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24章

马蹄上裹着纱布,又是训练有素的战马,落地特别轻,再加上赶车的褚风进退躲闪够熟练,马车一路从端王府赶到景宁侯府所在的春熙巷,竟没惊动任何人。

“就停在巷口吧。”柳嬷嬷低声传达唐瑜的意思。

褚风知道主仆俩担心被人瞧见,没有多劝,悄悄停了马车,紧跟着利落跳下去,将踩脚的木凳摆到地上。这里面是王爷的新宠啊,不伺候周全点,回头在王爷耳边吹吹枕边风,他那位重色轻属下的主子真听了怎么办?

站在一旁,看着小姑娘捂得严严实实地走下来,褚风心里有点酸。

“请代我们姑娘谢过王爷。”柳嬷嬷扶着唐瑜,低着头同褚风道,略顿一会儿就走了。

褚风摸摸鼻子,望着小姑娘斗篷也遮掩不住的纤细身影,莫名地想到了在王爷院子里听到的娇声哭求。胸口发热,褚风摇摇头甩开那丝绮念,重新跳上马车,远远瞧着主仆俩进去了,他才拍拍马屁股,沿原路返回。

侯府里头,柳嬷嬷先扶唐瑜回了自己的厢房,为了配合今晚的计划,柳嬷嬷找个借口打发她的新丫鬟去别的姐妹那里住了,里里外外静悄悄的,方便说话。

“姑娘先洗洗脸吧。”扶唐瑜坐下,柳嬷嬷去倒水。

唐瑜心里装着一堆事,听柳嬷嬷这样说才摸了摸脸,在王府哭了那么久,脸上干巴巴的,忽然意识到她大概哭花了脸,这样一来,宋钦没兴趣也就有了解释。但也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没什么好庆幸的。

洗过脸,柳嬷嬷又端来一盏茶,慈声劝道:“姑娘先润润喉咙咱们再说话。”

唐瑜点点头,接过茶碗抿了一口,微热的茶水滋润了喉咙,唐瑜确实渴了,又多喝了两口。柳嬷嬷在旁边瞧着,放了一大半的心,姑娘无意吃到的毒应该不多,今晚先喝点,明天再用点,体内的毒也就解了。她虽然是太后安插进侯府的人,但这些年近身伺候唐瑜是真的,心里头盼着小姑娘能熬过去,跟命比,清白算什么?

“姑娘,王爷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放好茶碗,柳嬷嬷坐在唐瑜身边,不解地问:“既然王爷没碰姑娘,又答应救侯爷了,姑娘为何还郁郁寡欢的?”

唐瑜苦笑,垂眸道:“嬷嬷,他说他今晚没心情,让我陪他一个月,我敢反悔,就算他救回父亲,也会找旁的借口治父亲的罪。”

柳嬷嬷惊骇地吸了口凉气,双手揉帕,“一个月?”

唐瑜侧头看桌上的茶碗,低声说了宋钦的计划,“嬷嬷,路上我想过了,这事还是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咱们两个知道,明天您去寻副叫人脸上长疹子的方子,晚上我了,后天请郎中过来,大后天我就搬去庄子,就说疹子会传人,只请你贴身伺候。”

她去王府,家里必须有个人配合,帮她瞒天过海,柳嬷嬷有威望,连容氏都不敢得罪她,是最合适的,而且这是姑母精心替她选的人,教她为人处世接人待物,唐瑜一直都很信赖。

“姑娘,这事太大了,还是跟姑太太说一声吧?”柳嬷嬷跪到唐瑜面前,诚恳地求道,同情地望着小姑娘,“姑娘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不解释清楚,日后无故与表公子疏远,姑太太表公子不明真相,会怨你的……我可怜的姑娘啊,老天爷怎么这么对你……”

伏在唐瑜膝上,低低地哭了起来。

唐瑜麻木地看着窗外,眼泪已经流干了,“告诉她们,姑母不会怨我,却会心疼内疚,表哥向来冲动,我怕他去找王爷拼命……哪一样都是我不想看到的,与其白白给他们添加痛苦,不如都扛在我身上……嬷嬷,您不用这样,一个月后就好了,父亲回来了,咱们继续过清闲日子,不也挺好的?嫁人有嫁人的过法,不嫁也有不嫁的过法,总能过下去的。”

“可是姑娘……”

唐瑜弯腰扶她,“我意已决,嬷嬷不用劝了,这事关系到唐家能否继续在京城立足,我全心信赖嬷嬷,也请嬷嬷替我守住秘密,不然传出去,我只能死……”

柳嬷嬷哽咽着打断她,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姑娘别说了,我都答应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别跟命不过去。”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唐瑜疲惫地闭上眼睛。

回了上房,唐瑜换回临睡前穿着的中衣,躺了会儿,喊墨兰。

“姑娘?”墨兰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进来,左手提着灯。

“我做噩梦了,出了一身汗,你去热水房传一声,备水沐浴。”唐瑜侧躺着,一手揉额头,挡住了大半张脸。被宋钦抱了摸了脚,唐瑜身上仿佛还盘着一条蛇,沿着她脚踝一圈一圈往上盘旋,她难受。

侯府出征后姑娘一直睡得不安稳,做噩梦是常有的事,墨兰不疑有他,点了内室的灯就去传话了。热水房的婆子丫鬟都歇下了,大半夜的姑娘叫水,下人们在心里嘀咕两句,乖乖起来做事,木柴烧得旺,很快就把水烧开了,来来回回拎了几趟,回到水房打盹儿。

墨兰要留下来伺候。

“你出去吧,我自己泡会儿。”唐瑜意兴阑珊地道。

墨兰瞧瞧她,看出姑娘心情不好,低头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人走了,唐瑜走到屏风前,慢慢解开身上中衣,都脱了,她拿起束发簪子,将一头及腰长发盘到头顶。水温刚刚好,唐瑜跨进浴桶,感受着水温沿着全身肌肤丝丝缕缕渗入,驱散了宋钦留下来的彻骨寒凉。

然而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身体,唐瑜又觉得一阵讽刺,洗的再干净,再美再好,最终还会尽数落到他手中,而那个小心翼翼喜欢她珍惜她的男人,那个她想嫁的男人,两人之间,再无可能。

~

天未大亮,百姓们还在自家炕上睡得正香,文武大臣们已经立在宫中,等候上朝。

小皇上还没到,但摄政王已经到了,一人站在最前面,背影挺拔,傲然冷寂。

一刻钟后,小皇上准时到了,百官跟在摄政王身后,脚步沉重地跨入大殿,悄悄抬头看,发现今早小皇上精神不错,凤眼紧张地盯着他的皇叔。太后与唐家的关系人人皆知,自然也清楚,太后是最不愿景宁侯出事的,可谁让摄政王掌权?

昨天坚持继续与匈奴交战的大臣们,今早依然坚持己见,卫昭一晚没睡,脸上却不见憔悴,义愤填膺地据理力争。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坐视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害了他舅父,也是未来岳父,想到表妹现在正在家里提心吊胆地等着,卫昭冷冷盯着宋钦,大有一副宋钦敢不换人他便与宋钦拼命的架势。

底下大臣们争辩地热闹,宋钦惬意地靠在品级只稍稍逊色于龙椅的摄政王宝座上,闭目养神。昨晚的一幕幕犹在眼前,小姑娘佯装平静,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小姑娘鱼儿似的在他怀里扭动挣扎,娇喘吁吁地求他放了他,人走了,还留下一床馨香。

“够了,此事本王已有定夺。”

睁开眼睛,宋钦慢慢坐正了,视线一一扫过下面争辩得面红耳赤的大臣们,对上卫昭自以为冷厉实则幼稚的眼神,宋钦嘴角微微上翘。一个乳臭未干只凭一腔热血冲动行事的少年,给他个御前侍卫当当,就真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一样,他从军营里随便挑出一个,都比卫昭强,也就长得好点,会哄肤浅的小姑娘罢了。

“景宁侯忠心报国,击退匈奴战功赫赫,本王实不忍心大齐再损一员猛将,其二,与匈奴征战长达九月,军饷军粮损耗太大,再战下去恐会动摇国库,劳民伤财,故答应乌维的求和请求,另命景宁侯暂领定州总兵一职,整顿北疆边防。”

此言一出,无论主战主和的,俱皆震惊。

兵部尚书梁敬是宋钦的人,对于唐慕元被俘一事从未表态,此时终于出列,附议道:“王爷所言甚是,草原辽阔,匈奴人逃窜起来如川河入海,大齐继续追杀也难以做到一网打尽,徒耗兵力,且草原不便治理,不如接受乌维求和,但得在乌维的条件上再加几点,不能太便宜他。”

宋钦颔首,“那你们说说,这休战条件该怎么写?”

有梁敬带头,大臣们迅速接受了休战一事,转而讨论其该向匈奴人要些什么。

卫昭站在一旁,盯着宋钦侧脸,心头有种难以解释的怪异感。舅父有救了,他该高兴的,但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他不得不怀疑宋钦有别的算计,是为了声誉民心,还是……表妹?

想到心上人,卫昭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

景宁侯府,唐瑜才得知朝廷休战消息不久,就迎来了欢欣喜悦的姑母。

“瑜儿,一定是太后劝说管用了,咱们快进宫去谢谢太后。”弟弟有救了,唐氏高兴地不得了,拉着侄女小手疼惜道:“看你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吧?走,咱们先进宫,回头姑母亲自下厨,煲汤给你养身子。”

唐瑜强颜欢笑,回屋去换衣服。

柳嬷嬷留在堂屋陪客,高兴地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然后趁唐氏不注意,悄悄将一个纸条塞到了唐氏身边丫鬟宝瓶手中。她是嬷嬷,唐瑜进宫不带她,为了不让摄政王的暗卫探子发现端倪,她与宫里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宝瓶不动声色地藏好纸条,脸上依然带笑。

唐瑜很快换完衣服回来了,临走之前朝柳嬷嬷使了个眼色,柳嬷嬷微微点头,唐瑜一走,她找到太后安插在侯府前院的一个小厮,让他去京城附近哪个县城买唐瑜需要的出疹方子。一人两个主子,哪边的吩咐都不能耽误。

那边唐瑜跟着姑母下了马车,一路从宫门行到慈安宫,才进院门,就见卫昭闻讯赶了出来,明亮的眸子直接落在了她身上,眼里装满担忧。七月了,阳光依然耀眼,他一身锦袍渐渐靠近,近了,却仿佛笼罩在一圈朦胧光晕里,叫她看不清。

像是梦里的人,挨得再近,也无法长相厮守。

第25章

“表妹,你没事吧?”

心上人投来的眼神凄婉哀伤,卫昭胸口如遭重击,不懂她为何难过至此,心疼又莫名恐慌。

人已到了跟前,模样清晰了起来,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唐瑜近乎贪婪地望着卫昭,看过了,她笑着摇摇头:“昨晚没睡好,今早听到好消息,总算安心了,听姑母说表哥急得也一晚没睡,辛苦你了。”

她笑意未达眼底,再也没有平日的亲近,卫昭慌了,可又想不通自己何时做错了什么,皱眉看着她,好多话想说。

“好了,先去见你皇姑母。”唐氏轻轻瞪了儿子一眼。平时也不傻,只是一到了他表妹跟前,人就缺根弦似的,这也幸亏两个孩子是亲表兄妹,从小玩到大的,儿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否则唐氏真担心侄女这样好的姑娘看不上他。

说完先往前面走了。

唐瑜垂眸朝眼前的表哥点点头,跟了上去。

卫昭侧身,视线紧紧追随前面的姑娘,只觉得今天的表妹,连背影都带着疏离。眼看姑侄俩就要跨进堂屋了,卫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一会儿找机会单独跟表妹说说话,问问她到底为何不开心。

但唐瑜没给他机会,谢过太后,始终坐在姑母旁边。卫昭朝她使眼色,她权当没瞧见,小皇上宋谨甚至太后唐氏也有意成全卫昭,让他们去外面赏花,唐瑜也都婉言谢绝。唐氏以为侄女累到了,父亲刚刚脱线,小姑娘暂且没心思陪自己的傻儿子,便不再劝。太后呢,扫了那边垂眸静立的宝瓶一眼,再看看唐瑜憔悴的脸色,心中另有猜测。

在慈安宫坐了小半个时辰,唐氏便领着侄女出宫了。

太后去恭房如厕,进去了,贴身伺候的宫女悄悄递给她一张纸条。太后一个人绕到屏风后,沉稳地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短短三行小字,言简意赅地解释了昨晚唐瑜与宋钦的约定。看完了,太后双手攥紧。

她与宋钺精心安排的计划,失败了。

只剩一个月,一个月内除不掉宋钦,等宋钦玩腻了唐瑜,他们要等宋钦另一个弱点,怕是遥遥无期。可是,如果继续利用胭脂行事,唐瑜在王府住着,宋钦突然毒发暴毙,他身边的侍卫肯定会怀疑到唐瑜头上……

届时唐瑜成了杀人凶手,宋钦的心腹饶不了她,却无法寻到他们母子头上,宋钦一死,树倒猢狲散,曾经追随宋钦的大臣们只能投靠她的儿子,支持皇家正统。宋钺再找机会恢复王爷身份,取代宋钦摄政王的位置,她会告诉儿子他的身世,一家三口暗地里共享天伦。

既然唐瑜逃不了一死,就让她与宋钦一起毒发而亡吧,正好也让卫昭彻底死心。

~

唐瑜回了侯府,昨晚一晚没睡,如今父亲安全了,唐瑜身心疲惫,勉强用了半碗午饭,便回房歇晌了,柳嬷嬷亲自在外面守着,谁也不许打扰。

屋中寂静,唐瑜这一觉睡到了黄昏,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看着昏暗的床帏,一时难以分清现在是早上还是黄昏。外面隐约传来人语,好像提到了表公子,唐瑜心中一紧,挑开床帏朝外道:“墨兰,我要沐浴。”

姑娘醒了,墨兰请示地看向柳嬷嬷,柳嬷嬷让蕙兰先去水房传话,她进了内室,担忧地望着床上清瘦的小姑娘,“姑娘,表公子来看你了,刚到的。”

唐瑜高兴又哀伤,放下床帏,一转身又躺回了枕头上,青丝掩面,“就说我昨晚彻夜未眠,刚刚困乏提前睡了,让他走吧。”既然要断,就断个痛快,先让他察觉她的冷落,明天她起疹子,他肯定还会过来,她再彻底跟他了断。

想的透彻,也知道没有退路,可心口一阵一阵地疼,心疼他,也可怜自己。

外面柳嬷嬷重重叹了口气,去前院打发卫昭。

“嬷嬷,表妹是不是有心事?”看不到人,卫昭更加心乱,拦着柳嬷嬷追问。

柳嬷嬷看看他,诚心劝道:“表公子,姑娘最近苦的很,难免有些脾气,现在她累了睡了,你就回去吧,过两天再来,说不定姑娘自己好了,对你又同以前一样。”

她这样说,卫昭心中稍安,低声嘱咐道:“那嬷嬷多辛苦些,替我好好照顾表妹。”

柳嬷嬷笑着点点头。

卫昭被她笑得有些尴尬,告辞走了,走到院子里,忍不住回头望向梅阁那边,满眼思念。

柳嬷嬷站在堂屋前目送他,看不到人了,摇摇头,心情复杂地去梅阁回话。

唐瑜还在床上躺着,背对柳嬷嬷低低问道:“东西买了吗?”

柳嬷嬷瞅瞅门口,弯腰凑到床帏前,看着小姑娘模糊的身影道:“买了,睡觉前在姑娘脸上脖子上涂几处,明早那里就会冒出疹子来。不用多涂,一般疹子都是慢慢发出来,长几颗就够姑娘搬去庄子上住了,到了庄子上喝副汤药,睡一晚就消。”

唐瑜苦中作乐,轻笑道:“竟然还有这种药,难道想装病起疹子的人还不少?”

柳嬷嬷凑趣道:“可不是,别的不说,就说朝廷选秀,有人巴不得多生几个女儿送进宫拼运气,也有心疼女儿的想方设法逃避选秀,这时候就用上这样的方子了。”

唐瑜一笑置之,晚上临睡前,柳嬷嬷拿了药粉来,兑点水搅成浆糊状,稍微有点黏。

“姑娘坐好,你说点哪,我就点哪。”东西准备好了,柳嬷嬷递给唐瑜一面镜子,她手粘了药膏,认真地道。

唐瑜看着镜子里自己白皙莹润的脸颊,想象上面长了疹子的情形,忽然想到一事,轻声问柳嬷嬷:“如果我不喝解药,这疹子会自己好吗?要养几天?会不会留疤?”

她水盈盈的美眸好奇地盯着柳嬷嬷,柳嬷嬷却在小姑娘眼里看到一丝隐秘的狡猾。平白无故留疹子做什么?肯定是想恶心那位仗势欺人的摄政王呗。

到底才十五,还有点孩子心性。

“姑娘,那位可不是好糊弄的主。”柳嬷嬷委婉地提醒她。

说完就见小姑娘目光黯淡下来,镜子也不照了,叫她随便点。

柳嬷嬷失笑,盯着唐瑜看了会儿,在她额头、脸侧点了几下,然后是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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