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作者:李歆
楔子
“丁……丁绯”过了不知道多久,花晏晋终于耐不住这种死寂的气氛,咽下口唾液,紧张而有丝惧怕的喊了一声。
坐在他对面的是位年纪不会超过二十的少年,肤色很白,脸上几乎带着一种病态的晦涩之光。但是当少年听到呼声,缓缓睁开眼时,却让
人发现他的瞳孔比一般人的要黑,如墨一般的黑,黑得无边无际,就如同他乌黑的披在肩上的长发。
普通人的发泽和瞳孔都会有一种神采与灵动,可是在这个少年身上却一点也找不出那种气息。他的眼睛很黑,头发也很黑,衬着那晦涩的
白色肌肤,那种黑色沉默得像是漆黑的夜色,给人以一种压抑的死气沉沉的感觉。
“花叔,请用茶”丁绯垂下眼睑,同样白皙的手指间夹着一张素白的纸笺,他的目光落在纸笺上。
纸是上等的雪浪纸,虽然珍贵,却也并非是稀罕之物。丁绯仿佛看不到纸上那血红血红的大字,只是轻轻将纸翻过,然后放在台几上推还
给花晏晋。
花晏晋的心怦地一跳:“怎么?你、你就没什么要说的?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丁绯淡然一笑,黑色的瞳孔里虽然没有任何的色彩,却仍是让花晏晋感觉到无比的嘲讽:“花叔一向不信鬼神之说,怎么这次却如此害怕
起来了呢?”
花晏晋唇角抽搐两下,欲言又止,丁绯似乎看穿了他的内心,冷冷的道:“就算是这信上的笔迹与拂玉如出一辙,难道就不能是有人蓄意
模仿?”
“可是……”他激动的站了起来,还想再解释些什么,丁绯却摆了摆手,少年老成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当初花叔将我送到这里来,
我便什么也不想了,尘俗之事恕丁绯无能为力”
花晏晋被他这三言两语奚落得直想当场拂袖而去,可是心中的惧怕感终还是击败了他骄傲的自尊,他叹了口气,缓缓坐下:“丁……咳,
小绯呀,再怎么说,你今时今日的成就,已足以证明花叔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丁绯猝然抬头,花晏晋被他那种空洞的目光看得一阵心寒,底下的话竟忘了再说下去。丁绯的眼神并不吓人,也不狠厉,可就是有种让花
晏晋害怕心虚的感觉。
“花叔,你先回去”他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啜了口,语气虽然随和,却透着淡淡的笃定,不容人拒绝,“过几天吧,等我手头的事闲了些,
我便去花溪山庄找你……”
花晏晋虽然恨不能此刻便把丁绯给叫回去,但也知道他事务繁忙,能答应抽空回去看一下,已是给足了自己面子。“那、那我在花溪等你
,你可得尽快赶来”
丁绯点点头,目光却未再看向花晏晋一眼,花晏晋也知道再没什么好讲的了,带着一抹狼狈,将台几上的纸笺收起,匆匆离去。
待他走远,丁绯才慢慢抬起头来,那双黑得深沉压抑的大眼睛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他就这么看着自己的手指僵坐
了好久,然后缓慢的拿起台上的毛笔,抽出一张宣纸在面前铺开,笔法沉重的落下。
“当火照之路铺开之时,我会穿过三途河,来接您——我的父亲……”
最后一个字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的笔触一抖,在“父亲”两个字后面点出两点绽开的墨迹。
宣纸上的字迹与花晏晋出示的纸笺上的字迹有七八分的相似。
他丢下笔,任那笔管从台几上滚落,掉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他平静的心跟着一跳拂玉……她从开始识字起,便是由他手把手教会
写字。
所以她的字,他认得
即使化作灰也认得那张纸笺上的字的的确确是拂玉的笔迹。
可是——拂玉却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夭折了,在她刚满十岁的时候……
他看着宣纸上白底黑字,觉得那一个个的字在眼前逐渐放大,大到像把锋利的刀子般刺进他的眼睛。
死灵的诅咒
“嗒嗒嗒……”
“嗒嗒嗒……”
花晏晋抖瑟着身躯,聆听门外越来越靠近,越来越清晰的诡异之声。
“何方妖孽?纳命来”锵地声,是刀剑出鞘发出的龙吟声,接着风声,衣袂翻飞声,拳脚打斗声混杂在一起。
“老爷外头……外头打起来了”总管花谦面如土色。
花晏晋横了他一眼:“废话,老爷我有耳朵,难道会不知道?”话音未落,只听咣地声,一个笨重的身子砸碎了窗户,飞了进来。
花晏晋吓得手一缩,手边的茶盏碰翻落地,花谦更是惊叫:“是叶护院是叶护院他……他死了”
何止死了,那姓叶的护院死相恐怖至极,整个人呈大字形的瘫在地上,五官扭曲,脑袋歪在一边,脖子上很清晰的可以看到有五个带血的
掐痕指印。
屋外惨叫声迭起,花谦从柜旁拖过一根木棍,擎在手里,颤抖着护在胸前。
他难道以为仅凭这样一根木棍便可防身了么?花晏晋冷笑,他花高于十倍价钱请来的高手,尚且不堪一击,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手无缚鸡
的老东西?但是花谦的衷心也确实让他感动,在这种大难临头的情况下,也只有他没有背弃花家,没有背弃他花晏晋,卷了细软逃走。
就在花晏晋胡思乱想的间隙,屋外的打斗声突然停止了。他示意花谦出去看看,花谦战战兢兢的卸下门闩,拉开一道门缝,却惊骇的发现
一只瞪得白多黑少的眼珠对上他的眼睛。他吓得木棍落地,一屁股坐到地上。门失去依仗,吱嘎的缓缓推开,靠在门上的尸体倒了下来,
重重的砸在花谦身上,花谦吓得连连尖叫,惊魂失措。
花晏晋又惊又惧的走了出来,满院子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的护院高手。有几个没有断气的,正痛苦的拱着身子像条可怜的虫子般呻吟蠕动
。
一、二、三、四……他心里默默数着:十一个
今天是第十一天,死了十一个人
果然如血书上说的那样,每天都会死人,死的人数会随着天数增加,不多不少,每天增加一个绝不多杀一人,也绝不少杀一人
花晏晋一个哆嗦
他明白这是自己能支撑的最后一天了,随着死亡人数的不断增加,现在无论他舍得花多少银子,也已经再没有人肯为他卖命了
“老爷怎么办?明天该怎么办?”花谦哭丧着脸,“不如咱们还是逃吧”
“胡说”连日处于不眠不休的惊恐之中,花晏晋已经苍老憔悴得像个七十多岁的老翁,“这是我的家为了花溪山庄,你知道我付出多大的
代价?你竟然要我放弃它?这怎么可能?”
花谦害怕的团团转:“那怎么办?那该怎么办?”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像是在安慰老管家,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花晏晋不停的念叨,“丁绯会来的,他会来的。他不可能不来,我
对他有恩,有恩哪,你说是不是……”
花谦表情古怪的看着老爷:“您,叫了丁少爷来?”
“啊,啊……他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丁绯动身前往花溪山庄的时候,已近秋分时节,比他允诺花晏晋的日期稍稍推迟了七八天。他自然不会想像得到,就因为他的推迟,花溪
山庄的主人此刻正不得不独自面临着恐怖的灭顶之灾。
在丁绯的印象中花晏晋是位商人,很成功的商人他挣下的财富与祖上累计的家产加起来,虽不足以敌国,却也可抵得上半壁江山。所以,
曾经有一度,当今的圣上因为心生顾忌而险些使花家陷入灭门危机。
也许是太有钱,太需要有个儿子来继承家业,花晏晋在娶回的继室夫人一年后再无所出的情况下,又纳了房小妾。
最终的结果却极其讽刺,那名小妾嫌他老而无用,卷了细软与家中的一名小厮跑了。
那一年的事,丁绯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正是他来到花家寄人篱下的第一年,也是他认识花拂玉的第一年。
丁绯的父母早逝,他无亲无故,邻居记起他们家祖辈与花家对过儿女亲事,便把他送到了湘溪。
花家虽然不会再认他这门亲事把女儿许配给他,或者招赘这个女婿,但总也不会不顾情面的把他推出门外。花家太有钱了,多他一人吃饭
,多他一双碗筷实在算不得什么。
丁绯在花家的地位一半算是主子,一半更像是长工,他虽然不爱说话,人也很沉默,但性格温顺,大家还是比较喜欢他的。大约过了半年
,一向没有在意过他的存在的花晏晋突然发现,原来小小年纪的丁绯写得一手的好字,他曾念过四书五经,肚子里装了不少墨水,而且人
也机灵聪慧,一点就通。
那时刚满八岁的花拂玉刚巧娉了西席,花晏晋一时心情大好,便许他也跟着女儿去念书。那年,丁绯十一岁。
花拂玉练就的一手娟秀小楷,就是那时候由丁绯手把手的教会的。
轿子在缓慢而有节奏的左右摇晃,丁绯眯着眼靠在软垫上神思遐想。忽然,轿身一顿,着地的震动将他的思绪打断,他随即问道:“阿忏
,怎么回事?”
阿忏尴尬的声音回道:“回爷的话,不知从哪冒出许多的村民,他们……他们拦了咱们的轿子,不让咱们过去”
“嗯?”轿帘被一卷书挑起,拿书的手肌肤剔透通莹,宛若女子,看得那四名受雇抬轿的轿夫一愣,他们只知道雇主是位少年,却不知道
是位容颜绝丽的翩翩公子。
村民们手持耕作农用的器具,虎视眈眈的看着轿内的人走了出来后,不禁齐齐愣住。土生土长的村民们大概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等风流绝
色的人物,被丁绯那似乎毫无焦距的双眼冷冷扫过,都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阿忏小心翼翼的伸手扶着主子,好像有了主子的撑腰一下子胆气也涨了,昂然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不要命了,想造反呢?”
一句话问出去像是石沉大海,好半天才有个怯懦的声音很低很低的回答:“不……不能过去,前边有妖怪作祟,你们若是过去了,会死无
葬身之地的”那声音边说边牙齿打战,本来这种乡民无知之语原也吓不倒任何人,但是村民们恐惧外露的样子却让人有些心悸。
阿忏打了个寒战:“爷?”
“给他们点银子,叫他们让开,天黑之前必须赶到花溪山庄”丁绯漠然的吩咐,预备重新回到轿子里。
“我们才不是稀罕你的银子是观音娘娘昨天托梦给我们,叫我们拦住过往行人,决不能让更多的无辜死在那座鬼宅里了”村民们叫嚣个不
停,数百人联合起来的声势,倒也惊人。
丁绯的眼毫无感情色彩的掠过那些贫瘠困顿的脸孔:“阿忏”
“是,爷,您吩咐”
“这里交给你应付了”阿忏还没明白主子的意思,忽然眼前一花,自己的主子已消失在自己跟前。他已然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但是那四
名轿夫和那些无知的村民却吓得失声尖叫,跪倒在地:“鬼鬼有鬼……天哪,菩萨保佑,那些邪灵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也敢现身了呀”
第十二夜。
花谦手持木棍靠在门后,牙齿咯咯的上下打战。门外只有十个人守护,如果那个恶魔当真要按血书上所书的那种方式杀人,那今晚势必还
要再搭上这屋内的两条性命进去才够。
花晏晋自然是个怕死的人,但是他却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花谦害怕的打颤:“他为什么还不来?”他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说出来,怕自
己连仅有的一点希望也失去。
子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嗒嗒”声再度响起,风声起,打斗声中夹杂着连连的惨呼。
“啊——”最后一声惨呼嘎然而止,在漆黑寂静的夜里如一道催命的音符。
砰地声,花谦还没反应过来,门板已被打破,一只黑乎乎的鬼手探了进来,恰恰掐住了他的脖子。花谦被勒得眼珠突起,脸色慢慢由红变
紫。
眼看这位衷心的老仆人便要命赴黄泉,花晏晋也不知打哪来的勇气,抢上去拣起掉落在地的木棍,用尽全力隔着门板捅了出去。花晏晋早
年曾习过武,后来为了家族生意而荒废多年,但是人在将死之前拼全力使出来的蛮劲依然是不容小觑。
只听门外之人闷哼一声,花谦被那鬼手拖得撞到门上,但那只手毕竟还是缩了回去,花谦摔落地上,大口大口的吸着新鲜空气。
花晏晋一招击中,胆气跟着一壮,竟呼啦一下拉开门扉,冲了出去:“我不管你到底是谁?有种给我出来”
庭院里横七竖八的躺了十具尸体,死状恐怖,花晏晋的胆气登时泄了大半。这时忽然半空中磔磔的响起一阵怪笑声,然后笑声越来越清爽
,渐渐变成银铃般的笑声。
花晏晋强作镇定的神色陡变,花谦跌跌撞撞的从屋内跑出来:“天啊,老爷,真的……这,老奴没听错吧”
花晏晋定了定神,忽然将手中的木棍扔到地上:“拂玉?拂玉?是你吗?真的是你吗?”空中的笑声一顿,只见庭院中淡淡的白光掠过,
两位老人面前多出道全身雪白的人影。
月光幽冷的将雪白的影子拖长,那人先是背对着二人站立,随后才慢慢转过头来。
花晏晋一看清她的脸,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记耳光般,花谦更是一个趔趄,险些吓晕了。
那是张绝色脱尘的脸蛋,瓜子脸形,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虽然隔了这么多年,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是这张脸,怎不叫人心惊
?
“小姐……”花谦惨白着脸,激动的流涕,“小姐,你回来了你过得好不好,好不好?老奴好想你……你在那边有没有吃苦呀,我的小姐
……”
“拂玉拂玉”六年前那个粉雕玉琢般的漂亮孩子,竟然长这么大了。花晏晋有些动情,胸口激动的上下起伏,“爹爹好想你,爹爹真的好
想你……”
那少女阴森森的笑:“爹爹,我不是早说过了,当火照之路铺开之时,我便要来接您了吗?”
花晏晋神智一阵警醒:自己的女儿在六年前就死了,她的尸体还是由他亲手入殓的,所以站在这里的,一定不是他的女儿
少女看着他的眼神一冷,忽然身形闪动,如一道离弦之箭般向他疾射过来,花晏晋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的一条
胳膊被她硬生生的拽住。
“撒手”一声呵斥,从旁边插进来一只剔透如玉的手,如刀刃般劈下。虽然那只是只很普通的手,但被它劈中的话,必定骨头断裂。少女
不敢大意,顾不得撕裂花晏晋的手臂,匆匆撒手。
她退开一步,冷冷的望着这个横插进来破坏她好事的少年。
“丁绯”花晏晋托着脱臼的胳膊,痛得冷汗直冒。
丁绯不露声色的看着她,他强迫自己忽略到内心的悸动,让自己的心绪恢复到来时的波澜不惊。但是……这个少女,实在太像拂玉了——
活脱脱就是一个放大版的花拂玉她一个转身,毫不留恋的飘走。
“拂玉拂玉”花晏晋痛苦的大喊。
丁绯顿了顿,看准她逃离的方向追了出去。
披香
喧喧嚷嚷的市集,小贩们的叫卖声一浪高过一浪。
在这种不算太繁华的小镇上,丁绯这种贵家公子的装束实在太过惹眼,他一向处事低调,特别在外面,他更不愿多惹是非。+
镇子虽然不大,但这间雕梁画栋般富丽的宅门前却是热闹异常,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门前笑脸迎人,丁绯感觉她们更像是站在
那里待价而沽的商品。正在迟疑间,那些女子早眼尖的发现他一身不俗的打扮,如蜜蜂看见了蜂蜜般一窝蜂的跑了过来。
“公子,您进来玩玩吧……”
“您是头一回来吧,瞧您这脸俊的,不用害臊啦,让楚楚来服侍您好不好?”+“公子,来嘛……”
丁绯身上的衣服被她们扯乱了,他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悦,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发火:“我来找人的”
“哎哟,看您脸生的,原来您早有了相好的啦”
丁绯拉开一只在自己胸口摸来摸去的手:“我要找一个瓜子脸,十六七岁,眉毛弯弯,眼睛很大的……”
没等他说完,已有人笑着说道:“原来公子的相好是我们倚香院的披香姑娘”
一听到“披香”两个字,丁绯就像是中邪似的眼皮一跳,心里生出一种难言的感觉:“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见这位披香姑娘是在一间布置的极为雅致的小房间,带他来这里的一位姑娘笑嘻嘻的解释:“披香还有客,您先等会,要不,就让奴家先
陪陪您?”丁绯对她挨上身的酥胸像是视若无睹,那位姑娘大觉扫兴,悻悻的出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一名身穿红色衣裙的少女喘吁吁的蹑手蹑脚的跑了进来,她显然还没留意到自己的房内有人,只是小心翼翼的将
房门关上,随后拍着胸口轻轻的吁了口气,如释重负的脸上露出俏皮的笑容。
丁绯不吱声,静静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转身正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吓得险些失声尖叫,但随即恢复神色:“讨厌死了,你在人家房里也不吱个声,想吓死人家呀?”丁绯听她
讲话又娇又嗲,加上那俏丽美艳的脸蛋,真是说不出的勾人魂魄。
他抿了抿唇,打算先看她如何说法。
“要不要先喝一杯?”她抛了个媚眼给他,身上的红色纱衣卸下一半,隐隐露出丰腴娇嫩的肩膀,“还是您性子急,不喜欢慢吞吞的玩?
”
丁绯皱了皱眉头:“我,该叫你拂玉还是披香?”
少女闻言面色大变,倏地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他看:“你怎会知道我拂玉姐姐的名字?”丁绯冷冷的望着她一语不发。“你……你,难道是
你?绯哥哥?”
丁绯没想到她承认的竟是如此的痛快,居然连一个咯噔都不打就默认了自己的身份:“披香……我早该想到的是你的。”
的确,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冒充拂玉,也只有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了披香只比拂玉小两月,她的母亲是花晏晋后来娶的填房,听说
那是个心高气傲、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她出身江湖草莽,当年与花晏晋一见钟情乃致以身相许,待到珠胎暗结后才得知原来花晏晋家中已有
妻室。她不愿与人分享一个丈夫,一赌气跑了。直到花晏晋的原配夫人,也就是拂玉的母亲得病过世后,她才领着已经七岁大的女儿到花
溪山庄认祖归宗。
披香与拂玉长得很像,两姊妹无论高矮胖瘦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不由得花晏晋不承认,披香的确是他的骨肉。
丁绯思及那张血书,哂然一笑,西席教课之余,两姊妹都会缠着丁绯练字,所以拂玉和披香所书的蝇头小楷有七八分的相似一点也不稀奇
。
丁绯寄住在花家时,常与她们两姊妹一起玩耍。然而也许是披香不太适应这个新家,她跳脱爽朗的性格渐渐被太多的规矩束缚住,人也变
得越来越消沉,有时候常常一个人呆坐,一天也不说一句话。
“披香……”丁绯淡淡的看着那张精致的脸孔,她有一双与拂玉一般灵动的眼睛。
“绯哥哥,你的变化好大,我都不敢认你了”披香撩起丁绯的一绺长发,轻轻的卷在手里把玩,那样子既调皮又不失天真。
“披香,为什么要扮成拂玉去吓你爹爹?还有,为什么要杀那么多无辜的人?”
披香被他的话问得目瞪口呆:“你说什么呀?”
丁绯见她居然装出一副茫然的无知状,心里暗暗生气。若非昨晚亲眼所见,还真会被她脸上那种无辜的表情给蒙骗过去。“披香,我不清
楚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不过花晏晋纵有千般不是,也终究是你的生父,你若是杀了他,岂不要背上一个弑父的罪名?”披香仍是一脸迷茫
的看着他。
丁绯忽然想到,披香现如今既然已经沦落风尘,连廉耻二字也已忘却,更何况是亲情?况且——花晏晋对她这个私生女并没有像对待拂玉
那般疼爱有加。
披香看着丁绯阴郁的眼神,忽然叫道:“我虽然听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但是花晏晋现在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当年……”她神情一痛
,“当年要不是我娘百般护着我,说不定我早被他打死了”
丁绯能够体会出披香当年的委屈,但是……
“披香?”门上有人轻轻敲了两下,声音喊得很低,“嬷嬷让你下去一趟,说那位刘将军又来了,点明叫你伺候呢。披香?披香?你听见
没有?”
“哦,听见了”她像是猛然惊醒过来一样,腾地跳起来,拉了拉身上的衣服。
丁绯间她眉宇间流露出极度恐惧,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了她。披香低下头,凄楚的望了他一眼:“绯哥哥……”她突然扑入他的怀里,浑身
颤抖,“帮帮我,绯哥哥,那个刘将军是个疯子,他每次都爱把我捆起来折磨我取乐……”
丁绯听得心里一痛,毕竟是从小一起玩过的朋友,虽然小的时候她沉默寡言,就像是躲在拂玉身后的影子一般不起眼。
那个在楼下左拥右抱的刘将军等了许久仍不见披香下来,渐渐动了真怒,不管老鸨子怎么安抚,他一气之下竟拔出佩刀,怒冲冲的往披香
的房内搜来。
“下贱的臭婊子,老子抬举你,你竟还给老子摆起谱来了”砰地一脚踹开门,在不住晃动的门扉间隙,他看到披香一脸惊恐的扑在一个俊
俏的少年怀里。“呵……”他冷笑,嫉妒心更加让他的怒气冲到了头顶,“原来在这里会相好的臭小子,老子要的女人你也敢抢?真是活
得不耐烦了你”他举起钢刀,对着丁绯的头顶横斫而下。
这位刘将军,看起来一副穷奢极欲的虚浮不中用样子,但手底下的功夫还真是不弱。他的刀法使来霸气十足,并非泛泛之辈。然而刀锋在
触到对方发顶之际,他突然感到虎口一麻,手中的刀身剧震,这一劈之势使到一半,钢刀“锵”地一声,分量陡轻,刀身应声一断为二。
他愕然的握着半截断刀,只觉一股凌厉得令人窒息的气势直逼胸口,他被迫得噔噔噔连退七八步,直到脚跟被门槛绊住,一屁股跌坐到了
门外。
“你……你……”刘将军脸色煞白,颤抖的手指着门内。
披香又惊又喜,丁绯则面无表情的看着刘将军,眼底的黑色阴郁更浓。
那刘将军强压下喉口的腥甜,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哈哈笑了两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人,你也学着别人逛窑子?哈哈……哈哈,
莫要笑死人了……”
丁绯眼中寒芒一闪,右手微微一抬,刘将军猖狂的笑容猝然僵住。在他上半身仰天倒下去的瞬间,丁绯一把搂过披香的细腰,带着她从二
楼的窗口一跃而下。
披香吓得花容失色,频频发出尖叫,丁绯觉得她的表情不似作伪,但是昨晚上的她明明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怎么此刻反而变得像
个不懂半点武功的柔弱少女?
“你……你杀人了?”披香吓得直发抖。
丁绯再度打量了她一眼,心里对她一时无法下最后的评论——这个披香,太古怪了“我从不杀人”他淡淡的、笃定的回了她一句,看来要
想找出真正的原因,最好的方法就是禁锢住她,静观其变。
披香房间的后窗下是条堆放杂物死胡同,丁绯将她轻轻放下地,披香拍着胸口道:“这下可怎么办呢?现在他就躺在我的房门口,我可怎
么回去?嬷嬷一定要打死我了”她眼泪汪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若是不能回去挣钱,可怎么买药给我娘治病呢?”
“你母亲病了?”
她轻轻嗯了声,左右为难。丁绯突然想到披香的生母原是武林中人,虽然在花溪山庄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过花夫人使过武功,但是丁绯就是
有那么一种直觉,她的武功应该不弱。披香作为她的女儿,怎会一点也没有学到呢?“既然你缺钱,为何不回花溪山庄问你爹爹要?”花
晏晋最不缺的就大把的银子。
披香面色微变:“我娘不许我问他要钱,而且在她面前连他的名字也不能提一下。
那个人伤了我娘的心,她带着我从花溪山庄出来后没多久,就病倒了。因为没太多的钱看好一点的大夫,病也就越拖越重。那时候我才多
大呀,能有什么法子可想?
娘说我除了这张脸和这个身子还能值几个钱外,其他的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了”
丁绯这才知道她为什么会沦落到欢场卖笑,原来是为了挣钱。他忽然觉得好讽刺,花晏晋有那么多的家产,他仅剩唯一的小女儿却因为缺
钱做了一名卑贱的妓女花夫人离开花溪山庄是在拂玉夭折的第二天,那时丁绯早已被花晏晋送走,所以详细的情景他并不清楚。听说拂玉
是因为一时贪玩从凌烟阁摔下来摔死的,想来当时花晏晋痛失爱女,伤心过度之余必定迁怒花夫人失于照料,花夫人这才一气之下带着女
儿离家出走。
想她凭着历练惯江湖风雨的奇特经历,带着女儿在江湖上生存原也容易,只是谁也料不到她竟会病倒了,她这突然一病,年仅十岁的披香
自然也就失去了依靠。
丁绯渐渐把思路理清,见披香仍在犹豫不决,便说道:“披香,带我去看看伯母好么?”披香像是突然想起般,拍手笑道:“对啊,绯哥
哥你很有钱是不是?”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收住笑意,摇头道,“不行,不行,你的钱一定也是他给的,我娘不会要的……”
丁绯浅笑:“不是的,绯哥哥的银子是自己挣的”说这句话时,他的唇角抽动,隐隐有种难言的苦涩。
披香兴奋至极:“那太好啦绯哥哥,你刚才使的是什么武功啊,好厉害我小时候见过我妈妈舞剑,也好厉害,可是我觉得还是绯哥哥使得
更好看……”丁绯一凛,自己的武功另辟蹊径,他自信如若将自己放置武林,必然在十大高手之列。由此可以推断,花夫人的武功委实不
弱,这样一个武学修为堪臻一流的人物,又岂会轻易得病?
除非,她是在装病转念一想又不对,花夫人装病有什么好处,难道就为了逼迫自己的女儿做妓女?这个荒唐的念头随即被丁绯抹去。也许
花夫人并非是生病,也许她是中了毒,江湖险恶,恩怨仇杀,她遭人暗算也不无可能。
披香带着丁绯在小镇上拐了七八条小巷,最后在一扇门面破落的土坯民房前站定。
门上落着锁,披香无奈的摇了摇那把铜锁:“看样子我娘出去啦”丁绯奇怪道:“伯母生病还能出门么?”披香一脸的担忧:“我也不是
很清楚,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这些天我都是托小翠给送银子过来的。”
丁绯轻轻推了推门,门板很薄,只要稍一运气,便可轻易破门而入,这把锁挂在那里实在没什么实质性的用处。他靠近些,透过门板的缝
隙往里看,屋内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
忽然,屋内寒芒一闪,丁绯骇了一跳——他分明看到一双睁大了的眼睛他反手一掌拍在门上,腐朽的门板哪里经得住他摧枯拉朽般的掌力
,啪地声裂成粉碎。披香错愕之际,忽然脉门一紧,居然被丁绯扣在手上,一同拉进屋内。
仅有的一扇窗户被木条封得死死的,光线昏暗的从门外射入。当眼睛慢慢适应黑暗,能看清楚屋内的布置后,丁绯与披香同时倒抽冷气。
这间屋子并没有该有的桌椅板凳之类的家居摆设,四四方方的空间空荡荡的,地上却铺满了一层血红的颜色——丁绯从未见过有一种花有
如同血一般凄厉的颜色花毯的正中,一个枯槁的身躯曾大字形的躺在上面,面目狰狞可怖,肤色青灰,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了般。
披香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他……他是谁?怎么会在我家?娘呢……我娘呢?”
丁绯走近了些,脚踩上那些红色的花朵,发出脆嫩的断折声响,在空荡荡的屋内愈发显出诡异。“这个人你应该认得的,他是花溪山庄的
管家——花谦”
披香惊讶的“啊”了声:“谦伯?他怎么会死在我家里?是谁杀了他?还……还有,这些花是什么东西?”
丁绯蹲下身子,采下一朵——绿色的茎上顶着一朵巴掌大小的血色花朵,却没有一片叶子光秃秃的花茎,缱绻而妖艳的红花花心当中是像
菊花似的卷曲花瓣,而它触须似的花蕊却像一丛丛尖刺般长在了外围,包拢住了花瓣——古怪诡异的花,花的颜色已经让人惊绝,花的形
状却更是美得让人窒息。
丁绯将花朵凑近鼻端浅浅的嗅了下,猝然面色大变,急促如同炙手般的扔下红花,拉起披香夺门而逃。未等奔出门外七八步,披香嗯咛一
声,脚下一软,先一步失去知觉瘫倒在地。丁绯很想抱起她,无奈心口一阵烦恶,一点气力也提不出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叠影,丁
绯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非但没有清晰,所有的东西都变成模糊朦胧一片,红红白白的影子在不住的晃动。
在他倒下去之前,他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抱起了披香。
浓烈而沉重的倦意,终于抵挡不住的使眼前完全黑去。
火照之路
花晏晋站在凌烟阁的顶楼,透过那扇朝南而开的窗户,可以将整个花溪山庄连同它外围方圆百丈之内的景色尽收眼底。
此刻,他正趴在窗格上,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扶在窗棂上的手不住的颤抖。
突然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花晏晋惊骇之余面色惨淡的扭头。
拍他的人是一脸雪白的丁绯,若不是早已看惯丁绯这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色,乍看之下还真会被他吓死。
“你如果想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我绝不拦你”丁绯似笑非笑的说。
花晏晋感觉自己一点也捉磨不着这个少年的心思,但是在这个几乎已成空壳一般的死气沉沉的庄子内,丁绯总算是给他带来一点生的希望
。“花谦不见了”他苦着脸,原先保养得当的脸孔愁云惨淡,再也找不出原先那个富态饱满的花晏晋的影子。“连他也离开我了。看来…
…我的气数真是尽了……”
丁绯嘴角动了动,最终仍是没把花谦已死的事情告诉他。有些时候,看到花晏晋露出众叛亲离后伤心绝望的样子,他的心里会闪过一丝不
易察觉的痛快。
凭丁绯高深的内力,那种奇葩之毒自然不能控制他太久的时间,可是等片刻后醒来时,他差点产生出一种梦境似的错觉——那土坯房还在
,可是屋内的花与花谦的尸首全都不翼而飞。好像这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从小木屋回到花溪山庄,一路上他惊奇的发现,在靠近山庄的附近,竟然星星点点的开出了这种诡异的红葩。越是走近,血红色的密集度
越加增多。
不知道花晏晋有没有看到?
“小绯,你瞧那红色的是什么东西?花叔年纪大了,眼有些看不清。”
还是发现了吗?丁绯缓缓走到窗口,心中一阵悸动——刚才他回来的时候,明明还没有那么大片的,怎么一下子竟蔓延到了这里?
凌烟阁的墙角开满了红色的花朵,居高临下的望去,整个花溪山庄就像是被一层厚厚的如鲜血一般的红色覆盖住,触目惊心的红
这花,开得优柔而缱绻绚美而凄婉,给人一种强烈的心灵震撼,那种感觉竟是发自内心底处无边无际的深深绝望
“彼岸花”丁绯脱口而出,踉跄的退后一步。他忽然想起,曾在一本传自天竺的梵文书籍上看到过这样的描写:摩诃曼陀曼华曼珠沙华,
开在天界之花。传说这是一种生长在冥界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记忆。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是黄泉路上唯
一的风景,又因其红得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死去的亡灵就是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地狱。
因为花期盛开在春分秋分时节,这时节交替又称“彼岸”,故国人称之为彼岸花。
“当火照之路铺开之时,我会穿过三途河,来接您——我的父亲……”这句话突然就跳进了丁绯的脑海中。
彼岸花,三涂河,火照之路……果然一一应验了虽然明知道所谓的花拂玉其实是花披香假扮的,但乍听之下仍是教人为之毛骨悚然。
嘎吱嘎吱,多年不加以维修的木质楼梯踩出一声声恐怖的响音。
花晏晋和丁绯异口同声喝问:“谁?”
“爷,是我”有些沙哑,竟是阿忏的声音。丁绯略略松了口气,向花晏晋解释道:“是服侍我的一名小厮……”
嘎吱嘎吱,阿忏低着头,一步步缓慢的踩着声响走近。
“你怎么拖到现在才来?”要摆脱那群村民的纠缠,难道需要花费上两天的时间?丁绯见他大反常态,只是低着脑袋闷头走路,心生异感
,全身的肌肉在那一刻骤然绷紧。
“是自己人就太好了”也许是因为又多了一个人陪伴,花晏晋忍不住激动高兴,竟拍了拍阿忏的肩膀。
“小心”丁绯的喊声到底慢了半拍,阿忏猝然抬头,一双瞳孔布满血气,他张大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花晏晋手背上飞快的咬了一口。
花晏晋一声惨叫,丁绯动作敏捷的拉着他领口的衣襟往后退,饶是如此,花晏晋手背上的一大块皮肉已被硬生生咬下。阿忏像是一条疯狗
般,见人就扑,花晏晋退得稍慢一点,就被他扑倒在地,勒住了脖子。
丁绯念在多年主仆的情分上,不忍痛下杀手,只是使力在阿忏颈后劈下一掌。这一掌击中,丁绯满拟他会立即昏倒,谁知阿忏只是扭了扭
脖子,表情愤怒的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呲着牙放开奄奄一息的花晏晋,狰狞的反向丁绯扑来。
丁绯连劈三掌,有一掌甚至将阿忏打得吐出两口黑血,可是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阿忏此刻却像是邪灵附体般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的血肉之
躯不是铜墙铁壁,却极其耐打,看样子如果不使出杀招将他格毙,他是永远不会罢休的。
嘎吱嘎吱,在这种情况下,诡异的地板声再度响起。
顺着楼梯冒出的脑袋一个接一个,这些人神情麻木呆滞,一看就知道受人控制,已完全失去理智。
花晏晋虽然练过武,可是他的力气居然都没有这些人大,他边打边退:“这些是什么人?”看样子打扮都很简朴,不像是杀手。
“是住在花溪山庄隔壁村子的村民”丁绯吸了口气,一个阿忏已经让他颇为头痛了,更何况还要再加上这么多不怕打不知痛的村民。
楼梯上的脚步声仍是持续不断的响起,花晏晋已被逼得陷入疯狂状态,当他大喊大叫的杀死两名村民后,不断涌上的队伍突然顿了顿。阿
忏的神智也像是在这一瞬间恢复过来,茫然的喊了句:“爷?”
丁绯的手指正点在阿忏的咽喉,再迟分毫,他的指甲便会划破阿忏颈上的血管。
“爷?怎么回事?”+
“阿忏?你清醒了么?”他不敢贸然相信阿忏已经恢复知觉。
阿忏捶打着脑袋,呻吟:“头好痛爷,救救我我的头好痛”其他的村民忽然也痛苦的抱头呻吟起来。阿忏拉着丁绯的袍角,无助的喊:“
爷,救救我爷……”
丁绯举足无措,他叹口气,正欲出手点了他的昏穴,阿忏突然放声大哭,伏在地上悲鸣不止:“不是我,不是我,青龙砚不是我摔坏的,
为什么要冤枉我?你为什么那么偏心,我恨死你们了。明明是姐姐摔坏的,为什么你单单袒护她而硬要赖在我头上?”+
叫声凄厉,丁绯尚未听明白阿忏话中的含义,花晏晋已是一跤跌坐在地上:“披……
披香……”
阿忏抬起头,丁绯发觉他眼眸中又已呈现出碧血一般的氤氲,忙退开三尺站到了花晏晋身边。
阿忏举起胳膊,手指作兰花状的指着花晏晋厉声嗔叱道:“你为什么偏心?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也是你的女儿呀好吧……”他幽幽叹了
口气,丁绯忽然觉得他的神情就像是个充满哀伤幽怨的稚气小女孩,虽然这种表情在阿忏的脸上显露出来很是可笑,但是丁绯却一点也笑
不出来,相反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怖紧紧的揪住了他的心——此时的阿忏更像是被一个女鬼附身的傀儡
“披香披香”花晏晋像是吓傻了,一个劲的念着小女儿的名字。
“好吧……”阿忏叹气,手掠了掠发,眼中有着狠厉,“那么,就让她去死吧就让姐姐去死吧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了,你就会爱我了
吧?”他忽然怪叫一声,一把抓起躺在地上的一个村民,将他高高举起来快速的从凌烟阁的窗口扔了出去。
花晏晋一声惨叫:“拂玉我的拂玉”他像是中邪般冲到窗口,想抓住那村民下坠的身子,可惜没能如愿。只听一声“砰”地声沉闷巨响,
那是血肉之躯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死了吧?死了吧”阿忏拍着手咯咯的笑了起来,“啊,你看她那聪明的脑袋都给摔裂了,漂亮的脸蛋也给毁了,好丑好难看的样子,这
样子你还喜欢她吗?你还喜欢这样的姐姐吗?哈哈……哈哈……”他仰天长笑。
花晏晋浑身颤抖,怒吼:“原来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我的拂玉你这个恶毒的丫头”他很想冲上去杀人,幸好丁绯理智的及时拉住了他。
没想到拂玉当年竟然是这样死去的她并不是贪玩不小心从这里摔下去的,而是被嫉妒得不到同样父爱的妹妹推下去的
丁绯虽然有点不相信当年那个默不作声,毫不起眼的小丫头披香会用这等狠辣的手段来对付自己的姐姐,但是联想起前天晚上那个假扮拂
玉,杀人不眨眼的披香,他不禁有些动摇了。
阿忏哈哈笑了两声,忽然仰天倒下,丁绯看他的身子抽搐了几下,慢慢的七孔中渗出几缕血水。一探他的鼻息,果然气息全无,已经死了
。再看周围其他的村民,竟然无一幸免,都已停止了呼吸。
花晏晋就像是被气疯了一般,怒吼连连:“那个死丫头怪不得夏馝萩那贱人要连夜带着她女儿逃跑呢,她是怕被我知道可怜我到现在才知
道真相拂玉呀拂玉……我可怜的女儿,爹爹知道,这一定是你死不瞑目,怨气难消,这才显灵告诉爹爹真相你放心,爹爹一定给你报仇一
定会给你报仇的”他疯狂的冲下楼去,丁绯想拦竟没能拦住。
丁绯暗道一声侥幸,幸亏自己没有嘴快把披香在邻县青楼做妓女的消息告知花晏晋。要不然花晏晋一时意气前去报仇——如果披香并没有
谋害拂玉,那岂非冤枉?而如若披香当真是凶手,以花夫人的身手,花晏晋这一举动岂非是前去送死?
丁绯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所以花晏晋所谓的拂玉显灵之说他是不信的。他又仔细检查了阿忏等人的尸首,结果意外的发现在阿忏凌乱的发
丛间竟插了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分别是在“上星”“百会”“风池”三处穴位上。
“魑祟术?”丁绯惊讶的看着这肉眼几乎很难分辨出的银针。魑祟术来自天竺,是一种靠外力控制人精神力的巫术,有点类似于中原武林
的“慑魂大法”,却远要比慑魂大法厉害数倍,丁绯也只是听说其名,从未亲眼所见,更不知其到底是如何施法的。
君须怜
彼岸花开遍花溪山庄各个角落的时候,正是秋分时节。每当微风拂动,那血海一般的花随风逐浪,即使到了夜晚,在黑暗中也绽放得异常
冷艳。
丁绯此刻正在倚香院对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馄饨摊上吃着馄饨,他虽然卸下一身华贵的装扮,可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气质却仍是让他在众
多的食客中显得格格不入。
摊主是对中年夫妇,他们几乎是以一种崇敬似的卑微姿态来伺候着这位客人。
丁绯这桌上只坐了他一人,其他人宁可端着馄饨碗蹲在地上吃,也不敢挨着他坐,生怕亵渎了他似的。丁绯无奈的笑了笑,笑容寂寥阴抑
。
“老沈,来碗菜肉馄饨”一个睡眼朦胧的莽汉打着哈欠从倚香院里出来。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倚香院的护院打手。
摊主唯唯诺诺的应承了,那莽汉起初没在意,后来目光落到丁绯身上,眼睛忽然一亮。他不同于一般的老百姓,无论是官面上的还是武林
中的人他都见过不少,但很少有眼前这个少年这么与众不同的。于是他毫不客气的拖了一张凳子,在丁绯身边坐下:“兄弟在哪里发财?
在下王浙”他拍拍胸,显得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有没有兴趣到我们院子里去玩玩?我帮你找个绝色美女又娇又嗲,还很会服侍人,包
你满意”
丁绯连头都没舍得动一下,仍是慢条斯理的咬着调羹里的馄饨。王浙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嚷道:“老沈,我的
馄饨呢?怎的动作这么慢?”
老沈应了声,也顾不得才出锅的馄饨烫手,急急忙忙的将它端了上来。
王浙的性子显然比老沈还急,不等老沈放下碗,他就伸手去接。碗停在丁绯头顶的刹那,老沈突然一个松手,碗笔直落下,几乎是出于本
能反应,丁绯连人带凳往后腾地移开一丈。王浙却没那么幸运,滚烫的馄饨连汤带水的全翻在他手上,他惨叫一声,痛得频频甩手跳脚。
与此同时,那些在吃馄饨的食客们突然全部咣当扔掉瓷碗,从衣襟下亮出隐藏的兵刃。摊主老沈一马当先,一掌抓向丁绯胸口。
丁绯腹背受敌,急中生智,一脚踹翻烧开水下馄饨的大锅,锅里滚烫的开水浇在了老沈头上,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被开水浇过的
脸上顿时起了猩红糜烂的水泡。
那些伪装成食客的杀手,一个个身手不凡,丁绯虽然艺高人胆大,也架不住这么多高手的围攻,何况对方都有趁手的兵器,他却是空着两
个拳头。一个分心,前面两人一起合力进攻,竟将他的褂子划破道口子,被割伤的肌肤立即渗出鲜血。
“这小子没戏了,大伙加把劲把他收拾了”老沈哇哇大叫,一改当初唯唯诺诺的小人物形象。他正叫嚣得起劲,忽然背后一张凳子兜头砸
了下来,他两眼一翻,连哼也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出人意料的,砸他的人竟然是王浙,他一脸的悻悻之色,骂道:“呸,居然敢在倚香院门口撒野兄弟们,这帮狗娘养的欺负到咱头上了,
咱们还能坐着不吭声,吃瘪么?”
“不能”轰然一声应喝,竟是倚香院十来名打手闻声从门内冲了出来。他们这群地头蛇一向嚣张惯了,虽然身手不算怎样,但天不怕地不
怕的一股横劲也叫人吃他不消。丁绯侥幸得他们一阵搅和,身上压力大减。
混乱中,倚香院的打手固然被伤得不轻,那群杀手也被丁绯趁乱结果了两个。
“点子太硬,扯乎扯乎”一声号令,杀手们冲破围观的百姓,又打伤了几个拦路的行人,逃之夭夭。
倚香院的老鸨子站在门口苦天抢地的装模作样:“哎哟,我的妈呀,杀人啦光天化日之下……这还有天理么?前几天刘将军才在倚香院出
了事,今儿个又发生这样的事,这还让我活不活啦?”
老鸨子弄不清来龙去脉,还以为是有人挑她倚香院的场子。丁绯悄悄将昏死过去的老沈拖到一边,那群杀手一定以为他已经死了,要不然
也不会丢下他这条线索。
他带着老沈到了披香窗下的那条死胡同。啪地一掌拍在他颈后“大椎穴”上,一股真气灌注一下,老沈果然悠悠转醒。睁开眼一望见丁绯
漆黑的眼珠,他惊得弹跳而起,丁绯将他勒住,两根指头点在他的眼皮上,叱道:“你老老实实的交待清楚,要不然我先废了你这对狗眼
”
丁绯很少用这样狠厉的言行威吓人,一旦他这么做了,说明他是真的生气了。动怒了的丁绯绝对是个很不好惹的角色,老沈似乎很清楚这
一点,他迟疑片刻,打着冷战说道:“你、你别杀我,我跟你说便是。我们不是寻常江湖杀手,其实我们是京城的侍卫”
丁绯放在他眼皮上的手指猛地加重力道,老沈看不到丁绯的表情,却吓得不轻,赶紧说道:“我们之所以扮成江湖杀手来刺杀你,是因为
宗人令大人的吩咐。”
“宗人令雷浥?他怎会要杀我?你胡说”
“小的没有胡说”他大叫,“不止宗人令,还有右宗正、太子太傅他们都要取你的性命”
“为什么?”丁绯冷喝,“如果你不能说出一个令我信服的理由,我便把你带回京城交给皇上处置”
老沈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哪还顾得上其他,一股脑儿的说道:“那是因为三天前,有个商人进京见了太师大人,太师大人把他保举给了
皇帝。听说那个商人很有钱,他愿意将所有的家产全部进献给朝廷,条件是帮他找到一个叫夏馝萩女人并且杀了她。这条件听起来并不很
难,可是经过遍布全国的探子回报,这女的来头不小,和关外的鞑子关系密切。如果要对付她,势必会惹怒到鞑子,要是发兵来犯,岂非
天朝之祸?”
丁绯一听他文绉绉的说话口气,就知道这话出自雷浥,不禁哼了一声。老沈害怕道:“这是宗人令大人的原话,小的不敢造假宗人令他们
得知那商人姓花,又打听到大人您跟那姓花的商人情同父子,当初便是他使了银子帮大人您打通关系,安排到皇上身边的……”
“废话少说,说重点”丁绯突然发火。老沈吓得直哆嗦,赶紧加快语调:“他们认为要只要除掉那个姓花的,那皇上也就会打消去对付那
女子的念头,可是那姓花的虽然容易对付,就怕万一日后大人您追究起来,岂不麻烦?皇上对您可是宠爱有加,十分……”
“我这次离京并没人知道我去了哪里,你们又怎会在这里设下埋伏?”
“前几日有位姓刘的武将在倚香院见过您,还被您打伤了,所以……所以小的们认为你一定就在这附近出入,索性就在妓院门口摆摊守株
待兔……”
“可笑我还真就成了那只兔子”丁绯一掌推开他。老沈吐出口淤血,反觉得胸口的郁闷舒缓了许多,不由露出感激之色。“滚”丁绯不等
他开口,厌恶的一挥袖,“别让我再看到你滚回去告诉雷浥,他们要杀谁,想杀谁都与我无关,只要别惹到我”
老沈如同一条丧家之犬仓皇逃离胡同。望着他消失的身影,丁绯感觉心口隐隐作痛,他伸手一抹,发觉自己胸口裂开的伤口正汩汩的往外
冒着鲜血。他提了一口气,纵身掠上二楼的窗户,窗户为了透气,半开着并没有锁死。
屋内似乎并没有人在,桌上摆着吃剩的残羹剩肴还没收拾。丁绯跳进房内,正想找些干净的布条来包扎伤口,忽然听到内室里传来一阵异
样的男女喘息之声。
这种声音对于丁绯来说并不陌生,他俊脸上一红,尴尬的转身想走,惶然间一不留神踢到了一只桌脚,桌子上的一只酒盅跌到地上摔得粉
碎。响声显然惊动了里屋的两个人,只听一个粗犷的声音喝道:“什么人在外面?”
“哎呀”娇得似乎能滴出水来的女声,丁绯身子一颤,果然是披香“一定是小翠那丫头在收拾桌子啦,你那么在意干什么?”接着是吃吃
的媚笑,不看她的人,光听她的声音就已经让人酥得骨头都软掉了。
果然那男人笑道:“我的小美人,是你等不及了吧?”一个翻身,里头又传来令人心跳加快的声音。
丁绯苦笑,披香那次向他求救,他为了她不惜打伤朝廷命官,惹下祸根。他总以为披香虽然卖身为妓,总还有些风骨,可是现在……+他摇
了摇头,刻意忽略那声音,找寻自己所需的干净纱布。待他将自己的伤口处理得当,屋内已没了动静,只听男子微微的打鼾声此起彼伏,
没一会儿披散着一头长发,妆容残缺的披香走了出来。她本没在意,待看到屋内的丁绯后,娇躯猛然一震,正在系着亵衣带子的手僵住。
丁绯并没有别开眼,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披香的眼睛,披香轻轻“嗳”了声,慌乱的披上外衣:“绯哥哥,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他替自己倒了杯酒。+
披香慌乱的抢下酒盅:“这盅脏了,我替你换只新的吧”丁绯忽然一把摁住她的手,蹙眉道:“明日我便要回京城去了,披香,绯哥哥替
你赎身你可愿意?”
披香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一朵泪花,激动之余她涨红了脸,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可是我从良以后又能去哪里呢?”她拿眼角偷偷扫了他
一眼。丁绯知道只要他再说一句话,披香也就是在等他的这句话,但是他就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披香满怀期待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绯哥哥都嫌我身子脏,我出了这里,还能去哪?”她轻轻的笑,笑容说不出的酸涩。丁绯看着她那
张姣好的、年轻的,甚至还带着稚气的脸孔,默然无语。自己并非是嫌弃她,如若说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能嫌弃她,那么唯有自己不能
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披香,绯哥哥会替你找户好人家,风风光光的把你嫁了”披香一震,将手抽了出来,凄然一笑:“何必自欺
欺人呢?连绯哥哥你尚且不能接受披香这副下贱之躯,更何况旁人?这里虽然不干净,到底热闹些,披香还是更喜欢热闹的去处”
丁绯被她话里隐藏的痛狠狠的刺了下。他事先想好的那些问题,比如说当年拂玉到底是怎么死的?拂玉的死和她母女俩究竟有没有关系?
这些话突然一下子就问不出来了。话到嘴边,他终是咽了回去——因为实在是问不出口,看着披香那双酷似拂玉的眼睛里流露出无比的绝
望,他问不出口。
“对了……”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凝固得难受,披香故意甩了甩头发,笑问,“那天绯哥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
好找,不瞒你说,私下里我还以为绯哥哥瞧不起我,再也不会登我这个门了呢”
丁绯惊讶的看着滔滔不绝,笑语晏晏的披香,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在装假,似乎真是一点也不记得那天去她家看到的事情,一点也不记
得自己因为中了彼岸花的花毒而晕厥的事丁绯依稀记还得在他昏厥过去前,曾见过有人抱走了披香“披香……”他突然很大力的将她拉入
怀里,紧紧的抱在怀里。
“绯……”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惊呆了。
丁绯单手托住了她的后脑,拇指不着痕迹的滑过她的“风池穴”,指腹下那种尖锐的硬物凸起感让他浑身轻颤。
披香明显感觉到了他的颤动,她心中一阵激动,不由动情唤道:“绯哥哥,亲亲我,你亲亲我……”
丁绯却没在意她忘情的言语,拇指移动,又摸到了她的“百会穴”和“上星穴”,同样毫无例外的在这两处穴位上摸到了银针的针尾。
魑祟术没想到披香竟然也被人施了魑祟术
“绯哥哥”在丁绯震惊出神之余,披香竟动作迅速的解下了身上的亵衣,赤裸着上身扑入了他怀里。直到滚烫的红唇印上丁绯苍白的嘴唇
时,他才像被雷亟一般惊跳起来,一把推开她。
披香扑在了冰冷的地上,万念俱灰:“为什么?为什么?”一颗泪终于落下,她委屈的留泪,“难道连你也嫌我脏?我真的……真的那么
叫你瞧不起么?”
“披香——”丁绯尴尬的站在她边上,他不敢去扶她起来,只能任由她伏在地上啜泣。
“为什么?难道我现在连喜欢你的资格都没有了么?不不”她忽然仰起头来,丁绯看到她梨花带雨的绝色容颜上,闪动着凄厉的绝望,“
不只是现在,以前的我同样也没资格你是拂玉姐姐的,你们两个打小就有婚约,是注定的一对,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丁绯见她忽然激动起来,警惕的向窗口悄悄退了一步,暗中提防她有异变。然而披香只是恸哭了一会,抱怨过后,她擦干眼泪,重新整理
衣装站了起来,冷冷的说道:“你走吧,等会儿我的客人便会醒了,我不想多事就不送你了”
丁绯思及她脑后插着的三枚银针,如何能放心得下?他忽然一把抓起她的手,叫道:“跟我走”
披香尖叫声中,丁绯故计重施,抱着她从二楼后窗跳下。
残灭
京都遥遥在望,为了不引起宗人令势力的瞩目,丁绯刻意用一个大斗篷盖住了自己的头。披香在这三天之内几乎都与他寸步不离,幸好她
的一切举止都还正常,并没有发生什么奇特的事情。
“绯哥哥,你瞧”披香指着城门口的一块告示牌,皇榜张贴其上,纸页还很新,显然是才贴上的。引起披香那么大反应的是皇榜上绘制的
一张女人肖像,“这个人……
好面熟。”她忽然捂着嘴,脸上血色尽褪,“这、这是我娘呀”+其实丁绯一眼就认出画上之人便是披香的母亲夏馝萩,因为那幅肖像图上
的女子神韵面容与六七年前丁绯在花溪山庄见过的夏馝萩有八九分的相似,这显然是花晏晋凭借着自己对妻子往昔的印象描绘出来的。披
香却因为熟知母亲现在的长相,反而要花上些时间才辨认得出。
“为什么朝廷要通缉我娘?”她尖叫。丁绯怕她引来城门口的官兵,赶紧将她拉到一边。“为什么,绯哥哥,你告诉我,我娘犯了什么罪
了?”
丁绯无语,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披香察言观色,顿悟道:“你一定知道对不对?绯哥哥,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你为什么一定要带我上京城?是不是……是不是和我娘有
关?”
丁绯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自己的臆测,披香显然还不知道自己正被人无形的控制着,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神智失常,作出令人发指的事情。而
这个操控她的人有可能就是她的母亲丁绯到此刻仍不敢相信作为一个母亲,怎么忍心下毒手荼毒自己的女儿,总觉得其中一定还有蹊跷。
“如果你不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休想我跟你回京都”外表柔弱的披香发起脾气来自有股子倔强。她甩脱丁绯的手,转身背离城门往
回跑。
顾虑到路上行人众多,丁绯没有明目张胆的施展轻功。静静的看着她跑进了路边的一个小树林里,他才追了进去。
秋天的气息已经很浓,漫野的落叶,林子里的树木并不茂密,但放眼望去,稀稀拉拉的树丛间竟看不到披香的影子。
“披香?”他提高声音喊,“出来吧,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披香?披——”
披香匍匐倒在一颗大树地下,丁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张的跑过去。忽然他脊背上一阵发寒,他正弯腰要去扶披香起来,这时感觉异
样,已来不及变化姿势,只得强行运气于背,硬生生的接了一掌。
掌力浑厚阴冷,他身子微微一颤,胸口一阵发闷,内息急速逆转。耳边有个女声“嗤”地一声蔑笑,衣衫飒飒声响后,他退开一步,将后
背靠在一棵大树上,以防那人再次偷袭。
一道红影闪过,原本倒在地上的披香被人一把抓住腰带,就在这电光火炽的刹那间,丁绯看清了一张绝世风华的脸孔。
“等等”他及时调匀内息,一个闪身拦住对方的去路,“如果我没认错的,您应该就是花伯母吧?”
这个曾经风华绝代的江湖女子,此时脸上已多了几许尘霜,虽然红颜老去,却仍是风韵尤存。她见丁绯识破她的身份,也不再逃避,抱了
女儿,冷冷的说道:“小子,我念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上,饶你不死你若想再活得久些,最好不好多管闲事”
“哦?”丁绯看似漠不关心的样子,实则暗中默默运气,“我倒不知道什么叫闲事”
夏馝萩闻言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怅然大笑:“看样子,你还真不愧是花晏晋养的一条好狗”红色的影子一晃,她猝然欺近,袖中剑出手,
如裂岸惊涛般刺向丁绯心口。丁绯早有防范,不与她正面硬拼,往后急速飘退。
夏馝萩似乎当真已起杀心,手腕一抖,剑化千百点寒芒,卷向丁绯周身。丁绯一个腾身,跃到三丈高空,夏馝萩的剑气触到一棵合臂粗的
古树,“蓬”地声巨响,地皮都被震得微微发颤,那棵参天大树被撕裂成千万片碎片残枝,纷纷扬扬的落下,犹如下起了一场暴雨。
夏馝萩大笑,笑声中带着披香,扬长而去。丁绯想不到她随随便便的一剑之威竟有如此之大,虽然以往对她的武功已有一定的认知,然而
却估摸不到竟会有这等惊人的厉害
她的武功,犹在自己之上
丁绯面色有些惨淡的望着漫天飘舞的碎屑,轻轻叹了口气。
花晏晋一心想要置夏馝萩于死地,甚至不惜倾家荡产,被激怒了的夏馝萩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善罢之人,只怕她迁怒花晏晋之余,更会对天
朝有所不利。这种女人,一旦偏激起来,哪怕是最后斗得两败俱伤,也会不遗余力的吧?
一想到这件事背后牵扯的严重性,丁绯便不寒而栗。雷浥那一班老臣或许看不惯自己在皇帝跟前的一些做法,但丁绯也不得不承认,从雷
浥的角度去考虑,为了杜绝后患,打消皇上的念头,杀掉能左右皇帝思想的亲信,这绝对是最快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他,是否该去阻止花晏晋?
回到住所后的第一天,赶着处理完这几天落下的公文,丁绯简直就没好好的合过
眼。伺候他的下人不敢多嘴问他,为什么随行同去的阿忏没有回来?丁绯亦是感觉自己已经心力交瘁,这副身躯像是到了极限,再也撑不
了多久了“爷”一名面目清秀的小厮端了只红木托盘走了进来,盘上托着一只白玉瓮,边上还有一杯才沏好的新茶。这些活原本都由阿忏
来做,如今陡然换人,这个叫阿柯的小厮显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惶恐。
丁绯从白玉瓮中拿了几颗黑红色的药丸放进嘴里,和着茶盏里的水一口咽下。阿柯看向他的眼神既羡且惧,小声道:“爷,您若是肯把这
‘美虞膏’分点给奴才,奴才就是死也愿意”丁绯乜了他一眼,很不在意的说道:“你若想吃,尽管拿去”
“爷”他躬着腰,苦着脸,“奴才就是有这个心,也没那个胆不是?谁不知道这宫里的美虞膏是好东西,吃了能滋阴润颜,练武的更能增
长内力?可是没有‘残灭心法’辅助,这美虞膏无疑就是剂最毒的毒药,奴才……奴才……”
丁绯抬头望天,好个大胆的奴才阿忏近身跟了自己三年,心里便是羡慕死了,也不敢开这个口请他教个残灭心法的一招半式。这个狗奴才
倒是胆大包天,野心不小他转过脸,深深的打量了阿柯一眼,人长得倒也俊朗端正,眉清目秀,比阿忏要强些。“你这么机灵聪明的一个
人,既然知道美虞膏须得配合残灭心法才能服用,又怎会不明白是药还有三分毒呢,更何况是美虞膏”
“爷您说笑了,奴才若是能有一天像爷您这般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便是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丁绯知道他虽然说得语气有些夸张,倒也不失为真心。
人人都羡慕他丁绯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只有他自己,有苦难言若他当初能自己选择的话,他绝不会走今天的这条路+
“爷外头一个姓花的,说是爷您的朋友,他托人送来张条”门外走进来另一个小厮,恭恭敬敬的将纸条呈上。
打开一看,果然是花晏晋亲笔,书曰:“今夜亥时,城外十里铺,不见不散”十里铺那么偏远的地方,而且还是在亥时这么晚,花晏晋约
他前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爷”阿柯居然识字,他瞄了眼纸上的字后,提醒道,“爷您别忘了,今晚戌时三刻圣上邀了您下棋,亥时恐怕脱不了身”
的确丁绯猛然一凛,回来一整天精神不济,整个脑子都迷迷糊糊的,差点忘了还有这茬事他站起来预备更衣,阿柯像是早体察到主子的心
意,先一步拿了件白色的长褂出来。
“怎么是白色的?”丁绯并不太喜爱这个颜色。
“圣上最爱瞧爷穿白色衣裳,还夸过爷不是?”
丁绯心里又是一抖这个阿柯
换好衣服,临出门前,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阿柯俊秀的还略带稚嫩的脸上露出粲烂的笑容:“奴才给爷留门”
他居然知道自己从不在寝宫过夜的习惯这个阿柯太过聪明外露,小小年纪已是如此,待到再过得几年,岂非终有一日必将盖过他的光芒,
成为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
这个奴才,留他不得了
丁绯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后,匆匆跨出了门槛。
亥时,十里铺,不见不散
丁绯不断默念着这几个字,心急火燎的施展轻功飞驰,路旁树木急速倒掠,呼呼风声倒灌进耳朵。
今夜与皇上的三局棋,他都落了个惨败。这倒并非是他有意作假,实在是他心神不宁,精神一直无法集中起来。他总觉得花晏晋不会无缘
无故写张纸条给他,还是约定“不见不散”这不像是花晏晋的作风
赶到十里铺的时候,已近子时,十里铺是个废弃的荒村。丁绯依稀记得村子里有条小溪横穿而过,因为罕有人烟,溪水极为清净凉爽。
秋风凉嗖嗖的吹过,隔着淙淙流淌的溪水,丁绯有些心惊胆寒的望着对岸那一片如血的颜色。
彼岸花
居然开到了这里是谁刻意在这里撒下了这邪恶的种子?
丁绯不觉感到有些腿软,他很害怕会在花丛中发现花晏晋的尸体,虽然自己对花晏晋的感情,感激之外也有强烈的痛恨,然而要他亲眼看
到他被人杀死,他会更痛恨那个杀害花晏晋的凶手
沙沙沙……像是风吹过花海的声音,又像是有什么人正踩在花枝急速往这边过来丁绯一个腾身预备渡河,突然临空一掌劈下,将他的去势
截断。丁绯连忙在空中折身返回。
“我不会让你过去的”是夏馝萩的声音,她笑吟吟的站在岸边,挡住了他的去路。
丁绯感觉心跳加快,似乎有什么阴谋即将发生。这个女人,弄了一连串的玄虚,目的到底是什么?
夏馝萩有一对眼梢微微上扬的凤目,这使得她看起来美丽之余不失威严,她脸上虽然在笑,但凤目含威,凛冽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你到底想怎么样?”
夏馝萩冷笑:“花晏晋不是为了见我,花了忒多的心思么?我被他逼得无处容身,所以订下今晚之约,一并解决我们之间多年的恩怨”丁
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夏馝萩这才注意到这个少年,墨一般的瞳孔里居然一点光泽也没有,她愣了愣,随即问道:“你在服用美虞膏?”
丁绯知道瞒不过她,点了点头:“是”
夏馝萩先是一愣,而后掩唇冷笑:“那你自然是学会残灭心法了。呵呵,为何那日不使出来?那天你要是用了残灭心法,说不定我也就带
不走披香了”丁绯默然无语。
“呵,你是怕被我识破了你的身份?还是,你觉得残灭心法对你而言,实在是种耻辱的烙印?”
丁绯心上一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若是想借此挑起我的怒火,我看你大可不必,以你的武功,用这种下流的手段来使我经脉岔
气,走火入魔,不觉得有失身份?”
“身份?”夏馝萩哈哈大笑,“我又有什么尊贵的身份了?不过,和你比起来,我起码还是我自己。你呢,可怜虫,瞧瞧花晏晋都对你做
了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如此维护他呢?不如……和我一起联手,到时候你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我对荣华富贵并不排斥,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奴才,除了荣华富贵也实在没什么好奢求的了。”丁绯淡淡的说,“但是,我不做卖国
奴”
夏馝萩脸色大变:“丁绯,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只是个阉人,服侍哪个主子不都一样?又何必管主子是汉人还是满人?”
一听到“阉人”两个字,丁绯就像是被人迎面扇了两记耳光,他感觉心脏骤然紧缩,全身冷嗖嗖的,虽然自己衣衫完整,但在夏馝萩面前
,就像是被她扒光了赤身露体一般。“我……不做,卖国奴”他艰涩的一字一顿缓慢的吐出这几个字。
夏馝萩冷笑:“我原还以为我们之间能谈得来,现在看来,留不留你都不打紧了”
她的衣袖忽然长了一丈,原来是自她的衣袖里飞出一条红色丝带。丁绯原以为她会出剑,没想到她居然还会使这么一样古怪的软兵器。
“吱啦”一声,那条丝带原要绕住丁绯的脖子,可是飞到他面前时,他双手轻轻一点,丝带像是被剪刀裁过一般,从当中竖着一分而二,
撕裂成了两条。丁绯顺手抢过其中一条,手腕一抖,与夏馝萩手中的丝带纠缠在一起,用力一拉,夏馝萩竟被他拉得踉跄一步。
“好功夫,不愧是残灭心法”夏馝萩赞了一句,也不知是真心赞赏,还是有意讽刺,红色的衣裙翻飞的同时,一道白色的光芒划破漆黑的
夜空。丁绯知道夏馝萩真正厉害的杀招全在剑上,这时见她出剑,不敢掉以轻心,残灭心法运气于丝带,只见这半条原本软绵绵的丝带突
然被真气灌注之下变成硬如钢铁的长棍。
“叮”地声,夏馝萩的长剑击打在丝带上,竟被丝带上充盈的真气震得险些长剑把持不住脱手。她原自持武功高强,丁绯虽然练过残灭心
法,说到底不过还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孩子,她仍是不大放在心上。可是方才甫一交手,她竟然处处落于下风,不禁心中又惊又恼。
花雨
两人顷刻间换了三四十招,夏馝萩仍是占不了丝毫便宜,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丁绯,你可知花晏晋此刻就在小溪对岸?”她见丁绯置若罔闻,全神贯注于拼斗中,于是又快速说道,“披香也在,你知道他们父女此
刻正在做些什么吗?”
丁绯出招间隙间微微一滞,夏馝萩知道他并非当真无动于衷:“我想你该知道花晏晋恨披香入骨吧?”
丁绯接了夏馝萩一掌,因为分心,真气转得不是十分顺畅,夏馝萩咯咯娇笑:“你见识过魑祟术的厉害了?”丁绯再也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残灭心法立时反噬回他丹田,他身子一颤,真气停滞,夏馝萩趁隙一剑刺中他的肩膀,锋利的剑刃从他的肩胛一直拖到右臂上,划破道
一尺来长的血口。
“披香好歹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可以利用她,教他们父女相残?你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居然如此毒辣”残灭心法最最忌讳练功者心绪
不定,七情六欲若有太大的波动,必会引发体内美虞膏的毒性发作。世人常常说修练残灭心法者无异是饮鸩止渴,自取灭亡,是以大多只
有宫里的宦官太监,摒除了正常人该有的一切欲念后才能勉强修习。
夏馝萩美目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我不妨再告诉你个秘密,披香其实并不是我的女儿……你知道她到底是谁么?你猜得出么?”她故
意不说出来,却一再的暗示,丁绯一边与她打斗,一边分心思考,这对于残灭心法讲究的无我无欲,心无旁骛的境界正是最要不得的硬伤
。
丁绯忽然身子一颤,噗地声吐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然:“你……难道是……”
“哈哈……哈哈……”夏馝萩知道已成功的伤到了他,于是撤招退后,脸色凄迷而带着疯狂,“我的披香,我的披香……你们都不会知道
,当年那个小披香,早就带着莫大的冤屈从凌烟阁顶跳下去死了”她掩面悲痛的呜咽,脸上没有泪水,有的只是深刻的痛,“就因为一只
要进献给皇帝的千年青龙砚那东西明明就是花拂玉那个小贱人给摔碎的,花晏晋也明知道是她做的,可是他就是不讲理的偏袒她,维护她
,把所有的罪名,所有的怒气都转嫁到我女儿的头上。我可怜的小披香……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带她回花溪山庄……”
丁绯当然知道那台青龙砚,那是皇上指明要的东西。那段时间皇上他特别忌讳花家的财势,有意要花晏晋交出这个传家宝以示忠心。花家
若是不肯交出,必当招来灭族的祸端。当年就是因为青龙砚意外损毁,花晏晋想不出其他办法弥补,情急之下打听到皇上喜好男风,特别
是清秀俊朗的少年,他才把丁绯当作礼物送进了宫。
当年的一招错失铸成丁绯今生今世难以磨灭的痛恨原来……原来那时为青龙砚,竟还陪上了披香幼小的一条性命原来……那时死的竟不是
拂玉
“我可怜的女儿,她死得面目全非,死得那么凄惨……你说,我作为她的母亲,能不为她报仇么?这一切都怪花拂玉那个小贱人花晏晋不
是疼她么?好,那我就把她带走,等她长大了,让这个他最最心爱的女儿回来杀了他”夏馝萩几乎陷入癫狂的回忆之中,眼睛里闪着浓烈
的杀意,“我把她俩的衣服对调了一下,这样谁都认不出死的到底是谁了,我的女儿,可以风风光光的厚葬进他们花家的祖坟,而花拂玉
那个贱人,就只配到妓院去被无数丑陋的男人凌辱……哈哈,哈,哈……”
丁绯打了个寒颤,这样阴险的计谋,也只有这个疯女人才想得出来了。
“我用魑祟术控制那贱人,告诉她,让她今晚到这里来杀一个人这种红色的曼珠沙华能散发出一种微毒的花香,正好是魑祟术最好的媒子
。在她把花晏晋杀死之前,她是醒不过来的”
丁绯胸口刺痛,险些大叫起来。这的确是最最卑鄙的计划,等到花晏晋被拂玉杀死后,拂玉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意识到自己的真正身份,
发现自己杀了亲生父亲……拂玉如果没有当场疯掉,也会立即羞愧自刎。
“你、好卑鄙、好毒辣的手段”
夏馝萩冷笑:“彼此彼此而已,你又比我好得了多少呢?我不信你现在能坐上总管太监这个职位,手上就没沾过半点血腥”
丁绯身子一颤,如遭电亟,脑子猛然跳出阿柯的影子,隐约间似乎还听见自己曾对拂玉说过的那句话在不断的回响——我从不杀人
宫廷内尔虞我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勾心斗角生活,若是想好好活下去,怎能不懂得算计与谋略?他的确是没有亲手杀过一人,但是间
接死在他手下的人还少么?
那个阿柯,不就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被人推到井里去了吗?
夏馝萩见他面色泛白的发呆,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于是口气放软,说道:“等花晏晋一死,他的家产还不就是你我二人的了吗
?你只要肯听夏姨一句话,我包你来日必可封王拜侯,怎的都要比做供人玩乐的奴才强上百倍”
丁绯神情一阵恍惚,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夏馝萩的几句话已将他渐渐导入魔道。
夏馝萩冷冷的笑,只要再坚持一会,让曼珠沙话的毒性被他再吸入些,她就能轻而易举的控制住他了。到时候只要在他脑中钉入银针,那
这位最得天朝皇帝宠爱信任的总管太监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就在夏馝萩忍不住得意的时候,“磅”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河溪对面响起,在漆黑的夜里,这声响大得犹如晴天霹雳。
丁绯一个哆嗦,清醒过来:“是西洋的火器”他听过这声音,皇上曾玩过这种西洋进贡的火器,端地厉害,十步之内能将人的血肉之躯轰
出个大窟窿他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花晏晋武功平平,怎么就敢单身赴会?他如果没有必杀的防身绝招,绝不敢轻易涉险
西洋火器拂玉……
“糟了”他一个掠身,跳过溪水,往响声处奔去。
这一次夏馝萩并未阻拦,她站在原地,张开双臂肆虐的笑:“女儿啊,你听到了吗?为娘的替你报仇啦”
花晏晋披头散发的坐在花拂玉的身边,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花拂玉一身雪白的罗裳已被染红,她瞪着大眼睛倒在花海上,那触目
惊心的红,不知道是花的颜色红,还是她的血更红
“拂玉……”丁绯摒住呼吸,缓缓蹲下,双手有些的颤抖的抓住她冰冷的双手。
她不说话,大大的眼睛忽然眨了一下,露出一个凄婉的笑容。丁绯注意到她锁骨那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甚至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一截白色
的骨头,他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涩。
她张嘴比了比了口型,虽然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是丁绯明白。
——对不起,我知道,你……从不杀人……但是绯……求你……杀了我……
她眼睛眨了下,似乎在请求他的原谅,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丁绯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他把手举高,缓缓摁在拂玉心口,他的
泪一滴一滴落在她慢慢阖上的眼睑上。
“这是怎么回事?花晏晋居然没死?”夏馝萩慢慢走近,神情中有一丝不快。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花晏晋发疯般的跳起来,“我跟你拼了,她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呀,你居然逼我杀死了我的女儿我的拂玉啊
”
夏馝萩恼怒的一拂袖,花晏晋踉跄跌倒:“难道只有花拂玉是你的女儿?那我的披香呢?她算什么?”她厉声嘶吼,为花晏晋不公正的偏
心,为他待自己的薄情寡信,“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母女俩?我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爱上了你,难道你就可以因此而肆意践踏我的
感情,我的自尊了吗?你先是欺瞒我已有妻室的事实,后又在我嫁你之后,另觅新欢,你把我夏馝萩到底当作了什么?当作了什么?”她
左手一把揪住了花晏晋的衣襟,右手啪啪狠狠掴了他两巴掌。“我要你死,要你死……我要你偿还我所付出的一切”她忽然掐住他的脖子
,将他叉离地面。
花晏晋毫不反抗,麻木得仿佛已经是个死人了
“磅——”
夏馝萩身子一颤,愕然扭头。
丁绯端着一管黑洞洞的西洋火枪,枪口对着她,正徐徐冒着轻烟。
“你……”她唇角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意,撒手仰天倒下。花晏晋正好摔在她的身上,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花晏晋突然一个哆嗦,“啊…
…啊……”他哑着嗓子蜷缩着身子尖叫,眼神迷茫,“啊……啊……”
丁绯站起身,心口因为美虞膏和彼岸花的两种毒性侵蚀隐隐作痛。他的残灭心法,毕竟还是没有练到家,已经化为乌有。
在今后的五年,昔日服用的美虞膏剧毒会慢慢腐蚀他的五脏六腑,痛苦的折磨将伴随他,直至他生命消亡的那一天。
爱是什么?恨是什么?
望着陷入痴迷中的花晏晋,丁绯忽然明白了自己对这位老人所寄予的感情——他一直都爱他,就如同爱自己的父亲;也一直恨他,恨他对
自己的绝情花晏晋的确是个自私的人,他把所有的感情都只给了自己的女儿花拂玉一个人,以至于忽略了其他同样深爱着他的人
风吹花儿飞,优柔而缱绻,绚美而凄婉。
白衣少年孤单寂寥的站在漫天飞扬的红花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