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随苦笑,“一直把她当孩子,哪料到她居然猜到了。”
乖巧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抱到怀里,狡猾起来气人又灵动可爱,早知陆明玉会出落得这般如花似玉,娇俏可人,早知陆明玉小时候或许偷偷喜欢他,喜欢到看他牵着别人就气晕过去,别说一个董月儿,便是天仙下凡,楚随也会守住本心。
楚行没为女人动过心,他也不懂如何讨好一个姑娘,偏头,看着堂弟问:“想娶她?”
楚随摸摸鼻梁,“嗯”了声。陆明玉是第一个让他生出惊艳之感的姑娘,也是第一个她什么都没做,他就想与之亲近的姑娘。容貌过人、脾性中意,难得家世也相配,楚随越想越觉得,他真的想娶陆明玉回家。
男人情窦初开,脸上是不自觉的温柔,与楚行记忆里的堂弟重合,上辈子,每次提到陆明玉,堂弟都会这样笑,喜意直达心底。
既然堂弟想娶陆明玉,按照他上辈子在讨好陆明玉一事上花的巧心思,楚行自觉帮不上忙,只有一句可以提点。他看着池水,肃容道:“既然想娶,便把实话告诉她,只有求得四姑娘原谅,你才有可能过了她父母那一关,否则趁早死心。”
提到这茬,楚随懊恼地捶了膝盖一拳。
“大胆,你敢打我!”
兄弟俩各怀心事,凉亭那边忽然传来四皇子愤怒的叫喊,楚行、楚随齐齐回头,恰好看见四皇子一脚踹在恒哥儿腿上,恒哥儿比他小两岁,个子矮点,突然挨了四皇子一看就下了狠劲儿的一脚,恒哥儿踉跄一下,登时跌在了地上。
楚行哄过恒哥儿两次,见此噌地站了起来,只是才要冲过去,瞥见旁边堂弟也起来了,楚行目光变了变,改成慢走。
楚随一直都不喜欢四皇子,此时看到四皇子竟然欺负他心上人的弟弟,楚随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快步朝凉亭跑去,然而才跑没几步,萧从简沉着脸从凉亭里走了出来,扶起亲外甥,冷声问四皇子,“四皇子为何动手?”
恒哥儿挨了打,却没有哭哭啼啼的,抿着小嘴儿站在舅舅旁边,虎眸圆瞪,气势十足。
四皇子才不怕他,指着左手臂愤然道:“他先撞得我。”他是皇子,谁弄疼他他就打谁,本来就看陆嘉恒不顺眼,现在他主动撞上来,哪怕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四皇子也想趁机出口气。
“我没撞你!”恒哥儿大声替自己辩解,不甘被冤枉。
一旁萧焕、英哥儿当然向着亲表兄弟,都帮恒哥儿说话,而且确实是实话。
一共五个人,三个都指责他撒谎,四皇子急了,看向那边还未出声的三皇子,“三哥,他刚刚撞我胳膊了,你也看见了是不是?”知道三皇子傻,四皇子偷偷地朝兄长眨眼睛,这时候,早忘了在父皇面前故意将兄长比下去的事情了。
三皇子也忘了那事,但他不会撒谎,瞅瞅弟弟再瞅瞅恒哥儿,摇摇头,“我没看见。”
“四弟还不道歉。”庆王负手站在凉亭最高的台阶上,沉声道。
一侧瑞王浅浅地笑了下,不无同情地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四弟。手足又如何,庆王帮了恒哥儿,能小小地取悦庄王府、陆家两家,帮了四皇子能得到什么?不但得不到,反而会招惹那两大家子。
四皇子有自己的骄傲,即便所有人都不帮他,他也高高仰着头,死不认错:“是他先撞的我,不信咱们去找父皇,让父皇评理!”三哥是傻子,大哥二哥都不喜欢他,他就不信父皇也偏心外人。
“算了,一点小事,男孩子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今儿个除夕,还请王爷别放在心上。”萧从简可不想去触明惠帝的霉头,笑着替四皇子求情道。
庆王点点头,又数落了四皇子一句。
四皇子心里憋着气,气鼓鼓领着伺候他的小太监走了。
萧从简弯腰,替外甥拍拍土,确认外甥只是有点小疼,便让萧焕领恒哥儿、英哥儿回昭阳殿。恒哥儿也不想在这边玩了,乖乖地点点头,转身瞧见楚行、楚随,男娃大眼睛里露出一丝委屈,“表舅舅。”
喊得自然是楚行。
楚行轻轻拍了拍男娃肩膀,相信经过此事,恒哥儿会更明白皇子与普通勋贵子弟的差别。
“离开席还早,恒哥儿你们跟我玩如何?”楚随弯腰,笑着对恒哥儿道,想先讨好“小舅子”。
可恒哥儿着急回去跟姐姐诉委屈,跟楚随又不熟,果断拒绝了。
~
“姐姐,四皇子踹我着。”昭阳殿正殿里面人更多了,恒哥儿懂事地没有打扰母亲,跑到暖阁里,找到姐姐诉委屈。
陆明玉听说经过后,心疼死了,弯腰轻捏弟弟小腿被踹的地方,“疼吗?”
恒哥儿有点疼,但他笑着撒谎,“不疼。”
陆明玉信以为真,人在宫里,不能说四皇子坏话,只有提醒弟弟少跟四皇子玩。
恒哥儿想得到姐姐的温柔安慰,又不想姐姐觉得他吃了大亏,马上骄傲道:“姐姐,舅舅、表哥、庆王爷他们都帮我说话,表舅舅还拍我肩膀着,他肯定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陆明玉一怔,扫眼远处的贵女们,悄声问弟弟:“表舅舅?哪个表舅舅?”
恒哥儿眨眨眼睛,琢磨了会儿措辞,才恍然大悟道:“就是国公爷!”
脑海里浮现前不久才见过的男人身影,陆明玉在心里偷笑,她就知道,肯定是楚行。
待宫宴结束,已经快二更天了,出宫路上,即便有小太监打着灯笼在前照路,一眼望去,四周也黑黢黢的,看不到旁边走得是哪家人。陆家这边,陆斩抱着崇哥儿走在最前面,朱氏在旁边跟着,后面陆嵘抱着同样睡着的年哥儿,萧氏则一边牵着一个。
晚上太冷,陆明玉披上了头蓬,兜帽上的狐毛遮挡了左右的视线。
“湘湘困不困,二哥背你?”
走着走着,斜后方传来一道略显刻意的声音,正是楚随。
陆明玉冷笑,继续走自己的,随着人.流走出宫门,意外发现楚国公府的马车就停在陆家旁边,陆明玉曾经嫁进楚家,认得那两个车夫。
踩着木凳上车时,陆明玉鬼使神差地,往右边望去。
远远近近的灯笼像落在地上的星星,点点星光里,陆明玉一眼看到了楚行,他站在马车旁,刚把亲妹妹楚盈抱上去,楚盈进去了,他……朝这边看了过来!
陆明玉心一慌,匆匆低头,以前所未有的利落劲儿探进了马车。
楚行只扫见一道纤细身影,转瞬即逝。
人不见了,晚风迎面吹来,车前灯笼摇曳,更显冷寂。
楚行抛开心底那丝怪异感觉,叮嘱祖母与妹妹坐好,言罢转身,一回头,却见堂弟站在他旁边,脸上带笑,凤眼……
楚行顺着堂弟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陆明玉刚刚上的那辆马车。
“时谦?”楚行疑惑地问,大冷的天,堂弟不着急回家,在这儿傻笑什么?
楚随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笑得越发神秘,接过牵马太监递过来的缰绳,楚随翻身上马,再看一眼陆明玉的马车,心底说不出的畅快。小姑娘挺能装啊,明明听到他声音却不往回看,可临上车了,还不是瞧了过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心里甜,除夕夜凛凛的寒风也变成了暖的。
“大哥,今晚咱们一起守岁?”楚随扭头,同才上马的兄长道。
楚行再度看他一眼,还是想不通堂弟在高兴什么。但他扯扯缰绳,低声道好。
是夜兄弟俩把酒言欢,陆明玉却托着下巴坐在紫铜炭炉前,看着手里的荷包,迟迟拿不定主意。
想烧了,又有一点点不舍,但这不舍,与楚随没有任何关系。
快到子时,外面鞭炮声渐渐热闹起来,陆明玉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荷包丢进了炭炉。绸缎的边角渐渐卷曲,“啪”的一声细响,窜出一道小小的金色火苗。陆明玉一直在那儿坐着,一直坐到荷包化为灰烬,她才紧紧领口,钻进被窝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腊月底、正月初,这段时间的宴席,加起来能比一年的还多。
陆明玉运气不错,去宫里、庄王府走了一趟,把必须拜年的长辈都拜了,忙完回来才“病”了,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赖在家里享清闲。但陆明玉可不是偷懒装病,她是真的身体不适,上辈子年中才来的初癸,这辈子竟然提前半年,悄然而至。
姑娘家第一次月事多多少少都会不舒服,陆明玉这次又赶上寒冷的正月,第一天疼得她差点丢了半条命,喝了郎中开得调理方子才好受了点,但也浑身没劲儿,懒洋洋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如果没人打扰,她能睡上一整天。
到了第三天,陆明玉终于恢复了些精神,早饭后挪到次间临窗的暖榻上,背靠绣着牡丹花的迎枕,腿上盖条薄被,闭着眼睛惬意地晒日头。甘露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桂圆红枣羹进来,轻声唤她喝。
陆明玉捧着热碗,白瓷勺拨拨里面的桂圆,心中一动,看向坐在绣凳上低头绣帕子的丫鬟桂圆,故意叹道:“哎,等桂圆出嫁了,我就只能对着真桂圆想我的好桂圆了。”
桂圆耳根一热,假装没听到,却红着脸转个方向,背对她做针线。
陆明玉品口甜甜的汤水,看着桂圆背影,心情有些微妙。
桂圆、甘露都二十了,上辈子两人分别嫁给了母亲嫁妆铺子里两个年龄合适的管事,她出嫁时,母亲的嫁妆自然成了她的,桂圆、甘露便还是她的人,每月都会见她一面,聊聊铺子的进项。这辈子事情却有了变化,去年在永定县,孟全救了桂圆上来,回府得知母亲有意替桂圆安排亲事,孟全竟然来求娶了!
陆明玉震惊不已,随后犯了难。她记得,桂圆与她上辈子的丈夫过得十分恩爱甜蜜,桂圆还生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陆明玉不想拆散桂圆的好姻缘,但凭着良心说,无论身份还是容貌气度,孟全可都比那人强多了。
陆明玉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既然是桂圆的婚事,她托母亲,把那个管事也叫进府给桂圆相看,然而管事还是那个管事,桂圆却羞答答选择了孟全,婚期就定在姑姑出阁之后。
“等桂圆成亲了,我再请母亲替你安排一门好亲事。”喝完红枣羹,陆明玉笑着对甘露道。
“姑娘快好好养身子吧,不用忙着替我们费心。”甘露小声地嗔道。
陆明玉笑而不语。
翻了几页游记,萧氏领着两个儿子过来了。
“姐姐,今天表舅舅家里请客,你去吗?”恒哥儿熟练地爬到榻上,认真地问姐姐。
今日初五,楚国公府设宴。
陆明玉笑着摇摇头,“恒哥儿去吧,姐姐还有点不舒服呢。”
恒哥儿失望地耷拉下肩膀,他想跟姐姐一块儿出门。
萧氏看着女儿,同是女子,她了解女儿现在的身体情况,都第三天了,只要不累着不受寒,女儿果真想去做客,肯定会去的。不想去国公府,是不想见到楚随吧?唉,女儿可以躲懒,陆家与楚家的关系却还得维持,他们夫妻是免不了的了。
陪女儿坐了会儿,快到晌午,陆嵘、萧氏夫妻才带着两个儿子与陆家众人出发了。
楚国公府,楚行、楚随一起在前面待客,得知陆家众人来了,兄弟俩互视一眼,一同迎了出去。绕过影壁,对上陆家老老小小一行人,楚随最先看向三房那边,却并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身影,再看别处,只看到两个十二三岁的姑娘,都在二房。
楚随难掩失望,这几天出门做客都没看到她,听说她病了,难道病得很厉害?
那边楚行先同陆斩夫妻见礼,轮到陆嵘,他才顺理成章看向陆嵘身后,意外地,也没有看到陆明玉。
“表舅舅,恒哥儿给您拜年了,祝您新年如意。”恒哥儿喜欢这个表舅舅,也喜欢拜年,仰着脑袋,喜滋滋地道。年哥儿有样学样,小哥俩都眼睛亮亮地望着楚行。楚行笑了,旁边魏腾及时递过来两个封红,红纸上是一样的吉祥图案,楚行接过来,分给恒哥儿哥俩一人一个。
恒哥儿、年哥儿高兴地笑,大眼睛齐齐投向楚随。
难得两个“小舅子”看到了他,哪怕是为了压岁钱,楚随心里也高兴,同样一人发了一个。发完了,楚随忐忑地看向陆嵘夫妻。陆嵘正在与楚行说话,仿佛并未留意这边,萧氏与陆大夫人轻声细语……
楚随却明白,陆嵘夫妻依然不待见他,可他心中有愧,生不出任何怨言。为今之计,只有先哄好陆明玉,再让陆明玉帮忙在二老面前求情了。
~
“姐姐,这是我今天收到的压岁钱。”做客回来,恒哥儿抱着他一日所获兴奋地跑到姐姐这边,跟姐姐炫耀,“这是太夫人给的,这是表舅舅给的,这是二表舅舅给的,舅舅、外公也去了,又给了我两个元宝,还说让我好好照顾姐姐……”
七岁的男娃,盘腿坐在姐姐面前,一样一样地摆给姐姐看,记性还挺好。
陆明玉早过了为压岁钱兴奋的年纪,但她还是配合弟弟的兴致,弟弟拿出来一样她就拆开看看,第三个捡起来的,就是楚行发的封红。描金的红纸纸封,与别的那些似乎没有不同,但想到这个封红曾经被楚行拿在手里,陆明玉心里就有些难以言说的悸动。
翩翩君子,这是陆明玉对楚行的评价。曾经她以为君子应该都是父亲或楚随那样的书生,真正了解楚行的为人后,陆明玉豁然发现,看似温润如玉的男人未必是君子,看似冷峻无情的,却有可能藏了一颗真正的君子心。
打开封红,往手心里一倒,掉出来一块儿金锞子,上面刻着“平安如意”。
很普通的一块儿金锞子,陆明玉转了转,眼底却掠过一道贪念,有点想跟弟弟换一块儿,不过最后她还是把金锞子装进封红,还给了弟弟。君子就君子,至于因为钦佩楚行,连他送的金锞子也觉得与众不同吗?还不都是最俗气的金子。
初六陆明玉继续待在家里,初七月事差不多干净了,待到初八,陆明玉再也无法躲懒了,因为今日是自家请客,一大早,朱氏就派人来喊孙女。
“祖母,什么事这么急啊?”宴请的喜日子,陆明玉穿了一条桃粉绣海棠花的褙子,经过前几日的精心调理,小姑娘脸蛋红润润的,瞧着好像胖了一点,粉嘟嘟招人疼。朱氏看了喜欢,拉着孙女小手,轻声教道:“今儿个你哪都别去,就坐祖母身边,这几天你没出去做客,那么多夫人太太你都没拜过年呢。”
哼,她每去一家,送出去的金锞子少说五六个、多说十来个,朱氏觉得自己亏死了,必须让孙女帮她赚点回来,即便赚到手也是孙女的。
陆明玉低头笑,上辈子此时的祖母,早就不在乎这些小钱了,如今祖母与祖父如胶似漆,祖母便还是同以前一样“淳朴”。
“好,我都听祖母的。”陆明玉是个孝顺孩子,愿意哄祖母高兴,她都能想象下午跟祖母轻点她收到的压岁钱有多少时,祖母笑眯眯的模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客人们陆续登门。
楚国公府众人来得算早的,陆明玉坐在母亲下首,瞧见领头走过来的太夫人,她跟着母亲站了起来。其他陆家小辈儿初五那天就给楚家长辈们拜过年了,故而此时只有因病缺席的陆明玉需要补礼。
“阿暖给太夫人拜个晚年,愿太夫人福如东海,万事如意。”
“快起来快起来,阿暖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太夫人扶着陆明玉胳膊,慈爱地问:“听说阿暖前几天不舒服,这会儿可好利索了?”
陆明玉羞涩地点点头。小姑娘一病病几天,太夫人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至此更把陆明玉当适婚待嫁的大姑娘看了,赏了一个厚厚的封红。陆明玉大大方方道谢,再去给楚二夫人拜年,跟着才是楚行。
正月是喜庆月,楚行不能免俗,穿了一身墨蓝色绣云纹的长袍,陆明玉没敢抬眼打量男人,对着楚行胸口盈盈一拜,“愿表舅舅新年安康,步步高升。”
楚行脸上没什么变化,照例递给她一个封红,简单说了两句勉励的话。
陆明玉接过封红,目光移向楚随,因为暖阁里客人众多,为了面上好看,她也朝楚随拜了拜,语气淡了几分。楚随知道小姑娘还在恼他,没有多说什么,笑着递过去一个封红,“这是表舅舅领俸禄后过的第一个年,无论大小,只要给我拜年的,都有封红。”
此言一出,屋里的女眷都笑了,楚随风流倜傥,向来很有女人缘。
陆明玉扯扯嘴角,忍住直接转身离开的冲动,接过封红,与楚盈姐妹笑笑,便退回母亲旁边。
楚行兄弟俩过来主要是为了给朱氏请安,见过面了,坐都没坐就去了前院。
楚随走了,少了他似有若无的窥视,陆明玉自在不少,趁去净房时,好奇地拿出了楚行给她的那个封红。长辈给的压岁金锞子形状无非就那几样,为何楚行送的金锞子捏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
心中疑惑,陆明玉低头打开封红,待她看清里面的东西,整个人登时呆住了。
这,这真是楚行送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站在净房的窗子前,陆明玉捏着封红边缘轻轻一抖,里面的东西就落在了她手心。
是块儿金光灿灿的赤金锞子,同其它金锞子一般大小,只占了陆明玉掌心一半,但这块儿金锞子雕成了一个小马驹,马身子胖乎乎滑溜溜光灿灿,四只马蹄故意雕得很圆,憨态可掬。马尾巴有点卷翘,与小马驹头顶的一撮鬃毛一样雕工精细,好像有种随风舞动感,最可爱的是圆圆的马耳朵、乌溜溜的眼睛还有那对儿同样圆圆的鼻孔,看起来竟然在笑一样。
陆明玉是大姑娘了,但大姑娘也喜欢可爱的东西,陆明玉举起小金马,窗外阳光照进来,小金马闪闪发光,宛如天庭遗落下凡的神马幼崽,看得陆明玉心都要化了。
这是今年她收到的最合心的礼物,外公给的大金鲤鱼、祖父送的大金元宝、父亲送的金首饰盒、皇上赏的金项圈加起来也没有这块儿小小的金马驹让她喜欢。把手里楚随的封红放到窗台上,陆明玉转过去,背靠窗台,低头把玩。
她喜欢,但这喜欢,慢慢被疑惑取代了。
陆明玉摸摸小马驹的耳朵,想到了楚行送给两个弟弟的金锞子,为何到了她这里,就变成了她的生肖?年前她为表示感激,送了楚行一个小马驹的木雕,楚行借给压岁钱的机会还个小金马,算是回礼?
好像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可看着这拿出去一定会被小孩子哄抢的精致小金马,再回想除夕那天宫中见面以及刚刚拜年时楚行冷峻威严的做派,陆明玉实在难以想象,楚行决定送她这种回礼时,心里是怎么想的,神态又是什么样……
但不论如何,陆明玉都很喜欢。
将小马驹藏到袖袋中,陆明玉决定一会儿换个普通的金锞子放进去,免得拆压岁钱时祖母或丫鬟们看到小马驹多想。楚行的封红看过了,陆明玉扭头,盯着楚随的那个瞧了会儿,抿抿唇,还是捡了起来。
里面是匹羊脂白玉雕刻的小玉马。
玉器清雅,在阳光里莹润剔透,另有一种宁静悠远,叫人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
前世她过十四岁的生辰,春暖花开,楚随假装来家中找大堂兄,然后在花园里撞见了她们几个小姑娘。那时陆明玉与他已经两情相悦,知道楚随是特意来为她庆生的,领会楚随的眼神后,陆明玉便偷偷与他见了一面。
绿荫树下,楚随自她身后靠近,陆明玉听到声音才要转身,眼前突然落下一枚白玉玉佩,中间雕刻的一匹小马栩栩如生,玉环上刻着“永结玉心”。
“喜欢吗?”她看玉看呆了,楚随缓缓绕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陆明玉抬起头,楚随凤眼明亮,一手举着那枚玉佩,另一手又拿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白玉玉佩,只有刻字变成了“生死相随。”
永结玉心,生死相随。
视线模糊起来,陆明玉闭上眼睛。
生死相随吗?可他什么都瞒着她,最后她凄惨而死,他远在天边。
或许她一人惨死的时候,她与楚随的缘分就断了。
睁开眼睛,陆明玉看着楚随的玉佩,手背一翻,玉佩“叮”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玉碎了,陆明玉却笑了,弯腰捡起碎玉同样放到袖子里,陆明玉抬手点点眼角,轻轻呼出一口气,走了出去。祖母那边客人越来越多,陆明玉继续去帮祖母赚回本钱,坐了半晌,笑得脸都快僵了,终于都拜完了,她与几个闺秀一道去院子里透气。
“阿暖姐姐,你过来跟我们踢毽子吧?”
楚湘不知从哪找来一个野鸡毛毽子,与楚盈站在一块儿,热络地朝她招手,身旁还有三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陆明玉看着楚湘与楚随有几分相像的眉眼,笑着点点头,从走廊里下去,六人分成两队,比赛看哪队踢地最多。
楚盈踢的时候,陆明玉、楚湘并肩站在一旁。毽子不老实,一会儿飞到东边一会儿飞到西边,楚盈红着脸颊追,楚湘兴奋地追着鼓劲儿,眼睛盯着堂姐,没留神撞到了人。楚湘慌了下,侧头看,发现她撞得不是别人,正是陆明玉。
“阿暖姐姐,我没撞疼你吧?”楚湘性格跋扈,但对喜欢的人就很好,很懂事地关心道。
“没事,一点都不疼。”陆明玉笑着道,退后一步,视线忽然落到地上,“啊,玉佩掉了……”
楚湘低头,就见地上一块儿玉佩已经碎成了四块儿,她呆住了,陆明玉则弯腰蹲下去,将四块儿玉佩摆在手心,拼出之前的模样。楚湘认出那是一匹小马,雕工玉质一看就很名贵,想到这玉佩是因为她打碎的,楚湘懊恼极了,凑到陆明玉身边赔罪,“阿暖姐姐,都是我不好,我赔给你吧?”
小姑娘一脸认真,与当初质问“藏”她南珠的陈莲双时态度截然相反,陆明玉不由有些愧疚,可她没办法,托别人把玉佩还给楚随,容易出纰漏,自己还,岂不正中了楚随下怀?但陆明玉也不想留着这玉佩,只有这样,才能让楚随知晓她的心意。
“不用不用,是我自己没有收好,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湘湘不用自责啦。”陆明玉特别温柔地安慰楚湘,跟着为了弥补对楚湘的愧疚,轮到陆明玉踢毽子时,陆明玉踢地十分认真,不但追上了另一队,还超过了很多。
楚湘、楚盈欢喜极了,忘了刚刚那点小意外。
中午吃完席面,楚国公府众人打道回府。
在意一个人了,就算见不到面,也想知道她今天都做了什么。回到二房,楚随好哥哥般提出送妹妹回她的院子,楚湘很高兴,路上跟兄长有说有笑的。楚随故意引妹妹聊陆明玉,楚湘才十岁,听不出兄长的别有居心,想了想,情绪低落下来,叹气道:“二哥,我今天撞了阿暖姐姐一下,害她的玉佩掉在地上,摔碎了。”
楚随讶异,陆明玉随身佩戴的玉佩,肯定是好东西,不由问妹妹,“她生气了吗?”
想到陆明玉的反应,楚湘又笑了,仰头看兄长,“没有,阿暖姐姐说那不是要紧东西。”
妹妹笑得天真无邪,楚随鬼使神差的,却好像在妹妹脸上看到了陆明玉狡猾的笑。他前后一想,暗暗咬牙,犹抱一丝希望跟妹妹确认,“湘湘看清她的玉佩是什么样的了吗?”
“是匹小马,挺好看的,我都舍不得了,幸好阿暖姐姐不喜欢,不然她定要生我的气了。”
听到妹妹说是块儿马状玉佩,楚随脸色就难看起来,后面妹妹又说陆明玉不喜欢,楚随气得,攥攥手,恨不得把陆明玉抓过来好好教训一番。然而下一刻,忆起陆明玉躲在兄长身后耀武扬威的俏模样,楚随就又笑了起来,凤眼里全是愉悦。
行啊,他真是小瞧那丫头了,既狠得下心又足够狡猾,可她越是这样拐着弯气他,楚随就越迫不及待想收服这匹小野马,看看她乖下来,会有多千娇百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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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了楚随一个自以为很出彩的玉佩,陆明玉这几天都心旷神怡。
过了初十,京城大街小巷里弥漫的年味慢慢淡了下来,转眼就到了十五上元节。上元节过后,无论官员百姓,都得正式开始新的一年忙碌,因此大人孩子们都格外珍惜正月里这最后一个节日,黄昏未至,玲珑坊、**巷等商铺林立的街头便开始热闹了起来。
一品斋二楼临窗的雅间,威严的祖父陆斩终于放下了筷子,陆怀玉眼睛一亮,立即站了起来,绕到陆明玉座椅后,双手搭在妹妹肩头,雀跃地请示道:“祖父,我们可以走了吗?”
姑姑、大姐姐都定亲了,今晚只能待在家里赏花灯,陆怀玉与陆明玉商量好了,两人要跟兄长们一起赏灯,晚上痛痛快快玩一场。
陆斩看眼少年郎打扮的两个孙女,虎眸移向陆嘉平、陆嘉安,肃容道:“到了街上,你们好好照顾妹妹们,若她们有半分闪失,回来你们一人打断一条腿。”
他恐吓孙子也只有这一套说辞,陆家兄弟早习惯了,由长孙陆嘉平出面,郑重保证定会照看好两个妹妹。他十九岁了,长得猿背蜂腰,自幼习武身手不俗,又是沉稳规矩的性子,把孙女们交给长孙看护,陆斩很放心。
交待好了,兄妹四个有说有笑地下了楼,后面跟着随行的护卫。
恒哥儿、崇哥儿眼巴巴地看着,恒哥儿胆大,再次跟祖父撒娇,“祖父,我想跟大哥他们去。”
陆斩摇头,语气不容商量,“你们俩跟着祖父祖母。”
七八岁的孩子,必须得由大人看着,否则玩疯了,兄长们镇不住。
恒哥儿嘟嘴,大眼睛哀求地转向祖母。
朱氏慈爱笑,“恒哥儿听话,一会儿祖母给你买好吃的。”
祖母不帮忙,恒哥儿只能认命,想到被父母带去赏灯、管得更严的弟弟,才勉强好受了点。
街上,陆明玉兄妹四个才走出来不久,就撞上了第一波熟人。
“阿暖,好巧啊,你们也出来赏灯?”
人潮涌动,一穿红衣的少年郎逆流朝他们走来,浮动灯光的黑眸定定地看着陆明玉,有喜无惊。
☆、第79章
萧焕是个十分英俊的少年,他身份尊贵,霸道不羁,眉眼里凝结着不容忽视的戾气,那戾气让姑娘们害怕,却又为他着迷,就陆明玉所知,上辈子京城心仪萧焕的贵女,并不比喜欢楚随的少。
但萧焕很少用那样盛气凌人的眼神看陆明玉,陆明玉在这个表哥身上感受到的,只有霸道的保护,与恨不得把他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她的一片痴情。
现在萧焕看她的眼神还没有前世那般炽.热,可陆明玉能感觉出来,表哥还是喜欢她了。
大家都长大了,有些事情,也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了。
“表哥。”陆明玉轻声喊走过来的少年,笑容亲昵,“表哥自己出来的?舅舅他们呢?”
她笑得甜美好看,萧焕愣了一下。记忆中表妹小时候常常这样对他笑,但自从……萧焕都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表妹突然对他冷了下来,爱搭不理的。今晚花灯节,萧焕觉得表妹也会出来赏灯,因此早早来玲珑坊等着,希望运气好能看到表妹,只是真的见到了,现身之前,萧焕却有点忐忑,怕表妹冷冰冰的,当着陆嘉平等人的面让他下不了台。
鼓足勇气出来,竟然得到表妹笑脸相迎,萧焕心花怒放,几个箭步来到陆明玉面前,低着头,眼里仿佛只有她一人,“父亲、二叔他们去**巷了,我嫌那边没意思,来这边逛逛,阿暖要去哪儿?”
他说话时,陆怀玉偷偷朝陆明玉挤眉弄眼,溜到了前面,与她亲哥哥陆嘉安并肩走。
萧焕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表妹旁边的地方。
陆明玉默许了,望着前面道:“这边没什么新鲜的,我们打算一路赏灯过去,到凉水河看看。”
“那我跟你们一起。”萧焕试探道。
陆明玉笑着点头。
说着话,陆嘉平兄妹三人离得他们有些远了,后面护卫们保持一定距离跟着。陆明玉一边观赏两侧花灯,一边琢磨着如何开口,萧焕落后半步走在她左侧,陆明玉看灯,他偷偷地看她,因为见面少,萧焕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尽情地近距离打量表妹了,然后这一看,眼睛就再也无法从表妹脸上离开。
“表哥总看我做什么?”陆明玉实在想不到什么委婉的措辞,又承受不住萧焕目不转睛的注视,决定豁出去了,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偷窥被发现,萧焕不由有点尴尬,咳了咳,看着旁边胡扯:“没看你,我看那边的灯呢。”
陆明玉气笑了,哼了一声,“好,那就当我自作多情了,以为表哥是喜欢我才一直看我。”
这是气话,可是一说出来,陆明玉竟然觉得与萧焕开诚布公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说到底,他们曾经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是有着血缘牵绊的亲人。身体放松了,陆明玉斜了萧焕一眼,见萧焕傻愣愣地看着她,陆明玉赌气般,加快脚步往前走。
“阿暖!”萧焕回神,连忙追了上去,想拽住陆明玉,又没敢动手。
陆明玉主动放慢了脚步,扭着脑袋看右侧花灯,一副萧焕不先说话,她就继续沉默的模样。
萧焕看着她,真的不懂为何他明明比表妹大三岁,到了表妹面前却总看表妹的脸色行事,怕她生气怕她不高兴,做什么之前都先琢磨一遍表妹可能会有的反应。但既然表妹猜到了他的心思,萧焕摸摸脑袋,视线在表妹与路人之间乱瞄,“那,那你呢?我,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他终于说出了口,没有花言巧语没有甜言蜜语,质朴单纯,陆明玉眼睛不受控制地酸了。上辈子楚随对她那么好,如今陆明玉却猜不到当时楚随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轮到萧焕,她知道萧焕是真心的,奈何舅母尤氏不喜欢她,她嫁过去,一年两年可能没关系,时间长了,二姐姐与贺礼便是前车之鉴。
“我喜欢表哥。”陆明玉转过来,认真地回视萧焕,然后在萧焕露出惊喜的表情时,马上又道:“但我是把表哥当兄长喜欢,而非……表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不可能嫁给你,从今天开始,你也只把我当表妹看吧。”
说到后面,陆明玉不敢再看他,垂眸往前走。
萧焕没有跟上来,陆明玉也没有回头,直到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她心才提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嫁给我?”萧焕拦在她面前,眼里终于出现了陆明玉熟悉的戾气,上辈子她与楚随定亲,萧焕也是这样质问她的。
可陆明玉不能告诉他真正的原因,说了,以萧焕的脾气,极有可能去找尤氏求情,真那样,尤氏指不定能说出什么话来,譬如指责她小小年纪勾.引人,嘲笑她痴心妄想要当未来的庄王妃,甚至连母亲也一起污蔑。
“因为你是我表哥,我只把你当表哥。”陆明玉努力保持镇定,不肯被萧焕压倒气势,“表哥,喜欢一个人才想嫁给他,我对你没那种感觉……”
“那你对谁有?”萧焕怒气冲冲地打断她。男人、女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就像此时的萧焕,他不会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而是认定表妹喜欢上了别人,如果他找到对方并把他比下去,表妹的心就会放到他身上。
陆明玉头疼,完全猜得到接下来谈话会变成什么样,她否认,萧焕便不会死心,她承认……一来她确实没有喜欢的人,没法承认,二来真能说出一个,萧焕还不去找对方打架?
“阿暖姐姐?”
正左右为难,左侧忽然有人喊她,声音很熟悉,陆明玉看过去,果然瞧见了楚湘。十岁的小姑娘披着狐毛斗篷,手提一盏鲤鱼花灯站在灯铺前,她旁边,楚随凤眼微眯,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与萧焕,兄妹俩另一侧,楚行刚接过灯铺主人递过来的莲花花灯,一边把花灯交到妹妹楚盈手里,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柔和灯光下,他冷峻脸庞上的冰霜仿佛也融化了几分。
陆明玉莫名心慌,趁那四人走过来之前,低声告诫萧焕,“咱们的事以后再说,不许你在别人面前透漏半句,也不许再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