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九见他出手凌厉,指法更是精妙绝伦,轻轻笑道:“我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原来是‘昆仑五居士’。昆仑‘阮、闵、陆、郑、刘’五位,您是哪一位呀?”阮绩韬淡笑道:“在下不才,阮绩韬正是。”冯九一听,肃然道:“原来是掌教先生到了!失敬,失敬啊!”说着,略略福了福身子,阮绩韬连忙还礼,道:“冯九娘子客气啦!”
青海残歌(中)
更新时间2003-9-23 16:15:00 字数:19509
向继的伤直将养了半月,他神智才清醒过来。他手足虽然废了,脾气反倒比以往更加暴躁,服侍他的手下人稍有不慎,轻则被他破口大骂,重则就被责令军棍。
吕莆等人深知这全由他残废了无法走动所致,偏又想不出安慰他的办法,只得眼睁睁的看他每日胡天胡地的骂人。
这日处理完军中事宜,吕莆照例去探望向继,才走到营帐口,就听里头“砰”地传出剧响,似是什么重物倒了,接着向继的声音嘶吼道:“我不要你管,你滚,你滚!”
吕莆大吃一惊,急忙掀帷奔入,只见昏暗的营帐内,向继从床榻上滚下地来,硕大的身躯蜷缩蠕动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显得异常激动。在向继面前,背对着门口还站了个人,削肩细腰,长发飘飘,向继正对着那人直嚷嚷:“你滚,你滚……滚!”
那人嗤地声蔑笑,冷道:“瞧不出你有哪一点将军的气概?你该拿面镜子好好照照自己,你除了成日的酗酒骂人,还能做些什么?”声音娇嫩尖细,竟然是冯十二。
这半月来,吕莆尽量躲着她远远的,也不知什么原因,冯十二虽然一直待在青海营内,却是很少出来走动,只与冯九二人在特别安置给她们的营帐内休息。吕莆不见她的面,反倒乐得轻松,却谁想今日竟会在这里撞上了。一时大为尴尬,不知如何开口,怔怔的站在门口。
向继吼道:“我还是将军吗?我还是将军吗?我没手没脚,你让我还怎么去上阵杀敌?你滚,你滚出去,我不要听你风言风语的嘲笑我!”冯十二冷道:“你手脚俱在,不过是不能动罢啦,又有什么大不了,男子汉抛头颅洒热血都不怕,还怕手脚不能动么?”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问道:“我前几日教你的‘清心散’,你可有好好的在练么?”
向继叫道:“练个屁!我动都动不了,吃喝拉撒都要人帮忙,怎么练那鬼东西,练来又有何用?你这个妖女,也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尽想着方的来折磨我!”冯十二生气道:“谁是妖女,我是吕莆的妻子!要不是瞧在他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理你!”向继哈的冷笑道:“你是吕……少帅的妻子?他昏了头啦,会娶你这个胡女做妻子?你瞧你那样,蓝眼睛红头发,跟个女鬼有甚区别?别以为躲在暗处,我就瞧不见你那鬼样,少帅瞎了眼,才会要你!”
冯十二气得身子直颤,怒道:“早知道就不该救你,让你曝尸荒野,叫野鹰吃了你!”向继怅然道:“我可没叫你救我……其实……那时死了更好,一了百了。”
吕莆听他言语消极,口气低迷,哪里还看的下去,冲上前说道:“向将军何出此言?”向继一惊,随即恢复道:“不是么?我现在成了废人,只会拖累大家。”
吕莆一言不发,将他抱回床上,只觉背后目光烁烁,像是有把火在烧,他故意装作不知,伸手替向继盖上被子,却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忍不住皱眉道:“将军又喝酒啦?”
向继在吕莆面前毕竟不大好放肆,只讪讪道:“成日躺着无事,不喝酒做什么?”冯十二插嘴道:“他每日酗酒,喝醉就骂人,尽说些难听的混话!”吕莆头也不回,冷冷的道:“出去!”
昏暗中,冯十二身子一颤,嘴唇动了动,终是用牙齿咬住了唇,没吭声。吕莆微微侧过头,看也不看她,只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我要替向将军换套干净衣服,你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想在旁观看不成?”冯十二又羞又气,猛一跺脚,叫道:“吕莆,你可别后悔!”头发一甩,转身飞奔出营帐。
待她出去后,吕莆重重的无奈的叹了口气。向继问道:“少帅,恕我大老粗莽撞问一句,适才那女子到底是谁?”他虽不信吕莆真会娶了她,但军营中向无女眷,这个女子能够在军营中来去自如,总是该有些来头。
吕莆叹气道:“你可有听说过长门?”向继惊呼道:“长门女?她是长门女子?”吕莆道:“她排行老么,闺名冯十二,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向继一脸的不敢置信,嗫嚅道:“长门十二女,长门十二女……哎哟,我……你,方才你那样对她,那可就大大不妙啦!”
吕莆苦笑道:“你也听说过长门的厉害?偏偏我对它一无所知。阮军师百般劝我,要我娶了冯十二,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一小女子压在头上?”边说边直摇头,道:“更何况,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她之间根本就不合礼法。父帅近在凉州,他若知道我阵中娶亲,娶的还是个胡女,必然大怒,如此不忠不孝之事,岂是我吕莆所为?”
向继无奈道:“这事可真难办呢。照你如此说法,你二人尚为成亲?”吕莆摇了摇头,向继沉吟道:“关外一直有个传说,也不知真假……听闻长门女子皆是自己亲自挑选夫婿,但那些个夫婿却没一个能平安活过一年的。”说着,拿眼直剌剌的盯住吕莆。
吕莆吃惊道:“没一个活过一年?怎么回事?”向继道:“要么得病死了,要么被仇家杀死了,要么自杀了……所以,长门暗地里又被人叫做寡妇门,长门中除去未出阁的闺女,皆是带孝在身的寡妇……”
吕莆听得这话,脑子里猛地想起冯九一身雪白的素衣,鬓角边簪着的那朵白玉莲,她脸上那淡淡的,冷冷的笑意不觉在他心底扩散,直冷到骨子里。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只听向继还在说道:“你俩没拜堂成礼是对的……”
吕莆浑浑噩噩的走出营帐,但见帐外乌云密布,转眼天上便似要倒下倾盆大雨来。有个士兵看见了他,疾步奔了过来,高声叫道:“禀少帅,刚刚接获密报……”吕莆不想吵了向继休息,忙伸手制止,那士兵会意,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吕莆眉头蹙起,问道:“此事当真?”那士兵磕了头,自行离去了。吕莆小声自语:“若真有此事,那可就与我军大大的不利啦!”正要找阮绩韬好好商量一番,突然身后有个冷冷的声音道:“妹夫,可见到我十二妹子没?”
他猛一转身,只见不知何时,冯九已悄没声息的站在了他身后三尺开外,绝丽的脸上脂粉未施,那股冷然清幽的气质却十分迫人。
吕莆道:“她方才离开了。”冯九问道:“去了哪里?”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很是古怪。吕莆捉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长门姐妹独留下她与冯十二做伴,但有时候,吕莆总觉得这个叫冯九的女子是在监视着他什么,似乎一旦瞧出他有什么不轨,长门必将青海湖搞得鸡犬不宁。
吕莆硬起头皮,回道:“不知道。”冯九柳眉一扬,不冷不热道:“你是十二的丈夫,怎的她去了哪里,你却不知道?”顿了顿,口气忽转,冷冽道:“我方才在青海湖转了一圈,没找到她的人影,马厩里的枣红马也不见啦……哼,她若有什么不痛快,那可别怪我也不痛快,到时就难免叫大家统统跟着不痛快!”
她字字语带威胁,偏生说话低柔婉转,声音却煞是温柔动听。吕莆在她目光注视下,只感头皮渐渐发麻,便在这时,阮绩韬的身影从一角转了过来,望见他后叫道:“少帅,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有要事相商!”
吕莆见了阮绩韬如同见了救命稻草,欣喜异常。冯九冷冷哼了一声,低声道:“别以为请了昆仑掌教在此,我便不敢动你,你若有胆子,只管试试。”说完,身形一晃,转眼消失了。
吕莆嘘了口气,阮绩韬走近后问道:“方才那可是冯九姑娘?”吕莆道:“可不就是她么。”稍顿,突然口气转道:“我正要找你呢,方才接到密报,说吐蕃有意与突厥联姻,要送一个千娇百媚的吐蕃郡主给突厥可汗,现在和亲队伍已经准备上路啦。若是突厥可汗见了那个什么郡主,满心欢喜的收纳下来,吐蕃与突厥便结成同盟啦,这可对咱们大大不利!”
阮绩韬道:“我找你也正为此事……”两人密密商议,边走边说。忽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铮”地一声琴响,而后琴弦拨动,如珠玉落盘,叮咚悦耳,只听冯九柔润的嗓音唱道: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吕莆与阮绩韬面面相觑,半晌吕莆啐骂一声:“一群疯女人,都不知在想些什么,尽爱无病呻吟。”阮绩韬细辩那歌声凄厉,隐隐含有哭声,直听得心神恍惚,险些被她的歌声拉了魂去。吕莆拉了拉他,说道:“别管她,她与她那个妹妹一样不正常,咱们办大事要紧!”阮绩韬回过神来,几次回头探询歌声出处,颇有恋恋不舍之意。
七、卓玛郡主
一行近千人的送亲队伍,缓缓行走在荒芜的大沙漠里。居中那辆华丽的车辇上,一位锦衣美少女端坐在其中,表情严肃,一语不发。随着车辇的晃动,她头上佩带的流苏饰品撞击在一起,发出碎碎的叮咚声。
身侧坐了一位老嬷嬷,枯槁苍老的右手高举着吐蕃祈祷用的法轮,呜噜噜转动的声响显得车辇内的空气分外的凝重,老嬷嬷嘴角上下不停的蠕动着,嗡嗡念着什么。
少女眼珠子稍稍动了下,在老嬷嬷身上漠然的转了圈,又将目光投射向车外。许久,干涩的声音终于打破沉寂,问道:“还有多久?”
老嬷嬷停了口,仍旧转动着法轮,抬头看看天,回道:“再过一天就到啦……郡主可是乏了?不如躺下歇歇好了。”
那少女名唤卓玛,是吐蕃赞普的侄女,人长的极赋美貌,是吐蕃有名一朵花儿——这次吐蕃竟肯拿她来与突厥和亲,也足可见其诚意。
卓玛困惑道:“干嘛非要绕远路呢?直接走玉门关方向不是便当多了吗?”老嬷嬷慈爱的笑道:“走那里太危险啦,那些汉人蛮子就躲在附近,若被他们知晓了,像你这般花一样的姑娘,还不被他们抢了去?”
卓玛脸上微微一红,略带羞涩道:“汉人真有那么野蛮吗?那也未必见得,只不过因为他们是咱们的敌人,就故意把他们说的多么可怕似的。如果让我说,汉人总要比那些突厥蛮子文明有礼的多了。”老嬷嬷愣道:“郡主都是从哪个混人嘴里听来的?”卓玛淡淡笑道:“我没听人说,只是从书上看来的。汉人写的书,大多都很有意思。”
老嬷嬷见她满脸的惆怅,知道她心里其实对这次和亲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这个卓玛郡主,在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人美手巧,又懂得许许多多别人不懂的道理,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女子,却不想最后被迫得要远离家乡,孤身去那蛮荒之地和亲。
老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默默闭上眼,念起佛经来。
才走了不到一里,前方一阵骚乱,她们乘坐的车辇禁不住一个趔趄,向前冲了冲,老嬷嬷一个没坐住,人险些跌出车去,幸亏卓玛及时拉住了她。
卓玛探出头去,微嗔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即有领队亲兵从前头跑了过来,叫道:“郡主莫慌,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贼!”
卓玛站上车驾,极目向前方望去,只见送亲队伍的最前头,士兵们手持长枪,团团将一人围住了。那人身穿紫色劲衣,体态玲珑,骑了一匹枣红骏马,手里扬着马鞭,迎风而立。
卓玛奇道:“是个女的?”那亲兵答道:“是啊,活的不耐烦了……”话未说完,卓玛忽然“哎哟”一声惊叫,那亲兵急忙回头张望。只见那骑马的女子扬起马鞭,轻轻一扫,那些个围住了她的士兵纷纷向后倒去。那女子喝马直冲过来,沿途若有人阻挡,一脚便被那枣红马踩在了马蹄之下,端的神勇。
卓玛看的兴起,竟一点也没顾及到自身安危,拍掌叫道:“好功夫啊!”
霎时间,那女子已冲到车驾前,送亲的千余人中,除卓玛身边一应的侍女下人外,倒有七百余名的士兵是保卫送亲路途的安全的。这时除去受伤的一百多人,余下的六百人一齐围了上来。
卓玛站在高处,见那女子红发碧眼,美丽绝伦,竟是比自己还美得许多,又见她武艺超群,手持一柄抢夺来的长枪,与六百多的士兵激斗,竟是从容应对,游刃有余,不禁又惊又怕,大生钦佩之心。
不用说,那单枪匹马拦路的女子自然便是冯十二了,她从青海湖赌气而出后,一直在玉门关外游荡,这时偏遇得吐蕃嫁女,她一时感怀,竟执拗的想看看这车内的新娘子长的什么样。
卓玛见她神勇,伤在她手下的士兵越来越多,知道如若再不制止,吐蕃士兵顷刻将全军覆没,忍不住大叫道:“住手!住手!你是什么人?你想要做什么?”
冯十二枪柄倒转,枪头寒光一闪,森冷的刺进一名举刀向她砍来的士兵心口,随手拔出,那士兵砰然倒下,鲜血流了一地。冯十二叫道:“你就是新娘子么?”声音不高,说的是吐蕃话,虽隔得四五丈远,但字字清晰,就如同在卓玛耳边讲话一般。
卓玛见她杀人连眼都不眨一下,不禁心寒道:“是!我是吐蕃宝胜亲王的女儿卓玛,你找我什么事?”冯十二上下打量她,好一会,呶了呶嘴,说道:“也不怎么样嘛?我还以为有多漂亮!”
长门女子多为绝色佳丽,就连下等的烧火丫头也是楚楚动人,姿色不俗,是以在她眼里清丽可人的吐蕃郡主也实在没什么稀奇看头了,不由好生失望。
卓玛听她如此一说,暗暗生气,说道:“你杀了那么多人,难道就是为了来评论一下我长的是好看还是难看吗?”这句话颇有嘲讽的味道,谁想冯十二竟答道:“是啊。”卓玛气道:“那你现在看也看过了,评也评过了,还想怎的?”
冯十二笑道:“不想怎样了。”环顾四周,尸首遍横,受伤士兵不住的哀号呻吟,冯十二接道:“你这些手下好没用!你要去哪完婚?我送你一程如何?”
卓玛一时摸不透她说这话的真正意图,狐疑道:“你说什么?不是在开玩笑罢?”冯十二笑道:“长门女子从不乱说话,说到做到。走,你要去哪?可是突厥可汗的牙帐?”卓玛倒也是个爽快人,当下说道:“好,你杀了护送我的手下,自然该由你来赔,这倒也公平的很。”吩咐领队,继续准备赶路。
这样的结果,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那领队亲兵更是大感诧异,直呼:“古怪!稀奇!”
送亲队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天空忽然变得黑压压的,浓云翻滚,狰狞可怖,时而夹杂着阵阵闷雷。冯十二抬眼啐道:“光听打雷啦,却连颗雨滴子也没落下,这老天爷真真会捉弄人!”关外荒漠,滴雨贵如油。
卓玛探头道:“可别真下啊,还急着赶路呢。”冯十二乜着眼,抿着嘴偷笑:“怎么?就这么心急的想快些到你心上人身边去么?”她原是开玩笑,哪知卓玛脸色发白,长吁短叹,意兴萧瑟的将头又缩了回去。
冯十二问道:“怎么啦?”卓玛在车内闷闷的答道:“我没有心上人,我不爱他,我根本就不认得那个人!”冯十二奇道:“你不爱他?那你干嘛要嫁给他?”卓玛带着哭腔喊道:“我也没法子,我爹爹妈妈,我那做赞普的大伯伯,是他们硬逼着我嫁……我原来就听爹爹妈妈的话,从小把我许了四表哥,我觉得四表哥是个少年英雄,虽然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但嫁了他,倒也是件光彩的事。谁知……谁知,他们为了要对付汉人,竟把我推给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我不爱那男人,就算他是突厥可汗,我也不爱……”
冯十二猛地从马背上跃起,跳到车驾上,呼啦掀开了遮挡的帷幕,只见车厢内,卓玛哭的就跟个泪人儿似的,那老嬷嬷一个劲的安慰:“郡主,别哭啦,这是件无比光荣的事……”冯十二怒道:“什么光荣不光荣的,要是你喜欢,你干么不去嫁给他!”伸手一推,将那老嬷嬷掀翻个跟头,一把抓过卓玛,叫道:“不嫁啦!不喜欢就别嫁!跟我走!”
老嬷嬷的尖叫声中,卓玛被冯十二带上了枣红马。冯十二扬声叫道:“抓紧啦,咱们走!”
扬鞭纵马飞奔,才走得没几步,但听轰雷阵阵,天上哗啦一声像是破开了道口子,倾盆大雨转瞬而下,将送亲队队伍冲了个东倒西歪,马匹受惊,嘶鸣乱奔。
冯十二胯下的枣红马乃是匹神驹,倒是丝毫没受影响,她在马上见众人慌成一团,早乐的哈大笑。
天空变得昏黑一片,乌云密布,时不时劈下道脆亮的闪电来。迎亲队正走到一处峡谷,那峡谷被暴雨一冲,流沙泥水哗啦啦的从峭壁上淌了下来,这么一来,更是叫人寸步难行。
冯十二对卓玛道:“看到没?连老天都帮你,叫你别那么傻去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卓玛一身华丽妆容被雨水淋了个精透,狼狈的抓紧马鬃,颤颤的抖瑟着。
却在此时,峡谷上方呼啦冲出一群人来,身披古怪盔甲,装束奇特,口里呐喊着:“天兵降临!天兵降临——”一时间旌旗乱舞,雷声阵阵。
送亲的士兵早吓的呆了,哭喊狂叫着:“天兵天将来啦……我的妈呀!”哪里还顾得上郡主的安危,先自行逃窜去了。
冯十二诧异道:“什么天兵天将?居然有说吐蕃话的天兵天将么?我才不信!”抬头厉声喝道:“喂,什么人那么放肆,假冒天兵之名,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送亲的吐蕃兵已逃去了八成,那些天兵天将见冯十二鹤立鸡群的站在峡谷内,身前更是侧坐了一位吐蕃妆容的少女,料想便是郡主。天兵中走出一人,朝下呐喊:“放下郡主,饶你不死!”说是吐蕃语不甚标准,十分别扭。
冯十二嘿嘿冷笑:“笑话,想在我冯十二手里拿人,我先服了你们的胆子!来吧,教我瞧瞧你们弄虚作假的恶心人,都有些什么真本事罢!”噌地跳下马来,将卓玛身子放正了,低声说道:“我来拖住他们,你先走。也别回去啦,就走玉门关外那条道,若碰上人,便报我长门十二的名字,他们见了这枣红马,也不敢为难你。到了地头,你就把马放了,它自己会回来的。”
卓玛乘在马上,才要说些什么,冯十二扬起玉手,在马臀上用力拍了一掌,喝道:“去!”那枣红马脚力非凡,张开四蹄,飞也似的向峡谷一侧跑了。
天兵们“轰”地发出一片嘈杂的喊声。
冯十二仰头笑道:“来吧,瞧瞧你们可追得上。”嘴上虽然说笑,暗里气沉丹田,凝神戒备。
谁知那些天兵骚动了一会儿,便安静了下来,也不进攻。过得片刻,两边一分,冲出一个人来,沿着峡谷峭壁,施展轻功慢慢滑了下来。
冯十二直愣愣的看着那人,突然叫道:“怎么是你?”那人青衣玉面,虽衣衫被雨淋的精湿,却不掩其俊傲气质,正是吕莆。
吕莆怒气冲天道:“你没想到是我,我也还没想到是你呢?好好的跑到关外来,你那九姐直逼着我要人,弄得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大事。这倒好了,偏偏与我作对,你可知你方才放走了什么人?那是吐蕃送给突厥可汗联姻结盟的郡主,原以为劫了她便可破坏两国联盟,与我军大大有利,却谁想半路跑出你这个……唉,军师定下的妙计,全给你搅和了!”
冯十二乍然在关外见到了他,原本欣喜异常,窃以为他是心生愧疚,出来寻她来了。却没想反被他大大责骂了一番,全无半分情意,一时又愧又气,斥道:“什么破郡主,竟比我还重要么?我……我可是你的妻子啊!”眼圈儿一红,险些落下泪来,雨点砸在她脸上,遮盖了去,她将头一拧,咬牙道:“不就是放走了郡主么?有什么了不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找她回来还给你,还不行吗?”
吕莆见她满脸凄苦与羞怒,不由愣怔住,转眼见她高一脚低一脚的踩着泥沙,向峡谷一边走去,纤瘦的背影在瓢泼大雨中,说不出的凄迷。忍不住心里为之一痛,大叫道:“你回来!”
冯十二头也不回,闷闷道:“若不把郡主带回来,我……我一辈子也不再见你面!这样总可以了吧?”撂下这么一句后,她忽然施展轻功,发足狂奔。
雨幕中,吕莆呆呆的望着那一道青烟似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心弦恰似被一只看不见的小手拨动,乱了定力,神智跟着恍惚起来。
八、急险脱困
也不知狂奔了多久,雨骤然停了,头顶的骄阳依旧将人照得炙热。冯十二穿的衣服晒得干了,皱巴巴的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她气恼的啐了声,吱啦将两条袖子撕裂下来,露出两截白玉无暇的臂膀来,右上臂一点朱红,盈然欲滴,却是冯二临送她出嫁时,亲手替她点上的守宫砂。望着胳膊上的一点守宫,她想起冯二点砂时,关照她的话来:“小妹,你挑的夫婿不比别人,他们中原汉人最是看重女子处子之身……唉,唉,你别生气乱动,咱们长门女子虽不讲究要三从四德,完全听男人的话行事,但你既然选了他,总要尊重些他的习惯……”
想到这里,冯十二狠命摇了摇头,咒骂道:“去他的守宫砂,他怎么也不点上一个以示清白?”想起吕莆待自己的无情,忍不住心酸,思道:“我嫁给他快一个月啦,若让姐姐们知道我这守宫砂还完好无损,不知她们要作何想法?”
愈想愈气,她起脚踢飞一块兽骨,带起的沙粒却吹迷了她的眼睛,她“嗳唷”声低呼,使劲揉起了眼,心里不停的咒骂。待揉得眼泪流出时,她感怀心酸,竟当真放声大哭起来。
四际荒野,除了风声呜伴和,旷野内只听得她一人坐在地上,悲伤哭泣。但她生性要强,哭的没过多久,便噌地站起,抹去泪水,重又跨步赶路。
她也不知卓玛走的是哪条道,只得沿路细细找寻分辨马粪,一路追了向前。直到傍晚时分,荒漠尽头传来一丝“唏呖呖”的低叫,叫声虽细微,但冯十二耳力何等灵敏,立即听出那正是她的枣红马发出的嘶鸣。
她心中大喜,脚下更为加快,鼓足一口气,奔出一里多,但见前方嶙峋的沙丘上,有一群人正缓缓移动着。冯十二眼尖,一眼望见队伍中有人勒了马鞭正死命抽打着枣红马,枣红马痛得频频立起前蹄,悲鸣不止。
那持鞭之人,打的兴起,不住骂道:“我叫你倔,我叫你倔,我们王子肯骑你,那是给你面子,你倒好,这么不识相,竟敢连他也给甩下来……我抽死你!”眼前忽然一花,手里一松,握着的马鞭竟然就此不翼而飞。他眨眨眼,满是不置信,才要大嚷:“见鬼!”,身上猛地大痛,他“哇”的一声惨叫,就听有个脆生生的女声冷道:“我抽死你才对!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本姑娘的马也敢打!”
人群吃了一惊,就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姑娘,救我!”冯十二循声望去,却是卓玛被人强逼着架在了马上,她一见到冯十二,立即凄厉的大声呼救。
卓玛身后与她同乘的男子却拉住了她,喝道:“住口!成何体统……”卓玛哭喊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要嫁到突厥去……四表哥,我求求你……”
冯十二一眼望去,只觉得那男子眼熟,才闪神,早有小喽罗吆喝挥舞着兵刃冲了上来。冯十二十分不耐,一脚踹去,当先踢翻两人,手中长鞭一挥,卷起一人脖颈,将他甩到半空后,又狠狠砸到地上,登时头骨碎裂,红色的鲜血混着白色的脑浆淌了一地。
余人见她凶悍,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敢贸然上前?那扣住卓玛的男子见状,怒道:“没用的东西!是我吐蕃的勇士,就给我把她拿下了,不过是个女子,又有何可惧的?”
冯十二听他口气,十分的瞧不起女子,脑子里倏地闪过道灵光,她嘿嘿冷笑数声,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
那男子不是别人,赫然就是吐蕃王子杰瓒——原来卓玛不识得路,在荒漠里走迷了方向。而杰瓒则接获送亲队遭遇天兵的情报后,拉了一批士兵出来搜寻。偏生不巧,卓玛竟给迎头撞上了。
杰瓒却早已认出她来——冯十二相貌奇特,容颜殊丽,让人瞧过一眼后着实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