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的油灯始终亮着,听到房门推开时,胡夫人披衣下了床,说道:“枫哥,都半夜了你怎么还出去?”胡鸣枫收起伞,皱眉道:“刚才我好象听见院子里的狗叫了,不放心,便出去瞧瞧!”胡夫人叹了口气,拿巾帕轻轻替丈夫拭干身上的雨水,说道:“是你多心啦,都这么些天了,不也没事么?”
胡鸣枫道:“话不能这么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嘛,大意不得呀!”他走近床边,伸手在床角按了几下,床内的那面墙竟嘎嘎的缓缓移开,露出一尺见方的小洞来,洞内大概极深,胡鸣枫伸手往里一掏,捞出一把剑来。那剑长一尺余,一股淡淡的寒气缠绕剑身,正是思情剑。他伸指在剑背上轻轻一弹,思情剑“嗡”的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环绕不绝。
胡鸣枫赞道:“好剑!”胡夫人挨着丈夫坐在床边,问道:“枫哥,你想出思情剑的秘密了么?”胡鸣枫喜悦的眼神突地一黯,惭愧道:“还没。不过我相信以我的智慧,终有一日定能想出的!”胡夫人嘴张了张,却怕扫了丈夫的兴致,惹他不快,终是改口道:“夜深啦,快些睡了吧,明儿是思蓉和思骅的大日子,有那许多成名人物要来,会很累的!”胡鸣枫神色一收,道:“的确,明天我定要找个妥当的地方将这把剑收好,可不能让那些无赖偷了去。”
夫妇二人才低声说着话,门外突然冒出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也不用那么费心藏了,这把剑你若是瞧够了,就物归原主了吧!”夫妇二人同时跳起喝道:“什么人!”
胡鸣枫将剑塞进被褥里,箭步冲到门边,砰的拉开门,却见雨夜里,有个白衣男子颀身而立,雨淅淅沥沥的下,却没一滴溅到他雪白的衣服上。胡鸣枫厉声喝道:“你是谁?”
白衣人一脚跨进门来,冷道:“真是贵人多忘事!胡掌门,十九年来别来无恙啊,咱们可又见面了!还记得当年我曾说过:”像你这样忘恩负义的无耻衣冠禽兽,如若再被我遇见一次,我定立时取了你的狗命!‘,这句话我感觉就像是昨天才说过似的,就不知胡掌门还记不记得?“胡鸣枫打量他面容依稀有些熟悉,再听他说了这些话,灵光一闪,变色道:”你是那个小孩童,你是水易寒!“
水易寒目光如电般在他脸上扫过,胡鸣枫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眼光不自禁的往门外射去。水易寒冷笑道:“不用瞧啦,我师父他老人家没来。”
胡鸣枫紧张的情绪稍稍松了松,勉强笑道:“水公子今晚怎么有兴致来寒舍小坐?”走到桌边亲手沏了杯茶。水易寒也不客气,在椅子上坐了,说道:“明日是你千金出阁的好日子,我来讨杯喜酒喝,顺便杀了你,取回我的思情剑!”
胡鸣枫面色一沉,胡夫人怒道:“你小子好狂妄的口气,也不瞧瞧你现在站在谁的地头说话,要杀我相公?哼哼,我先一剑解决了你!”锵啷拔出佩剑,剑花狂挽,剑气凌厉的刺向水易寒眉心。胡鸣枫急叫道:“夫人住手,万万不可!”
水易寒端坐着动也不动,剑尖快要触到眉心时,他伸出右手双指一夹,夹住了胡夫人递来的长剑。胡夫人涨红了脸,运劲使劲chou送,却是纹丝不动,胡鸣枫松了一大口气,拱手道:“多谢水公子手下留情,贱内是跟公子闹着玩的,公子莫要介怀啊!这个……”
水易寒冷道:“这一招普通的紧,胡掌门不也会使得么?”胡鸣枫呆了呆,水易寒接着道:“万福山庄的万强,他的剑不就这么损在了胡掌门指下么?”
胡鸣枫与胡夫人面色突变,齐声颤道:“你怎么知道?”水易寒不答,目光落在剑尖上,苍白的脸孔阴沉的可怕,许久才道:“胡掌门,思萦姑娘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就忍心把她作了牺牲品呢?”手指猛运劲,那柄长剑在胡夫人的惊呼声中断为十几截,当啷啷的跌落,煞是好听。
胡夫人跌后两步,脸色灰白,胡鸣枫扶住她,问道:“你不打紧吧?”胡夫人摔开丈夫的手,怒目而视,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他说的可都是真的?”见丈夫面有愧色,心虚的别开眼,她厉声道:“我早猜到这里头有鬼,平素你对思萦那丫头比对思蓉还要好,我就……我就怀疑过。前些天看你给那丫头立牌位,你居然写什么‘胡思萦’,你心里就已经认了她这个女儿了,是不是?你说,你给我说清楚,你……你瞒了我这么多年啦,你……你好狠的心哪……”她说到后来,泣不成声,伤心欲绝。胡鸣枫道:“人都没了,你还说这些干嘛!”
水易寒冷笑道:“原来夫人还蒙在鼓里啊!胡掌门娶你过门之前,在天山可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夫人嫁进天山派时没打听一下么?当年他色胆包天,见山下沈铁匠的女儿生的貌美,便花言巧语的诱奸了沈姑娘,把沈姑娘的肚子弄大了后却又始乱终弃。沈姑娘生孩子时难产死了,沈铁匠便抱着孩子上山去理论,哪知他抢了孩子,却把沈铁匠打出了门。嘿嘿,如若不是碰巧被我撞见了,沈铁匠的一条命便又要葬送在他手里……”胡鸣枫见他越说越多,转眼便要揭光他的老底,恼羞成怒道:“魔头,当年我没杀了你,真叫我后悔了二十年!”转身跃到床前,抽出思情剑,一招“飞燕投林”,直扑向水易寒。
水易寒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思情剑扫过,那张木椅一劈为二,当真犹如切豆腐般容易。胡鸣枫见思情剑如此锋利,真乃神兵利器,心头大喜,喝道:“今日我定要斩妖除魔,为武林去一大害!”剑风起,一套“天山剑法”配合了思情剑的锋利,使来果真威力大增。他连刺带削的递了十二招,水易寒也就连避了十二剑。一间斗室里顿时剑光森森,杀意弥漫。
水易寒道:“二十年前,你的‘天山剑二十九式’已经奈何不了我了,你认为在二十后多了一柄思情剑就杀得了我了么?”胡鸣枫咬牙道:“那可未必,当年你不过仗了你师父一旁相助才能赢我,如今你师父那糟老头子恐怕早化作一堆白骨了!”
水易寒自进门以来,一直从未动过真怒,此时听他辱及恩师,勃然大怒道:“你求早死,我也不拦着你去投胎!”胡鸣枫但觉胸口沉闷,一股沉重的掌力压将过来,逼得他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手里的思情剑滞缓,竟无力再施展,惊道:“我也忒大意了,那老头虽死,但那一身惊人的本事还不都传了给这小子,他又是水灵宫的人,身上自然还兼负了水灵宫的绝技,我跟他撕破脸,不是自寻死路么?”心中大悔,只感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想起妻子正在一旁,却连喊她帮忙的力气也叫不出了,心道:“我这回定是走到尽头了,夫人心里气我恨我,哪里还会再出手帮我!”
正心灰意懒间,胡夫人一声清叱,双掌翻飞,朝水易寒拍去。胡鸣枫朝妻子望去,见她脸颊泪痕未干,一双又怜又怨的眼睛望向他,低低唤道:“枫哥,你要不要紧?”他内心不禁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水易寒冷道:“果然夫妻情深!也罢,今日我便成全了你俩!”
夫妻二人联袂,一人使剑,一人从旁发掌,掌剑交融,衣裙飒飒,鼓起强大的劲风。水易寒在这股强大的劲风下,居然连眼皮也没眨一下,他一身雪白的衣衫不住飘动,左手凌空画了一道弧,接住胡夫人一掌,右手迎向思情剑递去。
胡鸣枫窃喜道:“不把你这只手一剑剁下,我便不姓胡啦!”运足内力,短剑挟着咝咝破空声,呼啸而至。哪知思情剑才接近水易寒的右手,只轻轻“吋”的一声,千斤力刹那消逝的无影无踪,化为虚无。胡鸣枫暗叫道:“不妙!”手臂被反弹回来的内力震得酥麻,幸亏他见机的快,撒剑撤手,只虎口被震裂,血流不止。胡夫人却没那般幸运,只听她惨呼一声,身子倒飞出去,撞上了床柱,床柱轰然倒塌,她啪嗒摔在地上,面如死灰,吐出两口血来。
胡鸣枫大叫道:“夫人!”冲过去抱起妻子。水易寒冷冷的道:“那日在万福山庄,胡夫人一掌击毙万恒,可曾想过今日有此报应?”胡夫人又吐出一口鲜血,惨道:“你……你怎知晓的这般清楚?莫非……莫非你……”水易寒道:“没错,当日我就站在那间房顶大梁上!万强被乱剑穿心,我瞧的清清楚楚;万盛因失剑而发疯,我瞧的清清楚楚;万恒被夫人你一掌击毙,我更是瞧得清清楚楚,甚至于更早些时候,令嫒领着思萦进房,万启田借醉酒欲强暴思萦,我也瞧的清清楚楚!”
胡鸣枫想起万启田死状恐怖怪异,颤道:“万启田是死在你的掌下?”水易寒道:“没错,像这种禽兽,我自然留他不得!”眼神凌厉的瞪向胡鸣枫夫妇,拔高声音道:“你夫妻二人怀的什么鬼胎,我心里可明白的紧!你们把思萦当作了可怜的牺牲品,一心只为了想得到思情剑。后来见万福山庄毁于一旦,思情剑更是下落不明,你们为了引出思情剑,便弄了把假剑,暗中在江湖上到处散播思情剑重出江湖的消息。却没料到半路上假剑会被不识货的‘童叟无欺’给偷了去,你们一路追踪,杀了‘童叟无欺’灭口,还意外的引出了真正的思情剑。思情剑后来落在了金长虹手里,你夫妻二人当是得到消息的第一人,却故意引来那许多江湖侠客血洗了龙威镖局。混乱中谁也料想不到你们早先一步夺了思情剑,溜之夭夭了!我说的这一切虽不全是我亲眼所见,但我可有说错半句?”
胡鸣枫夫妇见事情全被说破,眼下思情剑又被水易寒夺去,满腔心血顿时化为了乌有,泄气的畏缩在地,胡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大哭起来。胡鸣枫不死心的抬头看了眼水易寒手里的思情剑,满目贪恋。哪知眼光一触,只觉珠光耀眼,脱口道:“那是什么?”
水易寒扬起手中剑,道:“剑鞘!”思情剑已入鞘,那黑黝黝不起眼的乌金鞘面上竟镶满宝石珍珠,耀眼夺目的光芒正是那些夜光宝石发出。胡鸣枫惊道:“思情剑怎的会有剑鞘?”水易寒轻笑道:“你听谁说的,思情剑怎么就没有剑鞘了?”
胡鸣枫喃喃道:“居然会有剑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瞳孔猛一收紧,厉声道:“思情剑的剑鞘怎会在你手上?”水易寒冷道:“思情剑本来就是我师父的,剑鞘在我手上有何稀奇?”手轻轻一扬,衣袖带出一股劲风冲向窗外,他淡淡道:“既然听完了来龙去脉,你也该现身出来啦!”
袖风到处,窗子呼啦向里一收,窗外竟跌进一个黑影来,黑影在地上滚了两滚,厉声喝道:“我杀了你!”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直刺向胡鸣枫,这招兔起鹘落,快的只在眨眼间,胡鸣枫闪避不及,长剑对准他的左肩窝一插到底,离心脏仅偏离一寸。
洞开的窗外响起一声清呼道:“师父!”身形一晃,跃进房内,却是思萦。那黑影击中后撤剑连退两步,灯光下那黑衣人身材颀长单薄,依稀是个年幼的少年,他将蒙面的黑纱一把扯下,胡夫人惊道:“是你,万冀常!你没有死?”
原来思萦在后院里看到的那个黑影正是这个万冀常,他自万福山庄灭门后,无处可去,因心中恋上了胡思蓉,便一路离了中原,混进了天山派,他原没想要报什么血海深仇,当然也不会去追查真凶,只求每日能偷偷瞧上胡思蓉几眼,便已心满意足。这几日忽听闻胡思蓉要下嫁她的大师哥,心中悲痛不舍,便连了几夜去她房里偷偷看她熟睡后的甜美笑靥。有几次被胡思蓉恍惚间看到了,她却疑神疑鬼的把他当作了思萦的鬼魂索命,这才会心虚的半夜里去思萦房里烧化纸钱。
万冀常怒道:“你们巴望着我死了是不是?可惜我命硬,阎王爷不收我,那场大火烧光了万福山庄所有东西,偏偏烧不死我。我现在才明白,那是万福山庄的老老少少在天之灵护佑,要我活着替他们报仇雪恨!”他说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活生生的在胡鸣枫夫妇身上咬下块肉来。
胡鸣枫环顾整个房间,最后将目光停在了最后进来的思萦身上,他硬撑着喘气,柔声道:“思萦,我的好孩子,天可怜见的,你还活着,那……那可真是太好了!”眼眨了眨,眼底隐隐泛出一片泪光。水易寒嗤笑道:“你还真会作戏!”
思萦身子晃了晃,泪水滚滚落下,水易寒扶住她,说道:“你站在外头淋了那么久的雨,我知道你全听到了,其实原也不该瞒着你,但我就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承受不住!”思萦转身扑进他怀里,靠着他的肩膀呜呜大哭,道:“你怕我伤心,所以你就想瞒着我杀了师……他们,是不是?”水易寒轻轻叹口气,拍着她的背。思萦哭道:“可是……可是我现在还是知道了,我……我真的好难过……”
水易寒道:“傻丫头,别哭啦,你哭得我心里也不好受啊!”说着,用袖子替她擦拭眼泪,思萦凄楚的脸上微微一红,收住泪,哀求道:“我求你件事好不好?”
水易寒叹气道:“这是我第二次给你擦眼泪啦,我希望不会有第三次。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即使是……要我饶了胡鸣枫夫妇俩!”思萦又惊又喜的望着他,幽幽道:“我知道我心里头想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是……谢谢你!真的谢谢……”说着大大的眼睛里又淌下泪来,她赶忙伸手抹去,冲他勉强一笑,说道:“我以后都不会再哭啦!”转头看向师父师娘,胡夫人垂下了头,胡鸣枫哀唤道:“思萦……”
思萦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的说了句,道:“我不叫胡思萦,我不姓胡,从这一刻起,我与你们再无瓜葛!你们的养育之恩,我也一并还给你们!”她扑通跪下,朝着胡鸣枫夫妇磕了八个响头。站起时,她哀痛凄苦的神情着实让胡鸣枫心里一痛。
万冀常却大声嚷道:“就这么算啦?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水易寒冷道:“那你想怎样?刚才那一剑,不过是你侥幸偷袭得逞,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身手,能杀得了他么?胡夫人筋脉俱废,从此以后再不能练武,胡掌门虽然受了伤,但依我看,要对付你还绰绰有余的很,不信你便去试试好啦!”
万冀常踌躇道:“这……这……”水易寒重重的拍了下他的肩,颇有意味的说道:“我既然答应了思萦姑娘,自然也就不会允许你再动他们一根汗毛。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还年轻的很。何况,有时候现世报来的很快的,有道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你可听明白?”万冀常只觉得肩头被他五指捏的生疼,听到最后,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大喜道:“多谢大叔指点!”一拱手,自窗口翻跃而出。
水易寒微微一笑,拉过思萦,轻轻携了她的手,温柔道:“咱们也去吧!”思萦默默点了点头,随了他走出门去。才踏出门,雨里有个人影撑伞奔来,嚷道:“师父,小师妹不在房里……”一抬头,目光触到思萦,惊呼道:“思萦……”来人正是那赵思骅。
思萦身子一颤,哀伤的瞅着他看了片刻,轻轻说道:“恭喜你……”解下身上的一只环佩,塞进赵思寒手里,道:“这个原是你给我的,是我身上仅有的值钱物什,在最缺银子的时候也没舍得把它卖掉。现在我把它再还给你,它……它原是一对儿,现在终于可以让这一对儿凑在一块了!”顿了顿又道:“思蓉虽然任性了些,待你却是真心实意,往后,她若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你瞧着我的面上,莫跟她计较才好……她现在在我房里,你去那儿找她吧,她……她怀了你的孩子,你……你待她要……要好些!”深吸口气,强忍住胸口那股酸意,她扭头对水易寒微微一笑,道:“咱们走吧!”
水易寒含笑揽住她的柳腰,凑近她耳边轻轻道:“可别哭啊,你答应过我的!”思萦含嗔在他肩头捶了下,他呵呵一笑,提气说道:“抱紧我,小心别摔了!”说话间,抱着思萦跃上房顶,翩然远去。
赵思骅这才如梦初醒般,扔掉雨伞,冲那背影放声大喊:“思萦!思萦!思萦——”喊至喉咙嘶哑,他捏紧手里的环佩,在磅礴的大雨下,蹲在地上抱头恸哭。
雨渐渐止了,雨后的天山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分外鲜亮。天山派喜气洋洋的打开大门,张灯结彩的门楣下早早的站了两名弟子,脸上洋溢的是欢快与兴奋。
万冀常走上山来的第一眼便是看到了这一幕,他心头一酸,想道:“半年前,我也是这么着站在大门口迎来了他们,而如今……”他猛的回头叫道:“大伙上啊!思情剑就在他们天山派里头藏着,我亲眼瞧见的,错不了!”
他后头猛然冲上一大批人群来,挥舞着刀剑,嘶喊着冲进天山派的大门,两名弟子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一刀一剑的杀了。那群人原本都是今天准备上山来喝喜酒的宾客,但在思情剑的诱惑下,什么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万冀常也跟着进了大门,眼看着天山派里头乱成了一团,男女弟子因为大喜的日子都没有随身携带兵器,给杀了个措手不及。万冀常站在角落里,这么想着:“对啊,就是要这样,万福山庄所遭受的一切就要你们以同样的方式还回来!”
胡鸣枫冲了出来,他的一条胳膊绑着绷带,吊在脖子上,右手提了把长剑,怒气冲天的叫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一向是儒雅潇洒的气派,可是昨夜的一仗,磨去了他的好气质,使他显得看起来有些苍老疲惫,但是今天那种屠杀的场面,却彻底摧毁了他好风度。他狂吼声,咆哮着挥舞起手中的长剑,杀向来犯的每一人。鲜血溅上他崭新的袍子,那是今日为了女儿的婚事,他夫人特意亲手裁制的。
胡鸣枫杀红了眼,有个人对着他冲过来,吼道:“胡鸣枫,把思情剑交出来,我掌门师兄的帐便跟你一笔勾销了罢!”恍惚间,他见那人面熟的很,偏偏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忍不住回吼道:“见他鬼的思情剑,我哪里有那玩意!”那人怎肯轻信,长鞭一抖,啪的甩将过来,胡鸣枫长剑一挡,只觉胳臂震的生疼,剑也给鞭子打飞了出去。他见了那铁鞭,恍然大叫道:“林垣,你是青城派的林垣!”
林垣哼道:“不错,明人不做暗事,我便是林垣怎样?思情剑给你抢了去不说,你还暗中派人杀了我掌门师兄,怎的,你想灭口么?龙威镖局我也有份参与,你有本事便将我也杀了去!”胡鸣枫大叫道:“我哪有派人杀你师兄?”林垣道:“这时还来狡辩?再吃我一鞭!”铁鞭又是笔直甩去,胡鸣枫连忙退后,无奈鞭长,他退的再快仍是被鞭稍带到,鞭身上生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倒刺,这一挨着身,胡鸣枫背上硬生生给扯下一大片肉来,顿时鲜血淋漓。
林垣举鞭正待再上,突然凭空中炸出一声长吼:“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哉!善哉!”这喝声看似平淡,却隐隐含了少林寺的“狮子吼”,在场所有人听了,顿觉耳朵震得嗡嗡响,内力稍差一些的竟一头栽倒。有人纷纷大叫道:“好哇,少林寺也耐不住要出手分一瓢羹啦!”
叫嚷声中,大门外迈步走进十几个手持钢精铁棍的黄衣僧人来,有眼尖心细的数了一下,惊呼道:“少林十八罗汉!”黄衣僧众将场院中人团团围住,大门口这才又跨进三名身披红衣袈裟的老和尚来,为首的一个手持黄金禅杖,六十多岁年纪,双目炯炯,太阳穴更是高高鼓起。众人齐呼道:“少林方丈!”
少林方丈那双眼睛自左而右缓缓扫过全场,被他目光注视过的人不觉面有愧色,也不知谁起了个头,当啷把兵器扔在了地上,就听满院子当啷当啷声不绝于耳。方丈颔笑道:“诸位肯及时放下屠刀,停止杀戮,真乃武林苍生之大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猛一抬头,对着空中喊道:“郤施主既然已经到了,为何不现身出来说清原委呢?”他内力浑厚,远远传送出去,让人心叹不已。
蓦地空中有个爽朗的声音哈哈大笑道:“明心,数十年未见,没想到你武功精进的如此之快,老夫还以为躲的甚好,一时半会儿不会叫人轻易察觉呢!”众人只觉头顶一晃,有个灰色的身影如同只大鸟般飞射而下,庭院中央便多出一个白须灰袍老者来。明心方丈赶忙上前见礼道:“老衲今日得见郤施主身体健硕,真是欣喜不已啊!”灰袍老者嗤笑道:“你们少林寺的大和尚就喜欢罗嗦大套的繁文缛节,老夫看了就不高兴!”
众人见武林德高望重的少林寺明心方丈,竟对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如此谦恭敬重,不禁诧异。明心忙引见道:“诸位可曾还记得邪教‘绝情门’么,这位便是当年为武林消去了那场浩劫的郤炀老前辈!”
这么一说出口,顿时引来一片哗然。要知道“绝情门”在五十年前差点毁掉了整个武林,无论黑白两道均牵涉其中。在场的人都已是年轻一辈,虽未经历,但“郤炀”这个名字却已成为传奇的英雄人物,深深刻在了每个人心里。
四周呈现一片寂静,郤炀不悦道:“明心,你还提这些做什么,无聊的紧啊!”忽然高声叫道:“易寒,你躲在树上做什么,还不快快下来拜见你明心大师!”话音方落,院外一棵参天大树上有道白影一晃,跳进院来。
水易寒当先在明心大师前拜倒,喊道:“晚辈水易寒,拜见方丈大师!”明心忙伸手拉他,哪知手上一股力反弹,被他轻轻挣了去,仍是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明心赞道:“好武功,好内力,好人品,好眼光!”最后一句却是称赞郤炀的。
郤炀颇有得色的撸须颔笑,水易寒转到他跟前,跪下磕头道:“师父,你老人家可终于肯露面啦!”郤炀待他站起,笑道:“你为了引我出来,着实费了不少心血啊!”水易寒淡淡道:“师父一走便是十年,徒儿思念的紧,无奈师父行踪飘忽不定,无论我怎么找寻都总是比师父慢了一步!半年前听闻‘思情剑’重现江湖,我询思着师父定会插手干预,所以……”郤炀嘿嘿笑道:“所以你明明已拿着了思情剑,却又怕就此引不出我来,便又故意将剑给了金长虹。”
水易寒默认不答,从身边取出思情剑,双手奉上,道:“思情剑本是师父之物,徒儿原物奉还。”众人一见思情剑,顿时发出一阵噫呼声,目光贪婪的射来,身形稍有震动,却又都惧于郤炀的武功与少林寺的威名,犹豫着不敢动手。
郤炀接过思情剑,轻抚剑鞘,怅道:“这剑早在与‘绝情门’那战中遗落不知去向,没想到老夫晚年竟还能得幸再见。”锵的拔剑出鞘,阳光下思情剑反射出强光,刺的人眼都睁不开。郤炀指着在场的所有人,道:“你们为了它,个个你争我夺,想占为己有,不惜滥杀无辜。老夫倒要问问,你们以名门正派自居,这‘正义’二字何在?”众人被他说的万分惭愧,纷纷低下头去。
郤炀冷道:“林垣,你不是要替你师兄报仇么?你也不用找胡鸣枫晦气,直接冲着老夫来好啦!那残杀龙威镖局一百二十一口性命的凶徒皆死于老夫之手,老夫之所以没杀了你,不过姑念你当日只是守在门口做个接应,你鞭下尚没有沾上龙威镖局人的鲜血罢了!”林垣面色惨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郤炀目光最后冷冷落在胡鸣枫身上,胡鸣枫是这些人中最清楚这白须老者厉害的一个,不由又惊又怕的扑通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郤炀道:“易寒,像这种人面兽心的奸佞小人,你怎还留他在世作孽?”水易寒悠悠道:“徒儿答应了一个朋友,要饶他夫妇二人的狗命!”郤炀不禁点点头,右手忽的从袖中伸出,拈指一弹,一股劲风弹中了胡鸣枫的气海穴。胡鸣枫颤了颤,知道自己一身武功俱已化为乌有,顿时泪流满面,缓缓磕下头去,颤道:“多谢老前辈不杀之恩!”
郤炀扬声道:“你们人人都想得到思情剑背后隐藏的秘密,其实这剑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左手握剑,运劲贯注,思情剑四周竟隐隐发出一圈白光,剑锋暴长一倍,形如一柄长剑。他凌空朝院外那棵大树一挥,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棵大树被剑气劈成了两瓣。众人发出一片惊讶呼声,明心方丈忍不住赞道:“郤施主内力远胜当年,真叫人敬佩万分!”
郤炀笑道:“这便是思情剑的秘密,除了用本门心法贯注内力催动外,它不过是把普通的短剑!尔等无知小辈,费煞心机,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啦!哈哈……哈哈……思情剑,思情剑,睹剑思情,怎奈剑本无情!哈哈……”笑到最后,颇有凄凉之意,在场所有人犹如跌进了冰窖里,多年美梦化为泡影。
笑声中,水易寒猛的出手扣住师父的脉门,郤炀一愣,随即苦笑道:“你还真机警!”水易寒淡淡一笑,道:“不这样做的话,师父你又会像十年前那样,一走了之,找也找不着啦!”郤炀笑道:“你以为这样就留得住老夫了么?”
水易寒摇头道:“当然知道留不住师父!不过,徒儿大婚在即,师父难道不肯赏脸吃了喜酒再去么?”郤炀眼睛一亮,道:“你小子眼高过于顶,怎的也肯娶亲啦?那闺女是谁,长的可有你奶奶当年漂亮?她武功怎样?人品呢?走走,咱们快回水灵宫,我定要去仔细瞧瞧那徒媳……”
水易寒忙叫道:“师父……”哪知郤炀已一把抓起明心方丈的手,道:“你也别忙着回嵩山了,跟了我一同去吃喜酒去!”明心方丈呵呵笑道:“这个……如此,那便就叨扰了!”
郤炀心急,早拖住明心夺门而出,朝山上奔去,快如疾风,只听水易寒追在后头大叫道:“师父!师父!奶奶已经缠着她折腾一宿了,你莫再吓坏了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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