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更声似鼓,对于今晚的宋钦来说,便是一更衰,二更勇,三更缠绵不肯休。
“瑜儿……”
他抱着她,亲她烫烫的脸颊,真想日日夜夜永远这样下去,永远抱她在怀。
唐瑜拉回他还想作恶的手,闭着眼睛催他,“回去吧,成亲前不许再来了。”
今晚不一样,久别重逢,谁都有无数话想说,都有满腔思念需要排解。为了这门婚事,他处处都考虑到了,甚至为了不损父亲的名声往自己身上泼污水,这样的宋钦,唐瑜舍不得再将他往外推,她决定了,嫁给他,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考虑,她累了这么久,想歇歇,想听从自己的心。
但婚前不能再这样,虽然已经给了他,礼不可废,不能纵容他。
“那你不许反悔。”宋钦亲她额头,要她亲口保证。
唐瑜浅浅笑了,靠在他胸前摇摇头,算是回答。答应了,他还抱着不肯松手,唐瑜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扫过他胸膛,茫然地问道:“明早我爹爹要上拒婚的折子,你到底要怎么做?”
他对父亲和颜悦色,朝臣们怕会猜忌两家早有勾结,可是冷言冷语的,父亲……
宋钦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唐瑜咬唇。
宋钦握住她手,无奈道:“瑜儿,你父亲暂且会受些委屈,可我这么做,他与我的关系会更紧张,我们越不合,他忠臣的名声就越牢靠,等将来事情定了,我再想办法缓和与他的关系,绝不会叫你为难。”
唐瑜沉默。
她很想问,他就那么有信心能登上那个位子吗?可是,不仅仅她,几乎天下所有人,都会觉得,只要宋钦想要,他就一定能得到那个位子,他唯一欠缺的,只是光明正大的理由。
换做以前,唐瑜会为难,但现在父亲已经能择出去了,剩下的就是她自己。
耳边就是他有力的心跳,想到那场瓢泼大雨,他稳稳地背着她走,唐瑜慢慢地抱紧这个男人,心甘情愿陪他走。他成了,她会求他放姑母一家一条生路,他败了,父亲姑母都会好好的,她……
她愿意陪他去任何地方,哪怕是黄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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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过后不久,京城大街小巷就又沸腾了,只因早朝上又出了件大事:景宁侯不满端王用狗选妃,觉得这是对所有参选秀女特别是对唐家长女的侮辱,因此上书请求太后收回懿旨,不愿将女儿嫁给端王为妃。
可端王却以“懿旨已下、不可枉废”为由驳回了景宁侯的折子,扬言景宁侯再敢拒婚便是对太后对他端王不敬,要罢景宁侯的官,剥夺唐家的爵位。景宁侯也是刚烈的脾气,当场主动辞官削爵,只求取消婚约。
端王更绝,答应了景宁侯辞官削爵的请求,随即将人赶出皇宫,绝口不提取消婚约一事。
一家茶馆里,有人不免纳闷,“景宁侯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啊?那可是摄政王,多少人想把女儿送进王府都进不去,人家王爷要娶她女儿当正经王妃,他居然不愿意,现在好了,白白丢了官,真是赔了女儿又折兵。”
“你懂什么啊,景宁侯是太后的亲戚,是卫家那边的,唐姑娘似乎早就与卫国公府世子有婚约了,快定亲的时候摄政王突然选秀,唐姑娘无奈进宫,被王爷强行插一脚,青梅竹马嫁不了却要嫁给对头,唐家能愿意?”
“这倒也是,不过你说,王爷的狗怎么就这么巧看上唐姑娘了?”
“听说唐姑娘是京城第一美人,或许那狗也喜欢美人?你看景宁侯这么不给王爷面子,王爷依然坚持娶唐姑娘为妃,肯定也是舍不得放手了,哎,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咱们这位摄政王也免不了俗喽……”
各种各样的窃窃私语,全都在议论这桩婚事。
而此时的景宁侯府,先后来了两拨人,第一拨奉王爷命来拆侯府的匾额,倒没有将唐家人赶出这座御赐的宅子,第二波则是礼部官员,来宣旨了,说是吉日已定,五月十八乃黄道吉日,端王会亲自来迎王妃过门。
唐慕元气红了眼睛,抽出宝刀要去杀了宣旨的官员。
“爹爹!”唐瑜焦急地抱住父亲胳膊,不叫他冲动,自己却是头疼无比。她知道这是保住父亲名声、不叫父亲一世英名被她的婚事所累的唯一法子,她也曾想过劝父亲辞官,一家人远离京城这是非地,可如今父亲真的丢了官职,唐瑜还是忍不住自责。
如果不是她舍不得宋钦,如果她够坚决,或许父亲就不用受这份气。
“爹爹,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爹爹,您别气了,女儿愿意嫁他了,爹爹您放下刀行吗?”埋到父亲怀里,唐瑜心疼地哭了出来。
她是真的心疼父亲,也是真的愿意嫁给宋钦,唐慕元与在场的卫国公夫妻、卫昭却将唐瑜的话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以为小姑娘是想用婚事挽回唐家的爵位,挽回唐慕元的官职。卫昭不愿意,他宁可舅父丢官也希望舅父坚持下去,刚要上前劝说表妹不要退缩,唐氏拽住他手,警告地瞪了儿子一眼。
侄女嫁了,兄弟自责心疼,侄女不嫁,她亲眼看到唐家因为她丢了爵位,难道会好受?
到底该怎样选,这是父女俩的事,他们不能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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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瑜将父亲拽到了书房,一进门就扑通跪到了父亲面前,低头哭求:“爹爹,我真的想好了,我要嫁他。现在女儿已经连累爹爹丢了官,丢了祖宗传下来的爵位,您再闹下去,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女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求爹爹成全女儿吧,别再让女儿自责了……”
“瑜儿你起来!”唐慕元一手扶女儿肩膀,一手拉她手臂。
唐瑜紧紧抱着他大腿,哭着摇头,“爹爹不答应,我就一直跪下去!”
女儿这样,唐慕元心痛如绞,蹲下去,疼惜地帮女儿拭泪,“傻孩子,你以为你嫁给他了,爹爹就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当官当侯爷了吗?瑜儿,爹爹说过,爹爹最想看到你开心,如今要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要你一辈子活在牢笼里,爹爹如何能舍得?”
唐瑜抬起头,泪眼婆娑,“爹爹,女儿实话跟您说吧,如果非要在表哥与宋钦中间选一个,女儿宁可嫁给宋钦,因为他有权有势,因为他能让我安心,嫁给他,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因为我知道太后表哥对付不了他,可是嫁给表哥……”
她没有说完,但她知道父亲听得懂。
唐慕元震惊地看着女儿,什么时候起,女儿居然连婚事也要从朝政上考虑了?
是故意这么说,好宽他的心吧?
唐慕元更难受了,摸摸女儿脑袋,叹道:“瑜儿,爹爹希望你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我会喜欢上他的。”唐瑜擦了泪,望着父亲笑,笑得复杂苦涩:“爹爹,其实我已经有些喜欢他了,女儿不怕被您笑话,当初爹爹在外征战,我进宫落水,是他救了我,后来我去安国寺上香,别院起火,也是他救了我,我更感激他将您从匈奴人手里换了回来……爹爹,您一直不懂我为何要忘记表哥,现在您清楚了吧,女儿变心了……”
她变心了,她对不起卫昭的情意。
唐瑜埋在父亲怀里,呜呜地哭,“爹爹,他们两个,一个是我亲表哥,一个是我后来喜欢的人,我左右为难,我谁都不想嫁,可事到如今,女儿愿意嫁了,因为那是我喜欢的男人,因为我不想再让爹爹为难,爹爹,您就答应了吧,我求您了……”
唐慕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的女儿,竟然对宋钦动了心?
“瑜儿,你说的都是真的?”唐慕元扶起女儿,盯着她眼睛问,怕她在撒谎,只为了让他死了继续与宋钦对抗的心。
唐瑜苦笑,望着窗外道:“爹爹,假如宋钦只是普通世家子弟,表哥也不是您外甥,他们二人同时来提亲,您会选谁?”
唐慕元愣住,脑海里浮现出两道身影。一个是他一直当孩子看的外甥,一个是,本该在京城养病的王爷,突然连夜赶到他房外,与他商量偷袭匈奴的战策。唐慕元永远忘不了那晚他心中的震撼,为宋钦剿灭匈奴的决心,为宋钦对他的信任。
宋钦信任他……
有什么在心头一闪而过,唐慕元陡然惊醒。
是啊,宋钦那么信任他,又怎么会一边要娶他的女儿,一边欺负他这个未来岳丈?还有女儿说的,宋钦先后救过女儿两次,那么这次选秀,真的只是碰巧吗?
“瑜儿,你跟爹爹说实话,他那条狗为什么会选中你?”低头,唐慕元紧紧盯着女儿问。
唐瑜明白,父亲多半猜到了七七八八,她愧疚地别开眼,小手心虚地攥着袖口,可为了让父亲放心,她只能半遮半掩地道:“元宝,元宝是他特意送给我的狗,说是倭国进贡的,我在庄子养病的时候,元宝陪了我几天……爹爹,我先前一直不答应他,是怕连累您,他就故意演了这出戏……”
果然,是这样。
看着眼前面露羞赧的宝贝女儿,想到宋钦居然趁他不在京偷偷骗走了女儿的心,却能在朝堂上面不改色地呵斥他,唐慕元嘴唇紧抿,里面咬牙切齿。
好,好,好一个不择手段的女婿!
第74章
赐婚旨意有了,大婚的吉日也定下了,景宁侯辞官后没再闹,等同于默认了婚事。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殿下总算痛快了,晾了准岳丈几天,终于在早朝上就自己的婚事同大臣们聊了几句,先自责他选妃时考虑不周,只图省事却慢待了所有官员,然后又盛赞景宁侯的战功气节,如此能臣不该辞官,埋没了一身本事。
既然都自陈己过了,一下朝,摄政王殿下便带上“景宁侯府”的匾额,亲自去唐家谢罪,希望与准岳丈握手言和。
这一举动,大臣有的认为摄政王是想拉拢唐慕元,收为已用,有的猜测摄政王不想将婚事闹得太难看,所以屈尊降贵。百姓们不管那么多,就喜欢看热闹,纷纷夸赞他们心目中的战神王爷够诚心,又嘀咕唐慕元拿乔太过。
唐慕元人在侯府,闭门不出,听不到百姓们的议论纷纷,但就算听到了也没用,得知宋钦来了,冷着脸吩咐下人,不许开门,宋钦真想进来,尽管派兵硬闯。
百姓们以及站在门外的摄政王立即明白了,人家唐家虽然默认了婚事,可内心里头,依然是不愿意的。这下好了,百姓们齐齐望向摄政王,好奇摄政王会不会恼羞成怒,干脆取消婚事,然而摄政王接下来的举动再次让他们瞪大了眼睛。
摄政王没生气,站到晌午,确定唐家不会开门,他径自回府,然后让人将昔日替他选妃的那条狗送到唐家,说是送给唐慕元的,任他处置。
这……
百姓、朝臣们面面相觑:摄政王这是真心赔罪,还是故意气唐慕元呢?
没人猜得到摄政王殿下的心思,只看到唐家门外多了一条赤黄色的怪狗,绷着脸卧在唐家门外,一旦门口有人经过,那狗便抬起头,说来也怪,明明是条狗,一眼看过去竟然能看出它在不高兴,乌溜溜的狗眼睛漫不经心瞥过来,似乎很嫌弃的样子。
一时间,摄政王这条奇狗声名鹊起,有人闻讯赶来,只为一睹奇狗尊容,然而三五成群赶到唐家门外,奇狗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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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钦来门外求见,唐瑜一来知道父亲不见宋钦除了生气,主要原因还是配合宋钦的计划,两家故作不合,二来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就算心里喜欢他,也不能豁出脸面去父亲面前求情,因此宋钦站了半天,她都没有露面,躲在梅阁,两耳不闻窗外事。
可听说宋钦把元宝送来了,想到元宝可怜巴巴地在外面站着,大热的天,水都没得喝,唐瑜立即坐不住了,忐忑地去了前院,求父亲放元宝进来。
唐慕元生宋钦的气,对女儿也是有怨言的,有什么事都不告诉他,特别是婚姻大事,唐慕元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如果不是宋钦耍花样逼婚,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女儿为何不愿嫁给卫昭。
这是他的女儿,女儿喜欢谁,只要女儿告诉他,他一定会替女儿做主,想方设法让她幸福,难道因为卫昭是他外甥,他就非要逼女儿嫁给外甥吗?外甥再亲,那也比不上女儿半分。更何况,宋钦其人,唐慕元心里也是敬佩的,虽然因为宋钦夺位名不正言不顺,他始终不曾站队,只管替大齐效力。
女儿喜欢宋钦,单从男女情爱上讲,这眼光没错。
可唐慕元就是不痛快,这会儿女儿想要那条狗,唐慕元低头看茶碗,略带讽刺地道:“人都没见,却见一条狗,你就不怕被人看穿?”
书房只有父女俩,但谨慎起见,唐慕元声音还是放得很低。
唐瑜哪能听不懂父亲的委婉调侃,她低下头,蚊子似的小声道:“爹爹,他说,他说送元宝过来是给您撒气的,现在您放元宝进来,外人可能以为您只是要处置元宝……”
唐慕元发出一声冷笑。
唐瑜脑袋垂得更低了,抿着樱桃似的小嘴儿,不再劝说,只偷偷地看了眼父亲,心虚又哀求。
看着这样的女儿,唐慕元忽然想到了亡故的妻子。有次他去岳丈家做客,在花园偷偷见妻子,正说着悄悄话,被岳丈逮住了,那时候,妻子也是这样害羞又哀求地望着岳丈,求岳丈放过胆大包天的他……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只是昨天,可现实是,女儿都快出嫁了,妻子不在身边。
心中怅然,不忍再为难女儿,唐慕元叹息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瑜儿先回梅阁,一会儿我让人将狗送过去。”
“谢谢爹爹。”唐瑜没看出父亲的心事,红着脸撒了一个小娇。
唐慕元摸摸女儿脑袋,去了前院。
元宝一直守在唐家门口,身后的大门忽然发出声音,没等门板完全打开,元宝便窜了进去。门房吓了一跳,瞧见门外有人,赶紧关上大门,一回头,就见那狗摇着短尾巴颠颠地从侯爷身边跑过,特别自来熟地往后院去了,好像能闻出什么味儿似的。
他只看到了狗屁股,唐慕元却看到了元宝的脸,咧着嘴,笑得特别开心,那笑容,让唐慕元想到了岳丈答应他的提亲那天,他就是这样笑的。可一只狗为何会高兴成这样?
莫非那狗是宋钦变的?
明知这个想法太荒谬,唐慕元还是皱了眉头,大步跟在元宝后头去了梅阁,至于为何跟在元宝后面,倒不是他不识路或是故意以元宝为先,而是他两条腿,真的没有元宝四条腿走得快,他又不能孩子似的跑到狗前头……
“汪汪汪!”
循着女主人的气味儿跑到梅阁,味道更浓了,元宝高兴地叫了起来。
唐瑜听见狗叫,扫眼墨兰蕙兰两个,因为她们俩不知道她见过元宝,因此只能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与两个丫鬟一起往外走,才出门,一条黄狗就朝她扑了过来。远处唐慕元高声喝止,近前蕙兰墨兰二女本能之下一起挡在姑娘身前,而元宝就趁她们相撞再弹开的那一空隙,从中间穿过,扑到唐瑜身上就开始够脸要舔,嘴巴快咧到天上去了。
唐瑜强忍着欢喜,目不转睛地看着元宝。小家伙长得太快,难得分别那么久,它居然还记得她。
墨兰蕙兰看到元宝的笑脸,都愣住了,再看这狗居然如此亲近她们姑娘,两人互相瞅瞅,都有种做梦似的感觉。
唐慕元走到跟前,盯着元宝搭在女儿身上的两只前爪,莫名地堵心,当他尽量自然地换个方向,“无意”发现元宝是条公狗,眼神立即就变了。吩咐丫鬟们在外面守着,他叫女儿进屋说话,沉着脸,颇似审问犯人。
唐瑜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父亲的心思,父亲问她元宝为何会笑,她照实说了,不仅元宝会笑,元宝的母狗娘也会笑,天生的,倭国的狗都这样。
唐慕元这才放心,可对上元宝的笑脸,依然有种想揍它一顿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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