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岳默等人正在抢上前,岳子骐突然又缩了回去,然后发出一声厉吼:“都别过来!”吓得岳默等人僵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车厢内,岳子骐大口大口的吸气,脖子上一条鲜明的瘀青勒痕。他的身后,坐着盛妆打扮的舒晓晓,面带微笑地说:“多谢。”

岳子骐忿忿道:“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什么来历,既然我已经兑现了诺言,把你带出城,你是不是也该守诺给予解药?”昨夜他在伶香坊胡天胡地,喝得烂醉如泥,最后拉了一位舞姬回了房,结果半梦半醒间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恢复清醒后发现自己居然被人绑了。

想他堂堂宰辅之子,前期的武状元,皇帝钦命的镇边将军,居然被人在上京的妓院里赤身裸体地绑在了床上。一番威胁逼迫下,他带着这个看似是女伶的女子上了车,随从只当他是风流成性,不甘路途寂寞,所以买了个女伶相伴。

这一路上,岳子骐没少挨这看似温婉,实则凶蛮的女子的拳头,只是命悬人手,不得不忍。

“你放心,你守诺我也不会食言。脱衣服!”

岳子骐一愣,似乎没听明白,好一会儿才问:“你说什么?”

“脱衣服啊!听不懂吗?”她自问金语说得还算可以啊。

“你……你想做什么?”

“脱!”

“我不要……你个……”

“砰!”又是一拳,这回直接砸在了他的左眼球上。岳子骐怒不可遏:“士可杀不可辱!”

才吼完,右眼球上又重重挨了一拳,他疼得眼泪直流,狼狈至极,恼羞至极。

“再不听话,我把你门牙打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这辈子的形象可就真毁了,他不怕上战场流血牺牲,但如果是在这种地方被一个女人折磨侮辱,真比死还痛苦。

无奈强忍屈辱,他咬牙一件件脱下衣服,背后那女人时不时的还要插上一句:“快点!一个大男人,脱件衣服都那么磨蹭。”让他真有种欲死不能的挫败感。

衣服脱至内衣,那女人又叫:“行了!把衣服扔过来!”

他把衣服往后扔,耳听身后窸窸窣窣一阵衣衫穿脱声响,听得他心里直发痒,有心想回头瞄上一眼,没想到那女人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一般,嗤地一笑:“你见没见过眼珠子整个挖下来后是什么样?圆滚滚的,其实也满好玩的。”

战场上这些血腥的事他早见得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经过那软糯的声音细柔地描述后,他胃里居然感到一阵翻涌。

少顷,晓晓穿戴完毕,将自己的一头青丝挽成男子发髻,随手伸过来拔了他的发钗,嘻嘻笑道:“这个也借用一下。”

岳子骐怒目而睁,长发披散泻下,遮蔽住他双目,他伸手拂开发丝的间隙,一道人影从身后蹿到他面前,抬头细细一看,不觉一愣。这一路浓妆覆盖,他只觉得身畔女子脂粉气过重,说不尽的庸俗,加上她一直躲在身后,也不曾对她的相貌细看,但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穿着自己的青色长衫,窄袖束腰,脖颈细长,面上脂粉褪去,露出一张素净白皙的脸庞——修长细眉,乌眸如星,望人时眸光似也在盈盈而笑,说不尽的俏皮——虽是男装,却比方才女伶的装扮添了几分英气,叫人不觉心生好感。

晓晓歪着头看着岳子骐披头散发的傻样,不觉玩心大起,食指挑起他的下颚,学着他的口吻,语气轻佻地戏谑:“来,给爷笑一个!”

岳子骐走神,竟没能避开她的手指,等她话出口时才惊觉自己失态,身子往后猛地一缩,又惊又怒,直憋得满脸通红,满腔怒气没处发,一拳捣在车厢壁上,发出一声巨响,车厢不住的摇晃。

“你这个……妖女!”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

晓晓叉腰仰天作无声的大笑状,一副上京纨绔子弟的下作猥琐模样,末了,收敛动作,恢复原状,目光如水般直逼向他:“胡说!”她忽尔抿嘴一笑,食指直戳他的额头,低头做出一副害羞状,“人家明明是美女来着。”

岳子骐错愕呆愣,如见鬼魅,半晌方才回神,忍不住大叫一声,指着她骂道:“疯子!疯子!你他妈的就是个疯婆子!”

还没发泄完,就听“砰”的声,鼻梁上又挨了一拳,晓晓声音冷冰冰的道:“不想要解药了是不是?”

岳子骐感觉自己快被眼前这个完全不按规矩说话做事的女人搞得失心疯了,鼻梁上又酸又痛,想还手偏又投鼠忌器:“你到底想要怎样?你到底……要怎么才肯放过我?”

“放过你?”她故意拖长声音,然后桀桀的发出一串怪笑,“我只答应给你解药,但是,我可没答应今天给你解药。”

岳子骐只觉得眼前一黑,狼狈如此,平素风流倜傥的青年将军早没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度,怒吼咆哮:“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攻守

七狼峰由七座山峰连绵组成,恰好隔断了齐金两国的边界,从两国边界抬头望去,七座山峰连起来犹如一头蓄势待扑的恶狼,故此得名。齐建国之初,金国常越边打秋风,边境居民不堪其扰,齐峰继位后,征丁三十万,在七狼峰上修筑长城,耗时十余年完成,死伤在山巅以上的壮丁奴役累计达十余万人。自齐国修筑长城后,金国再想翻山越岭扰边犹如登天,但这并没有让齐国百姓安生多少年。吴国半壁江山沦陷后,金国铁骑绕过七狼峰,自吴国汶谷关破开齐国边界大门,齐国虽没有像吴国那样被金国打得溃不成军,却也是损兵折将,战战兢兢。

七狼峰西北壁乃是齐国设的狼首关,东南壁山脚三十里外遥遥相望的乃是金国所设的狼牙隘。狼首关总兵官严冲乃是齐国三朝武将,当年曾跟随齐峰南征北战,如今虽已年近花甲,却仍是沙场的一员老将,不容小觑。岳子骐有几次趁夜领兵袭关,均被严冲识破,非但没讨到好,还折损了不少兵力。

但是最让岳子骐没想到的是他前脚从狼牙隘偷溜回京,后脚严冲竟领兵出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打隘口,历年来一直只有金人攻齐人守的惯例,谁也想不到会有一日,齐人居然会主动发兵出击。狼牙隘口一来无主将镇守,二来倨傲轻敌,玩忽职守下真应了老首宰那句杞人忧天的话,仅七个时辰,副将郑治阵亡,主簿刘敏之被俘,金兵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狼牙隘防线尽失。等岳子骐赶到边境,十万守隘将士已剩下了四万余人退守到了四十里外的通天关,三天后,狼牙隘失守驿报传至上京,七天后,六百里加急驿报再次递到司寇擎苍手里——通天关告急!

“放——”

城下指挥者的声音早已淹没在厮杀震天中,然而那有序且动作一致的砲机却再次彰显了它恐怖的威力。城头飞石如雨下,金兵擅于在马背上奔驰作战,防守向来是弱项,而齐兵的攻城竟是中规中矩,每日自天明开始攻城,至日落鸣金收兵,风雨无阻。

“杀!给我狠狠地杀!”满脸血污的岳子骐一脚将一名畏首畏尾的士兵踹翻,从他手里抢过弓箭,挽弓向城下射去。“不准退!哪个敢退后一步,老子砍了他的脑袋!”

话虽这么说,可头顶上飞窜的石头并不长眼,不停有砰砰声混合着将士们凄厉的惨叫,岳子骐红了眼,一掌推开自己面前替他遮挡飞石的盾手,怒吼道:“杀!”

垛堞上被齐人搭上了攻城梯,通天关守将杜宇挥舞着钢刀,大吼:“上檑石!上檑石!”

笨重的檑义夜与狼牙拍被抬上了城头,刚刚顺着扶梯攀爬向城头的齐兵抬头望见檑板上明晃晃的尖刀,不由得失声尖叫:“退——速退!”然而为时已晚,城头的金兵一松手,檑板重重落下,密如刺的尖刀扎入先头者的身体,而尾随其后的人纷纷被檑石砸倒,甚至连扶梯也被笨重的檑石砸得粉碎。

“不要让他们靠近城墙!”

金兵居高临下射箭、砸石,但齐人的砲机却也不是吃素的,城头不时有人被城下投来的乱石砸中,双方互有死伤,僵持不下。

直至再次日暮。

黄昏夕阳西斜,地平线上黄沙滚滚,旌旗招展……

岳子骐眯着眼,汗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黏糊了他的眼睫,他抹了把脸,朝城垛下吐了口唾沫。

“不对劲!忒不对劲了!”杜宇拖着那柄血淋淋的钢刀,喘口气远眺那支看似狼狈却又出奇快速的撤退大军。

是不对劲!岳子骐烦躁地用手指耙了耙头皮:“援军什么时候到?”事到如今,不求有功,但求能将功折罪,他的唯一动力和希望就是能够将狼牙隘重新夺回来。

“不知道!”杜宇吐气,“按理早该到了。”依皇帝雷厉风行的性格,只要接到驿报便会立即点将救援,但是这已经是第六天了,后方却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关内的粮草只能勉强再维持个四五天,即使援兵不到,日常的粮草补给也该送到了。

“岳将军!”论官阶,岳子骐是将军,而杜宇只是个万夫长,但如今不是在狼牙隘,而是在他杜宇执掌把守的通天关,通天关若出了事,问起罪来,首当其冲倒大霉的将是他杜宇,而不是这个有首宰老子撑腰的岳子骐。“属下以为……齐军此次攻城之举颇为令人不解。”

齐军如果日以继夜的持续进攻,照这样不要命的架势,通天关早就被攻破了。但就战略地势而言,七狼山山阴地势不易行军,凶猛如齐峰者在十多年前也没法率兵长驱直入,深入金国腹地,最后不得不靠借道吴国,绕开山峦屏障,攻打金国。

岳子骐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齐延和三年五月初七,镇南将军贺梧率绛州刺史梅凤、安南郡太守宋无忌越过千嘉岭,向吴地进军。十七日,前锋两千人抵达汶谷关,彼时镇守汶谷关的乃是金国六驸马沈赢。沈赢这样新起的年轻将领大都和岳子骐的想法相类似,金军在吴国如入无人之境,不仅打得吴军屁滚尿流,还震慑得连相邻的齐国也是连屁都没敢放一个,随着一场场手到擒来的战斗,年轻武将们的满足欲获得极度膨胀,这些年轻贵胄有着豺狼一般的戾气和虎豹一般的勇气,却独独没有了以往的谦虚和谨慎。所以当齐军的突袭前锋犹如天人般降临汶谷关时,轻敌麻痹的沈赢毫无疑问地吃了个前所未有的大亏。

待到远在通天关的岳子骐等来金国十万援兵,齐国守点进攻的军队犹如潮水般退去,岳子骐斗志昂扬,一鼓作气率兵追击,竟被他重新拿下了丢失近一月的狼牙隘口。与之前勇猛尖厉的作战风格截然不同的是,齐军撤退的动作比进攻时更迅捷,似乎连退守的打算都没有,竟像是主动放弃了狼牙隘。

岳子骐虽胜犹败,熬了大半月,终于到了一雪前耻的时刻,他燃起的复仇之火正烧得旺盛,却发现仇恨的对手突然消失了。面对重峦叠嶂的七狼峰,他只能站在狼牙隘的城垛上愤怒的仰天大吼,而身后那个不怕死的女人偏偏还拣这个当口不停地奚落他:“你真当自己是狼啊,有种翻山过去冲对面吼啊!”

七狼峰上筑有齐国长城,易守难攻,带兵翻山过去,无异于痴人说梦。岳子骐窝了一肚子火,却知道自己就算有十张嘴也抵不过那死女人的一张嘴能说,他一口气憋在心里难以消化,只能恶狠狠地抬眼瞪她。

偏那女人厚着脸皮,无知无觉,仍是笑靥如花地坐在城头廊柱上,一边晃悠着双脚,一边悠闲地磕着瓜子,时不时往下吐瓜子皮。岳子骐眼前不停晃着她一双沾了泥巴的鞋子,头顶还得挨她的瓜子皮光顾,正欲发火,那女人却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是时候了。”

什么也是时候了?他一头雾水,头顶的女人轻轻跃下,一身青衣,岳子骐这才注意到她改了女装,一头青丝绾了双髻,髻上簪着两朵野雏菊,浑身上下透着股伶俐劲。

“你……你这是唱的哪出?”已经被她整怕了的岳子骐第一反应便是大大的后退一步,他直愣愣地盯住她,心里警铃大作,只要她一抬手,他就准备往城楼下跑。

晓晓却只是眯着眼冲他甜甜一笑,像哄小狗般轻柔地说道:“莫怕,莫怕……乖,我就要走啦,以后你要乖乖的不要调皮哦。来,这颗糖给你吃!”

等岳子骐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已往城楼下纵身一跃,岳子骐骇然伸手想去抓她,却见那一抹青影,衣袂飘飘的向地面飞速坠落,岳子骐惊出一身冷汗,喉咙一动,才要发声嘶吼,那城楼下倏地闪出一条黄色身影,两条人影似乎撞在了一起,而后,稳稳分开。

晓晓咯咯一笑:“好雪儿,等得我好苦,你可终于来了!”

舒雪面色冰冷:“这么高你也敢随便跳?万一我接不住怎么办?”

她笑嘻嘻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俏皮地眨眼:“姐相信你!”

岳子骐趴在城垛口,傻傻地望着城楼下两个并肩离去的身影,手心里捏着一颗圆滚滚的黑色药丸,那一刻他自己都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妖女终于肯给解药了,从此去了他的心头大患,可为什么他心里却并没有感到痛快?

城下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慢慢地即将融入氤氲茫茫的山林中,他茫然地将药丸塞进嘴里,只过得片刻,他猛地跳了起来,嘴里呸呸呸的大吐,一张被口水刚刚濡湿的纸卷儿掉在了地上,他一边恨恨的吐着满嘴的泥沙,一边打开纸卷。

蝇头小楷,字迹娟秀,书曰八字:从未中毒,何需解药!

“妖女!妖女!你个妖女!别让我再看到你!我一定要把你剁成肉酱!”

奴婢

当岳子骐收到金军汶谷关失守的消息时,晓晓两姐妹已经翻过了七狼峰,进入了齐国边境。

齐国是个四面环山、气候宜人的国家,与金国相反,这个国家文气太重,齐国第一代君主原是寰宇世袭侯爵,诸侯分裂,天下大乱时,他便凭借天然的地理优势,裂土封疆,由侯王划地变成了帝王。因为没有经历过太多的变乱和战争,国内物产富饶,国民以农耕为主,自给自足之余尚能对外输出,以至于商贸交易也异常繁荣。这样安定的国势持续了几代后,文气越来越重的齐国终于第一次尝到了武力带来的伤痛。在遭到邻国不断的侵扰,朝贡、和亲、赔款、割地……这种种屈辱造成的压抑终于在先帝齐峰心中爆发出来,齐峰死后谥号弘武皇帝,一个武字尽显他在位期间的杀伐政绩。但这样一任皇帝并不能扭转几百年传承下来的国人气质,齐人依旧好文,且喜好越来越乖僻,几近死板。

刻板、教条、看似彬彬有礼,实则言行举止都像是在戏台上唱大戏——晓晓口中如斯描述。

齐国人很排外,从山里出来后晓晓做的头一件事就是跑到一户农家家,用山里打到一头黑豹换了身粗布衣裤,活脱脱变身成了一位田里干农活的妇人,可惜她脑袋上还顶着两个丫鬟髻,显出其未嫁女的身份,这下装扮怎么看都显得不伦不类。晓晓穿得那叫一个坦然自在,但她不在意不等于舒雪也不在意,如果让酷爱干净整齐的舒雪换上这样一身装扮,后者宁可回深山密林猎杀虎豹狮子,硝皮制衣。

“真不穿?”

舒雪再次沉默地摇头。

晓晓叹气:“一头黑豹子,肉不算,还得帮人剥好皮,分好骨,这样才勉强换来两套换洗衣裳。齐国的物价好贵啊!”

舒雪默不作声地从袖袋里捞出一样东西递过去,却是一张辉孜钱庄面值五十两银的宝钞。晓晓伸手夹过,一张纸轻飘飘地毫不着力:“你身上还有多少这样的玩意?”

舒雪转眼掏出一叠。

晓晓摇头:“即便辉孜钱庄开出的交子放眼十国都能在钱庄分店兑换,却未必真能当现银使用,特别是……”她环顾四周,淡淡地一笑,“在这种交通不便的小村庄,哪怕是银子都远不如以物易物更简便实用。”

舒雪默默地听着,一句辩白都没有,只是动作迅速的把那叠宝钞收起,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晓晓出了村子。从村子通向外面的道路一半是山路一半是泥沙路,都不是官道,路虽难走,但比起前阵子她俩在山里翻爬的悬崖峭壁已经好出了许多。

晓晓边走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偶尔还说些笑话,可惜舒雪性冷,不苟言笑,气氛总有些冷场。晓晓叹气:“若是阿秀在就好了,我多想念他打扮成女孩儿时的样子呀,那时候要多乖巧便有多乖巧,性子又腼腆,说句话便会脸红。以前他气色不太好,人太瘦太小,后来养肥了些,小脸圆嘟嘟的,更是可爱得紧了,可惜却是死活不肯再穿女装……”

舒雪冷哼一声:“他如今是大将军了,幼时的事,只怕都已记不得了。”

“大将军呀……”晓晓呵呵笑了两声,仰头望了望天,“有些事情,记不得,也是一种幸福。小雪,对不起,姐姐以前以为能给你一个家,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你四处飘零。”

舒雪扭开头,拢在袖子里的五指攥紧:“我以前无父无母无亲人,只是个被人蓄养的杀器,但我如今有父有母,我有了姓,有了蝉姐姐,还有个兄弟,这辈子也该知足了。但……”她皱着眉,欲言又止。

晓晓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瞥了她一眼,微笑:“忘了吧,都忘了吧。仇恨不是个好东西!父亲的做法是对的,不让我们去做无谓的报仇才是对我们真正的疼爱。”

忘记仇恨,放下仇恨……

这些不符合舒雪为人处事的性格,她心里是不敢苟同的,只是碍于义父遗命、姐姐叮咛,这才按捺下血债血偿的念头,但她自认胸怀坦荡的涵养及不上晓晓,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让她知晓仇人的下落,哪怕天涯海角都会搏命追杀,不死不休。

姐妹俩在这样的小道上又走了两天才上了官道,只是因为身上没有通关文牒,她俩无法进城购买补给,只能风餐露宿啃干粮,真的应了晓晓那句,空有宝钞也无用。舒雪幼时满手血腥,略大懂事后仿佛突然得了洁癖,不爱着华服,却总是坚持一身整洁干净,忍受不了任何的污垢邋遢,和晓晓这个天生的千金之躯却是乞儿打滚、蓬头垢面也恁逍遥的性子成了鲜明对比。这一路行去,行人见一黄衣少女默默尾随一青衣奴婢,无不侧目,啧啧称奇,这样的尊卑颠倒在谨守礼仪的齐人眼中实若大逆不道。

好在汤泉山亦在齐国南境,远离城市喧嚣热闹,远在深山,虽有官道直通,却非等闲百姓能深入山岭长居之地。汤泉山是座活火山,山脉下埋藏了无尽的滚烫熔浆,热气从地底喷涌而出,以至于汤泉山一年四季绿树常青,泉水温润,山内的气候也比山外温热,是冬日避寒的圣地。

神农百草早年花费重金买下了汤泉山,在山腰建了座山庄,只为无眠公子在此歇脚过冬。

晓晓两姐妹抵达汤泉山庄时已是五月底,神农百草的暗哨对整个山头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上山前晓晓便叮嘱舒雪不宜妄动,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神农百草拥有的还不仅仅的是暗箭那么简单。

山庄大门紧闭,晓晓扣环敲门,等了半晌才有人过来开门,却是位脸色蜡黄的少女,穿的是一袭浅绿色的罗裳,纤腰上系了条紫红色的汗巾,目测身高比晓晓要高出小半个头,却像是先天条件不足似的生就了一副娇怯的身姿,宛若一阵风便能将她给刮跑了。

晓晓心里嘀咕,难不成这少女是无眠的亲戚不成,那副病歪歪的样子真是太相像了。

少女脸上没有半分笑容,就连眼神都是冷冰冰的,她开了门,侧身让了让,说:“随我来。”

她这一张口,倒教晓晓不禁一愣,看这少女除了一脸病容外,长相并不恶,怎的一副嗓子这般暗涩难听?

舒雪也跟着晓晓跨进门,没想那少女伸手一拦:“你且在此等候!”

舒雪眉尖一挑,目有愠色,晓晓见状,忙道:“小雪,你在这等我会儿,我回头来找你。”

舒雪看了看晓晓,压下怒意,道:“一个时辰。”言下之意,她最多只等一个时辰,若是晓晓一个时辰不见回转,她便杀进去寻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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