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新娘子脑袋微微一动,盖头上的流苏一阵晃动。

纳扎里吓了一跳,急忙掩口:“是奴才失言了,求福晋恕罪。”

“哼。”穆图尔贺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进了这个家门开始你就沒回过神來,说吧,爷长的什么样,招得你这小蹄子这么耐不住。”

纳扎里面上一烫,万分庆幸主子刚刚因为外头的喧哗而盖上了喜盖,瞧不见她神情异样。

“爷……长得挺好看的。”

“呸,一个爷们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他年纪还比我小两岁呢,长得好看是要去当兔儿爷屁股么?”

纳扎里知道自家主子那张嘴里从來都是口沒遮拦的,但今儿个可是大喜日子,说话如此粗鄙不堪,这要让外人听到了……

纳扎里惴惴不安道:“爷年纪虽小,可瞅着……并不弱。”

“能被济兰欺压成这样的,不叫弱,那叫什么?”她坐帐坐了大半天,打发两丫头和陪房奴才出去转了转,结合原先了解到的,差不多把岳托的境况给摸清了。

婚礼的寒酸,济兰的薄待,岳托的无能……事事都让她感觉窝火,所以等她发现原來岳托年纪虽小,房里却还有个大丫头时,那火终于按捺不住爆发了。

她这两个陪嫁丫头里,她最亲厚的是纳扎里,可惜纳扎里从型她一起长大,却沒学得她半分脾气,说话做事温温吞吞的,除了够稳重听话之外,真找不出哪点让她满意。倒是那个临时塞进陪嫁队伍里凑数的锦歌,虽说是汉女,可行事做派爽利泼辣,反倒合了穆图尔贺的胃口。

“福晋!”锦歌掀了帐子回來,口齿清楚地回禀,“是家里的大格格拿了鞭子抽打大管事的婆娘,那婆娘不服,夺了大格格的马鞭子……大格格这会儿正在外头哭呢。”

纳扎里目瞪口呆。

穆图尔贺啐一声:“这都什么破事啊!”一伸手,将盖头拉了下來,露出一张清水芙蓉般的脸蛋來。她五官生得极美,只是新娘的妆容化得过了些,浓妆艳抹反而盖住了她的灵秀,显得过于死板。

这会儿,这张极美的脸却是将眉头皱成个川字,凤眸流转之间尽是不屑与烦躁之色。

“我还以为咱们家够乱的,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跟这家一比,咱们家可真是太有规矩了。”

纳扎里小声提醒:“福晋,以后这里就是您的家了。”

穆图尔贺粉面含威:“我家?我嫁的男人叫岳托,可不是叫代善!这里是代善家,不是岳托家!”想了想,恨道,“济兰欺人太甚!哈宜呼姑也不是好的!她们两个真是好算计,如此误我!”将盖头狠狠砸在了地毡上。

第三十五章 婚宴生变(2)

纳扎里跪了下來:“福晋息怒。”

锦歌见状,也只得跪下劝道:“福晋您既已进了这个家门,还是……”

“我进了这个家门,可我还沒拜堂成亲呢。”

纳扎里险险晕过去,忙跪着膝行几步,抱住穆图尔贺小腿:“福晋三思,福晋莫说气话,福晋三思。”

帐篷里主仆街着,帐篷外舍礼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小儿无赖般地满地踢腾,一身崭新的衣裳扑腾得满是泥污。

苏宜尔哈站在她边上,手里还攥着根马鞭,进退两难地看着格格发愁。

萨伊堪气得满脸通红,手指着苏宜尔哈叱道:“你个老刁奴,舍礼跟我们说时我还不大信,以为她孝子不懂事,如今看來,倒是二伯性子太好了,惯得这等脾气奴才,居然敢打起主子來了。”

苏宜尔哈再倚老卖老也不敢承受这般指责,忙对着舍礼跪下,放柔了声音哄道:“格格快别哭了,今儿可是大阿哥的好日子,你嫂子在里头坐帐呢,这要让你嫂子听见了,以为我们格格小姑难处,可就……”

舍礼尚未听出言外之意,倒是阿木沙礼懂了,虽然对苏宜尔哈这个奴才不甚喜欢,可是眼下这个情景的确不适合哭闹。

她蹲下身子,将舍礼从地上抱了起來:“快别哭了,说好今儿个你是主,我们是客,哪有主人家把客人丢在一旁哭泣的道理?你难道是想怠慢表姐么?”

舍礼一愣,抽抽噎噎地果然止住了哭闹。

苏宜尔哈大大地松了口气,抬头目光对上阿木沙礼,不由一愣。她方才只注意到那群格格们中有个绿色的身影走近,声音悦耳如黄莺出谷,倒沒想过会是这般长相可人的姑娘。

眼前的少女兴许容貌并不是十分出色,与叶赫美人那种五官轮廓十分深刻的长相相比,她的五官长得相对小巧,不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是格外出彩,即便不笑时亦能带出三分亲切之意。

总的说來,阿木沙礼长得并不叫人有眼前一亮的惊艳,但看在眼里,却极为舒服。

应该是个很得长辈眼缘的。

苏宜尔哈不由想到了李佳氏,微微愣怔间,突然前院传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随即,满园树冠间栖息的鸟鸦砉然。

惊雀无数,黑色的乌鸦呱呱叫着飞过众人头顶。

苏宜尔哈眼皮突突一跳,回过神來发现阿木沙礼正搂了舍礼细声安抚:“别怕,别怕,乌鸦是神鸟,这是在报喜呢。吉兆……”

她说的声音不高,被满天空的鸦雀呱噪声湮沒。

鸟羽振翅,鸦雀聒噪。

一时间,谁都沒说出一句话來。

娥恩哲哭天抢地地抱住了阿敏的腿,一副声嘶力竭的样子。

她哭的极为心酸,四周静得沒人发出一句声。

直到咣当一声,有人将酒坛子狠狠砸了地上。

努尔哈赤的义子扈尔汉第一个发难,涨红了脸,振臂高呼:“他娘的,布占泰给脸不要脸,干掉他!”

第三十五章 婚宴生变(3)

“干掉他!”

“干掉布占泰!”

“杀了布占泰!”

“杀了布占泰!报仇!”

“报仇!”

“灭了乌拉!报仇!”

“灭了乌拉!”

“灭乌拉!”

“灭乌拉!!”

满院的宾客,由细碎的吵嚷声,最终一起汇聚成振聋发聩的呐喊。

“灭乌拉!!”

“灭乌拉!!”

褚英将桌上的碗碟一扫而下,踩着凳子跳上桌面,振臂高呼:“布占泰小人,以苍头箭鸣镝辱我妹,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报仇!”

“报仇!!”

“报仇!!”

院内院外的人齐声高呼着,群情激奋,那声音震得方圆一里的鸦雀倾巢而出,乱糟糟地在天空扇翅高飞。

!!!!!!

娥恩哲哭得脱过力去,早有人去后院通禀了萨茵,萨茵來不及通知济兰,只能在席面上找了东果和嫩哲等几个格格,匆匆忙忙往前头赶。

东果抹着眼泪,嫩哲和莽古济扶着娥恩哲,几个人进了正屋。

济兰原躲在东厢房生闷气,外头突然震天响的闹了起來将她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來时,几个小姑子已经扶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走了进來。

莽古济把人扶到了炕上躺下,因为來吃喜宴,每个人身边都沒跟着随身奴仆伺候。莽古济左右观望了下,发觉济兰正在东厢房门口探头探脑,不由喝道:“你还在那鬼鬼祟祟做什么,外头吵成那样了,你倒会躲懒,敢情岳托不是你儿子,你就这般心安理得当甩手掌柜?要真这么着,还不如早早把库房钥匙交出來!”

济兰恼羞道:“三格格说的这是什么话?岳托怎么就不是我的儿子了?还有,我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总插在里头指手画脚做什么?”伸手一指娥恩哲,拔高了声音怒叱,“当我家是什么地方,什么腌舎的人都往我炕上躺?”

东果眉头一皱,刚想开口斥责两句,就见眼前一个人影飞快地冲了出去,啪的声脆响,济兰脑袋偏在一旁,一手捂着自己的半边脸,竟是生生挨了一巴掌。

“你……”

莽古济高扬着下巴,一脸的恣意张狂:“怎么着,不服气?平时兴许还能卖你几分面子,谁让你个沒眼色的敢满嘴喷粪。你叶赫那拉再怎么样,这建州也还是姓的爱新觉罗。”

“你!”济兰气得浑身发颤。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你再敢胡说一句,我还打你!你去我二哥跟前哭死都沒用,看我二哥敢不敢帮你!”

嫩哲将娥恩哲从炕上扶了起來,抓了只软枕塞到她腰后让她靠着。娥恩哲一时伤心欲绝得哭岔了气,这会儿已是慢慢舒缓过來,她有气无力地歪靠在嫩哲身上,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济兰,破壳般的哭音中带着气愤的战栗:“居、居然……连二……二堂嫂都容不得我……”一句话沒说完,两眼朝上一番,竟是晕厥过去了。

饶是向來仪态端庄的东果也变了脸色,对着济兰斥道:“这是你家,你家的炕是金子造的,我等腌舎之人是躺不得了,不如早早回了代善,把我们都轰走吧。”

第三十五章 婚宴生变(4)

济兰或许不会把莽古济的话放心上细细品味,过一遍脑子,但这话由东果说出來可就不得了了。

济兰顿时脸色大变。

嫩哲推了推身边的萨茵,软声细语道:“烦请二嫂子去请个医生來。”

济兰的脸色刷的白了,转而她一双眼似能喷出火來一般,恶狠狠地瞪视着萨茵。

萨茵有点儿晕,娥恩哲的出现打乱了整抽宴,这会儿屋外的宾客们还在叫嚣呐喊,也不知道二爷怎么个处理法。她心里头乱成一团麻,根本沒注意到济兰的眼神,只是讷讷地回应嫩哲:“是……这就去。”

莽古济凉凉地说:“不忙,兴许二哥还要赶我们回家去呢,请了医生來也是白忙活。”

萨茵慌乱道:“哪……哪能啊。”

东果可是代善的同胞长姐,有道是长姐如母,对于年幼丧母的褚英和代善,兄弟二人对东果的敬重,仅次于努尔哈赤。

萨茵进退两难,一张脸委屈得都快哭出來了。

这时屋门推开,一个穿绯色长袍的少妇走了进來,身后七七八八的居然还跟了一长串年龄不等的小女孩。

莽古济回眸无意一瞥,居然在人群后头发现了自己的女儿,不由蹙起了眉头:“阿木沙礼,你來这里做什么?”

阿木沙礼牵着舍礼的手,躲在木槿身后,见额涅独独点了她的名字,她沒法躲,只得吐了吐舌,冲屋里的几个长辈行礼。

“给几位德赫么请安。”

阿木沙礼规矩识礼,这倒让几个毛毛躁躁闯进屋里的小姑娘们面面相觑起來。术禄与济鼐这样年长懂事的,立即也行了礼,紧接着是萨伊堪……倒是舍礼有些紧张地不停拿眼偷觑自己的额涅,沒有留意其他人。

而萨茵却因为女儿呆头呆脑的不懂礼觉得面上无光,不由叫了声:“舍礼!”

舍礼吓了一大跳,以为额涅要骂她胡闹,把新衣裳搞的脏兮兮的,不由“啊”的尖叫一声,刺溜转身逃了。

萨茵见状,急忙借此机会脱身,假装追着女儿出去了。

术禄是个聪慧的,立即也拉着妹妹,悄悄走了过去。

剩下萨伊堪还懵懵懂懂的,回头找阿木沙礼,发现她已被自己的额涅提拎到了一边训话去了,而木槿则已惊呼着飞身扑到炕边,惊颤地叫道:“这是……娥恩哲姐姐?!真的是你!”

萨伊堪扯了扯一旁也同样呆若木鸡的颜哲:“七姑,那个人是谁啊?五姑为什么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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