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

幻海 作者:李歆

倭寇
嗄——一记沉闷而又悠长的响声
她从床上一跳而起,一颗心噗噔噗噔跳得飞快,整个人还没能从惊悸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头发湿漉漉的搅在一起,满身的冷汗裹住她。

又是一声她拨开贴住眼睛的湿发,渐渐回想起这不过是船舵转弯摩擦时发出的声响,她原来已经上了这艘上京的海船。原来……已经上了

船,出了海了。
吁出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渐渐舒缓下来。白天船上人多嘈杂,这种摩擦声几乎是不可闻的,然而到了夜晚,四周除了海浪哗哗的拍打船

舷外,船舱里寂静得可怕。
“娘……”细细的,怯怯的声音从床铺的一角响起,她回头,看见角落里缩着一张惨白而稚嫩的小脸,正瞪着无比恐惧而茫然的眼睛看着

她。
她心里猛一抽搐,那双眼睛……像极了晖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靥,你为什么不睡觉?”见那孩子只穿了贴身亵衣,裸露着雪白的双臂,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发呆,她连忙将被子拉过去裹在她的身上

,“冻病了怎么办?现在可是在海上,夜里也比不得白天……”
“娘……我怕”女童将手臂伸过来,揽住母亲的脖子,冰冷的小脸贴住她滚烫的颊靥,汲取着她身上温存的热量。
“小靥,不怕,娘在你身边呢”她搂住女童,轻轻的,有节奏的拍打她单薄的背,“睡吧,娘陪着你”
“娘,小靥睡不着,娘唱歌给小靥听……我要听爹爹经常唱的那首……”
她的心猛然揪紧,如同被人生生的在心口剜了一刀,眼泪止不住便滴落下来。女童感到自己脸上滴答一下,溅上一朵泪花,她茫然的抬起

头:“娘……你哭了?”
“没有……娘没有哭”她急忙抹干眼泪,扯出一丝笑容,“娘给你唱歌,就唱你爹爹常唱的那首……”她轻轻放开喉咙,低柔美妙的嗓音

在这间不大的船舱里响起,海浪声伴着歌声有节奏的击打着船舷,船身悠悠晃动,母亲温暖的手拍着女儿的背,哄她入睡。
女童的眼睛眨了两下,终于抵抗不过强烈的困意,阖上了。
咣噔一下,船身猝然剧震,她搂紧孩子,耳边似乎听到一阵嘈嚷,喝骂声,打斗声交织在一起。
孩子睡得很沉,大概熬了一宿,身体已经困倦到了极点。她小心翼翼的将女儿平放到床铺上,掖好被子,跟着右手探到枕下,摸出一把连

鞘宝剑。手上一紧,她已然身手敏捷的掠出舱房,随手将门轻轻的阖上。
这是艘能容纳千余人的巨轮,按着等级分成了上中下三层,她住的是下层舱,大多是些平头百姓,没什么显贵的身份地位可言。响声是从

顶层甲板传来的,其实隔着两层舢板,对于睡在这一层上人来说,这些打斗声微乎其微,根本就惊扰不了他们的美梦。
巨轮在海面上乘风破浪,甲板上涌了五六十号人,拿着各自的兵器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下乱打一气。
“靳老大,大家彼此都是老相识了,何必非要动刀动枪的呢?你把整船货留下,船上的客人自然就可以相安无事”八支巨帆迎风张开,一

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黝黑男人,脚踩在一面帆布上,双手攀住缆绳,睁着犀利如狼的双眼,狰狞的冷笑。
靳老大只是不作声,这帮倭寇横行于海上,每年都要在他身上榨去不菲的油水,害得他航海的买卖利润是越来越薄。不过,大家心中有数

,只要向他们交足了买路的钱,彼此间便可相安无事。像今日这样,大张旗鼓的结群冲上船来掠货的情形,倒还是第一次见。
“今年的银子,我可是已经提前交给你了吉住,你不要欺人太甚”他沉下脸,岁月过早的在这位船老大的脸上刻下了风霜,也使他分外透

着精干。
“就那么点银子,还不够弟兄们打牙祭的呢”吉住哈哈大笑,“我也绝不要多,就拿这趟船上的货,之后我吉住相一保证,三年内绝不再

要你靳老大的一个铜子”
猜不透狡猾如狐,阴险如狼的吉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靳老大瞪了他一眼。这次舱底托运的货其实并不多,由于没有塞满整个底层货

舱,他为了稳住船身,出发前还特意叫人搬了几百斤重的铁块压舱。难道……吉住要的就是那些加起来总共不值五百两的几包茶叶、丝绸

和笔墨纸砚?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看着船上那些长年跟着自己跑船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倭寇的长刀之下,他急得眼圈都红了。“叫他们住手

你要的货拿去就是不许再伤人性命”
吉住嘻嘻一笑:“你早答应不就可以少死很多人了么?”他松开手,顺着帆布一溜滑向甲板,人才站定,随手撞飞一名奋力顽抗的船员。

那名船员飞出七八丈远,啪嗒掉到甲板上时,脑颅下缓缓淌出一滩触目的鲜血。
靳老大怒斥一声,跟着跳下帆,扬手打出七八枚铁藜子,吉住瞧也没瞧上一眼,一个腾身,轻轻巧巧的就避过了。那些个铁藜子顺着风势

,往船尾直飞了过去。拐角恰好冒出个黑乎乎的脑袋,眼看就要误中他人,靳老大急得大叫:“快闪开”
危急关头,只见一团白影闪过,叮叮当当的一阵金属敲击的响声,反打回来的铁藜子咻咻四下乱射,只听倭寇群里有不少人闷哼,接二连

三的倒下去一大片。
“八嘎”吉住暴跳如雷,嘴里冒出一连串的倭语,他唰地抽出腰畔的长刀,宽大的武士服被海风吹得鼓起,飒飒,“什么人,给我出来”

他一刀凌空劈了下去,只见劲风起,站得稍近些的人被这凌厉的刀气刮得竟站不住脚,纷纷向船舷两边跌去。
靳老大也知道吉住有些本事,但没想到竟会厉害到如此骇人的地步,他脸上被刀气刮得生疼,就像是陡然间有一堵墙压在了自己身上,气

都快透不过来了。
啪木制的船板被打了个大洞,木屑四溅,紧接着又是“锵”地一声,竟是有人接下了吉住的长刀。
吉住眼露凶光,黝黑的脸上逼出一层褐红的血色,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挡下他这一刀的不是别人,竟是位娇滴滴的女子
白色的素衣素裙在海风中飘扬飞舞,苍白的面色,乌黑的眼眉,如血般鲜艳的红唇,这三种决然的颜色混和在了一张绝丽的脸孔之上,是

那么令人心颤。
竟会是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对于一位身经百战的倭寇首领,这是最最无法忍受的莫大耻辱。他大吼一声,双手压刀,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

了刀刃上。
她闷哼一声,雪亮的长剑被压得有些扭曲。论内力,她未必会输给这个足足超她半身有余的倭人,但就单论膂力而言,她毕竟只是个柔弱

女子。
吉住居高临下的杀气,竟全然没有让她退让半寸的余地,似乎……这一刀,不将她劈成两截,便誓不罢休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她的脑海

中,突然浮现出小靥苍白无助的脸孔——小靥我的女儿娘若是死了,若是死了……你该怎么办?你该怎么办?
“住手”靳老大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吉住你别忘了答应过我,拿了货,便不再滥杀无辜的”
吉住根本就不理会他的吼叫,那些原已停止杀戮的倭寇纷纷靠拢过来,凶神恶煞似的挡住他的去路。
吉住冷笑,眼前的女人很美,特别是那双纯黑色的眸子,瞳孔中竟然散发着一种凄然绝然的迷懵,她的鬓发被海风吹乱,一绺发丝拂扫过

他的脸颊,他竟然莫名的感到一颤真是个我见尤怜的人间绝色啊
噗是短刃入肉三分发出的响声,腹部尖锐的痛感,将他的神智猝然拉了回来。他低下头,发现别在腰间的另一把短刀此时正握在那雪白的

盈盈玉手之中,无情的戳进了自己主人的腹腔内。
“可……恶”真气如同高空坠落的瀑布,一泻千里。他痛苦的表情完全呈现在扭曲的脸孔上,只可惜身后的那群倭人看不到这诡异的一幕


她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颊更加的苍白,犹豫的神情在眼中一闪而没,她一个拧身,足尖勾起一旁拉帆的麻绳,探手抓过,麻利的在那倭寇

头子的颈上绕了两圈,而后一个翻身,跃上七八丈高的桅杆。在众人惊讶的抽气声中,她纵身跳下。绳索另一头的吉住踢腾着双腿,倏地

被急速拉到半空中。
“八嘎”咒骂声响成一团,船上的敌我双方重新亮起了兵刃,紧张的搏斗一触即发。
“你们……哪个有自信能打得过你们老大的便站出来”靳老大挥舞着劈水刀,凌空砍了两下,呼呼有声,“吉住尚且不是那位姑娘的对手

,你们这些小喽罗还敢在这里放肆?识趣的,趁早给老子滚蛋”他手底下的船员备受鼓舞,一个个精神振奋,张扬着手中的武器,一致对

敌,颇有同仇敌忾的威吓力。
倭寇们仰头看着兀自凌空随风摇晃的老大尸首,一个个流露出了惧怕的表情,也不知谁起了个头,大叫一声,这群来时还气势汹汹的强盗

,顿时像群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
看着倭寇们驾着他们的船缓缓离开,靳老大终于松了口气,感觉拿刀的手微微发颤,浑身软软的像是脱力了。只此一次吧等这艘“天威号

”入了港口,他发誓再也不干这海上的买卖了赚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就怕赚再多却没命去花“姑娘……”他发觉那白衣女子从桅杆上跳

下后,便像傻了一般再没动过。“姑娘,刚才好险,多亏有你……”
“那人……死了?”她打断他的话,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茫然,“我真的杀了人了?”她摊开手,掌心里有模糊的血印子,刚才拉

动绳索用力过猛,磨破了她的手,此时手上沾满的鲜血,说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那个倭人的生平第一次,习武以来的第一次……真的亲

手杀了个人“呵呵……”蓦地,响起两声沙哑又难听的笑声,她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在笑。
靳老大感觉到她的异样,见她抬头目光扫向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刚才……是谁帮了我?”她恢复了镇静,收起佩剑,左右打量了下。船员或多或少的都挂了彩,浑身血迹斑斑的,甲板上还死气沉沉的

躺了七八具尸体,有船员,也有倭人。放眼望去,唯一一个还算整齐像个人样的,就只有靳老大了。“是你吗?”
“呃?”他一头的雾水,“姑娘你说什么?刚才并没旁人帮你,大伙瞧得明明白白的,是你一个人把吉住撂倒的。姑娘真是好身手,瞧你

样子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呢”靳老大翘起大拇指,不停的夸赞,有了这位保护神护航,相信这以后十来天的行程

,再不用担心那帮倭寇敢来侵扰了。
她更加茫然,呆呆的看着船员在靳老大的指挥下,手脚麻利的清理着甲板上的尸体和血迹。难道真的没人帮她吗?那为何,在即将被那倭

人一刀分身的时刻,她明明感觉到自己的“至阳”和“命门”两处穴位上,竟离奇的有一股强大的真气灌入呢?
难道是错觉?不不可能的没有那股真气的及时援助,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道腾手去抽走倭人身上的短刀难道……是晖烨吗?是吗?是晖

烨……不忍看到她身首异处,不忍让小靥失去唯一的依靠,孤苦无依,所以冥冥之中赶来帮她了吗?
吉住的尸身被慢慢放了下来,负责抬尸的那名船员忽然“啊”地尖叫,靳老大斥道:“叫鬼呢?”
“老大……这家伙的死相真的好恐怖”
她走了过去,只瞄了一眼,一颗心便吓得怦怦直跳。那个倭人脖子上的绳索勒痕已淤成青紫色,一截血红的舌头长长的吐在外面,眼球布

满血丝,瞪得跟铜铃般大,好像还活着似的,一副要吃人的凶相。他的双手呈鸡爪状,手臂僵硬的曲着,看样子死前必定经历了难以想像

的痛苦。
她的心房猛地抽搐了下,感觉五脏六腑如咆哮怒吼的海浪般翻腾起来。她一个踉跄,幸而身后的靳老大及时扶住了她。
“姑娘,你没事吧?你住哪个舱?”他不记得头等舱里有这样的娇客,“我派个人替你挪间舒适的房间吧”
房间……对了,小靥小靥还在房间里睡觉呢。要是醒来看不见她,那孩子会有多害怕啊?她可是答应过晖烨,要好好照顾女儿,绝不让她

再受半点委屈的“走开……”一挥手,她漠然的拍开靳老大的手,焦急的往楼梯那边跑去。
血雾
“凝伊”
踩下头等舱的两级楼梯,猛然听见身后有人幽幽的唤了她的名字。她一个战栗,如同被电亟一般,狂喜的扭头:“晖烨”
然而站在她身后的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打扮体面,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虽然也是那样的丰神俊朗,那样的温文尔雅,然而这个活

生生的站在波斯地毯上,脸上挂着惊喜的表情的青年,却绝对不是晖烨
“阿羽?”她的眼睛微微眯了下,惊讶的,困惑的问,“你怎么……也在这船上?”
罗浮羽温和的一笑,走近了些,“凝伊,你又瘦了”他眼底里有隐藏不住的疼惜,右手递了过来,一如儿时般那样,想摸摸她的额头。然

而,在手与额相触之际,她忽然侧首避开,任由那只手尴尬的停顿在半空中。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也上了天威号?难道……你跟踪我?”她的瞳孔骤缩,晶亮的眼眸射出慑人的厉芒,未等他开口回答,她身子向

前弹起,手中的长剑已送出剑
鞘三寸,森冷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凝伊”他面色大变,脸上又惊又怒,更夹杂了诸多的伤感和委屈,“你……难道连我也不信么?”见她紧抿双唇,脸上犹疑不定,他顿

时痛心疾首的大叫道,“凝伊啊,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要害你,我罗浮羽待你如何,你总该是最清楚不过的吧?”
她盯着他看了会,终于默默的收回佩剑,冷道:“阿羽,我希望你不是故意跟着我,我也希望你不要插手这件事因为……这是我的事”
“这哪是你的事?这根本是高晖烨的事”罗浮羽大吼。
“我是晖烨的妻子,他的事便是我的事”她甩头转身,脚踩着阶梯坚定的走了下去。看着她消失在视野中,他只能哀伤的叹了口气。
咣当脚下突然一阵剧烈晃动,震得他险些站不住脚,身边倒是有不少人尖叫着跌倒了。膳厅内摆放的一只唐三彩巨宝花瓶倒了下来,摔得

粉碎,好像碎片砸伤了好些正在吃早点的客人。
没等他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头顶甲板一阵繁杂的来回脚步跑动,他凝神屏息,听到楼梯上层,靳老大的声音在破口大骂:“你们

都是猪啊我喊掌右舵右舵……”
整层船舱的客人都在窃窃私语,相信底下两层情况也好不到哪去。罗浮羽犹豫着该不该下去瞧瞧凝伊,但一想到她是那么的心高气傲,刚

才那番话说得又是那般的绝情,他自嘲的摇了摇头,最后跟着十来个好奇之人,爬楼梯上甲板去探个究竟。
虽说是海上行船,但按着时辰,也该早过卯时了。可是甲板上呼呼的海风如刀子般割在脸上,海风带着一股咸腥味呛人口鼻,太阳不知道

在哪个方向,天幕昏暗一片。有好些人刚一冒出头来,便忍受不了这样的恶劣天气,又缩了回去。
罗浮羽爬上甲板的时候,就看见船员们来回急顾奔走,八支巨帆已经全部收起放下,剩下光秃秃的八支擎天桅杆突兀的竖在甲板上。靳老

大呆呆的站在船舷旁,从他身后望去,能看见他宽阔的肩膀竟在些微的颤抖。
“怎么回事?”罗浮羽靠近他。
“你看那里……”靳老大伸手一指,罗浮羽迎着刺剌剌的海风,只看见眼前一团灰蒙蒙的雾气,在雾的背后,似乎有一团看不清,摸不着

的东西在蠕动,海浪掀得船身左右剧烈晃动,海水如墨汁般漆黑,打着转的漩涡下似乎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搅动。
这种情形,对第一次出海的人看了,定会产生诡谲般的难安心态,但是罗浮羽并非是第一次登船过海之人,靳老大则更加不是。对于这位

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生活在海上的船老大来说,这种情况不应该把他吓得六神无主才是。
罗浮羽不解的又看了眼靳老大,他的嘴唇青紫,也不知是不是衣服穿太少给冻的,他一手扶着船舷,一手抓着一张羊皮纸卷,身子随着船

身左右前后的摇晃。“完了……”他喃喃的道,语音里有沮丧也有愤怒,“我在海上漂泊了二十余年,嘿嘿,没想到居然真会有一天在海

上迷了方向真是教老话说的,阴沟里也会翻船……”
罗浮羽吓了一跳:“不会吧?船上不是有罗盘针和航海图吗?”
“航海图?”他低头看了眼羊皮卷,叹息,“罗盘针莫名其妙的失灵了,我在航海图上比划来比划去,也没找对目前所处的是什么位置真

他娘的见鬼了,我在这片海域往返数百次,自问就是闭着眼也能将船划回去,怎么却从没见过这种鬼地方啊?”他懊恼的嘀咕,罗浮羽攀

住船舷往下俯瞰,船已经停止前进了,有个船员腰里系着绳子,正被人缓缓缒下船去,检查右侧船板。
“刚才撞到什么了?冰山?暗礁?”罗浮羽问。
“不知道海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靳老大俯下身子,扯着嗓门大喊,“不对不是那里,再过去一点对,去那里瞧瞧,看是什

么东西黏住了船头”
罗浮羽对航海的事不甚了解,只是担心船一直停在海中无法前行,会误了行程,“照此下去,天威号什么时候才可以靠岸?”靳老大正要

回答,却听底下那名船员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紧接着贴紧船舷的身子舒展开来,四肢软软的瘫了。
众人急忙七手八脚的把他提拉上船,只见他眉心间破个了指甲盖大小的洞,血水正顺着鼻梁股往下直淌。这个船员全身呈现青紫,除了眉

宇间的伤口外,再无其他外伤,死得当真蹊跷。
靳老大咽了口唾沫,神经紧张的挥了挥手,“开……开船赶紧的……”
其他船员面面相觑的互望一眼,这才四下里散开。只见收下的八支帆布重新又给一一升了起来,罗浮羽看着甲板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首,

身子被海风一吹,陡然打了个冷颤。
无穷无尽的天水一幕,混沌黑暗的天空与海洋,天威号没头没脑的,到底应该往哪个方向驶,才是正确的?
罗浮羽觉得脸上被海风吹得湿漉漉的,随手一抹,摊开时才发觉掌心竟红了——他心悸的回头,只见巍巍张起的八支大帆,帆布在雾气中

由白迅速变红。
“这些雾……”他心里一抖,身子腾起,灵活的攀上了一支桅杆,只见沾染了红色湿气的帆布上正往下滴着如血般的颜色。他在掌心舔了

舔,心里一阵抽搐,“是血……”
“快看”船头有人挥舞着双手,纵声尖叫,样子就像是着了魔般。
灰蒙蒙的迷雾突然像是被人一剑破开,一只庞然大物从破开的缝隙里缓缓的,硬生生的挤了进来。靳老大站在船头,目不转睛的盯住这只

庞然大物。待到更接近了,它才完全显出庐山真面目来,赫然是一艘只有天威号三分之一大的海船“天哪天哪”靳老大一连迭声的尖叫,

拔出随身的劈水刀,从船尾冲向船头,“龙丸号是龙丸号”
龙丸号便是方才以吉住为首的那群倭寇所乘的座船,明明记得它后半夜就向南驶离了的,而天威号是向北行驶的,这龙丸号是什么时候赶

到天威号前头去的?
“小福子小福子……赶紧去把之前那位使剑的姑娘找来”靳老大神情紧张,如临大敌。龙丸号去而复返,肯定是找来了厉害的帮手,否则

就凭那些胆小如鼠的倭寇,哪里还敢再来犯事?
龙丸号随着海浪忽高忽低,高高耸起的了望台上空无一人,一高一低两支桅杆上支撑着残破不堪的红色帆布,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老大,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其实不用手下提醒,靳老大也感觉出了异样,此刻的龙丸号更像是随着海浪往这边漂过来,而不是驶过来,这不符合倭寇平常进攻时特有

的快且狠的节奏。“小福子,你爬到桅杆上去看看,他娘的,这些倭狗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用了”蓦地,头顶撒下一片沉闷的声音,他抬头一看,那个姓罗的年轻船客已然站到了最高的主桅杆顶,他的头发和衣服在猛烈的海

风中张扬的飞舞,朦胧间倒像是与桅杆连成了一体,无论海风如何狂啸,都无法撼动他的身躯丁点。
靳老大心里莫名的感到一阵宽慰,看来此人和那白衣女子一般,武功深不可测,如此一来,那些重返的倭寇倒还真是不足为惧了呢。
罗浮羽身躯虽未被海风撼动分毫,但一颗心,却如同坠入了冰冷的深海底,冻得险些连呼吸都停止了。他居高临下的望去,只见龙丸号的

甲板上横七竖八的躺倒了二三十具尸首。之所以能很肯定是尸首,而非活人,那是因为那些“人”基本都是残缺不全的,随着海浪颠簸,

顺着甲板上一会儿滑到左边,一会儿又滑向后边,丝毫没有半分活着的迹象。
一艘船整个就笼罩在一团血雾之中,从甲板到桅杆,甚至连船舷,都是支离破碎的,仿佛之前经历了一场无比惨烈的打斗,而这场惨斗的

结果是,龙丸号全船覆没,船上无一人生还。
罗浮羽激零零的打了个冷颤,脊梁骨上一股寒气直冲头顶。龙丸号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样的敌人,居然连这些平日里杀人掳货,心狠手辣的

倭寇海盗也不是对手?
“怎么样?”看着这个年轻船客从七八丈的高空一跃而下,那张英俊而帅气的脸孔因为海风被冻得灰白,靳老大有些近乎讨好的仰望着他


“走”愣了半天,罗浮羽终于木讷的从牙缝挤出一个字。
“什么?”
“赶紧开船,离开这片海域,越快越好”他现在最想要做的事情,是赶紧到凝伊的身边去,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只想守护住她

——只想和她在一起“诶,罗……罗公子,到底……”靳老大追了两步,毕竟是没有他的步法快,转眼罗浮羽就消失在了甲板上。
“死人啊——”终于,有眼尖的船员发现了龙丸号上的诡异情景,恐怖的尖叫,“好多……好多死人哪”
靳老大尚在奔走中的双足顿时停了下来,他骇然的转过身,只见龙丸号被海浪高高的抛起数丈,黑色的残破船体散发着诡异的死气,蒙着

一船的血雾,庞大的阴影如巨山般朝天威号的船头压了过来。
“右……右舵——快转右舵啊——”
梦魇
没有
小靥没有睡在床铺上安静的等她回去。被褥是整齐而冰冷的,仿佛从一开始她就不曾在这张床上睡过。
“小靥……”凝伊的手跟着心跳害怕的颤抖,她弯下腰,飞快的扫了眼床下——仍是没有这个孩子,她会跑哪里去呢?这艘船那么大,她

一定是醒来了找不到可以倚靠的亲人,边哭边跑出房间去找她了她胆子那么小,如果在船上走迷了路,一定会吓得大哭。
韩凝伊的心揪紧了,正当她跨出房门,准备去找女儿时,脚下猛地一震,搁在床头的烛台被震得跳了起来,啪嗒跌落在被褥的一角。烛头

的火苗点燃棉织的被褥,噌地烧了起来。韩凝伊眼明手快,抓起被子甩手扔到了地上,随即慌乱的拿脚去踩。
幸而火势起得小,当她心有余悸的将火扑灭,正感到手足发软无力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恐慌的尖叫声。
从洞开的舱门看出去,不时有人慌不择路的逃窜。她抚平心绪,探出身,却见整层下等舱的人都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不断的往楼梯那边涌

。吵嚷声,咒骂声,尖叫声混成一团,人们争先恐后的挤上那条唯一的通道。
“发生了什么事?”她随意的抓住一名在她身前经过的妇人,那名妇人鬓发散乱,眼神慌张,见有人拉住了她,竟想也不想张口就咬。韩

凝伊连忙缩手,见那妇人浑身颤抖,竟是害怕得牙齿咯咯撞击。“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你休想走”
韩凝伊拿捏住了妇人颈背上的要穴,她挣扎了几下,哭道:“让我走让我走再不逃,我也会死的……已经死了一百多人了我不想变成他们

那样……”
“什么?”她愣住,“你给我讲清楚点”
“他们被咬死了你听不懂吗?睡在通铺大舱的所有人都死了,尸体被咬得……咬得……”她似乎太害怕了,牙齿咯咯撞在一起,到后来眼

睛惊惶的瞪得老大,竟是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了
韩凝伊松开手,任她踉跄着逃往楼梯。转眼间,满载着三四百人的下等舱竟是逃得一个人也没有了,当周围重新寂静下来时,地上满是掉

落的衣物首饰之类的零碎东西。望着满地的狼藉,她忽然一个哆嗦,大叫起来:“小靥小靥小靥——”
没有人回答她,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空索的下等舱隐隐回荡着她一声声的呼喊。+
“凝伊凝伊你还在不在这里?”突然她听到了喊声,她从一间空舱中跳了出来,面色苍白的望着站在楼梯口紧张的向这边探望的罗浮羽。
“是你?”失望毫无保留的从她脸上泄露出来,“你有没有看到小靥?有没有看到?
小靥,我的小靥不见了……”她竭斯底里,几近疯狂的呐喊,却没注意到罗浮羽面色惨白的如同见了鬼般。
“凝伊,你不要吓我,你知道你都在说些什么吗?”他快速走近她,双手紧紧箍住她战栗的肩膀。“镇定点天威号现在遇到点麻烦,我必

须得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走吧你快跟我走”
“我不去”她挣开,怒容满面,“我要找小靥那孩子不能没有我,她会害怕,她会躲在角落里哭着喊娘既然你说有危险,我就更加不能丢

下她……”
“凝伊你冷静点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的样子,我看了有多心痛”他一把抱住她,痛心疾首,“高晖烨已经死了,高家已经被皇帝下旨抄家

,诛连九族,高家完了……早完了高家除了你之外,没人再活下来了,这些事实难道你都忘了吗?”
轰像是有团火药在她脑子里炸了开来,疼得她宛若在心口剜去一大块血肉死了一个都没活下来她怎么能忘?怎么会忘?晖烨临死前那一晚

的殷殷嘱托,要她自己逃出去——逃吧带着小靥逃出去为高家保留最后的一点血脉晖烨晖烨晖烨……
血,泼天的血,从眼前缓缓流过,她痛苦的闭上眼,再睁开时,血色已经消失了,眼前只有一张关切的脸孔。
没错,是阿羽,罗浮羽,是这个与自己从小青梅竹马的阿羽把自己从高家接了出来,拼着三千锦衣卫的追杀,浴血奋战,护着她硬生生的

从高家杀出了一条生路。
泪水渐渐蓄满眼眶,她不是不记得阿羽待她的好,只是……那时她本已决意要与晖烨共赴黄泉的,若非丈夫临死托孤,说什么自己也不会

再苟且独活在这个世上然而到如今,她却把小靥给丢了,她还有何面目去见晖烨啊“小靥……小靥……”她哭倒在地上,抽泣得就像个孤

独无依的孩子。
罗浮羽又气又好笑,无奈的将她拉起。“凝伊,无论如何也拜托你要认清事实才好我知道你坐船北上是为了上京告御状,你想替高晖烨申

冤平反,这本身并没有错。只是……凝伊啊,你要知道杀高家满门的圣旨就是皇帝下的,你上京告状,这不等同于送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吗?眼下鹰爪眼线遍布,你即便是走海路上京也并非就是绝对安全的,难保这艘天威号上就没有想要拿你换赏银的歹人”他语重心长的叹

气,“凝伊,我救你出来,不是要亲眼看着你再去送死的,我想高晖烨当初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
她愣住,好半天才倔强的说道:“晖烨是冤枉的,他是清白的,他是……他是个好官在他的管制下,浙江沿海的倭寇才得以收敛,不至于

猖獗失控,这……这难道也做错了么?”
“他是好官也罢,贪官也罢,都与我无关”罗浮羽无视韩凝伊的怒目,冷冰冰的说道,“总之,无论他做的事是好是坏,他都已经被皇帝

砍了脑袋了,你即便是替他平反冤情,他难道就能活过来了?高家九族上下三百余口就能活过来了?凝伊,你罢手吧,高晖烨的事你不要

再管了,等天威号一登岸,你便随我远赴西域好么?”
韩凝伊瞪着这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同伴,忽然间像是盯住了一个陌生人般,那样冷漠的眼神直瞧得罗浮羽浑身发冷。她挺直脊背,脸上

挂着冷笑:“让开”罗浮羽呆呆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不要挡着我的路,我要去找小靥我敬重晖烨,绝不会让他背着污名于地

下,他的心愿无论如何我都会完成至于你,等天威号靠岸后,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若是还打算跟着我阻挠我,便休怪我不念你我之间情义


“凝伊你胡说什么?”他错愕的看着她,空荡荡的船舱里响彻着他激愤且颤抖的声音,“你一定是疯了你怎么就活在你假想的世界里死活

不肯出来了呢你要我说多少遍,高晖烨死了高家完了小靥……根本就没活着走出高家,是你救了她,还是我救了她?那天从高家逃出来的

只有你我两个人不是吗?她怎么可能会像你说的又出现这条船上?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在这条船上走丢了?凝伊,你醒醒吧高晖烨任

浙江巡府三年,并没有像你所说的那样,造福一方百姓,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你……”
“啪”地声脆响,韩凝伊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掴上他的脸颊,怒目而嗔,满脸涨得通红:“我不许……不许你说晖烨的坏话哪怕你是阿羽也

不行”她气得娇躯发颤,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
罗浮羽僵住,从两年前遇到高晖烨开始,这个从小和自己一块长大,天真无邪,成天就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追喊着“阿羽”“阿羽”的

凝伊就不见了,她不顾一切痴迷的恋上了高晖烨,不管他是否已经有了妻室,也不管他到底爱不爱她,她就是一相情愿的恋上了他,把一

颗爱慕之心交了出去。从那时候起,凝伊就盲从的生活在了高晖烨编织的梦幻里,脱离了自我。
罗浮羽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吼道:“不许你再这么胡闹下去,你该长大了跟我走”
“放开我”她抵死挣扎,甚至一度要拔剑相对。罗浮羽气得心口直疼,就在两人纠缠不休的时候,忽然寂静的船舱里“嘎——”地传出一

身诡异的响声,船身整个顿了顿,似乎往下猛地一沉。罗浮羽才感觉不妙,骤然间上层舱传来哗然一片哄响,人群像是炸开了锅似的尖叫

起来,下层的天花板,也就是中层的地板被震得咚咚直响,倒像是一下子有数百人在同时奔跑。
韩凝伊的动作顿住,表情僵硬的问:“怎么了?”两人对望一眼,脑海里同时闪出一个念头,他二人身随心动,一个晃身已飞快的踩着楼

梯,蹿上了中间那层船舱。
还没等站稳身形,迎头就见顶上掉下个人来,眼看便要撞上韩凝伊,罗浮羽赶紧伸手一张,托住那人的后背,顺势将那下跌的力道卸掉泰

半,慢慢的放下地来。那人瞪着一张惊惶的苍白脸孔,吓得连谢谢也不会说了,从地上一个骨碌翻身站了起来。
原本空间不算太大的中层舱,此刻却挤满了不下五六百人,放眼望去,尽瞧见密密麻麻不住攒动的人头。
“发生了什么事?”罗浮羽询问刚才救下的那人。
“那些个跑船的,他们把通往上层的通道给锁起来了,隔着铁栅栏还拿棍子捅我们,不许人靠近”他气愤的控诉,“我跟他们讲理,被他

们一棍子打在头上跌了下来”
韩凝伊打量着黑压压的人群,想着至今下落不明的小靥,心头烦躁到了极点:“他们为什么把通道锁死?还有,这么多人干嘛都挤在这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是太清楚,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有人喊死人了出门看见大家一窝蜂的卷着包袱往外跑,楼下的人也没命似的冲了上来。

我一害怕也就跟着跑出来了……先前还有人跑到上层去了,后来就不行了,船老大命人将门锁了,派了十来个人守着,谁也上不去”看样

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人其实也是一知半解,说不出真正的道理来。
韩凝伊皱起秀眉,一个纵身上了楼道,罗浮羽怕她有闪失,赶紧跟上。
楼道里原本已挤满了闹事的人,大伙隔着铁栅栏与上面的人相互对峙,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韩凝伊当然不可能挤得过去,她心里一急,

竟顾不得惹来非议,踩着众人的肩膀脑袋踏了过去,一时间被踩踏到的人哇哇大叫,场面再一次大乱。
“开门”她隔着铁门,右手握住了剑柄,剑身抽出寸余,寒凛凛的发出幽冷的锋芒。
那些负责守门的都是靳老大手下的船员,韩凝伊一身素白的衣裙,卓然冷傲的风采,绝世美艳的容貌,那些船员对她的印象颇深,甫一照

面便立即认了出来。“哎呀,姑娘是你啊快……快出来我们老大正找你呢”
铁门被利索的打开时,身后的船客发出轰然的喧闹声,争先恐后的往门口挤,船员们手里挥舞着棍棒不住的恫吓,下手毫不留情的打在领

头的几个人身上。
韩凝伊灵活的穿过铁门,正要上楼,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声的喊:“凝伊”是罗浮羽他落在一丈开外,埋没在人群里,只能仰着头伸手挥

舞,“凝伊凝伊”他一声接一声的叫唤。韩凝伊觉得心头一阵烦恶,就在铁门即将强行被关上的刹那,她忽然扯下束腰的腰带,甩手打了

出去。那腰带缠绕上罗浮羽的胳膊,随着韩凝伊的一拉之力,他嗖地借势飞越过众人的头顶,从铁门的缝隙中闪了出去。
“多谢你凝伊”看来她待自己也并非当真无情,罗浮羽内心激动,虽然韩凝伊仍是板着脸孔,脸上罩着一层寒霜,但他却已然欣喜的笑出

声来。
“我让你上来,不是听你罗嗦的,我是让你帮我一起找小靥……”
听到这话,罗浮羽欲言又止,但转念叹了口气,却什么话也没再说。凝伊心中的魔障存在并非一天两天了,要想完全消除掉,当真解铃还

需系铃人,只是这系铃之人早已不消失于这人世间难道高晖烨就连死了,也不肯放过可怜的凝伊吗?
迷瘴
雾水越来越浓,原本甲板上的能见度还有十来丈,此刻却只剩三尺了——两个人面对面若是离了三尺,便只能闻其声而无法见其人。
海上的风浪也是一浪高过一浪,显然再过不久,一场暴风雨便要随之而来。
靳老大摇晃着身子,极力稳住身形,边上的船员一个个靠拉住固定物支撑,以免自己被颠抛摔倒。
“小福子,我们还剩几个人?”靳老大深吸一口气,抹干净脸上的雾水。雾水的颜色变淡了,不再如先前那般血红,这说明不管天威号正

在朝哪个方向行驶,至少它离龙丸号那条鬼船已经越来越远。
“老大,船上统共还有二十余名弟兄,我调一半人去守住了二层通道口,我怕再拖下去,早晚上层舱的客人也会发现情况不对而闹起事来

,若真到了那个地步……老大,那可就真的无法收拾了,我们……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他们几个人缩在避风处,靳老大抖抖缩缩的打了哈欠,满脸疲态:“他娘的,这会子要是能来口烟该多好小福子,你给我说仔细点,我到

现在还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下等舱的人到底是怎么闹起来的?”
“说是睡到半夜,舱底的老鼠成群结队的跑了出来,有好些人被吵醒了,出来一看,乖乖,可了不得了”他啪地一拍自己大腿,那模样煞

有其事的像是在说大鼓书,靳老大又气又好笑,空烟袋照着他的脑门砸了下:“你小子以为说书呢,讲重点”边上的几个人哗地全笑了起

来,紧张的气氛顿时缓解了许多。
小福子讪讪的笑道:“我也是听那个跑上来的客人说的,兴许是夸张了点,那小子说什么睡到底舱通铺的百来号人都被老鼠咬死了老鼠能

咬死人,这听着就新鲜,居然还说一下子咬死了一百多人嘁,那小子吹牛也不怕闪了舌头,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老鼠能咬死一百多号

人的呢,这要多少老鼠一块咬啊?那一百来人难道就全是死人,躺着让老鼠一口口咬死,连个屁也不哼哼一声?可见那小子在瞎吹,事情

根本就没那么玄可他说得倒是煞有其事,好像亲眼见着似的,底舱的其他客人哪,多半就是误信了这谣言,越传越离谱,人吓人就把自己

给吓怕了,都不要命似的往上冲这当口,天威号正遇着龙丸号那鬼船了不是?唉,我们驾船逃命还来不及呢,若是真让全船一千多号人一

股脑的冲到甲板上,这没经历过风浪的船客还不都要给吓死啊?要被他们这一通搅和,这船也就当真甭想再走了”他说得有声有色,其他

人都吃吃的笑,连声应是。只有靳老大一声不吭,好一会儿,嘬了口空烟袋,权当过过干瘾。
“老大”小福子腆着笑容挨了过来,“烟瘾上来了?我倒是知道个好地方,只可惜这会子底下正闹着呢,要不然就能搞点来给你过过瘾了


靳老大眉头一轩,“你小子知不知道?我抽的可不是普通烟叶,你说得轻巧,你搞得来么?”
“我知道”小福子笑,“不就是阿芙蓉吗?”一句话说得边上的人惊讶的齐声抽气。+“嘿,不就是阿芙蓉吗?”靳老大冷笑,“你小子的

口气说的好像自己家财万贯似的。你可知道现如今阿芙蓉价比黄金,整个大明朝除了暹罗国每年那点子岁贡外,市面上供货有限,寻常之

人就是有钱也买不着呢”
小福子嘻嘻一笑,满不在乎的正想开口,船身忽然一晃,他一个没留伸,脑门咣地砸在一根木桩上,两眼直冒金星。这还幸亏靳老大及时

拽牢了他,他骂骂咧咧的很是气愤,说道:“真倒霉这雨要下不下的,害得我一泡尿憋到了现在也没顾得上撒”他捂着额头站了起来,“

老大,我去那边解手,回来再聊”
小福子去后,靳老大站起身眺望甲板,感觉风浪又强了许多,他眯着眼极目望去,却见眼前白影一晃,他唬了一跳,待到定下神后才发现

那不过是个穿白衣的女子,她身后还跟着那位姓罗的年轻船客。
两人一前一后奔到了靳老大面前,靳老大见到了他们俩,好似看到了救星般,竟激动的嘴唇直哆嗦,一把握牢罗浮羽的双手,说道:“罗

公子,你叫我好找我已经依着你的话开船了,可是罗盘针失灵,我现在也说不清楚到底船是往哪个方向航行瞧这天气一时半会也绝不会放

晴,这海上不比陆地,若是像个没头苍蝇般乱折腾,我怕真会一不小心触礁什么的,那可就麻烦了”其实他的航海经验比之罗浮羽那是富

足有余,只是他一天之内经历太多的惊吓,一时竟完全失去了主张,干巴巴的只指望着罗浮羽能给他出点主意。
罗浮羽哪里懂得这些,正要开口,一旁的韩凝伊却冲上来扯住了靳老大的衣领,怒道:“为什么要将楼道给锁死?这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不得人的事?你……你把小靥藏到哪去了?”她激动得娇躯直颤,眼里的泪水顺着两颊潸然而下。
靳老大对于她的前两句问话还能听得懂,这后一句就搞不明白了,喘着粗气道:“小靥……是谁?姑娘姑娘你有话……咳,好好说……”

他使劲一挣,摆脱开她的束缚,韩凝伊勃然大怒,罗浮羽急忙拦在两人当中,防止再起冲突。
恰在这时,甲板上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靳老大面色大变,颤道:“小福子?
是小福子”几个船员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怪叫道:“不会……不会又是那鬼东西吧?龙丸号上的幽灵果然已经……”
不等他们说完,罗浮羽和韩凝伊已朝着响声处飞快的奔去。拐过一个弯,只觉得眼前白雾迷茫,在这湿滑的甲板上行路形同瞎子,即使有

再好的轻功也使不出来。二人只得相互搀扶,稳住脚步,避免打滑摔倒。浓雾中看不清罗浮羽的神情,但与她相握的手心里却是攥了冰冷

的汗水,似乎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恐惧,韩凝伊渐渐收起冲动的情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迷失的大雾里怦噔怦噔跳得异常清晰。
“有了在这里”罗浮羽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依稀看见他松开手,缓缓没入迷雾中。韩凝伊一阵惶恐,正想向他靠拢,忽然空中传来咻地声

异响,迎面刮起一阵阴风,她睁大眼睛,看见面前有团黑影飞了过来,接着砰地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的砸在了自己脚跟前。她低

下头,却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起来。
原来那团东西不是别的,竟是倭寇头子吉住僵硬的尸体。只见他仰面躺着,眼珠突起,双手僵直的伸着,仿佛在向她索命。她生平第一次

杀人,吉住的死本来就令她内心惴惴不安,这时猛然间重见他的尸身,惊吓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险些厥过去,想转身逃跑,可双腿哆嗦

着却是连一步也迈不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浓雾中传来罗浮羽的惊呼声,她这才惊醒过来,噔噔噔的连退三四步,脑袋里嗡嗡的发出轰鸣声,思绪混乱如麻。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她惊吓得抬头,待看清那人是罗浮羽时才大大的松了口气。正要开口,罗浮羽却猱身扑向她,抱住她在甲板

上连打了三四个滚:“走……”他声音颤抖,竟有说不出的恐惧。
“什么事?”呼呼的风声在她的耳际刮过,身边除了罗浮羽呼哧的粗重呼吸声外,身后竟还传来一种咕叽咕叽的怪异响动。她忍不住想回

头看个仔细,却听罗浮羽再次用颤抖的声音叫道:“别回头下甲板快快”
两人奔得急,迎面撞上同样惊惶的靳老大,他颤抖着双唇,手打着哆嗦:“什么事?是不是小福子他……”
“下去”不容他多废话,罗浮羽一把搡倒他,力道之大竟将他一下推下了楼梯,靳老大惨叫一声,身子贴着一级级的阶梯滚落到上等舱去

了。
“阿羽”惊讶于温文儒雅的罗浮羽竟会露出暴戾的一面,韩凝伊又惊又怕。头等舱内布施奢华,此时临介午休时间,大厅内只有寥寥数人

在喝酒用餐,幸而靳老大滚落楼梯的惨叫声,并未惊动他们。
罗浮羽惊魂未定,喘着粗气将靳老大拉了起来:“你要不要紧?”靳老大鼻管里流出鲜血,眼角撞淤了一大块,肿得右眼只得眯成了一条

缝,他气恼的嘶吼:“你他娘的……”
“闭嘴”罗浮羽烦躁的打断他的话,靳老大惧于眼前这位年轻船客眼中射出的凌厉目光,强行将下半句话给咽了下去。罗浮羽抬眼瞄了眼

甲板,咬牙道:“有没有什么办法把甲板下到舱内的楼梯通道给彻底封住?”
靳老大闪过一丝惧意,陡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颤道:“难道……小福子真的……也、也……也死了?”他捂住嘴,压低了声音,含糊的

音调在喉咙里打转。
罗浮羽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我、我……”靳老大欲哭无泪,“我他娘的要能早知道会碰上这种鬼事,就绝不出这趟海了在小福子之前,我已经损失了二十多名弟兄

,不是莫名其妙失踪,就是尸体被弄得支离破碎,全身的血……血都给吸干了,成了一具干瘪的僵尸……”
“啊——”他的话吓到了韩凝伊,她就像突然中邪,发狂道:“小靥我的小靥她……
她……”她浑身打颤,两眼翻白,眼看就要晕厥过去,罗浮羽眼明手快的揽住她的腰,一手掐上她的人中,顺手将一颗乌黑的米粒大的小

药丸喂她服下。
过得片刻,韩凝伊颤抖的身躯渐渐回复平静,她两眼呆滞,神情有些迷离。罗浮羽抱紧她,问靳老大道:“既然出了这种事,你为何不早

说?你难道想这条船上的所有人都葬身大海吗?”
“我早说?我跟谁说去?谁他娘的又会信了?”靳老大激动不已,他伸手抹去鼻血,悻悻的道,“你也看到龙丸号了?一船人全死光了,

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架船赶紧逃开这片海域,如果泄露了消息,船上一千多人哪,惊惶之下炸了锅,发生像下等舱那样的暴动该怎么

办?我航海一辈子了,什么风浪没见过?手下有弟兄说这是龙丸号的幽灵在搞鬼,我可不信……就算是幽灵,我也要把他揪出来见识一下

罗公子,你和这位姑娘都是高人,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毋需再拐弯抹角,我需要你俩援手天威号能不能平平安安的度过眼下这个难

关,就看你俩了”
罗浮羽沉默无语,不是幽灵,又会是什么东西?刚才虽然大雾迷眼,但他却真真切切的看到小福子瘦小的身子上匐满了黑压压的怪物,那

些东西一个个只有巴掌大小,收缩蠕动间发出叭叽叭叽的响声,令人毛骨悚然。若非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信世间竟还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是植物?动物?还是鬼怪?说它是幽灵,虽不似,却也相差不远矣。就在他犹疑不定,难以抉择间,韩凝伊哀恳的声音插了进来:“阿

羽……求求你,救小靥……救救小靥”
罗浮羽望着面容憔悴的韩凝伊,心如刀割,“凝伊……我不为小靥,也不为高晖烨,我只为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不希望你有事,

所以……我们要活下去”
靳老大脸上绽放异彩,兴奋道:“不错我们要活下去天威号上所有的人都要活下去”他抽出随身的劈水刀,凌空霍霍挥了两下,坚定的道

,“我靳奇祥指天起誓,不管来犯者是妖是魔,我必定遇妖斩妖,遇魔驱魔”
罗浮羽和韩凝伊双目相对,后者眼中热泪盈盈,一副孤助无依的茫然。
幽灵
“啊——”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大厅内顿时乱作一团,杯盏器皿摔落地毯发出清脆的破裂声。“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救命——救……”喊声嘎然而止,犹如一个音符升到至高点陡然坠落,呼救的那个客人跌跌撞撞的奔向他们三人,却在中途僵直的摔倒

,一只手犹自笔直的伸向他们,脸上是惊恐莫名,至死骇然的深刻表情。他的脖子上吸附着一团黑乎乎的软东西,虽然他已经倒下了,但

那团黑东西兀自趴在他的颈上。从脖子上破开的一个小洞里咕噜咕噜的吸着鲜血,随着血液的吸入,那团东西不住的蠕动,逐渐膨胀的黏

糊糊的外体竟变得逐渐呈现透明,黑色的表皮下红色的鲜血一股股的注入、莹然流动……
“啊”韩凝伊骇得胆魂俱裂,险些晕过去。相对那团像黑色凉粉一样的东西像吹鼓的牛皮一般迅速膨胀,那名船客的尸身却渐渐干瘪,肤

色呈现出青灰死气。
大厅内用膳的食客们接二连三的倒下,狼藉的厅内,桌椅倾倒,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咕叽咕叽滑过刺耳的声响,一条黑色的小河铺天盖地的

卷来,再一看,这条黑色的河流竟是由成群结队的怪物组成,虽然软绵绵的似乎毫不着力,但蠕动爬行的速度却是快得惊人。
“走”罗浮羽踉跄着拉住韩凝伊直退,那些怪物当真如幽灵般,似乎能嗅到生人的气味,只眨眼间便朝着他三人容身之处袭来。
看着那一线的黑河逼近,靳老大壮着胆子,劈水刀如电闪雷鸣的劈出一记,所到之处,那些黑色软体怪物血肉横飞,鲜血溅得他们的脸上

、身上到处都是,但是这些东西并未因此被吓退,反而循着血腥味越聚越多。
韩凝伊手中长剑森然出鞘,剑芒划出点点星光,一时间大厅内鲜血淋漓,漫天血雾。罗浮羽手无寸铁,单靠一双肉掌,空有一身绝世武功

却是半点也奈何不了这些怪物。凝聚十成功力的拳脚打在这些软叭叭的东西上,丝毫未见有任何的损伤,它们行动迅速,转瞬便将他们三

人团团围住。
“走开走开”眼看这些恶心的东西爬上自己的鞋子,韩凝伊感到心脏一阵麻痹,她花容失色的跳脚,舞动的剑法乱得失去章法,反使更多

的怪物贴近了自己。此刻她身上的素白衣裙已被血溅红,刺鼻的血腥味直钻进她的鼻孔,逼得她的神智几近崩溃。“走开不要过来……”
“凝伊”罗浮羽及时抓过她的右手,带着她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亮丽的圆弧,卷起一蓬血雨。
大厅内的激烈打斗声终于惊动了上等舱内的船客,接连有人打开房门探头出来察看。没等这些人的惊叫声从嗓子里冒出来,那些噬血的软

体怪物便蜂拥的扑了上去。顷刻间,整层船舱变成了一座修罗地狱。
罗浮羽三人反而因为这通混乱,压力骤减。
“快走”顾不得去解救其他人,罗浮羽拉着韩凝伊急匆匆的往下层楼梯跑。靳老大左右为难,他既想回去救人,又担心自己根本不是那些

怪物的对手,平白送了一条小命。犹豫片刻,他猛一跺脚,狠狠心,扭头跟着顾、韩二人下了楼层。
二楼的通道口,隔着那道铁栅栏,双方对峙已至极点,待到楼顶的惨叫声频频响起后,凄厉的喊声更加触动了人们疯狂的怒火和内心的极

端恐惧,呐喊声振聋发聩。
罗浮羽三人急匆匆的下楼时,便是遇到这番情景,那些守门的船员看见鼻青脸肿的靳老大,又惊又喜,没等他们开口,罗浮羽已厉声命令

道:“开门”船员一愣,纷纷拿目光询问靳老大。靳老大叹了口气,疲惫的点了点头。
门被打开,早已等得不耐烦的人群疯狂的往上涌。靳老大惶然失声:“不要上去不能上去……”韩凝伊只觉得双腿发软,她被混乱的人群

挤到了一边,不时有人撞着她的身子往楼上冲去。
“阿羽阿羽……他们……快阻止他们”她惊惶失措,想大声呼叫,却是浑身酸软,鼻腔塞塞的,像是受了风寒般,精神困乏的只想闭眼躺

下休息。
罗浮羽充耳未闻,抱着韩凝伊逆人流而下,跌跌撞撞的推搡着从二楼中层舱直下到下等舱。
下等舱内空旷一如之前,随着船身轻悠的晃动,韩凝伊突然感觉眼前的景物竟化成叠影交错在一起,她使劲揉眼睛,却仍是发觉自己的视

力模糊,看不真切东西。
靳老大带着十来名弟兄慌乱的也赶到了下等舱,他紧张的左右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办?听说这舱里死了一百多人,我看这里未必就安

全……”
“小靥——”靳老大正与罗浮羽商量对策,猝然间韩凝伊就像完全失去理智般竭斯底里的尖叫,发狂般向船舱深处奔了过去。
“凝伊”罗浮羽急忙追上去拉住她。“那边危险……”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小靥,我要去找小靥……她在下面,她在下面哭……我听到她在下面哭阿羽你救救小靥,救救小靥我不能没有她

我答应过晖烨,要好好照顾他女儿的……”
面对她的失声痛哭,罗浮羽扬手就是一巴掌,脆响声打断了她的哭声,韩凝伊捂着脸怔怔的看着他。
“醒醒吧小靥早死了”他愤怒的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晃,“凝伊,你难道当真爱那个孩子吗?不你当初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救她逃离高家高晖

烨娶你不过是给自己的女儿找个母亲,他压根儿就没爱过你,不过是你一相情愿……你以为,只要哄着小靥那孩子认你作娘亲,高晖烨就

会喜欢你了?不……不是的,高晖烨……他从来就没爱过你从来没有所以,你心里一定是痛恨着吧,你爱极了高晖烨,却无法原谅他娶你

不过你为了自己的女儿小靥,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女孩吗?不对这个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凝伊你恨她还来不及呢你又怎么会救她?

所以……高晖烨死的那天,她也早一同被斩杀了你没有救她我也没有……她就这么死了跟着高晖烨一起死了凝伊我知道你心里自责,所以

老是幻想着那孩子还跟在你身边可是这一切都只是你的幻想你心里的魔障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消失你该醒醒了——”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她拼命的摇头,罗浮羽每说一句,她便呐呐的,茫然的说一句,“不是的……”但到底是与不是,

在她内心深处,却已是犹如一团纠葛不清的乱麻,怎么也理不清了。
靳老大看她的样子似乎就要被罗浮羽硬生生的给逼疯了,心中大为不忍,忍不住打断道:“你就别再指责她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想要如何

清除掉那些怪物,否则不止船上其他人会死,连我们也会难以幸免”
“那些怪物……”回想起那黑乎乎的东西在吸食人血时极度恐怖的一幕,罗浮羽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块,“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哪

冒出来的?”
靳老大沉吟片刻,毫无血色的脸上有着惊惶与迷茫:“也许是从海里来的,从形状和特性来看,有点像是水蛭,可是普通水蛭没那么大…

…”罗浮羽也见过水蛭,但通常只有手指大小,像这种有巴掌大,行动迅速,嗜血和攻击力狠得致人性命于顷刻间的水蛭还是头一次见。

他努力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其实单只的吸血水蛭并不可怕,凭借刀剑轻易便能将其杀死,可怕的是这些水蛭总是成群的涌出

来,而且它们体内似乎含有致命的毒液,只要被它们挨上身,顷刻间便能夺人性命——看来如果不想办法彻底消灭它们,那么到最后被消

灭反而会是整船千余条人命。
他正陷入焦躁不安的冥思,忽然手腕上一阵钻心的疼,他又惊又惧,立时吓得魂飞魄散,情急下他奋力甩手,谁知竟将怀里的韩凝伊甩飞

出三丈开外,啪嗒摔在地上。
“凝伊?”他捂着手腕,惊讶的望着她,“对不起,我以为是……一时情急才……可是你为什么要咬我?”他面带歉意的弯下腰,打算拉

她起来,谁知道韩凝伊忽然表情古怪的冲他一笑,在他错愕失神间,她突然跳了起来,发足向昏暗的底舱深处飞快跑去。
“凝伊”罗浮羽情急大叫,“快回来那边危险……”但韩凝伊的轻功何等之快,没等他喊完,她的身影已没入漆黑的阴影里。
罗浮羽拔腿欲追,可才跑了两步,却放慢脚步,停了下来。
“罗公子,我有事想请教”靳老大及时喊住了他,罗浮羽转过身,无奈的长长叹了口气,英俊的脸上满是懊恼失望的受挫感。
残相
吱嘎吱嘎,木制的船体发出支离破碎的摩擦声。
昏暗的舱道,迫使她不得不摸索前进,她感觉全身轻飘飘似乎要飞起来般,脚下就像是踩在棉花地里一样毫不着力。阿羽残忍的话语至今

仿佛还不断的响彻在耳边
小靥死了,她没有救她因为嫉妒心……
此刻她心里难受得只想立即去死管它什么吸血的怪物,有毒的水蛭,最好马上出现把自己给咬死她是个罪人啊只怕即使是死了,也没脸去

见晖烨和小靥韩凝伊痛苦的捶打自己的胸口,眼泪倒流回嘴里,舌尖品味到的却是又酸又涩的咸苦。她一心求死,高一脚低一脚的尽拣漆

黑的角落走。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寂静的船舱内忽然飘来一阵细细的抽泣声。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静下心来仔细辩听,发觉原来不是自己的幻觉,不远处当真有尖锐的哭声时断时续的传来。眼前是伸

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她摸出随身的火绒,打着火点燃。
兹地声过后,跳动的红蓝色的火光下,淡淡的光晕散开,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天威号最底层的货舱。
货舱内空间并不逼仄,只零散的堆放着一些木箱子,然而引起韩凝伊注意的却不是这些木箱,而是囤积在一旁角落像是面粉一样的白色东

西。在那上头赫然蜷躺着一个人,手脚被绳子紧紧捆住,嘴里塞进了布条。
“唔唔……”那人看见火光时,拼命昂起头挣扎,头发衣裳上沾满了白色的粉。
“小靥”韩凝伊眨了眨眼,在确认那人影的的确确是她魂牵梦萦的小靥后,失声惊呼。
女童挣扎得更厉害了,鼻腔里带着低沉的呜咽。韩凝伊心如刀绞,也不管这是不是又是自己的幻觉,飞身扑了过去。
“小靥……”没跑两步,脚下忽然踩到软软的异物,滑溜溜的险些绊倒她,她低下头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原来自己的脚下,竟匍匐

着黑压压成群的形同水蛭一般的怪物。水蛭铺满了整个舱底,特别是正中央摆放的数十捆的大麻袋上,更是密密麻麻的累满了这种恶心的

怪物。
韩凝伊这一脚打破了安静的平衡点,原先还毫无动静的水蛭群像是突然被激活般,咕叽咕叽的发出毛骨悚然的蠕动声。她打了个寒颤,情

急中一个纵身掠起,攀上一根突起的悬空横木。但她快,那些水蛭的动作也不慢,整个舱内发出一片咕叽咕叽的声响,转瞬间黑线已沿着

船壁从舱底蔓延上横木。
韩凝伊不敢怠慢,眼见小靥正在自己身下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她高举着火则的左手微微颤抖,终于下定决心般咬了咬牙,松开右手跳了

下去。
那些白色的粉末扬起一蓬烟尘,呛得她喉咙发痒,剧烈的咳了起来,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些不是面粉,而是石灰粉,是用来排除货

舱中的湿气,避免运输途中货物受潮而特意放在舱底的。
韩凝伊一把抱住小靥,紧张的环顾四周,正不知接下来该如何避免水蛭的攻击时,却猛然惊讶的发现,那些靠得最近的水蛭竟停止了攻击

,原先巴掌大小的躯体诡异的缩成了鸡蛋大小,最后变得十分僵硬,蜷成一团后便再无动静。外围的水蛭仍在蠢蠢欲动,却不知为何,只

敢在两三尺开外蠕动,丝毫不敢靠近半点。
韩凝伊深深的喘了口气,心脏突突直跳,撞得她太阳穴疼痛难当。趁着水蛭没有进攻的间隙,她手忙脚乱的替小靥解开绳子。
“娘……我怕我好怕啊娘……”毕竟是才五岁大的孩子,小靥面色苍白的扑进韩凝伊的怀里,吓得哇哇大哭。
“乖小靥乖”她一边尽量用颤抖的声音安慰女儿,一边打量周围水蛭的动静。那些软体怪物虽然不断蠕动,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声,却还是

像刚才一样不敢靠近。
韩凝伊低头亲了亲小靥的额头,舌尖舔到沾在女童脸上的石灰粉,又苦又涩。她脑子里电光石火般灵光一闪,隐约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竟

忍不住内心的狂喜,笑出声来。她抓起一大把石灰粉,捏成块状后,用力掷了出去,这一掷看似简单,实际却暗自用上了发暗器的巧劲。

捏成块的石灰在空中蓬地炸了开来,粉末纷纷扬扬的洒下,如同下起了一场白色毛毛雨。
石灰粉所到之处,沾染了粉末的水蛭忽然惊惶的吱吱乱叫,而后接二连三的萎缩干枯。
韩凝伊喜出望外,看来自己的猜想并没有错,那些水蛭果然惧怕石灰粉看似毫不起眼的廉价石灰想不到竟会是这些噬血恶魔的克星她将裙

子撩起,兜了满满的石灰粉,边走边洒,所到之处,水蛭群无不四下乱蹿,那些躲避不及的水蛭顷刻间倒毙当场,无一例外。
白色粉末铺就的道路上横满了吸血水蛭的残骸。韩凝伊又惊又喜,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小靥原本还紧搂着母亲,害怕得直哭,这时见韩凝

伊像个孩子似的玩起了石灰粉,竟破涕而笑,也学着她的样子,小手抓着粉末四处乱抛。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竟在昏暗寒冷的货舱底玩起了丢石灰的游戏,白色的粉末如雪花般飞落,犹如下起了漫漫大雪。
“你又有什么话要说?”罗浮羽显得有些不耐,目光不时警惕的环顾四周,就怕冷不丁的冒出只吸血水蛭,狠狠的咬他一口。
相对他的紧张,靳老大反显出反常的镇定,他把手下支开些距离,这才从背后将烟杆抽了出来,在手上敲了两下。“我也算是个老烟鬼了

……”他悠长的叹了口气,说出的话却让罗浮羽摸不着边际。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了,我是个老烟鬼,而且自打半年前迷上了阿芙蓉后,这烟瘾就更加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听到“阿芙蓉”三个字,罗浮羽一阵慌乱,虽然面上瞬间便又恢复了平静,却仍是没能逃过靳老大一双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你应该听得懂的,罗公子……此刻你怀里就揣着阿芙蓉呢,怎么会听不懂我说什么?”
罗浮羽面色大变,陡然发怒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想说什么?”靳老大沉下脸,烟杆指着罗浮羽,肃然道:“你刚才喂韩姑娘

吃的是什么,想来你最清楚,我虽然没有看清楚,但我的鼻子却再明白不过了你把阿芙蓉喂给她吃,弄得她神智迷迷糊糊的,我倒想问问

你,罗公子你究竟意欲何为?”
罗浮羽的面容扭曲,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他忽明忽暗的脸上突然变得阴森恐怖起来,冷道:“靳老大,你管得太多了”
“服食过阿芙蓉的人,都知道它会让人产生什么样的幻觉这不禁让我很怀疑你刚才指责过韩姑娘的话……韩姑娘绝对没有疯,她只是在给

你喂下阿芙蓉后,产生了分辨不清事实与假想的视听混乱我奇怪的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目的是什么?看得出来你很在乎她,可是

为什么又要用阿芙蓉来害她,这不是很矛盾吗?”
“嗤——”罗浮羽沉默半晌,嗤然冷笑,神情寂然萧瑟,“你懂什么?你这个外人又怎能明白我的一片痴心凝伊她……凝伊她中了高晖烨

的情毒怎么也拔不出来,哪怕是姓高的已经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她也仍旧忘不了他。有高晖烨存在的一天,她便绝不会再回到我的身

边。所以,只要是与高晖烨有关联的一切,我都绝不会允许它再存在这个世上。要彻底的消失,要把我的凝伊重新带回到我的身边……”
靳老大听着这阴森森的话,头皮感到一阵发麻,“看来,你才是真正的疯子”这句话才嘀咕完,忽然颌下一紧,他竟被罗浮羽叉住了脖子

,脊背狠狠的撞在了墙上。
“干什么”
“放手”
“你对我们老大做什么?”
那些船员见情势不对,纷纷喝斥着跑了过来。罗浮羽狠戾的投去一瞥:“滚开想让他快些死,你们就尽管过来好了”他右手卡紧,靳老大

甚至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颈椎骨发出喀喀的声响。“你们几个”罗浮羽不耐的挥动着左手,指着楼梯口,“上去统统给我上去”
几人看了眼自己的老大,终于犹豫着慢慢往后退。
靳老大激愤得眼泪迸发,这些无辜的船员,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上面船舱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存在,罗浮羽要他们上去等于是要他们去送死

。他怒火中烧,举起烟杆照着罗浮羽的脑门便是一击。
罗浮羽左手双指一夹,轻而易举的将烟杆夹住,啪地声,烟杆断裂。他抓住断杆反手一插,断杆没入靳老大的右肩胛。靳老大惨叫一声,

罗浮羽冷道:“不老实一点,下一次就会洞穿你的心脏”
靳老大疼得几乎昏死,咬着牙,颤道:“你……你杀了我,这船……这船便永远别……想再靠岸……你、你也别想再活着……上岸”罗浮

羽听得火起,左手手掌啪地拍在他的伤口,断裂的烟杆又深入寸许,疼得靳老大猛抽冷气。
嗒寂静的船舱里猝然想起东西掉落的声响。罗浮羽闻声扭头,却惊讶的看见表情震骇的韩凝伊站在离他不足两丈开外,手里的火则跌落脚

旁,余火未熄的嗤嗤冒着青烟。+
“小靥跟我说,是你绑了她,把她扔在了货舱里,我原还不信……”她凄然的看着他,好似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般,小靥害怕的抱

着她的双腿,怯怯的躲在她身后。
罗浮羽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感觉心里最后的一道防线猛然被人击溃了,他缓缓松开靳老大,哑声道:“那个……凝伊,你听我解释……


一块像砖头般大小的黑色硬物从她手里冷不防的砸了过来,罗浮羽退让一步,那硬物就砸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韩凝伊走前两步,目光死

死的盯住了他,罗浮羽心生怯意,竟不自觉的又退了两步。
未等韩凝伊开口,靳老大捂住伤口,踉跄着捡起地上的黑砖,又惊又喜的道:“这……这是阿芙蓉啊天威号上有这东西吗?”一整块的阿

芙蓉等同于是一块厚重的金砖,怎叫人看了不心动。
“有而且还不只一块”韩凝伊冷冷的道,“足足有十几捆用粗布麻袋装着,我看少说也有三百来斤吧”
靳老大心里咯噔一下:“粗布麻袋?那里头装的不是用来压舱的铁块吗?”
韩凝伊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只是盯住了罗浮羽,咬牙道:“两月前暹罗国进贡的阿芙蓉走水路押运上京,可是抵达京城后打开查验,三百

斤阿芙蓉变成了三百斤黄沙……晖烨他,作为与暹罗使者的接洽官,是第一个有机会接触到这批贡品的人。所以……阿芙蓉失窃,无论在

公在私,他都难逃其咎皇上震怒之余,这才下旨诛杀高氏全族罗-浮-羽,对此你难道一点解释也没有吗?”
罗浮羽不敢接触她憎恨的目光,将头缓缓低下。韩凝伊气得娇躯震颤,伸手指住他,“我……在这个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阿羽,你

怎能做出这样陷我于不义的事来?我……我,枉我还拜托你护镖押运,你、你竟……”她一口气转不过来,脸色刷得变白,硬生生的吐出

一口鲜血
罗浮羽看到她气得呕血,心里又是疼惜又是气恼,火道:“你心里始终还是向着高晖烨难道你不知道我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吗?”
“狡辩”韩凝伊锵地抽出长剑,“晖烨的阴魂就在我身边看着呢,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替他报仇”
“阴魂?你清醒一点吧哪来的阴魂?高晖烨被判凌迟,他死后变成鬼,也是个支离破碎的鬼”罗浮羽恶毒的说道,“凝伊,我实话告诉你

,是我在你这一路的饮食内下了微量的阿芙蓉,让你时不时的就陷入到幻觉中去。你以为当真有高晖烨的鬼魂在庇护着你吗?哼,若非是

我,那个倭寇早把你一刀砍成两截了”
韩凝伊心里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给我下了……阿芙蓉?不不是的是晖烨他……”
“高晖烨死了,被千刀万剐了你不用再想着他了……”
“你是个坏人”清脆的童声突然插了进来,小靥气愤的拿小手指着他,“你害死了我爹爹你是个坏人娘说过的,坏人做坏事,最后都是要

不得好死的”
“不得好死?哈哈……哈哈……我倒很想知道我最后会是怎样的不得好死”罗浮羽仰天长笑,英俊的面孔上尽显邪恶疯狂的表情,他双手

高举,大笑:“凝伊,你若是当真下得了手,你便来吧别犹豫,照着心口一剑刺下去就是,我绝不会怨你”
韩凝伊手握着剑柄,剑身却剧烈的抖着,仿佛这一柄剑陡然之间有了千斤重,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孔,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两人小时一起长

大的温馨情景。
她,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即使背负着晖烨的滔天仇恨,这一剑却仍是无法狠下心肠刺下
罗浮羽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忽然笑道:“凝伊,你待我还是有些情义的”他一把从靳老大手中抢过那块阿芙蓉,在手里掂了掂,“忘了高

晖烨吧,我在京城已联络了买家,等天威号靠岸后,就可以马上把这批阿芙蓉换成金子。我们带着这些金子离开这纷扰之地,一起到西域

塞外去……凝伊,你若是喜欢,就算是到天涯海角,我也……啊——”他正沉醉于美好的幻想中时,忽然颈后动脉血管上一阵刺痛,那种

惊心动魄的痛楚让他霎时变了脸色,他伸手往脖子后面一抓,竟抓下一条黏糊糊的黑色水蛭。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喉咙里嗬嗬发出几声野兽般的嘶吼,他猛然跪倒在地,身子麻痹的抽搐起来。
“阿羽……”韩凝伊吓得忘了该做些什么,眼睁睁的看着铺天盖地的黑色水蛭群蜿蜒而至,瞬间将罗浮羽吞没
水蛭群将他包围住,他甚至连挣扎的力道都没有,只能撕心裂肺的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快走”靳老大眼看不妙,赶紧拖着韩凝伊和小靥,直往舱内深处跑。
罗浮羽的惨叫声,在身后渐渐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后终于被叽咕叽咕的蠕动声吞没殆尽。
韩凝伊面色惨白,在那一刻茫然的任由靳老大拖着狂奔,耳边是靳老大恐惧的声音:“这些吸血恶魔,真不知道怎么会惹上它们的……”
她艰涩的侧过头,低缓而冷静的道:“我想……我知道是那些阿芙蓉……阿芙蓉的气味把这些潜藏在海底的怪物吸引了来……靳老大,你

不用害怕我们不会死,我们大家……都会活下去的……”
尾声
黎明的阳光,粲烂的破开厚厚的云层,在平静的海面上洒下一片鱼鳞般的金光。
海鸥斜斜的飞过巨大的海轮,在蔚蓝的天际划出一道动人的弧线。靳老大站在船尾来回比对着航海图,惊喜的放声大笑:“喔喔喔——我

找到了,找到了……”
船头,五岁大的女童偎依在母亲的怀里,小声的问:“娘,我们这是去哪?”年轻的母亲低下头,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温柔的浅笑:“

回家我们……回家去”
【注解】阿芙蓉即鸦片,也称阿片,福寿膏等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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