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人推门而入,脚步极轻,闹了一天的元宝没听见,脑袋枕在主人的绣花鞋上,睡得香香。宋钦听见了,知道是明湖进来换她的胭脂,他最后亲了亲她软软的嘴儿,抬起头,替小姑娘掩好被角。
她是娇养在闺中的好姑娘,没见过人心险恶,他言语讽刺、举止轻薄她就以为是大恶了,恨到了心里。宋钦不在乎,小姑娘,耍耍小气反而更招人疼,但他要让她看清她心中的那些亲人,到底是什么嘴脸。
很快,明湖换完东西出去了,宋钦抱着怀里的姑娘,心思飘到了别处。
翌日早朝,宋钦坐在摄政王宝座上,视线几次漫不经心地扫过卫昭,卫昭守在小皇上身边,专心听大臣们说话,跟着思量。宋钦心里有了数,毒药的事卫昭肯定不知道,他连唐瑜在他身边都不知道,否则以卫昭的爆竹脾气,早冲上来跟他拼命了。
太后、永寿长公主跑不了,她姑母唐氏……
宋钦笑了下,笑容讽刺。
这样算来,唐瑜过得还不如他,他是孤家寡人,好歹身边都是亲信,唐瑜倒好,除了亲爹,其他的全都心怀叵测。
散了朝,宋钦照旧去政和殿批阅奏折。
小皇上宋谨去太后那里用早饭。
太后站在偏房,静静地修剪一盆开得灿烂的月季,眉眼平静,心底不安。昨晚是唐瑜在端王府住的第三夜,假如她住进去的第一晚宋钦就碰了他,今早药性应该发作了,然而早朝照旧,宫里一片宁静,她不用派人打听,也猜得到宋钦定然平安无事。
难道药效要等到足足三天,也就是今晚才发作?还是说,宋钦当晚没有碰唐瑜?
对了,那晚唐瑜脸上还有疹子,宋钦不碰唐瑜的可能极大,看来还要等明早或明晚才能确定。
每一刻都盼着宋钦暴毙而亡,怀着希望,可这等待的过程,太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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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瑜一觉醒来,窗外又已大亮,身边男人早已离去,她坐起来,挑开纱帐扫视一圈,没看到元宝,再仔细瞧瞧,狗窝也不见了!
唐瑜忽然出了一身冷汗,该不是宋钦不喜元宝……
念头刚起,门帘动了,钻进来一个圆圆的狗脑袋,赤黄的颜色洁白的下巴,看着就叫人心里亮堂。唐瑜笑了,轻声喊它。
听见主人的声音,元宝颠颠跑了过来,圆滚滚的小身子,憨憨傻傻的。
“一早出去玩了?”唐瑜坐在床边上,抱起元宝,小家伙热情地要舔她脸,唐瑜笑着挡住,揉它脑袋。
明溪听到动静走了进来,见美人含笑逗狗,一头青丝如瀑垂落,貌若天仙,她突然喜欢上了伺候人这份差事,笑着解释道:“姑娘,刘公公刚刚带元宝去散步了,散步回来吃了大半碗粥。”
唐瑜瞅瞅元宝肚子,果然鼓鼓的。
“以后早点叫我起来吧。”看看天色,唐瑜嘱咐明溪道,昨晚定是哄元宝太累了,睡过了头。
明溪低头笑,“奴婢也想,可王爷临走前说了,不准我们打扰姑娘休息。”
王爷……
唐瑜忽然想到了昨晚感受到的小王爷,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战。
再过一个多时辰就晌午了,唐瑜简单用了块儿红枣糕,等着中午再吃午饭。昨天这时候看书过的,现在有了元宝,唐瑜带它去院子玩。刘公公在旁边陪着,劝她领元宝去花园走走,对元宝身体好,唐瑜看看远处四处乱跑的元宝,点点头。
临江堂后面小花园挺大的,唐瑜没走累,元宝不干了,卧在草丛里耍赖,哈哈地朝唐瑜吐舌头。
旁边就有一条长椅,唐瑜过去坐在上头,看看身边跟着的明溪,这清幽别致的王府景色,脑海里却是宋钦霸道的提醒。他让她尽快喜欢上他,唐瑜苦笑,他以为喜欢一个人很容易吗?她心里已经住了一个,忘都忘不了,也没想过要忘,哪有地方去放一个只是在做交易的王爷?
在小花园逛了会儿,唐瑜回了房间。
宋钦派人来传话,今日奏折多,他黄昏再回来。
“王爷真是勤政。”明溪轻轻地感慨道,瞅瞅唐瑜,小声劝道:“姑娘别急,王爷那么喜欢你,肯定会早些回来陪您的。”
她一脸认真,唐瑜低头掩饰眼里的好笑,她巴不得宋钦别回来,怎么会失望?
不过回味着明溪的“勤政”二字,唐瑜心里慢慢升起一种复杂。以前没见过宋钦,唐瑜听着表哥对宋钦各种行为的不满,看着太后修身养性过得与普通官夫人一样,小皇上年幼懵懂,本能地站在了宋钦的对立面,在她心里,宋钦就是狼子野心觊觎江山的摄政王。
如今住进了王府,离得宋钦近了,连续三天早上看他早早起来去上朝,唐瑜不禁仔细回想宋钦当上摄政王这几年。贪官污吏惩办了不少,两次亲自率军御敌,东边的倭国俯首称臣不敢再进犯,西南蛮夷也被痛击地服服帖帖,只有北面的匈奴虎视眈眈,今年也吃了败仗。虽说父亲立了大功,但兵精粮足,唐瑜还没自负到将功劳都归在父亲身上。
为政者,使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好官了吧?
宋钦应该是个好官,只是他不敬太后皇上,非忠臣。
摸摸元宝,唐瑜迅速抛开了脑海里的纷乱念头。
宋钦也好,太后也好,唐瑜都不想搀和了,她也不想站队。就因为与太后是亲戚,父亲险些丢了活命的机会,唐瑜真的累了,等父亲回来,她会劝父亲辞去兵部侍郎一职,只当个空有爵位毫无实权的侯爷,一家人都避开党派之争,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
父亲本就有腿疾,如今肩膀又中了一箭,唐瑜自私地希望接下来父亲能静心颐养天年,继续留在朝廷,被宋钦重用又被他忌惮,吃力不讨好。
宋钦不在,唐瑜心静如水,用了午饭便歇下了。
起来梳妆,元宝抬起前腿扒着她大腿,伸着脖子朝梳妆台上忘。
明溪一边为她通发一边笑着打趣:“姑娘,元宝也想照镜子呢。”
唐瑜看看镜子,童心上来,弯腰将元宝抱到了腿上,举着它前爪让它看镜子。
这是西域传过来的西洋镜,光可鉴人,元宝第一次瞧见自己,对着里面的小黄狗汪汪叫,身子一拱就扑到了梳妆台上。唐瑜被小家伙敏捷的行动惊到了,赶紧去抓它,元宝淘地很,在梳妆台一转身,爪子就将几盒胭脂踢到了地上。
噼里啪啦地,乱的很。
唐瑜急着抓狗,没留意明湖悄悄将她那盒莲花纹粉青釉的胭脂盒也拨到了地上。唐瑜抓住狗第一时间将它放了下去,刚要训斥,元宝馋哈哈地扑住一个掉了盖子的胭脂盒,嘴筒子一蹭,抬起头时,黑溜溜的鼻头沾满了胭脂,滑稽极了。
唐瑜又气又笑,可等她看清元宝吃的是哪盒胭脂时,脸色陡变,连忙蹲下去帮元宝擦拭,尽量镇定地掩饰,“什么都吃,吃坏肚子怎么办?明溪,你快去请刘公公,问他元宝吃胭脂会不会出事。”
柳嬷嬷准备的美人香,应该也算是一种药吧,唐瑜怕元宝出事,而且先提出担心,元宝真病了,两个丫鬟也只会觉得元宝不能吃胭脂,而不是独独怀疑那盒胭脂有问题。
刘公公很快就来了,看看精神抖擞的元宝,笑着宽慰道:“姑娘别急,胭脂人吃了不会出事,元宝吃得少,应该也无碍,您先留意着,一旦发现元宝哪里不对,我再过来瞧瞧。”
唐瑜面上平静,内里忧心忡忡。
“姑娘,这胭脂……”明湖托着被元宝啃过的胭脂,为难地问。
唐瑜为难片刻,让明湖丢了。
她再反感宋钦的亲近,宋钦愿意给她时间,她也做不到让他吃狗啃过的东西,太埋汰人。
明湖哎了声,拿着东西出去了。
唐瑜目送她背影,再度忆起了宋钦……
罢了,认了吧,注定会生不如死,长一点短一点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别。
唐瑜下午哪都没去,坐在屋里谨慎地观察元宝,盯了半晌,元宝生龙活虎的,唐瑜松了口气,取了书靠在榻上看,看着看着,旁边明溪忽然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唐瑜大惊,立即看向元宝,却见元宝侧躺在地上,小小的身子剧烈地抽搐,嘴里流出了白沫,惊悚吓人,一双灵动的眼睛往上翻,眼瞅着就要……
唐瑜手里的书掉了下去。
第37章
“李公公!”元宝发作地突然,惊吓过后,明溪飞快出去寻人了。
唐瑜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慌慌张张地跳下地,跑到元宝跟前。元宝似乎还有意识,狗眼睛努力看它,嘴里发出痛苦的轻嗷叫。原本淘气顽皮的小家伙陡然变成这样,唐瑜又怕又急,蹲下去时眼泪掉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就算吃了胭脂,怎么会……
“姑娘,恕奴婢直言,您的胭脂里是不是搀了旁的东西?”
头顶传来明湖冷漠的声音,唐瑜做贼心虚,刚要辩解,元宝身子一抖,又吐了口白沫出来。
鬼使神差的,唐瑜忽然明白了明湖的意思,明湖口中的“东西”,不是有催情效用的美人香,而是谋人性命的毒药。明白了,再看元宝惨烈的样子,唐瑜心底一寒,宛如身坠冰窟,全身上下再没有一丝暖和的地方。
柳嬷嬷告诉她,美人香是催情的,然而元宝的症状,唐瑜都无法否认,确实更像中毒。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真是毒,那柳嬷嬷为何要撒谎骗她?为何要骗她将毒药抹在身上?
抹在身上,如果宋钦没有给她时间,她一来宋钦便要了她,毒必然会入了宋钦口中……
柳嬷嬷为何要害宋钦?她一个嬷嬷,哪来的毒药?
短短的瞬间,唐瑜脑海里飞快闪过无数个念头。
柳嬷嬷是姑母为她挑选的嬷嬷,姑母嫁进了卫家,卫家有位一直被摄政王宋钦欺压的太后……杀了宋钦,太后就可以做真正的太后了,皇上也不再是宋钦的傀儡……她去求宋钦那晚,柳嬷嬷巧舌如簧特意在她脸上嘴上涂了胭脂,恐怕那胭脂里就有毒吧?
宋钦没亲她,他没事,可她嘴碰到胭脂,为什么没死?
回到侯府,柳嬷嬷给她端了茶,茶里缠了解药吧。那她现在在府里,柳嬷嬷嘱咐她将药涂在胸口,为的就是想保住她的命?或是避免宋钦没亲她,她自己嘴唇沾毒发作?这盒胭脂是毒,另一瓶所谓的避孕药又是什么?
一旦宋钦毒发身亡,王府侍卫必然饶不了她,都不顾她性命了,还会在乎她怀不怀孕?
两天一用,不是避孕的,也不会是毒药……
看着地上痛苦抽搐的元宝,回想柳嬷嬷送别时不似作伪地叮嘱她保重,唐瑜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猜测,那瓶药粉,或许是解药?柳嬷嬷是姑母的人,姑母,她希望保住她的命,怕宋钦亲她将毒送到她口中……
既然是解药……
“明湖,你快去派人请郎中!”救元宝要紧,万一自己猜错了,当务之急也是去请郎中来,李公公是养狗的,未必懂得医狗。
明湖不动,眼神冷漠,仿佛已经认定她带了毒药进府,要谋杀宋钦。
明湖都怀疑了,唐瑜什么都不做,宋钦回来得知后肯定也会派人检查那盒胭脂,而如果她争取时间提前解了元宝的毒,或许还可以将此事转化成一场误会,可以让人觉得元宝就是因为吃了胭脂才难受的,难受一会儿就好了……
抱着这丝希望,唐瑜厉声怒斥明湖:“我有没有异心,只有王爷有资格评判,在王爷回府之前,你还是他派人服侍我的丫鬟,还不快去请郎中?”
明湖皱皱眉,寒着脸离去。
唐瑜不敢浪费时间,扑过去抓起白瓷小瓶,抬起元宝脑袋就往它嘴里倒,元宝嘴巴都闭不上了,唐瑜倒完药紧紧攥住它的嘴筒子,起身抓过桌上茶碗,往它嘴里倒茶,强行灌下去。外面传来明溪、李公公匆匆的脚步声,唐瑜迅速放好茶碗,将元宝放回原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求菩萨保佑元宝活下来,保佑她度过这一关。
“李公公,你快看看元宝!”她白着脸让开地方,急切地招呼李公公快过来。
李公公事先得了嘱咐,自然知道该怎么行事,看到元宝吐出来的白沫,并没有像唐瑜三女那般紧张,蹲到元宝跟前,镇定地道:“姑娘别急,幼狗吃错东西偶尔会吐白沫,明溪说它吃了胭脂,可能是胃不舒服了。”
说话时翻了翻元宝眼皮,轻轻摸了摸元宝肚子,好像在检查什么。
唐瑜听到他的话,不禁又升起旁的希望,希望元宝只是吃坏了肚子,那胭脂并非有毒。正想着,忽见元宝不吐也不抖了,眼睛慢慢恢复了正常,只是蔫巴巴的,没有了之前的机灵,然后尾巴一抬……
拉臭了,特别臭,臭的唐瑜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明溪也捂住了鼻子。
李公公强颜欢笑,站起来,苦笑着回禀道:“姑娘,元宝只是吃错了东西,现在排出来了,接下来几天精心调养着,应该很快就会复原。”
虚惊一场,唐瑜背后落了一层冷汗,心疼地抱起元宝去了外面,让李公公明溪收拾里面。明湖很快也领着郎中过来了,得知李公公的话,再看看乖乖卧在唐瑜腿上仿佛在瞪着她的元宝,先让小丫鬟送走郎中,明湖恭敬地跪到唐瑜面前,请她责罚。
没事就好,柳嬷嬷姑母没有害她,唐瑜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当然不会跟一个忠心主子的丫鬟计较,细声让她起来。
屋子里开了窗,点了香料,但依然能闻到异味,唐瑜便坐在堂屋里,一下一下给元宝顺毛,“尝到教训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吃东西。”不但自己遭了罪,还连累她几乎死了一回,险些冤枉柳嬷嬷与姑母太后她们,那都是关心她的长辈,她竟然那样想,真是不应该。
元宝蔫蔫地趴着,晃了晃短尾巴。
“元宝出事了?”门前一暗,宋钦高大的身影突然走了进来。
唐瑜慌忙起身,抱着元宝朝他行礼,“回王爷,元宝贪玩吃了一点胭脂,现在已经没事了。”
宋钦看看她怀里的元宝,在她对面落座,冷声道:“什么胭脂吃了会有类似中毒的症状?”
唐瑜心里一沉,转身看他,对上宋钦怀疑冷厉的目光,她强自镇定地道:“王爷,那只是误会,李公公说了,幼狗……”
“本王知道他说了什么。”宋钦沉着脸打断道,凤眼紧紧盯着她,“但本王的命只有一条,再谨慎都不为过,明湖,那盒胭脂在何处?”
明湖从外面进来,低头道:“姑娘让奴婢扔了,奴婢还没来得及处置,暂且放在了奴婢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