乖觉地也用手指竖在唇边:“嘘……我不告诉别人。”
琥巴说:“拉钩。”
“好,拉钩。”
拉完钩琥巴笑了,两个小的抢先说:“七姐姐是通殷福晋生的,她说她是嫡出,不会嫁给庶出的。”
“对,九阿哥是小福晋生的,是庶出的,就跟我们一样。”
“你们不懂……”琥巴觉得两个妹妹沒说清楚,补充道:“七姐姐说,八阿哥长得比九阿哥好看。”
阿木沙礼想了想,不禁把皇太极和巴布泰做了一番比较,果然发觉皇太极要比巴布踏得好看些,但是……
“我八舅也不是最好看的呀,都沒有那个叫敦达里的哥哥好看。”
“敦达里是谁?有多好看?”琥巴好奇地问。
“敦达里就是敦达里呀,长得就是好看,比谁都好看……嗯,不过我国欢哥哥说了,他将來长大了,肯定会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一个,让我将來长大了等着瞧。”
“全天下吗?这么好看?”琥巴惊讶地张大了嘴,“那得赶紧藏起來,不要给七姐姐看到。”
两个小的连连点头:“对,不能给七姐姐看到,她看到了更好的,就又要抢了去的。”
阿木沙礼特别得意:“国欢哥哥是我的,谁抢也不给。”
第二十四章 八爷析户(1)
孝子心里的美和成年人的理解有所不同,但阿木沙礼从來都觉得自己认为长得好看的,不外乎就是诸如国欢哥哥、诸如敦达里那样的,却沒有想到,原來有一种人,也许长得不是最好看的,但笑起來却是最吸引人的。
达海的笑容就是如此。
许是读书的关系,达海和国欢一样,身上少了粗犷之气,多了份从容的书卷气。阿木沙礼听不懂他口中的“关关雎鸠”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他与孙带一吟一唱的互动,偶尔回眸间唇角带起了一缕笑意,都是那么的引人入胜。
因为喜爱达海的关系,阿木沙礼爱上了读书写字,虽然很多时候,她都搞不明白达海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他说汉语的时候,抑扬顿挫的嗓音配合上他的笑容,真是说不出的迷人。
“国欢哥哥,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达海。”说起达海,小人儿两眼都是绽放着奇异的光芒的。
国欢很是头疼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将手中的毛笔搁下,捡起桌上那张因为她贸然闯入而写歪了字的宣纸,揉成团,然后丢进纸篓里。
“国欢哥哥,你有沒有在听?”
“有,好的,我知道了。”国欢表示听见了。
阿木沙礼兴奋地举起手中的书:“你看。”
国欢瞥了一眼,发现是本崭新的书,还是汉文写的,封面上书就三个大字《大乘经》。
“哪來的?”
“我看到司文翰书架上有这么一本,达海爱若至宝,碰都不让人碰一下,我就偷偷把书名画了下來,让额涅找人去天朝给我买的。”她得意洋洋地炫耀着,把那本书宝贝似的捧在怀里。
国欢再次无奈地叹气:“你能看懂?这个太深奥了,你不如先看看《百家姓》。”说着,从书架子上找寻一番,抽出其中一本,递了给她。
阿木沙礼随手翻了翻页面,她连女真文字都是新学的,才勉强认得几个字,更遑论这些汉字,一看这些四四方方、横平竖直的字,脑袋就开始胀痛,把书丢回书桌道:“《百家姓》有什么好看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姓哈达那拉,你姓爱新觉罗,我额涅也姓爱新觉罗……我还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呢。”
国欢掩唇,眼底泄出暖暖的笑意,却沒敢当面表露出來,只轻声说:“达海的学问是极好的,你好好跟他学,若有什么不懂的,想來问我也可以。不过,你那么聪慧,想來做了达海的高徒是不需要我指点的。”
阿木沙礼对外或许还有些虚情讨好,但对国欢从來都是真性情流露,听得国欢如此称赞,不免得意道:“那是,等我学好了,我回來再教你,你以后再看那些天朝的书,有什么不懂的,也不用去请教额尔德尼巴克什,來问我就好了。”
“是。”国欢忍笑应了。
便是这会儿门外传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沒等屋内的两人反应过來,那门就被人推开了。这时欣月的声音还在远远地传來:“大阿哥,二阿哥在读书呢。”
第二十四章 八爷析户(2)
杜度一脚跨进门槛,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外袍,头上戴着瓜皮小帽,帽子上镶嵌着一颗莹绿的宝石,这副装扮倒是要出去见客方穿的。
杜度一见到阿木沙礼就笑了:“你來了,怎的也不知会我一声?”
阿木沙礼惊讶道:“门房的奴才不是说你出去了吗?”
“是要出去。前几日八叔新收了个通房,甚得玛法的欢喜,恩赐了宅邸,择日就要分府搬出來。我阿玛抽不开身,就让我去给八叔送乔迁礼。”
她觉得很是奇怪:“送贺礼的事,不都是女眷做的吗?怎的是我大舅操心这事?”
杜度和国欢的额涅是噶禄代,这事若是内宅插手,本该是哈宜呼这个大福晋的事。阿木沙礼有些想不通,她这些日子跟着达海识文断字,又跟着乌吉嬷嬷学管家之道,可越学越觉得糊涂。就像这会儿,八舅析户分府的乔迁礼,怎么会是杜度出面來做这个人情?
国欢察言观色,马上明白她又在那犯什么傻了,解释道:“八叔还沒娶亲,屋里的那一位虽然出身不算低,可到底做过侍婢,要聘作元妻的话就不太合适,所以只能先开了脸做通房收在屋里,等娶了元福晋再做打算。听说八叔和那女人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若是她将來有造化,生个一男半女,以八叔待她的情分,是一定会抬做妻子的。”
杜度道:“不管怎样,现在还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元福晋进门前,八叔这家里就得算是无人主持中馈的,所以就由我们这些小辈出面直接给八叔送礼。”
阿木沙礼恍然,她这阵子一门心思扑在司文翰里,虽然经常出入木栅,却对这些轶事未有所知,不由问道:“不过是收个通房而已,可为什么听你们的口气,这通房來头不小似的?”
杜度笑问:“你出入木栅,就沒见过么?原先就是在八叔一个屋里住着的,是那位叶赫老女的贴身侍女。八叔自他亲生额涅过世后,一直是跟着叶赫老女过活的,据说那位老女还是他的采生人呢。这通房从型八叔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加上长者赐,叶赫老女做主把自己的贴身侍婢送给了八叔,看在抚养自己长大的表姐份上,八叔也得高看这通房一眼。更何况,这通房出身不低……”
“我知道了,原來是她!我见过的,她叫葛戴,是木栅大福晋的堂姑姑。对吧?是她沒错吧?”
杜度赞道:“阿木沙礼就是聪明,沒你不知道的事。”
欣月站在门外不敢进來,只敢在门外小声提醒:“大阿哥,您该出门了。”
杜度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看着阿木沙礼满是不舍:“你下次再來,提前通知我一声,我一定推了所有的约,绝对不出门,只在家陪你玩。”
阿木沙礼沒把这话真当回事,挥挥手和杜度道别。
杜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国欢继续摊开一张宣纸准备继续练字。
第二十四章 八爷析户(3)
阿木沙礼突然说道:“我原还以为那个葛戴会嫁给敦达里,沒想到嫁给了八舅。只是不知道敦达里以后会娶什么样的妻子。”
“敦达里……郭络罗氏的敦达里?”
“嗯。嗯?你怎么会知道?”
“八叔屋里的奴才都不是普通人,这个,细心点的人都知道。奴才不简单,想必将來……八叔更不简单。”
阿木沙礼听的不是太明白:“不知道八舅会娶什么样的女人,葛戴姑是个好的,我挺喜欢她的,她做不成元福晋,若是八舅娶个厉害的进门,岂不是要压在她头上欺负她?”
国欢轻笑:“你操的心可真多,一会儿达海,一会儿敦达里,这会儿又替葛戴操心上了。若你是问你将來的那位八舅母,人选倒是极好猜的,左右不过那几户功勋权贵之家……最近走的最勤快的,差不多应该是钮祜禄氏了。额亦都总兵官家有几个待嫁适婚的姑娘?你上次参加五姑的婚礼可曾见过?”
阿木沙礼眼皮一跳,惊叫道:“不会吧??千万别是她呀!”
国欢笔下轻快勾画,她注意到他的手势不对,凑过头去一看,发现他沒在写字,而是用毛笔勾勒出了一张人脸來。画上人笑靥盈盈,看样貌倒有八分与她相似,只是一个脑袋光溜溜的,男女莫辨。
阿木沙礼很是不满:“在这,这……画上头发,插上朵绒花。”她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娥尔赫的妆扮來,心里痒痒的,“再给画上两只耳环,我要东珠式样的。”
国欢看了看她的头顶,眼底的笑意更浓:“你不是怕痛,连耳洞都沒穿么?”想起她四岁时,三姑让乌吉嬷嬷给她穿耳洞,指腹黏着米粒在她耳垂上轻碾时她就开始眼眶发红,等绣花针开始穿洞时她便放声嚎啕,不仅挣扎逃开了额涅的束缚,还一路哭着从家里跑到外面,身边连个跟随的奴才都沒有,害得三姑在外搜寻了两个多时辰。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是那样小小的一只,身子蜷缩在门房廊檐下,听见脚步声,惊慌不安地抬起红红的眼睛,像只无辜的小白兔一样,怯生生地问他:“哥哥,杜度哥哥在家吗?我、我找他……”
那时,刚打算瞒着家人偷溜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的他,刚刚因为被额涅冷言拒绝他去骑马要求而愤慨的他,在看到她含泪哭泣的一瞬间,突然心里就流淌成一片汪/洋。
“我……等我留了头,我再穿耳洞,我额涅答应我的。”她说完还不忘强调一句,“我不是怕痛。”
国欢眼神温柔地看着她,轻唤:“阿木沙礼……”
“嗯?”
“快些留头吧。”
“嗯。”她笑靥如花,“好哥哥,你给我画上头发,我要头发长长的,长到……”她比划着,扭头看向自己的臀部,“就到这……”
他用毛笔笔杆戳了戳她的后腰:“到这。”
她怕痒,咯一笑,身子一扭。
“阿木沙礼。”国欢突然收敛了笑容,表情很认真地喊她的名字。
她回过头看着他。
他的笔杆仍是轻触她的后腰:“待你长发及腰,你嫁我可好?”
阿木沙礼困惑不明地看着他。
国欢眸光闪亮,温润如玉:“可好?”
“好啊。”她嫣然一笑,笑容如窗外的阳光般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