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恒哥儿脆脆地纠正,人高了,小家伙兴奋地东张西望。
楚行转身,问旁边一脸复杂的小姑娘,“你们要上山?”
没等陆明玉回答,恒哥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重重地嗯了声。
事已至此,陆明玉还能说什么?以楚行上次对恒哥儿的纵容,只要恒哥儿坚持,楚行定会惯着。那么与其待在这里再三客气浪费时间,不如就让楚行抱弟弟上去,到了山顶大家兵分两路,各忙各的。
“表舅舅,又要麻烦你了。”低着脑袋,陆明玉羞愧地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楚行看她一眼,颠颠恒哥儿,抬脚往上走。
陆明玉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跟上,与楚行保持六七步的距离。
☆、第054章
楚随要去岳阳?
陆明玉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即便她清楚,岳阳那么大,茫茫人海,她与楚随未必能碰上,但只是一个可能,都让她为之雀跃。两年了,她足足两年没见过楚随了,不知道他长高了多少,只带着两个随从在外面奔波,肯定瘦了吧?
余光里见楚行转了过来,陆明玉迅速收起异色,客气笑道:“二表舅吗?我好久没见过他了,可能见到了也认不出。”重生这么久,如何装成小孩子,陆明玉早已炉火纯青。
楚行看着她故作与堂弟生疏的模样,暗暗好笑。上辈子的夫妻,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弟妹撒谎的水平也挺高的,若非早就知晓内情,他肯定也会信以为真。
无意拆穿,楚行扫视一圈放鹤亭,不太放心留两个孩子在这边,问陆明玉:“你们何时下山?”
陆明玉发愁地看向弟弟,恒哥儿双手撑着楚行肩膀,伸着脑袋正往湖边望。
看出她的顾虑,楚行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回花园,我带恒哥儿去湖边,等他玩够了便让令尊差人送恒哥儿过去,如何?”恒哥儿任性撵人,楚行觉得陆明玉有点管不住这个精力旺盛的弟弟。
陆明玉在楚行跟前很不自在,急于摆脱这种尴尬境地,她转到楚行身边,瞪着弟弟问:“姐姐回花园了,你去吗?”
恒哥儿使劲儿摇头,双手还抱住了楚行脖子,生怕姐姐来抢他。
陆明玉决定回头再收拾弟弟,郑重向楚行道谢,转身往山下走。
目送小姑娘顺顺利利地下了山,楚行坐到放鹤亭中,扶恒哥儿面朝他坐在他腿上。对上男娃懵懂困惑的大眼睛,楚行正色道:“恒哥儿以后要听姐姐的话,不能再任性,否则表舅舅也不会帮你。”
恒哥儿盯着他脸,仿佛看到了发脾气的父亲,好一会儿,恒哥儿乖乖地点脑袋。
孺子可教,楚行满意地摸了摸男娃脑顶。
恒哥儿嘴角翘了起来,讨好地喊他,“舅舅。”
男娃眼睛会说话,显然还有下文,楚行笑问:“恒哥儿想说什么?”
恒哥儿小身子一转,胖手指指着湖边兴奋道:“我想去那儿!”
楚行本来就要带小家伙去,闻言抱起恒哥儿,脚步沉稳地下了山。
~
陆明玉一人回了花园,萧氏见女儿单独归来,吩咐丫鬟将陆明玉叫到凉亭里,询问情况。
楚行抱弟弟去湖边,肯定有不少人看见,这事瞒不了也不必瞒,陆明玉看眼太夫人,无奈抱怨道:“恒哥儿假装要去净房,半路又磨我带他去放鹤亭,我不答应他就哭,没办法,只好去了,然后在放鹤亭偶遇大表舅舅,恒哥儿机灵鬼,还记得大表舅喜欢他,马上投奔大表舅舅,随大表舅舅去湖边玩了。”
儿子顽劣,萧氏头疼,很是不好意思地转向太夫人,“又劳世谨替我们照顾恒哥儿了,恒哥儿那么淘,难为世谨脾气好,肯纵容他。”
太夫人和蔼可亲地笑:“世谨的脾气,我最清楚了,平时小孩子看到他都害怕,他也没有耐性陪孩子们玩,如今他肯稀罕恒哥儿,只能说明恒哥儿聪明伶俐,舅甥俩互相投缘了。还有恒哥儿,多机灵啊,我家里两个孙子,小时候都没有恒哥儿这份心眼,依我看啊,恒哥儿肯定跟他爹爹一样,都是天生的神童。”
“您太过奖了,恒哥儿可当不起。”萧氏忙谦虚道,旁边朱氏喜欢听人夸她儿孙,笑眯眯坐在那儿,与有荣焉。
庄王府世子妃尤氏也来了,不喜庶出的小姑子占尽所有风光,眼波一扫,计上心头,朝坐在太夫人旁边的姚老太太道:“寄庭年方十八便高中探花,整个大齐都找不出几个来,老太太真是教导有方。”
姚老太太身形偏瘦,端庄里透着几分威严,闻言自谦道:“世子妃过誉了,寄庭这次高中,实属运气。”
尤氏还想再夸夸,太夫人突然来了兴致,对着朱氏道:“今天状元榜眼探花都在吧?不如请他们三个过来,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唉,年纪大了,前几日状元游街,我特别想去瞧瞧热闹,奈何这身子老了,做什么都力不从心。”
“娘就是懒,您可一点都不老。”楚随的母亲,楚二夫人马上打趣道。
太夫人假装要掐儿媳妇的嘴。
萧氏悄悄朝婆母递个眼神,朱氏得了提醒,笑着命候在外面的嬷嬷去请儿子与榜眼探花过来,吩咐完了,朱氏笑盈盈地看向牡丹花丛里领着弟弟赏花的女儿。她就这一个女儿,今儿个必须仔细相相那个姚寄庭,要是哪里长得不好,她可不答应。
“姐姐,我想嘘嘘。”
花丛中,崇哥儿脸红了,一手拿着一朵大牡丹,跑到姐姐跟前道。
崇哥儿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陆筠也没有怀疑弟弟,柔声接过弟弟左手里的牡丹花,她牵着弟弟去净房。
“姐姐戴上。”走着走着,崇哥儿不想拿着花了,又舍不得扔,想到二侄女头上就戴了一朵花,崇哥儿也想姐姐戴。
陆筠比陆明玉更宠弟弟,既然弟弟好心送花给她,陆筠笑着蹲下去,低头让弟弟戴。
崇哥儿双手并用,认认真真将粉色的牡丹花插.到姐姐发髻中,陆筠刚要抬头,忽闻前面传来兄长的声音,陆筠惊喜地看过去,果然看见兄长从拐角的花树后走了过来,只是兄长并非一人,身旁还跟着两道陌生身影。
陆筠十二了,懂得男女之间的避讳,乍然见到外男,陆筠刷的红了脸,急急站了起来。
小姑娘一袭莲红色苏绣妆花褙子,裙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荷花,头上戴着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牡丹,娇美清纯,俏生生站在那边,恍如画里走出来的窈窕美人,或许脸庞尚显青涩,却越发惹人怜爱。
探花郎姚寄庭怔怔地看着陆筠,好一会儿才回神,迅速垂眸,君子守礼。
榜眼三十多岁了,确实江南小镇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陆嵘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喜,没有介绍妹妹,伸手请两人继续前行。他不想让外男知晓那是她妹妹,崇哥儿看到哥哥,心里高兴,忍不住喊了出来,“三哥。”小家伙不是特别亲三哥,但也是喜欢的。
此言一出,姚寄庭心中微动,猜到那美貌姑娘多半是陆嵘的亲妹妹,却规规矩矩地没有乱看。榜眼倒是想看,陆嵘没给他机会,上前抱起弟弟,顺势挡住妹妹身影,低声道:“阿筠先带崇哥儿离开。”
陆筠嗯了声,领着弟弟快步走了,自始至终没往外男那边看。
~
姚寄庭一表人才,谦和有礼,陆斩没挑出太大的毛病,朱氏则是非常满意。
二老都同意了,陆嵘才挑个时间,约姚寄庭到棋社下棋,两人定个雅间,边对弈边聊。
“寄庭十八了,可有考虑过婚事?”一局结束,陆嵘端起茶盏,问对面的男人。
姚寄庭苦笑,坦率道:“祖母催了很久,但一直没遇见合心意的,夫妻夫妻,结为夫妻便要共度一生,我想娶个我真正喜欢的姑娘。”
与真正喜欢的姑娘共度一生?陆嵘情不自禁,想到了家里的娇妻,再次觉得自己能娶到妻子乃三生有幸。暗暗回味儿了一番闺房里的甜蜜,陆嵘轻轻放下茶盏,盯着姚寄庭问:“那你觉得家妹如何?”
姚寄庭错愕抬头。
陆嵘淡笑,“别告诉我,你没猜到那是我妹妹。”
姚寄庭羞愧移开视线,白皙脸庞却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第055章
从棋社出来,与陆嵘道别后,姚寄庭心情雀跃地回了自家,进门直奔老太太的院子。
姚老太太快六十了,平时喜静,种种花赏赏字画,一天也就过去了。这会儿刚抄完一段经书,听闻孙子回来了,姚老太太洗洗手,去堂屋等着。
“祖母。”姚寄庭抬脚跨进堂屋,白皙脸庞隐隐泛红,眸光清亮,比被点探花时还精神。
“寄庭不是与陆三爷下棋去了吗?”姚老太太纳罕地打量孙子。因为在自家,身旁都是伺候多年的丫鬟嬷嬷,姚老太太一边示意孙子在她下首坐下,一边亲昵地调侃道:“怎么瞧着更像撞了桃花运?”
被老人家一眼看穿心事,姚寄庭微微低头,唇角上扬。
姚老太太一瞧孙子这大姑娘初动芳心的“娇羞”模样,乐了,朝丫鬟们使个眼色,人都下去了,她戏谑地低声问孙子:“给你挑了那么多人家你都看不上,快跟祖母说说,这次瞧上哪家的闺秀了?”
丈夫、儿子相继离世,家里只剩两个孙子,老大还不争气,姚老太太这辈子就指望两桩心愿活了,第一盼次孙仕途顺利,再度光耀姚家门楣,第二盼次孙早日娶妻,替姚家开枝散叶,多子多孙。
感情这回事,不开窍的时候就跟石头一样,开窍了,整个人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情窦初开,想象陆筠簪花的娇美脸庞,姚寄庭依然有点小羞涩,垂着眼帘,缓缓道:“祖母,祖母也才见过,是陆三爷的胞妹。”
姚老太太听了,花白的眉毛却一点一点拧了起来。
姚寄庭偷眼看去,一见祖母皱眉,他忽然心慌,“祖母,觉得有何不妥?”
姚老太太确实不满意陆筠,但她不想说人家姑娘的坏话,沉思片刻,委婉道:“陆姑娘才十二,太小了,换个十四五的姑娘,今年成亲,明年祖母就能抱曾孙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姚寄庭松了口气,道:“祖母,我刚进翰林院,这几年有很多东西要学,如果马上就成亲,难免一心两用。祖母,路上我想过了,陆姑娘挺合适的,现在先定亲,三年后我在翰林院站稳了脚跟,正好娶她进门。”
“你的意思是,陆家已经同意了?”姚老太太疑惑问,难道不是孙子一头热?
姚寄庭再也忍不住喜意,笑着点点头,“祖母,今日陆三爷叫我出去,就是为了这桩婚事。”
姚老太太脸色却更难看了,跟孙子说话,也没必要拐弯抹角,姚老太太直接点拨孙子道:“陆家父子五人,除了那个庶出的陆四爷,从陆尚书到刚刚授官治河御史的陆三爷,全都深得皇上赏识,陆家可谓正值日中天。寄庭你好好想想,如果陆姑娘没问题,陆尚书为何舍得把唯一的爱女嫁给你?是,你中了探花,但人家陆三爷还是状元呢,会稀罕一个探花郎当妹婿?”
姚寄庭愣住,难以置信地望着斜对面的祖母,“您是说,陆姑娘……”
姚老太太摇摇头,凭着良心道:“陆姑娘跟她祖母一样,单纯质朴,温柔乖巧,是个好姑娘。”
听到这句,姚寄庭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了回去,他就知道,那么美的姑娘,品行绝不会差。
然而姚老太太话锋一转,肃容道:“但陆姑娘本性柔弱,内向拘谨,绝非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人选。寄庭,陆尚书想把女儿嫁给你,是看上咱们姚家人口简单,看上你的才学前程,届时陆姑娘嫁过来,里子面子都不难看。不得不说,陆尚书是真心替女儿着想的,可咱们不能答应,祖母年纪大了,没有几年活头,祖母一去,以陆姑娘水做的脾气,祖母能指望她给你当个贤内助?不行,祖母宁可给你找个家世低些的,但姚家的儿媳妇,必须端庄大方,处事能独当一面。”
“祖母的意思是,让我回绝这门亲事?”姚寄庭一脸为难。
“是。”姚老太太态度坚决,语重心长地劝告孙子,“寄庭,祖母知道你见过陆姑娘了,说实话,陆姑娘长得美,祖母能理解你的不舍,但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妻子需要相夫教子,责任重大,万万不能草率,大不了将来祖母再给你多纳两个美妾……”
“我不想纳妾。”
该告诉祖母的告诉了,祖母的意思他也明白了,姚寄庭迅速冷静下来,起身,黑眸直视长辈道:“祖母,我知道你这么想都是为了我好,为了姚家好,但妻子是要陪我度过一生的人,是我必须每日面对的人,我想娶个我喜欢的。如您所说,陆姑娘或许不够大方,接人待物或许做不到面面俱到,可她还小,她还可以学。就算她学不来,我也不会怪她,因为振兴姚家本就是我的责任,如果我必须靠妻子帮忙才能成就一番功名,那我根本就配不上她,更没资格对她挑挑拣拣。”
十八岁的探花郎,身如青柏,音如玉珠,掷地有声。
姚老太太震惊地看着孙子,虽然孙子不听她的劝,老太太却忍不住湿了眼眶。瞧瞧,这就是她的孙子,顶天立地的孙子,她没能教好长孙,但她把次孙抚养成才了,就算死了,她也有脸去见姚家的列祖列宗了。
“好,寄庭说的好,既然你有这样的心胸抱负,那便娶吧。”擦擦眼泪,姚老太太欣慰地道。
娶就娶吧,虽然陆姑娘柔弱,帮不了孙子什么忙,但陆姑娘命好,有父兄替她撑腰,陆斩那么疼爱女儿,将来两个孩子成亲了,陆斩会不想办法提携亲女婿?
简而言之,这桩婚事对自家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大不了孙媳妇进门后,她再费费心,好好调.教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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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底下商量好了,姚老太太很快便托了媒人,带着礼物正式到陆家提亲。
直到此时,陆明玉才知晓父母早就替她相看好了一位新姑父!
“娘,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你早告诉我,那天探花郎过来,我就仔细瞧瞧了!”陆明玉跑到母亲面前,嘟嘴抱怨。当日长辈们要一睹状元榜眼探花的风采,陆明玉虽然就在身边,但她脑袋里全是楚随会去岳阳的消息,根本没有仔细打量姚寄庭,现在连大概模样都记不起来了。
“早说晚说都一样啊,反正又不是给阿暖选相公。”萧氏毫无愧疚之心,轻松笑道。倒不是她存心隐瞒女儿,只是小姑子的婚事成与不成,公爹婆母相看过了,还要等姚家那边的回信,没有确定消息前,萧氏不想先透漏出去。
长辈做事不厚道,陆明玉又气又委屈,赌气把缠了她半天的淘气弟弟塞给母亲:“娘自己哄吧,我去找姑姑,午饭在祖母那里吃,娘不用等我了!”母亲对她“不仁”,就休怪她不帮忙哄孩子,哄弟弟多累啊!
丢了小包袱,陆明玉转身就往外跑。
“姐姐等我!”恒哥儿就爱跟姐姐玩,一看姐姐跑了,小家伙急坏了,颠颠追在后头。
哄累弟弟的陆明玉一脸嫌弃:“我去找姑姑,你别跟着我。”
恒哥儿不依,“我也找姑姑!”
陆明玉故意不理他,快走几步,听后面弟弟要哭了,陆明玉这才懊恼跺跺脚,走回去,牵着破涕为笑的跟屁虫弟弟一起走。
堂屋里头,萧氏惬意地坐在桌前,继续悠哉核对月底出发要带的行李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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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堂,朱氏正握着女儿小手说悄悄话,“爹娘给你安排的这门亲事,阿筠喜欢吗?”
陆筠小脸红红的,埋在母亲怀里羞羞道:“我都听娘的,只是,别人家的姐妹都是十四五定亲,娘为什么这么早就把我……”说到这里,小姑娘脸上红晕褪去,声音哽咽起来,“我舍不得娘,舍不得弟弟阿暖她们,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
她撞见过姚寄庭,但并没有看清楚,只记得姚寄庭应该不丑。既然父母都说姚寄庭好,那姚寄庭肯定就是好的,陆筠愿意听从父母安排,她就是舍不得家里。
“傻丫头,只是先定亲,你爹爹说了,等你十六岁再成亲,还有四年呢。”朱氏温柔地哄道,轻轻地摸女儿头发,“阿筠舍不得娘,娘也舍不得阿筠啊,要不是姚寄庭年长你太多,再晚了不合适,你爹还想留你到十八岁呢。”
陆筠扑哧笑了,知道十八岁就是老姑娘了。
“姑姑!”
院子里忽然传来恒哥儿脆脆的喊声,陆筠一喜,从母亲怀里抬了起来,“恒哥儿来了。”
朱氏点点头,笑眯眯道:“准是阿暖带他来恭喜姑姑的,快去吧!”
陆筠脸红,羞答答去见侄子侄女。
就这样,姚、陆两家开始议亲,庚帖换过,接下来会按照婚嫁习俗一步步按部就班。
陆嵘一家四口月底便要出发前往岳阳,肯定赶不上两家正式定亲了,但婚事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京城人人都知道妹妹会嫁给姚寄庭,包括皇宫里那位万人之上的,因此月底启程时,陆嵘心里一片安定。
“爹爹,岳阳在哪儿啊?”
几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最中间的那辆马车里,恒哥儿好奇地问。
陆嵘笑,抱着儿子道:“在南边。”
恒哥儿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扭头问姐姐,“姐姐,岳阳好玩吗?”
陆明玉看看弟弟,托腮凑到窗前,对上远处碧蓝的天空,她眼底缓缓浮上憧憬:“应该吧……”
☆、第056章
岳阳。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陆明玉乖乖躺在床上,看白胡子老郎中替她把脉。
萧氏搂着恒哥儿坐在床边,看着女儿消瘦下来的小脸蛋,心疼极了。从京城到岳阳,千里迢迢,出发前萧氏最担心三岁的儿子吃不了苦,没想到恒哥儿一路都活蹦乱跳的,反倒是女儿,因为坐不惯马车又是头晕又是没胃口吃饭,好不容易到了岳阳,竟然水土不服,刚搬进府邸就病倒了,连续躺了好几天,整个人瘦了不知多少圈。
“恭喜夫人,四姑娘已经痊愈了。”
老郎中笑着收回手,朝萧氏道。
萧氏大喜,恒哥儿不是特别懂,见母亲跟姐姐都在笑,男娃茫然地问:“娘,姐姐好了吗?”
萧氏摸摸儿子脑顶,柔声道:“是啊,姐姐好了,又可以陪恒哥儿玩了。”
恒哥儿高兴极了,笨拙地爬到床上,抱住姐姐要亲一口。
陆明玉笑着扶住弟弟,目送母亲送老郎中出门,她长长地松了口气。生病的滋味儿,可真不好受,吃什么吐什么,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特别是还要担心楚随,担心自己因为这场病,错过原本可以偶遇的心上人。
黄昏时分,陆嵘巡视堤岸回来,先在前院沐浴更衣,换上常服再去后院看妻子儿女。早上那场雨晌午就停了,暑气蒸干了地面,陆嵘转到走廊,就见妻子坐在院子里的桂树下,惬意地摇着一把团扇,旁边女儿、儿子面对面坐着,互相喂青葡萄吃。
“爹爹!”恒哥儿面朝走廊,最先看见父亲。
陆明玉惊喜地扭头。
“阿暖病好利索了?”陆嵘大步走过来,关切地询问女儿。
“全好啦,爹爹快坐这儿,刚洗好的葡萄。”陆明玉孝顺地把自己的椅子让给父亲。
陆嵘没跟女儿客气,坐好了把胖儿子抱到腿上,这样女儿又有椅子坐了。
“爹爹,咱们来岳阳好几天了,都没有好好逛过岳阳城,您哪天有空,带我们出去走走吧?”闲聊两句,陆明玉特意挑了一个大葡萄递给父亲,撒娇地道。
陆嵘接过葡萄,眼睛扫向妻子。
萧氏缓缓地摇着绣花团扇,对上丈夫意味不明的目光,她哼了哼,慢条斯理道:“看我做什么?三爷有空就陪陪我们娘几个,没空您继续去忙,我自己带阿暖、恒哥儿逛去,总不能耽误三爷的大事。”
吃着甜葡萄,出口却是满满的酸气。
萧氏就是不高兴。她一介女流,自出生就没有离开过京城二十里以外,出发前,萧氏兴奋极了,晚上靠在丈夫怀里,说她想去的所有地方,想去岳阳楼登高远眺,想去洞庭湖游船赏景,不论她想做什么,丈夫都点头,答应地那叫一个痛快。
结果呢,到了岳阳,丈夫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每天早出晚归。新官上任三把火,萧氏明白丈夫的难处,一来心疼丈夫,二来忙着照顾生病的女儿,萧氏暂且将那些游玩计划压在了心底,如今女儿好了,萧氏心里一松,忍不住就酸了两句。
“这葡萄可真酸。”陆嵘转着手里的青葡萄,黑眸含笑望着妻子。
两口子又当着她的面黏糊,又忘了她是大姑娘了,陆明玉撇撇嘴,低头吃自己的。恒哥儿瞅瞅手里刚抓起来的青葡萄,不太确定地问姐姐,“姐姐,这个酸吗?”之前吃的都甜甜的,可爹爹说葡萄酸,恒哥儿就不敢吃了。
“酸,恒哥儿别吃了,再吃牙要倒了。”陆明玉抢过弟弟的葡萄,一本正经地道。今天弟弟吃的够多了。
恒哥儿巴巴地望着碟子里的葡萄,还没吃够。
陆嵘这才意识到儿女也在身旁般,咳了咳,看着娘仨笑,“明天我休息,说吧,你们想去哪儿玩,本御使亲自奉陪。”
老不正经的,萧氏嗔了他一眼,嗔完问女儿,“阿暖最想去哪儿?”
“洞庭湖!”陆明玉不假思索地道,她喜欢坐船游湖,上辈子与楚随定情也是在湖上。当时大家在一条船上,楚随、萧焕负责钓鱼,她与楚盈、楚湘几个姐妹凑在另一边赏荷花,她差点摔下去,是楚随及时抓住她,也不知道故意还是无心,一把将她扯到了怀里。
她惊慌抬头,不期然撞进楚随明亮的凤眼,说不清道不明,就那样陷进去了。
成亲后,楚随也常常带她在国公府的湖面上泛舟,湖上漂够了,就到梧桐园里,沿着那十八棵梧桐慢慢走……
“姐姐,你再吃一个。”
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小胖手,打断了她的回忆,陆明玉做贼心虚,赶紧吃葡萄掩饰。
“姐姐吃了,我也再吃一个。”恒哥儿嘿嘿笑,满足地去抓葡萄。
机灵的小家伙,陆明玉没有阻拦,那边萧氏却用团扇轻轻敲了敲儿子的小胖手,不许他再吃,“吃多了肚子疼,那我们就不带恒哥儿去坐船了。”
恒哥儿嘟嘴。
陆明玉哈哈笑。
~
翌日早上,一家四口吃完早饭就出发了。
昨日刚下过雨,今天岳阳城天蓝如洗,万里无云,十分适合出游,因此前往洞庭湖的官路上,一辆辆马车、骡车络绎不绝。陆明玉坐在窗边,悄悄拉开一丝帘缝往外看,看见赶车的车夫,跟车的小厮丫鬟,骑马的公子,唯独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有点失望,却又无可奈何,所谓偶遇,本来就机会渺茫,也许在她卧床不起的时候,楚随已经来了岳阳,又走了……
这样一想,陆明玉忽然没了兴致,悻悻地放下窗帘。
“阿暖?”察觉女儿神色不对,萧氏担忧问,“又不舒服了?”
陆明玉抬眼,对上母亲温柔美丽的脸庞,她展颜笑,“没有,就是着急怎么还没到。”
罢了,听天由命吧,遇不到楚随,还有家人,不能因为楚随坏了一家人的游兴。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到了湖边。
孟全早已派人赁好游船,陆明玉一家下车后,他在前面带路。
游船就在前面,陆明玉与母亲并肩慢走,湖风凉爽,吹动帽纱飘飘,一眼望去,烟波浩渺,让人心境都情不自禁地随之豁达起来。有至亲相伴,有美景待赏,这一刻,陆明玉是真的忘了楚随,心无杂念。
“时谦哥哥,哪条是咱们的船啊?”
一道甜娇娇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飘进了耳中。
时谦哥哥……
陆明玉身体一僵,停步,循声望去。
二十几步外,站着一对儿男女。男子一袭月白杭绸夏袍,腰系香囊,头戴玉冠,如玉树临风,并肩站在他左侧的姑娘穿着一身米分色襦裙,看身段应有十四五岁了,乌发、长裙随风飘动,单看侧影,就知道肯定是个美人。
两人都面朝湖水,但男人脸朝另一侧,陆明玉看不见,而他身边的米分裙姑娘,问完话仰头望向男子,一张姣好脸庞便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樱唇皓齿,鼻梁秀挺,再往上,是一双水盈盈明灿灿的桃花眼。
这人,这人,怎么如此面善?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哭得如梨花带雨的少妇脸庞,陆明玉心口一紧。
董月儿,那姑娘,是她嫁给楚随后,曾经打过一次交道的董月儿。
似乎察觉了她的注视,米分裙女子疑惑地望了过来。
陆明玉想回避的,可她心跳停了,呼吸也停了,耳朵也听不见了。在认出董月儿的那一瞬,陆明玉就好像陷进了一场荒谬的梦里,她难以相信,她不想相信,她想醒来,可董月儿依然站在那里,她身边的男子……
他终于也转过来了,凤眼犹带不知为何而起的笑,熟悉的脸庞,俊美无双。
真的是楚随。
隔着薄纱,陆明玉怔怔地望着他,眼睁睁看他同样色变,然后,飞快松开了董月儿的手。
他还牵着董月儿的手了?
陆明玉的视线,紧紧地定在了楚随的手上,与此同时,她幻想的梦境骤然结束。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听错了声音,认错了人。
楚随,董月儿……
陆明玉自嘲地笑,笑容尚未完全展开,眼泪一串串落了下来,心伤透了,大病初愈的身体亦承受不住,双腿一软,朝前栽去。
“阿暖!”萧氏是第二个发现楚随的,还没缓过神,余光就见女儿栽了过来,慌忙扶住。
陆明玉已经昏了过去。
萧氏吓得脸都白了,想喊丈夫帮忙抱女儿去车上,一回头,却没看到丈夫的身影!
萧氏下意识转向楚随那边,恰好看到丈夫风似的走到楚随身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萧氏骇得忘了反应,呆呆地看着丈夫打完人,什么都没说,沉着脸朝她走来。
“先回去。”陆嵘抱起女儿,冷声道。
女儿要紧,萧氏点点头,弯腰抱起儿子,快步跟在丈夫身后。
转眼间,一家四口重新上了马车,扬尘而去。
洞庭湖畔,楚随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一手捂着脸,凤眼茫然地追着陆家马车。
“时谦哥哥,他为什么打你啊,你都流血了……”
董月儿不认识陆家人,她只关心楚随,见楚随傻傻的,好像被人打懵了,董月儿害怕地抱住楚随,呜呜哭道。
哭声提醒了楚随,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董月儿,楚随莫名一阵心烦。
早知会遇见熟人,他说什么也不会碰董月儿,只是,阿暖为什么昏倒了?陆三爷为何又打他?
右脸痛如火烧,楚随满腹疑窦,却意外的,没有一丝丝最该有的气愤。
“阿贵,你先送董姑娘回去。”推开董月儿,楚随皱眉吩咐他的长随。
阿贵心情复杂地点点头,看着二公子脸上的大巴掌印,又气又心疼,那个陆三爷,乱发什么疯?
“时谦哥哥,你要去哪儿?”眼看楚随要走,董月儿不解地问。
“与你无关。”楚随头也不回地道,翻身上马,去追陆家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