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智对着李悦合十道:“烦劳女施主了,女施主好生休息吧,老衲等告辞了。”说完便领了光晦大步离去。谢君恺瞥见他二人走路的背影,突然觉得十分眼熟,心生疑窦,一时看得失了神。待两位禅师走出十余丈后,他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竟是他们!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呢?”越想越觉不可思议。
李悦站久了早觉乏力,说道:“你扶我进去吧,我好累。”
谢君恺小心翼翼的扶了她进去,将她安顿好在木床上躺下。又见她睡梦中仍是皱紧眉头,显得很不舒服的模样,便点了她的昏睡穴,让她沉沉睡去。估摸她一时半刻绝不会清醒,又趁隙下山到附近镇上的药铺里抓了十帖药回来。
如此又修养了两日,李悦的病情却未见好转,每日总要有一二个时辰昏迷不醒,而她清醒时除了体虚气弱,心脉不稳之外,倒又与常人无异。谢君恺尝试着换了四五剂药方,也均不见有何效用。
到得第三日正午,忽然换了一位十来岁的小和尚来送斋饭。
谢君恺奇道:“怎么明心小师傅没来啊,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吧?”那小和尚圆头大耳,肥肥胖胖的,举止极为谦恭,行礼道:“小僧定能,明心小师叔跟随知客堂的太师叔、师叔们下山送帖子去啦。打今儿起,施主们的膳食都由小僧接收打理。”他年纪比明心大了许多,却管明心叫“师叔”。
谢君恺问道:“下山送帖子要做什么呢?”定能圆眼一睁,声音提高了许多,道:“施主住在后山这些天怎么都没听说么?当然就是为了邀集武林群雄赶赴少林,召开‘锄魔大会’啦。”
谢君恺在江湖上混了也有好些年了,但对于这个锄魔大会倒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禁好奇道:“小师傅,这个锄魔大会不知要对付的是什么魔头?”定能行礼道:“师傅这个称号小僧万万不敢当的,小僧是少林寺定字辈的小弟子,听授业师父讲起,施主乃是武林上大有名号的侠士英雄,施主只须唤小僧法名就好。”谢君恺听他罗罗嗦嗦的讲了一大堆,却没一句是回答他的话,心里正要笑那定能小和尚太过迂腐时,就听得噗嗤一声轻笑,原来是身旁的李悦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那定能闻声转过头去,一看到李悦的面孔,忽然面上一红,连忙别过了头去。谢君恺心道:“他小小年纪,又是个出家人,倒也知道李姑娘生的貌美好看。”当下微笑道:“那锄魔大会几时召开?”心中已打定主意,这锄魔大会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瞧一瞧的了。
定能眼睛望着地下,含糊答道:“三月初一。”谢君恺哦了声,又问:“不知贵派都邀了哪些门派参加?”定能道:“小僧也记不清楚了。好象有青城派、金山派、华山派、五湖十三帮……哦,还有那个蜀中的唐门和扬州的南宫世家。”他嘴里说是记不清楚,却一口气报出了十来个门派名称来。
李悦初时并未太在意他说话,听到最后四个字后,却柳眉一扬道:“那个南宫世家也请了来么?”定能突然听她说话,语音温柔,声音悦耳,心里莫名的一激动,结巴道:“是……是的。”李悦转头对谢君恺道:“这个南宫世家是什么东西?少林寺为何要请他们?”她记起在福临客栈时发生的事来,心中对南宫世家充满了不屑。
谢君恺道:“南宫世家可不是什么东西呀!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厉害门派一向都统分为‘一派、一教、一宫、一谷、一世家’,这排在最末的‘一世家’指的就是扬州的南宫世家。南宫世家门下的弟子广布天下,听说就连朝廷官场里都有他们的门人弟子。南宫世家现如今的当家,是三十年前就名动江湖的‘奇剑双侠’南宫百胜夫妇,两人双剑合壁的威力据说当世已罕有人敌。就是他们的独生儿子南宫擎,在后起之辈中也是一枝独秀,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一番讲解听得定能敬佩不已,李悦也对他产生些刮目相看的感觉,便又好奇问道:“照你这么说,南宫世家很厉害罗?若你跟那个南宫擎单打独斗,你说是你厉害些还是他厉害些?”谢君恺料不到她竟有此问,哑然笑道:“在下才疏学浅,武功远远及不上医术,江湖上给面子的朋友送我一个‘妙手圣医’的绰号,可没称赞我武功厉害到哪里去。”
他这几句话句句都是谦恭之词,但李悦天性纯真,却都信以为真了。喃喃自语道:“看来还是他的武功高些。”
谢君恺仰头望向窗外,深深吸了口气,接着道:“这‘一派、一教、一宫、一谷、一世家’的排名说法其实早过了时了,这‘一派’指的当然还是少林派,那‘一教’么,恐怕就早不存在啦。”定能奇道:“为什么?”
李悦自入江湖以来,一直与郤炀在一起,却从未听他说起过半点江湖佚事。这时正听的津津有味,也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呀?”谢君恺呼了口气,才道:“这‘一教’指的原是二十五年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人见人怕的‘天圣教’。天圣教出自漠北边疆,中原武林的侠士认为天圣教古怪乖僻,将它列入了黑道邪教之列,有的甚至直呼它为魔教。天圣教中人偶尔也有到中原来活动的,据传闻那些人在天圣教中的职位还不是顶高的,但就凭借着这样的身手,当时已打得中原的高手们毫无招架之力。幸好天圣教永居漠北,从未有大举侵犯中原的野心,所以中原各派虽对天圣教防范有加,却还没任何借口赶赴漠北去剿灭它。”
李悦哼道:“他们不是没有借口,只是不敢去找那个借口罢啦!他们自己无用,打不过人家,当然是不敢的了。”定能小脸涨的通红,说道:“不……不,才不是这样的呢。”李悦存心气他,说道:“你们少林派当然也不敢的,依我说,这‘一派、一教’的排名应该倒过来叫才对。”定能道:“才不是,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谢君恺道:“现在又何必去计较那无谓的排名呢,少林派乃武林泰斗,这是毋庸质疑的事实,更何况天圣教早在二十五年前销声匿迹了。”李悦问:“怎么?”谢君恺道:“听闻是被人一夜间给挑去了总坛。”李悦奇道:“你不是说天圣教很厉害的吗?怎么就教人给一夜间就灭了?”
谢君恺笑道:“二十五年我还没出世呢,这些事情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也作不得准。”李悦微侧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定能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时候不早了,小僧也该回去了。”
谢君恺送走定能后,脑子里反复思量着那个三月初一要召开的“锄魔大会”,李悦却不去理会那许多。
第六回
更新时间2003-9-23 16:21:00 字数:9646
待到二月底,一些持刀佩剑的人纷纷涌进河南境内,大批武林人士在少室山下的小镇上聚集活动。李悦的伤势早已恢复得差不多,这一日她兴致高,便央着谢君恺带她下山去逛逛,谢君恺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便一同跟下山来。
李悦自离宫以来,跟着郤炀一味的赶路,从未畅快的游玩过,此时一下得山来,便被山下热闹异常的景象所迷,留连忘返,哪里还顾及自己体弱气虚的毛病。
如此畅玩了半日,谢君恺忽然挨近她的身子,低声道:“后头有两个人一直跟着咱们,姑娘可曾留意到?你别回头!别叫他们察觉了!”
李悦的身子不由一僵,嘴角微微蠕动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谢君恺拉着她疾步而走,也不答话。李悦心里更加不安,又问道:“是官府的人么?”谢君恺低答:“不是。”
两人行色匆匆的穿过大街,走到人烟稀少处,谢君恺伸手托住李悦腰身,施展开轻功,愈奔愈快。李悦只觉耳旁风声呼呼而过,小道两旁的树木眨眼闪过,速度真是快的难以想象。正奔的起劲,谢君恺突然身形一顿,猛地刹住脚,右脚尖轻轻一点地,左手紧搂李悦细腰,纵上一棵树去。同时右手食指与中指一夹,夹住了一枚金灿灿的东西。
李悦靠在他身旁,在树枝上刚站稳脚跟,耳旁就听到谢君恺低沉浑厚的轻笑道:“一出手便是五两赤金,可真是大方的紧啊。”李悦拿眼一瞄,见谢君恺右手手指夹住那东西长约两寸,周身金黄,形状仿若一条小金龙,龙头栩栩,龙尾尖锐犀利。李悦不认得,问道:“那是什么?”谢君恺解释道:“这是种暗器。发明这种暗器的人心思细密,独具匠心。你看,这小金龙无论从外型构造还是手感重量,无一不恰到完美。”
李悦摊开手,谢君恺把小金龙放在她掌心,嘱咐道:“小心龙尾,它很容易割伤你的手。”李悦拿在手里端详片刻,看它做工精美,真是愈看愈喜欢,问道:“你说的那么清楚,那这暗器的主人你认得罗?”谢君恺微笑摇头道:“也许认得,也许不认得。”李悦道:“怎么说?”
谢君恺含笑仰头,提气大声喝道:“唐二小姐,你站在对面树上也累啦,下来歇歇吧!”他喝声中隐含深厚内力,对着那棵大树远远传送出去,真是威力惊人。小树林里鸟雀振翅飞动,对面那棵大树的树枝更是悉悉索索一阵剧烈摇动,然后就听得一个女子清脆的“嗳唷”声叫唤,那树枝上跌下一个人来。
人影在落地时身形一晃,便稳稳的站在了树底下。谢君恺见那少女落地时露了一手好轻功,禁不住便要喝彩。那名少女落地后快步奔来,谢君恺扶住李悦,跃下了树。下树后他才看清楚那少女的脸,发觉她竟并非是自己猜想的那个唐家二小姐唐莞。
那名少女生的一张清纯脸孔,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看起来比李悦还要稚嫩些。谢君恺道:“敢问姑娘是唐家哪位千金,与唐莞姑娘如何称呼?”那少女瞪大眼睛,满脸傲气道:“唐莞是谁?我不认得。”
谢君恺赶忙道:“抱歉,是在下唐突,认错人了。”他原猜想唐门中人最擅长暗器,这小金龙做的既古怪又精细,江湖上除了唐门自然不作第二人想,哪知却看走了眼。
那少女也不理会他,一双秀目滴溜溜的不住在李悦身上打量,脸色越看越喜,最后欢然嫣笑,对着李悦福了福身,道:“小姐好啊,婢子给小姐请安啦。”
这下子不只谢君恺惊讶,就连李悦也给弄的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说道:“你认错人啦,我不认得你啊。”那少女不答,反笑道:“婢子唤作羽幽,羽毛的羽,幽兰的幽。”说着还伸手亲热的拉住李悦的手。
李悦惶然,戒备的想挣开手,没想轻轻一挣却是丝毫没用。别瞧羽幽的手纤纤小小的看似柔软无力,这样拉住李悦还就像一块粘胶粘上了手,怎么甩也甩不脱。李悦涨红了脸,说道:“你快放手啊!”
羽幽仍是面带笑容道:“婢子好不容易找着了小姐,现在怎么可能轻易放开呢。”李悦愈加心惊,扭头瞥看谢君恺,见他也正满脸狐疑的在打量她,她慌道:“我不认得她的!”
羽幽笑道:“小姐不要耍脾气玩笑啦,快些跟了婢子回去吧,主上早等急了。”李悦怒道:“我说不认得你啦!”她心里真恼了,左手抓着那条小金龙拇指轻扣,食指微曲,往羽幽拉着的那只手背上刺去。李悦出招甚慢,羽幽早瞧的一清二楚,当下轻嗤一笑,手臂一沉,便欲避将开去。哪知手背穴道上一麻,仍是被李悦敲中,五指软软的松开李悦的右手。幸好李悦手下留情,用的是龙头,而非龙尾,否则羽幽的那只手恐怕早给扎出个透明窟窿。
羽幽面色一变,身子快速的往后纵开,嘴里发出声尖锐的呼哨,小树林里哗啦一片响动,也不知打哪竟窜出四五名黑衣蒙面人来。
谢君恺早在蒙面人窜出时便抢先一步抱起李悦,施展轻功往反方向逃去。羽幽料不到他们竟会不战而逃,甚至连句话也没撂下。愣了愣才醒悟过来,叫道:“还不快给我追!”
如此一耽搁,却哪里还追得上,追出三里后,终于连谢君恺和李悦的人影子也瞧不见了。羽幽停下步,恨声跺脚道:“可恶透了,明明已经落在我手上了,居然还会被他们逃掉。那个男的实在太狡猾了,哼!”愈想愈气,反手一抡,劈劈啪啪朝那五名蒙面人脸上各甩了一巴掌,骂道:“都是一群废物!”
那五名蒙面人动也不动,直挺挺排成一排的站着。羽幽恨道:“统统给我滚回去!”五人异口同声道:“是!”也不见他们身形如何晃动,五人一散而开,消失了。
羽幽自言自语道:“他们跑不远的,我定能把她找出来。”说罢,施展轻功,择了一条小道飞奔而去。
谢君恺与李悦二人其实并未跑远,两人就躲在一块大岩石后头,待羽幽走后,李悦才缓缓舒出一口气。谢君恺道:“刚才吓到你了吧,现在没事啦。”
李悦侧过头,说道:“你怎么知道会有埋伏,你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么?”谢君恺笑道:“谁说我不相信你了?”李悦道:“我看到的,你瞧我的眼神里满是狐疑。”
谢君恺见她使小性儿,笑道:“我那时正运功辩听那些树林里埋伏的人所发出的细微呼吸声,我满脸狐疑绝不是针对你的。我是在奇怪那少女到底是何来历,年纪小小,身手却已不弱,底下更有一帮人供她驱使。你明明不认得她,她却好象认得你般,而且……”目光下垂,落到李悦握着的那条小金龙上,说道:“这小金龙来历不凡,自古龙乃帝王象征,那叫羽幽的少女怕是与皇室脱不了干系。”
李悦“啊”的低叫,她心里其实早隐隐猜到,那羽幽恐怕便是太平公主派出来刺杀她的杀手,只是不大愿意相信罢了。此刻听得谢君恺说破,心里烦乱如麻。
谢君恺见她神色有异,问道:“你想起什么了吗?”李悦忙道:“没有!”谢君恺道:“你原是皇宫里的宫女,我还以为你会想到些什么线索。不过,不管怎样,那羽幽欲对你不利,这是最明显不过的。”
李悦不答,谢君恺以为她是吓坏了,便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看我们还是回少室山上比较安全,那里毕竟是少林寺的地头,他们应当忌惮三分,不敢乱来。”顿了顿,放柔声音道:“你别怕,有我在你身边,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李悦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心里想道:“怎的他也来说同样的话?郤炀当初也这么说,可现如今呢,他却又在哪里?”
谢君恺却哪里猜得到她这些女儿家的心事,两人互不吭声,各自思量着事,一路往山上走去。行到半山腰时,谢君恺倏地停下脚步,双目斜睨,一脸凝重。李悦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声问道:“怎么啦?”
谢君恺眉头紧皱,悄悄把李悦拉至身后,对着狭道旁的灌木丛大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趁早给我滚出来吧!”话音方落,灌木丛哗啦分开,果真站出两个人来。左边的个子高些,皮肤白净,长相颇为憨厚,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后生,右边的那个个子较矮,神情猥琐,一条右臂衣管空荡荡的,是个独臂。
年轻后生站起身后,脸皮微微一红,有些尴尬。谢君恺道:“两位是什么人?从山下大街上就一直跟着我们,想做什么?”年轻后生忙摆手道:“不……不,我们没别的意思,我们不是坏人……”
独臂的矮子咧嘴一笑,接口道:“我们是华山派的弟子,姑娘不用害怕,我们是好人。”边说边凑近身来。谢君恺喝道:“华山派掌门邱志荣是你们什么人?”
那矮子正是华山派的姜子建,他在长安城春明门外被唐颖用毒废去了一条右臂,在华山足足休养了一个月,这次华山派掌门邱志荣收到少林寺“锄魔大会”的邀帖,他便领了个头,带了几个华山弟子先一步到河南嵩山来探探底细。哪知在山脚下那么巧看到了出来游玩的李悦,惊为天人,竟鬼使神差的一路跟了来。
这时听得谢君恺问起,颇为骄傲道:“在下姜子建,乃是华山邱掌门嫡传弟子……”话未讲完,下颚一阵剧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身子笨重的飞出去老远,啪嗒摔进草丛里。年轻后生吓傻了眼,慌张的扶起师兄,结巴道:“你、你干嘛打人?”
李悦冷道:“打的就是你们!”原来方才那一拳竟是她打的。
姜子建断了一臂,重心不够稳,好半天才站起,怒道:“死娘皮,你敢打老子?”李悦道:“你是华山派的弟子就该打,你是华山邱志荣的徒弟就更该杀!”一握手里那条小金龙,飘身一晃站到两人面前。姜子建见她绝丽的脸庞上满是怒气,骇怕的倒退一步,说道:“你……你要做什么?”
他自从在唐颖手里吃了大亏后,心里隐隐便对气势迫人的女子产生了恐惧,慌乱中竟拉了那年轻后生挡在身前。那年轻后生站在李悦面前,双目也不敢直视她,一张脸却刷地红了。
李悦冷冷问他:“你也是邱志荣的徒弟?”年轻后生道:“我……我叫白子华,我根基太差,掌门还没准我行拜师大礼。”李悦道:“那你就给我快快让开了吧!”
邱志荣在长安时曾无礼轻薄她,李悦对此恨之入骨。况且那次武林中人洗劫公主出行队伍,滥杀无辜,最后还累及她与妹妹失散,李彤现下更是下落不明,邱志荣有份参与,她心中哪能不恨。一思及此,直气的浑身颤抖不已。
身形微动,李悦左手手肘猛地撞中白子华胸口,将他撞飞五丈远,纤纤玉掌倏地一翻,右手握着小金龙的龙尾已刺向姜子建。姜子建大愕,慌慌张张就地打了个滚,翻滚开丈许远,堪堪避过。李悦一击不中,跟着抬手便又是一刺。姜子建叫声:“哎哟,我的妈呀!”连滚带爬的跑开,李悦不依不饶,追上去便又是一刺,这次姜子建可没那么幸运,龙尾划中他的左臂,兹啦割破条大血口子,鲜血直流。
姜子建的武功原本并非如此不济,实在是因为他刚失了右臂,武功大打折扣,加上心生恐惧,自然就连原有的一成功夫也使不出来了。
姜子建没法替自己的独臂点穴止血,眼看李悦举手对准他的眉心又一刺而至,吓的只差没尿裤子。谢君恺没料到李悦会真起了杀意,待要阻止已然迟了。白子华大叫:“师兄啊!”
李悦一刺刚要落下,姜子建闭目待死,耳旁突然有个苍老的声音道:“好狠毒的女娃子啊!”她只觉手心一麻,手里的小金龙被样东西猛烈一撞,一个拿捏不住便给击飞,小金龙去势未停,吋的声插进了泥土里。
李悦原没想过要杀了姜子建,只是一时激愤才控制不住,这时脑子里猛然清醒,一张脸孔刷地没了血色,反倒呆住了。姜子建骨碌翻身跃起,抄起地上的小金龙向李悦胸口刺去,口中喊道:“他妈的,你去死吧!”
这一下兔起鹘落,实在是瞬息的事情,快的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谢君恺与刚才那苍老声音同时大叫:“住手!”
姜子建的手腕蓦地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动弹不得,他回头刚骂道:“他妈的……”鼻子上重重的挨了一拳,和血打落两颗门牙来。
李悦惶然的望着眼前这个骤然出现,救了她一命的年轻男子,只见他二十上下,剑眉入鬓,英挺非凡,唇角含了一抹冷笑,显得刚硬无比。正恍惚间,谢君恺早拉了她站开一旁,取出一颗丹药,说道:“张开嘴!”
李悦也不反抗,乖乖张开嘴来,谢君恺将丹药喂她服下,说道:“你运运气,看看胸口闷不闷?”李悦依言而行,过得片刻,忽然呼吸急促,额头沁出一层薄汗,痛苦的捂住胸口。谢君恺连点她三四处穴道,说道:“不忙,稳住气,慢慢呼吸,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运功伤了心脉?你身体虚弱,以后记得千万不要过分使力,否则你身体吃不消。”
那苍老的声音又响起道:“阿弥陀佛!少室山乃清修之地,实在不宜打打杀杀,几位施主若瞧得起老衲,便让老衲做个和事佬,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那白胡子老和尚怎么出现的,说实话谢君恺还真的没留意到,但他用地上的小石子打落李悦手中的小金龙,谢君恺却是瞧的一清二楚,那手法又稳又准,拿捏的恰到好处,没有数十年深厚内力是绝办不到的。少林寺的老和尚他都已经见过了,却从来没看见过还有这么一位武功高强的。
那救下李悦的年轻男子冷冷哼道:“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最讨厌看到有大男人欺负柔弱女子的,那样的男人根本就不配叫做男人!”手里一使劲,姜子建清楚的听到自己手腕骨头喀嚓断裂的声音,他“啊”的声惨叫,昏死过去。
年轻男子道:“废你一只手,也好让你长个记性。”眼光冷冷的扫过白子华,白子华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年轻男子接着说道:“带他滚回华山,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他。”
白子华战战兢兢的扶起姜子建,头也没敢再回一下,赶忙下山而去。
白胡子和尚叹了口气道:“施主这几年别来无恙,就连性子也还和以前一样啊。”年轻男子道:“光相大师,你不也一样,还是和以前那样爱唠叨。”他口气虽然仍是冷冷的,但眼神已大为缓和,不似方才那般凛冽。
谢君恺这时才知那白胡子老和尚的身份,赶忙过来行礼道:“晚辈谢君恺,见过光相大师。”光相伸手一托他的胳膊,阻止他跪下行礼,谢君恺臂下一沉,仍是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个头。光相心里颇为惊讶:“这年轻人好深的内力。”忍不住抚须笑道:“好!好!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啊!”说着伸手一指那年轻男子,道:“当年老衲云游遇着他时,他年方十七,却已能与老衲过完千招不败,老衲甚敢佩服与欣慰。此刻又能得见谢少侠,实在又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谢君恺听闻那年轻男子竟能在光相大师手里接完千招不败,十分惊佩,拱手道:“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年轻男子淡淡道:“水霄。”
李悦睁大眼睛,满脸诧讶道:“水霄?哪个水霄?”光相大师笑道:“世上除了这么一个‘无影剑’水霄,哪里还会有第二个?”谢君恺面色一沉道:“无影剑?你就是则天武后身边的那个‘金吾大将军’水霄?哼哼,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啊!”
水霄听他言语中颇多讥讽,也不动怒,说道:“岂敢!多谢抬举了。”李悦面色苍白,脸上神情忽喜忽忧,心想:“他是水霄,他就是那个水霄啊!真是天可怜见,终于让我见着他了!”唇角掀动,刚欲开口,又犹豫道:“若我现在说明身份,那我势必就得立刻随他回宫去了。那郤炀若来找我,不是要让他扑空了么?不,我不走,我不能走。回去又能怎样,母后虽然疼我,怜我,但我又岂能告诉她,太平公主要谋害于我?我俩同是母后亲女,若让她知道我俩姊妹骨肉相残,她怎生受得了啊。若是不告诉母后,以我在后宫孤零零的一人之势,终究要死在太平手里。”当下心里主意打定,深吸口气,暗自恢复镇定,又见水霄目光只在她面上掠过,显然他并不认得自己,心里更加笃定。
她眼波一转,落在光相身上,当下冷笑道:“我道是谁帮着那恶人来杀我,原来又是少林寺的老和尚。”光相心道:“我哪有帮人要杀她的意思?这女娃娃年纪虽小,怎么如此伶牙俐齿,歪曲事实?”细细打量过她,惊叹道:“女施主生的好相貌啊!”李悦道:“老和尚,你是说我生的美么?难道和尚也知道美丑?”光相笑道:“和尚当然也知道美丑,不过老衲称赞的,是女施主有一脸的贵气,你印堂饱满,眼若秋波却是娇媚中更带威仪。嗯,依老衲所看,女施主非富则贵,实有母仪天下的气质啊!”李悦啐道:“老和尚,你懂不懂,母仪天下指的东宫皇后,当今天子的正宫娘娘。”
光相抚须而笑,谢君恺道:“现下世道不稳,天子的位置李姓子孙大家轮着坐,中宗皇帝龙椅都还没捂热呢,就被贬去当什么庐陵王了。谁又能知晓现下的睿宗皇帝能在这张龙椅上坐稳多久。皇帝都频繁更替了,自然就更别提什么东宫、西宫娘娘啦。”说着眼光冷冷的射向水霄。水霄道:“是李家男儿自己不争气罢了,怨不得谁。”李悦流落江湖,不知一月间皇廷内又发生大事。中宗被废,睿宗登基,普天已改元文明。她心头发颤,凄惶的听旁人谈论她的家事,垂下螓首。
光相呵呵笑道:“皇家事自有皇家人定夺,我们这些江湖闲人又何需操这份心呢?江湖人谈江湖事,老衲长年在外云游四海,听闻少林寺三月初一召开锄魔大会,便急匆匆的赶回来了。几位来少林也是为此事而来吧?如此甚好,大伙便一道结伴上山去,如何?”说罢,宽大衣袖一卷,大步走上山。
谢君恺道:“江湖人自然管江湖事,只恐怕这里有人并非江湖人。”水霄跨步上山,淡然道:“水某在朝是大将军,在野便只是无影剑。”
李悦拉了拉谢君恺的衣角,抿嘴道:“你不喜欢他,只因为他替官家做事么?”谢君恺昂然道:“现如今,只有贪图富贵之辈才会替武则天那妖妇做事!”李悦变色道:“我偏爱这贪图富贵之人!”一跺脚,追上水霄,随他上山而去。
四人先后到得少林寺门前,早有知客僧禀明方丈,光悟等人得知光相回寺,欣喜万分,光德、光智与光晦三位神僧亲迎至山门口。光晦性子最直,一见光相,大嗓门道:“哎呀,师兄你可回来啦!我足足可有两年多没见着你的面啦!”刚要再说下去,眼睛瞥见后头的李悦,面色一收,道:“你来做什么?”
李悦道:“旁人来得,怎么我便来不得么?旁人来做什么的,我自然也来做什么的!”光晦道:“少林寺不欢迎你这妖女!”李悦道:“我若是妖女,你便是妖僧!”光相见两人斗得不可开交,正感奇怪,光智却将他拉至一旁,附在他耳边,轻轻将事情缘由经过简略的提了,只见光相面色愈渐沉重,不时缓缓点头。
光晦斗嘴显然斗不过李悦,不由气恼的挠着光头道:“你打的赢我,我便让你入寺,否则少林寺不接待女眷,你还是趁早下山去吧。”李悦愠道:“你为老不尊,就只会欺负弱稚妇孺!”谢君恺上前拉了拉她,示意她不可逞一时之强,李悦正生他气,不理他,用力挣开他手。回头一瞧,水霄已替她挡在了光晦面前。
水霄拱手道:“在下虽然武艺不精,却最不耻那欺负弱女子的人。光晦大师若真要动手,那水某在此便替这位姑娘领教了。”光晦眼珠子瞪的老大,叫道:“你小子是什么人?你认不认得我是谁?”双掌一分,五指凝爪,摆了招虎爪手的起手式,双手往土里一插一提,大喝一声,那泥土下约四寸便是坚硬无比的岩石,被他深入土里这么一抓,竟连土带石的抓出一大块巨石来。他双手高举断石,那断石足有一百来斤,石上附着的泥土悉悉索索剥落,掉在他头上、脸上、肩上,甚至落进他的衣领里,弄得他全身灰头土脸,他却毫没在意。
水霄冷冷一笑,右掌倏地往石上一拍,他拍的时候下手似乎很重,那击打在石头上的声音也极响,但一掌落下后,石头却是纹丝未动。光晦仰天哈哈长笑,笑声未歇,那断石哔剥发出下清脆的断裂声,光晦只感手劲一松,心里刚叫声:“不好!”那石头已碎裂成无数小石块,轰然塌下,噼里啪啦将他砸了个措手不及,差点活埋了他。光晦急忙纵身一跃跳离,满身狼狈,指着水霄道:“你……你……”伸手一抹脸上的灰,说道:“好小子,有点门道,咱俩再行比过。”
水霄道:“多谢大师称赞!”长身而立,也不见他摆出什么过招的架势来,光晦赞道:“好胆色,接我一招瞧瞧!”虎爪手气势凌厉的往水霄胸前抓落,李悦轻呼一声,水霄脚未挪动,身子微微一侧,避的恰到好处,光晦的右爪堪堪擦着他胸前的衣襟呼啸而过。李悦叫道:“已经一招啦!”
光晦面上一红,幸好脸上全是灰尘,瞧不出来,他大吼一声,双爪上下齐至,这招逼的水霄无论上下左右皆无处可避,唯一生处便是向后纵跳躲避,但他此刻身后正站着李悦。水霄浓眉一皱,左手衣袖向后挥出,一股劲风将李悦稳稳送出三丈远,他也不闪避光晦递来的双爪,右臂高抬,一掌拍向他胸口。掌未到,劲气先及,光晦只感胸口一滞,内劲一缓,那抓出去的虎爪手威力大减,待打到水霄肩上,便如小儿挠痒,毫无力道可言了。
众人看得真切,心里纷纷赞叹,李悦在一旁又叫道:“第二招啦,说好一招的,怎的说话不算话,你还要不要脸啊?”光晦也不答话,虎爪手又出,向水霄抓去。水霄这回也没回避,正面迎上。两人缠斗在一起,甚为激烈,激斗鼓动的劲风愈加强大,李悦大感呼吸困难,连连后退,嘴里不停大声数道:“十、十五、二十……”
眼见李悦已数过五百,光晦毕竟年事已高,渐感吃力,水霄却越打越快,反守为攻,步履轻盈,没半点窒碍。其时孰赢孰输早已明朗,谢君恺惊道:“想不到此人武功竟强到如斯地步,若换做是我,能在光晦大师手下走完五百招么?”思量再三,觉得自己虽然亦能接住光晦的五百招,但绝没可能像水霄现在这般轻松。光相抚须颔首,心道:“不曾想五六年未见,他武功进步的竟如此神速。嗯,老衲果然没有看错,他实在是个罕见的练武奇才。”
只听李悦大声数道:“六百!”水霄陡然挥臂一振,一拳击在光晦胸口,光晦噔噔倒退两大步,胸前破绽大开,水霄趁势一掌已按在他胸前膻中穴。光晦大愕,水霄收掌回立,光晦见他除了额头上满是汗水外,竟是气不喘,脸不红,反观自己却早已累的气喘如牛,不由暗叫:“惭愧!”,低下头去,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输了。”
水霄道:“是大师承让了!”回手一指李悦,道:“这位姑娘可以进寺去了吧?”光晦黯然退开,光德踏上两步,朗声道:“老衲来领教少侠高招!”
谢君恺等人皆是一愣,水霄撩起长袍下摆,一揖道:“愿领赐教。”那股轻描淡写的傲气凛然而现。李悦忍不住说道:“你们想车轮战累死他,真不害臊!”
光德听了一怔,颇有些尴尬,伸出来的脚又缩了回去,真有些进退两难的感觉。光相道:“光德师兄,依我看也不用再比斗啦,水少侠号称‘无影剑’,自然是个用剑的顶尖高手,他无影剑既未出,师兄也就不便再下场,还是改日再行比过吧!”这几句话轻轻将比斗之事带过,光德自知师弟光相的武学修为远远在自己之人,他既然开口这么讲,总有他的道理,当下微一点头,收步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