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他也没有太大把握,那边楚随突然走了过来,楚行余光瞧见了,及时止声。
“阿暖,想不想要彩头?”楚随停在萧焕的位置,笑着问陆明玉。
两人做过夫妻,陆明玉自然清楚楚随的本事,冷冷讽刺道:“就凭你?”
楚随是文官,偶尔骑射打猎散心,还算有点天分。但楚随有自知之明,故意从陆明玉脑袋上面伸手,拍了拍兄长肩膀,自信道:“我是不行,但我大哥箭术出神入化,能百步穿杨,只要你想要,我便请我大哥出手帮你。”
好一个借花献佛,陆明玉暗暗咬住嘴唇内里,忍笑看楚行。
楚行照旧一脸冷峻疏离,见陆明玉看他,楚行淡淡问:“四姑娘真想要,我可以试试。”
堂弟这番话,倒给了他光明正大帮她的理由。
凤眼看着陆明玉,楚行希望小姑娘能给予配合。
陆明玉真没想到楚行居然也会演戏,还演得那么天.衣无缝,她迅速反应过来,“兴奋”地道谢:“那我先谢谢表舅舅了!”
楚行颔首,提前去那边排队了,把陆明玉留给了堂弟。
“大哥给我面子才帮你,阿暖是不是也该谢谢我?”楚随轻.佻地挡在陆明玉面前,低声打趣道。
自以为是,陆明玉懒得与他浪费唇舌,狠狠踩他一脚,随即凑到了楚盈、贺兰芳身边。
楚随望着她背影,玩味一笑。美人娇俏灵动,脚上的痛,他甘之如饴。
很快就轮到了萧焕。
少年郎一身红衣,气度华贵,往那儿一站,拉弓搭箭,顿时吸引了不少小姑娘、新媳妇的视线。陆明玉望着这样出色的表哥,诚心地希望他能射中对面的扳指,可惜事与愿违,竹箭脱靶,风似的从扳指上方飞了出去。
陆明玉心一紧,担心萧焕生他自己的气,连忙过去安慰,“表哥……”
萧焕知道她要说什么,把弓箭递给伙计,萧焕无所谓地笑,指着灯楼道:“没事,走,咱们去买一整套。”不就是一千两银子吗,他出得起。
他壮志豪情,陆嘉平兄弟、楚家兄弟都听到了。
萧焕不在乎他们,陆明玉有些尴尬,当即以表妹的口吻嗔怪萧焕,“属你有钱是吧,可我就喜欢那对儿烛台,买来的没意思。”
萧焕急了,“可我……”
“表舅舅答应帮我试试了。”陆明玉把他拉到一旁,指着楚行道,“表哥,先让表舅舅试试,若他也射空了,你再给我买一对儿玉马的。”
萧焕听到后面这句才满意。天色这么暗,扳指那么小,他笃定楚行也会失手。
又轮了四五个富家公子,无人射中。
楚行一身墨色长袍,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灯楼规定射箭的地方。他气势凌人,围观的百姓们不禁安静下来,屏气凝神地看着他。陆明玉紧张地手心出汗,她希望楚行一击即中,因为她不想要萧焕买给她,也因为,如果那对儿玉马烛台是楚行射箭赢来送她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一会儿盯着楚行侧脸,一会儿盯着他稳稳不动的手臂,陆明玉心跳越来越快。
就在她紧张得快要无法呼吸时,楚行倏然松手。
陆明玉以为楚行的箭会很快很快,比贺裕的还快,然而楚行这一箭却慢的出奇,慢得仿佛随时可能会从半空跌落,然而它没有,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那筷子粗细的竹箭以不可思议的缓慢速度,稳稳地穿进了竹竿顶端固定的木制扳指,穿过一半,停了。
真的停了,轻轻晃动两下,便一动不动。
这一刻,万籁俱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那支竹箭,犹陷梦境。
陆明玉是第一个回神的,她微微张着嘴,看向射箭之人。
楚行已经放下弓箭,站直了,余光里见小姑娘望了过来,以为陆明玉在为能得到玉马烛台高兴,高兴地要谢他,楚行侧过身,嘴角难得上扬。他也高兴,为能帮到一个渴望赢得彩头的单纯姑娘。
可当他转过去,却发现陆明玉脸上并无笑容,反而呆呆的,乍一看有点傻。
楚行本能地收起笑。
陆明玉却在此时笑了,桃花眼如含雨露,亮晶晶地望着那个在她心里,早就堪比天神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其实楚行那一箭,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有点扯了……不过谁让他是言情男主呢!
☆、第82章
在百姓们发自肺腑的掌声中,灯楼伙计弯着腰,恭敬无比地将装有玉马烛台的黄梨木盒递给了楚行。做伙计的最讲究眼力,楚行身手了得气度不俗,身边更有侍卫追随,定是达官贵人,看过楚行那神乎其技的一箭后,伙计佩服地快要五体投地了。
楚行单手托着木匣,从前面回到陆明玉一行人前,凤眼一转,先看向堂弟。
这玉马烛台,他是以帮堂弟讨好陆明玉的名义赢来的。
陆明玉一直在瞧着他,见楚行竟然真想演戏演到底,陆明玉登时从那无法自抑的倾慕钦佩中回神,三两步绕过兄长冲到楚行身前,伸手就把黄梨木盒抢到了自己怀里,再故作一脸欢喜地仰头,笑盈盈朝楚行道谢:“谢谢表舅舅,表舅舅箭术太厉害了!”
这是楚行主动提议送她的彩头,陆明玉才不想被楚随沾到。
她个子矮,卖起乖来都能让楚行忘了她重生的事,以为陆明玉只是着急拿到心仪的彩头,楚行没有多想,自谦道:“运气不错。”
能让竹箭穿透小小的扳指而不落,那怎么可能是运气?
陆明玉刚想再夸楚行两句,左侧忽然传来一道不屑的哼声,却是萧焕阴沉着脸讽刺道:“国公爷就别谦虚了,有时候谦虚过了头,反而显得假。”大家都射空了,他无所谓,如今风头被楚行全部抢走,看着表妹那么崇拜楚行,那么喜欢这对儿烛台,萧焕就憋不住心里的酸水了。
陆明玉瞪他一眼,再歉意地看向楚行。
小姑娘水亮的眼睛里装满了自责尴尬,楚行脸色柔和了些,没理会萧焕的挑衅,低声对陆明玉道:“打开看看?”如果没有萧焕,他送完礼物就不会再多说,但现在,楚行得打消陆明玉因萧焕而生出的自责。
他心胸宽广,陆明玉笑着点点头,走到陆怀玉、楚盈四女那边,打开匣子看。莹润纯净的和田玉烛台,远看漂亮,近看更精致细腻。楚盈、楚湘都订好了一套,不羡慕,陆怀玉原本对这对儿烛台没兴趣,现在看了,不由地朝兄长撒娇,“二哥,你也给我买一会儿蛇的吧?”
陆嘉安平时花钱比较大手大脚,这会儿身上没带银子,家里能用的碎银也不多,但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妹妹,便道:“二哥现在没带那么多银子,明早再带你过来挑,他们有十二套,可能每套都不一样。”
先答应了,明早再带妹妹去母亲面前要钱。
陆怀玉没有怀疑,刚要点头,贺裕忽然道:“今晚之后,这家灯笼生意肯定会十分兴隆,刚刚你们射箭,我听已经有富贵人家去灯楼订那套生肖烛台了,明早再来,我担心烛台都被人订走了。我身上有些银子,正好兰芳也想买,表妹随我们一起去吧?趁现在知道这家灯楼的有钱人还不多。”
陆怀玉喜出望外,兴奋地朝他笑,“裕表哥真好,那我先用你的银子,明天再把钱还你。”
贺裕黑眸含笑,看着她道:“表哥表妹,什么还不还的,表妹喜欢就好。”
他容貌是偏冷峻的,但一笑起来,整个人的气度就暖了,陆怀玉看着那双仿佛别有深意的眸子,想到今晚贺裕先是为她射箭赢花灯,又是主动送烛台给她,心里就有了一点小小的猜测。奇怪的是,换成以前,如果知道庶出舅舅家的表哥可能喜欢她,陆怀玉定会恼火愤怒,但此时此刻,陆怀玉只觉得窃喜。
亲昵地挽住贺兰芳的胳膊,陆怀玉抬脚前问妹妹,“阿暖要上去看看吗?”
“阿暖走,我给你买一整套。”人家有表哥宠着,萧焕这个表哥看不得自己的表妹被人比下去,当即替陆明玉做主道。
“又显摆你有钱了!”楚湘被萧焕欺负过,小姑娘还记得呢,忍不住刺他。
陆明玉也被萧焕土财主的语气弄得十分尴尬,贺裕提议为二姐姐买一对儿,本来挺好的事,萧焕出口就是一整套,岂不是显得贺裕小气?悄悄地看向贺裕,却见贺裕根本没听见萧焕说话似的,垂眸看着身边的二姐姐,目光温柔似水。
仪表堂堂,功夫了得,还舍得替二姐姐花钱……
陆明玉难以察觉地扫了一直默不吭声的贺礼一眼,突然想多给贺裕机会亲近二姐姐,便笑着对陆怀玉道:“二姐姐去吧,我已经有了一对儿玉马,就不去了,这边河景挺美的,我跟大哥、二哥在外面等你们。”
顺便体贴地替堂兄陆嘉安解了围,不然亲妹妹去买东西,他不跟着不太合适,去了,却没有银子只能看别人替妹妹付钱,那多尴尬啊。
陆明玉狡黠地转向堂兄,陆嘉安感激地朝小妹妹眨下眼睛,附和道:“对,怀玉你们先去,我让人赁条船来,时间还早,咱们坐船再逛逛。”
陆怀玉嗯了声,与贺裕兄妹一起去挑烛台了。
萧焕冷哼,陆明玉暗道不妙,怕他又胡言乱语得罪人,陆明玉示意他跟着自己往旁边走了走,离楚行等人远点,才皱眉劝道:“表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真的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因为要对我好出口伤人……”
“我伤谁了?”萧焕先是射箭落空,后面又被表妹当面拒绝,心头本就压着一团火,一听表妹竟然还冤枉他,萧焕胸口的火苗噌地喷了出来,强忍着才没有对表妹怒吼,但那盛怒的眼神,都表达了他的愤懑。
陆明玉最不喜他的臭脾气,既然萧焕不肯承认,她就点明给他,“你没有讽刺表舅舅假谦虚?你没有讽刺裕表哥出手不够阔绰?表哥,知道我为何不喜欢你吗?我就是不喜欢你这目中无人的脾气,好像天底下谁都比不上你似的!”
萧焕眼中戾气更盛,想辩解,却无法反驳。
才十六岁的少年郎,贵为王府世孙,霸道嚣张惯了,第一次告白失败,短短一段路连续被心上人训斥,萧焕的自尊无法再容忍,一气之下什么能挽回颜面就说什么,“不喜欢就算了,我又不是非要你喜欢!”
说完不屑地看看陆明玉,为了证明他确实没那么喜欢她,萧焕迅速转身,负气离去。
陆明玉震惊地望着他背影。
如果她喜欢萧焕,萧焕这样对她,陆明玉肯定会委屈地想哭,但她对萧焕只有兄妹情,因此短暂的错愕后,回想萧焕看似愤怒其实受伤的脸庞,陆明玉只觉得无奈,还有一丝丝心疼。但她不后悔,表哥脾气本就被舅父、舅母惯坏了,这时不劝他,一直纵容他任意妄为下去,将来肯定会有更多的麻烦。
至于萧焕会不会因此厌恶她,陆明玉倒不是特意介意,反而盼望萧焕忘了她,喜欢上别人。
收回视线,陆明玉神色如常地回到了众人身边。
“阿暖姐姐,你没事吧?”楚湘小声地问,她没听清两人说了什么,瞧着萧焕好像朝阿暖姐姐发脾气了。
陆明玉笑着摇摇头:“没事,我嫌他说话难听,让他一边逛去,他有点不高兴。”
楚湘恍然大悟,随即哼道:“我也不喜欢他,对了阿暖姐姐,一会儿咱们一起坐船赏灯吧?”
“好啊。”陆明玉诚心地笑,余光悄悄瞥向楚行,楚行正与陆嘉平说话,身影挺拔。想到今晚还能再与他多待一会儿,哪怕说不上话,她心里也甜丝丝的。玉器清雅,令人心生喜爱,君子如玉,叫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亲近。
“大哥,二弟,我还有事,先走了,豫之兰芳下来,你们替我转告一声。”
眼看萧焕走了,贺礼也提出告辞,面上带笑,笑得却有点勉强。
二夫人与武康侯夫人向来都瞧不起陆家大房三房,三房萧氏好歹是皇亲国戚,两个女人表现地不是特别明显,对大夫人就没那么委婉了。陆嘉平看似粗枝大叶,但这些事他都清楚,故而与贺礼没什么交情,贺礼要走,他客气都没客气,只点了点头。
旁边陆嘉安看着亲表哥转身,目光变了变。他知道,母亲有意把妹妹许配给贺礼,因为妹妹与贺礼青梅竹马,好像也挺喜欢贺礼的样子,陆嘉安就没有深思过这门亲事,但今晚贺裕对妹妹的态度,陆嘉安看得清清楚楚。对比起来,除了一个世子身份,论本事,贺礼不如贺裕,论对妹妹的心……
陆嘉安不会因为区区一百两银子就偏向贺裕,但妹妹喜欢烛台,贺裕能想到讨好妹妹,贺礼明明更了解妹妹,为何想不到?别说没钱,武康侯府再没落,家底还是有的,贺礼深受舅母溺爱,手里会没银子?以小见大,妹妹这门亲事,他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
在岸边站了会儿,陆嘉安使人去赁的游船来了。
陆怀玉几人还没挑完,陆嘉安让大家上船等着,楚随看着船夫架起木板,他心中一动,率先上船,站在木板另一头,笑着嘱咐家里的两个妹妹,“慢点走,小心别掉到水里。”跟着扶住最先走过来的亲妹妹,直到楚湘踏上船板,才松手。
男人面如冠玉,脸庞被灯楼绮丽灯光照亮,俊美脱俗。
陆明玉却觉得他笑得像狐狸,不由放慢脚步,眼看楚盈也上去了,楚随却还没走,可不就是等着扶她呢?
陆明玉回头找兄长,却见二哥朝灯楼走去了,不知去做什么,大哥跟护卫们站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不似能说完的。陆明玉想再等等,船上楚盈、楚湘一块儿叫她登船,再看楚随,凤眼挑衅地看着她,仿佛她不去,就是怕了他。
陆明玉不想让他得意,想到还有一人,她窃喜地转向楚行。
楚行就在不远处,他是想等陆嘉平兄弟的,毕竟是陆嘉安赁的游船,他们兄妹四人全部登船不太合适。无意回头,却对上了陆明玉隐隐含笑的脸庞,楚行愕然,正好奇她在笑什么,她竟然朝他走来了。
“表舅舅,我看船上备了茶水,表舅舅先去喝杯暖暖身子?”陆明玉停在男人面前,乖巧劝道。
楚行当她只是客气,婉拒道:“不急,我再等等你两位兄长。”
陆明玉这才明白他为何单独站在这里,她是假热络,楚行却是真把自己当客人,陆明玉既诧异楚行对礼节的奉行,又有点为难,扫眼还守在那里的楚随,她咬咬唇,硬着头皮继续道:“表舅舅太客气了,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还是先登船休息一下吧。”
这次楚行却窥破了她真正意图,看看立在那边的堂弟,楚行暗暗头疼。
难道上辈子堂弟就是靠这些小心机得到陆明玉青睐的?
楚行不懂为何这辈子堂弟的招数不管用了,但既然陆明玉特意相求,楚行便无法坐视堂弟胡闹。堂弟想办法讨好陆明玉没有错,可他不能给人家小姑娘添麻烦。
“也好。”应下陆明玉的“好意”,楚行径直朝岸边走去。
陆明玉偷笑,紧紧地跟在楚行身后。
听到脚步声,楚行顿了下,他以为陆明玉是希望他拉走堂弟,没料到是要他当盾牌?
楚行哭笑不得,姑娘家的小心思,真是难猜。
不过陆明玉要跟他,楚行也不能再改了,来到岸边,他一边跨上木板,一边示意堂弟走开。
楚随看眼躲在兄长身后的狡猾姑娘,心知没有机会再扶陆明玉,只好离开。
他一边去了,陆明玉神清气爽,却不料游船突然晃了下,陆明玉手里还抱着烛台礼盒,脚下不稳,她本能地伸出一只手去抓前面的人。巧的是因为船晃,楚行正好转身,想提醒陆明玉慢点,结果他一转,陆明玉手就扑空了,但那力道冲劲儿已经收不回来,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
两人离得太近,没等楚行来得及做出反应,陆明玉已经撞到了他怀里。
担心她摔倒,楚行下意识扶住了她肩膀。
男人衣袍上带着夜晚的冷意,但他宽阔的胸膛,身上淡淡的雪松香,马上让陆明玉忽略了他衣服的冷。船板不稳,她心有余悸,心扑通扑通跳,可陆明玉分不清,她到底是在为刚刚的惊险惊慌,还是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怀抱。
她完全僵住了,一动不能动。
楚行却第一时间将人转到船上,迅速收手,凤眼对着陆明玉身后的河水,“四姑娘小心。”
他声音沉沉,不带任何感情,连长辈的关心都没有,却似有点嫌弃她带来的麻烦。陆明玉原本发烫的脸突然白了,幸好被昏暗天色所掩饰。面对男人的冷漠疏离,陆明玉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几不可闻地嗯了声,逃避般去找楚盈姐妹。
楚行这才隐晦地看了她一眼。十三岁的姑娘,身量娇小,但只有抱住她,才能真切感受她的娇弱,瘦小的肩膀,可能连他三分力气都承受不住,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娇柔,方才被她撞到怀里,楚行竟然生出一种想要多抱一会儿的念头。
他怎么能?
晚风吹来,楚行及时甩开那荒谬念头,去另一侧找堂弟。
楚随站在船尾,看着从容走来的兄长,楚随嘴角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大哥,在岸上的时候,阿暖跟你说什么了?”他看得出来,兄长抱陆明玉那一下只是意外,但楚随好奇陆明玉是怎么劝兄长帮她的。
“她请我登船喝茶。”楚行扫眼旁边的船篷,坦然道,“不过我猜,她是不想让你扶她?”
心思被看穿,楚随脸上掠过一道尴尬,自嘲道:“一片好心竟被当成驴肝肺,但大哥你也看到了,她冒冒失失的,如果不是大哥反应及时,她刚刚肯定落水了。”说话时,凤眼探究地盯着兄长。
楚行侧头,面带训诫:“我只知道,君子不强人所难。”
他一副严兄模样,楚随连忙告饶:“好好好,大哥教训的是,我下次换个法子。”
楚行默认,转身,漫不经心地观赏两岸花灯。
楚随瞄向对面的陆明玉,再想想兄长的年纪,放了心。年龄不合适,而且,兄长知晓他对陆明玉的心,还提点过他如何行事,陆明玉再美,兄长都不可能对她动心,至于陆明玉对兄长……再次看眼兄长冷峻威严的侧脸,楚随心情突然复杂起来,兄长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有几个姑娘敢喜欢他?兄长还轻易不开窍,楚随都担心兄长这辈子婚事难定。
~
陆怀玉、贺裕等人终于挑完烛台出来了,船夫忙碌起来,游船缓缓朝前行进。
男女各占一个船篷,逛了两刻钟,快到祖父定好的碰面时间了,陆嘉平让船夫靠岸,三拨人客套一番,分头走了。陆家兄弟几个还要去一品斋找祖父陆斩,楚行兄妹的马车离得比较远,贺裕兄妹离得最近,因此也最先回到武康侯府。
贺裕一直将妹妹送回她的院子,才往他的院落走去。
走着走着,却见有人站在前面,上元明月皎皎,无需灯笼,也认得对方是谁。
贺裕若有所思,“二弟在等我?”
贺礼确实在等他,而且等了有一段时间了。身为世子,武康侯府未来的一家之主,贺礼在外人面前谦和有礼,在府中,他也从未像母亲那样瞧不上庶出叔父的一双子女,始终以礼相待。但贺礼觉得,有些话,他得跟堂兄讲清楚。
“大哥,我与怀玉青梅竹马,姑母也赞同我们的婚事,只等她姑姑四月出嫁,母亲便会正式托人去陆家提亲。今晚大哥先射箭替怀玉出头,又大方送她玉器烛台,我知道大哥只把怀玉当表妹看,但他人……”
贺裕面无表情听着,听到这里,他忽然笑了,抬手打断贺礼的话,“二弟会错意了,我对怀玉好,不是出自表兄妹的情分,而是因为我喜欢她。”
贺礼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明知道我与怀玉……”
“知道你们青梅竹马?”贺裕轻飘飘地接话,知道,却不以为意,“确实,怀玉以前喜欢跟你玩,但那是她不了解我。二弟,你喜欢她,我不干涉,我喜欢她,我对她好,也请二弟淡然处之。从今天开始,咱们各自施展本事,倘若最后表妹还是选择嫁给你,那我会主动退出,绝不再做任何亲近她的举动。”
世子之位是二弟的,贺裕从未羡慕或意图夺取,但他早就喜欢表妹了,今晚老天爷给他机会亲近表妹,贺裕自然要抓住,才不会因为什么兄弟情分白白把表妹拱手让人。更何况平心而论,他与贺礼还真没什么兄弟情,贺礼确实没言语轻.辱过他,但贺裕永远记得,曾经贺礼的朋友公然鄙夷他,贺礼只是一笑置之。
贺礼对人的好,只流于表面,从未经心。
这样的兄弟,不值得他拱手让出喜欢多年的表妹。
“天色不早,我先回房了。”言尽于此,贺裕肃容从贺礼旁边经过,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
贺礼回头,望着贺裕消失的方向,他温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阴鸷之色。
各自施展本事?
难道贺裕觉得,凭借一盏花灯,一对儿烛台,表妹就会选择他?
他贺礼才是武康侯府的世子,是这偌大家业的继承人。
~
贺家兄弟针锋相对时,陆家众人才刚刚登上马车。
陆明玉、陆怀玉坐了一辆。
没了外人,陆怀玉一坐好就把贺裕送她的礼物拿出来了,托着那对儿玉蛇烛台细细打量,越看越喜欢,举到妹妹面前给她看,“阿暖你瞧,我的玉蛇像不像龙?”
真蛇吓人,但这对儿玉蛇雕刻地却圆润可爱,陆明玉笑着点点头,想起贺裕兄妹离开时二姐姐依依不舍的样子,陆明玉小声试探道:“二姐姐,裕表哥对你真好,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陆怀玉脸一红,心里却惊喜,连妹妹都这么觉得,看来不是她多想了?
“哪有啊。”陆怀玉低下头,摸摸烛台,扭捏地否认。
陆明玉顿时懂了,二姐姐也对贺裕动了心。不过也可以理解,贺裕那一箭射得精彩绝伦,又懂得买烛台讨好二姐姐,连容貌也把贺礼比了下去,二姐姐舍他而就贺礼才是奇怪。
只是……
“二姐姐,我看二伯母的意思,好像要把你嫁给礼表哥?”陆明玉低低地提醒道。
陆怀玉唇角一抿,她没什么城府,旁边又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一冲动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那是我娘的意思,又不是我的意思,只要我不答应,我娘就得听我的。”之前她觉得贺礼挺好的,但今晚陆怀玉意外发现贺裕更好,对她又有情,陆怀玉就不想嫁给贺礼了。
“但礼表哥喜欢你啊,若他知道二姐姐喜欢裕表哥,一气之下,会不会去找裕表哥争吵?”
一个女子,若是惹得兄弟不合,不提男方家里长辈怎么想,外人便先要骂她一声“祸水”。
想到这里,陆明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阿暖:表舅舅,你跟他会不会因为我吵架啊?
表舅舅:为何吵架?
阿暖:……你真不知道吗?
表舅舅:……知道什么?
阿暖:没事,继续打你的光棍吧!
☆、第83章
黎明时分,整座梅苑一片静寂。雕花轩窗隔绝了外面的严寒,闺房里,光线昏暗,两盆四季海棠静静地开了,散发着淡淡清香,不远处的纱帐内,熟睡的小姑娘仿佛闻到了花香,嘴角竟然是翘着的。
陆明玉做梦了。
她梦到了昨晚花灯会的情形,可发生的事情又不一样。梦里她登船时木板依然晃了下,害她惊慌失措扑到了楚行怀里,楚行将她抱到船上,却没有马上松开她。陆明玉心咚咚地跳,羞涩地从他怀里抬起头,头顶楚行神色清冷,但他一手抱着她,一手轻轻地摸了摸她脑顶,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当时月色如水,灯光似霞,男人无意露出的浅浅温柔,如甘醇的美酒。
陆明玉欢喜极了,赖皮地靠到他胸膛。
接下来梦境一变,陆明玉换上了大红的嫁衣,楚行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路上花轿轻轻地颠簸,陆明玉悄悄挑开红盖头,透过车帘缝隙看外面的新郎官,楚行穿着一身红衣,背影挺拔,侧脸如玉,说不出地风流倜傥。
然而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下一刻,楚随怒气冲冲地骑马闯了过来,指责楚行抢了他的妻子。陆明玉终于记起自己早就嫁给了楚随,既然她是楚随的妻子,怎么能嫁给楚行?她茫然无措,外面楚行与楚随却打了起来,混乱中花轿倒了,陆明玉狼狈地爬出去,她想求楚行二人别打了,周围百姓却围住她骂了起来,骂她不守妇道,骂她狐狸精,害楚家兄弟反目。
陆明玉不停地摇头,她想解释不是这样的,人群突然散开,太夫人拄着拐杖威严地走了过来,楚行、楚随不打了,并肩跪在太夫人面前认错。太夫人冷冷地看着她,说她水性杨.花不堪做楚家妇,命楚行当场写封休书,断了这门亲事。
陆明玉踉跄着跌倒在地,泪流满面,看向楚行,只觉得她只剩他了,楚行一定不会休了她的。可是楚行看都没看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文房四宝,挥手几笔,写好了,他终于转身,脸上再无任何温柔。他停在她面前,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她,再将休书甩在她脸上,“阿暖,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
陆明玉悲恸地哭出声,哭着哭着,忽然醒了。
熹微晨光透过琉璃窗照进来,陆明玉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纱帐上绣的缠枝梅花。她呆呆的,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刚做了一场梦,脸上有些凉,陆明玉抬手摸摸,竟然真的哭了。回想那过于真实的梦境,陆明玉情不自禁地笑了。
真是的,怎么做了这样一个荒唐的梦?
可是懒懒地躺着,陆明玉忍不住又沉浸在了梦里。日有所思,也有所梦,是不是因为昨晚临睡前一直在想楚行,所以……
翻个身,陆明玉犹豫片刻,小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金锞子,正是楚行送她的小金马。陆明玉改成平躺,举着小金马,目光渐渐复杂起来。
楚行,楚行,当初桂圆开玩笑说楚行挺好的,嫁给他不错,陆明玉只当成了耳旁风,可是与楚行打交道越多,陆明玉就越发控制不住地留意他。他容貌冷俊,同辈人中无人能出其右,他面冷心热,屡次帮她排忧解难,他箭术出神入化,从他自伙计手中接过弓箭到竹箭射穿扳指,每一幕陆明玉都清晰地记得。
楚行,除了人太冷,陆明玉找不到他任何缺点。
看着眼前憨态可掬的小金马,陆明玉无法再否认,她是真的对楚行动了心。
可昨晚的梦……
如果她真嫁给楚行,楚随会轻易放弃她吗?如果楚随放不开,事情被太夫人知道,太夫人绝无可能接受她做长孙媳妇的。这些还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楚行根本不喜欢她啊,她想了这么多梦了这么多,完全就是杞人忧天。
真要烦恼,也等楚行喜欢上她的时候再说吧。
念头一起,陆明玉苦笑,虽说这么想,她隐隐觉得,这辈子她都等不到那一天的,上辈子到她死楚行都没有成亲,简直就像少了男女之情这根弦,她是貌美,但在楚行面前,陆明玉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任何能让楚行另眼相看的地方。
楚行,那是一个神一样的男人,可能世上根本没有配得上他的人吧?
喜欢,却注定没有结果,陆明玉惆怅地翻个身,自己郁闷了会儿,忽然又开朗起来。其实这样挺好的,楚行不喜欢她,她也就不用烦恼太夫人、楚家兄弟情的事情了,就偷偷地敬佩他,喜欢他,把他当成神仙敬仰,然后再嫁给一个她觉得不错的男人,平平静静过一辈子。
就像天上的月亮,喜欢不一定意味着必须得到,远远地看着也挺好啊。
说到底,她与楚行完全不是一类人,楚行是战功赫赫的武将,是注定青史留名的功臣,她陆明玉,不过是一个容貌美丽的后宅女子,无需等到死,等她嫁人了,等她老了容颜不复,到那时候,除了身边的亲人,便已经没人再在意她。
想通了,陆明玉轻轻一笑,笑得怅然若失,她放低小金马,恋恋不舍地亲了一口。
一会儿就收起来吧,或许哪天老了,她可以拿出这匹小金马送给儿孙,若他们问起这是哪里来的,她就说,是一个大英雄送她的压岁钱……
~
正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风一日比一日暖了起来,到了三月,春暖花开。
三月初九,是陆明玉的生辰,因为出生在阳光明媚的暖春,所以陆嵘夫妻给她取名“阿暖”。
十三四岁的姑娘,生辰都会办花宴或诗会,请交好的姐妹来家中热闹一番。才初一,萧氏就把女儿叫到身边,问女儿有什么打算。
陆明玉继承了父母的才学,诗词歌赋都很有天分,因为得到过帝后的夸赞,不知不觉就成了京城有名的才女,常被其他母亲当做榜样敦促家中女儿。陆明玉觉得吧,她办诗会,岂不是有显摆才学之嫌?
陆明玉不喜张扬,想了想,道:“还是赏花吧,到时候娘让厨房多做几道好吃的糕点,我们去梅园里赏梅。”
萧氏点点头,提起笔,柔声问:“那阿暖想请谁?”
陆明玉就把关系不错的几个姑娘都列了出来,包括楚盈、楚湘姐妹。萧氏有些诧异,看着女儿道:“楚湘?”
陆明玉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无奈笑,“她是她,她哥哥是她哥哥,娘放心吧,湘湘只是脾气大点,其实是个好姑娘。”
萧氏嗯了声,拟好单子,派人去做请帖。
初八这日,陆明玉正在试穿刚做好的夏裙,采桑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姑娘,王爷带着两位表公子来了,夫人让您过去呢。”
陆明玉意外地抬起头,萧焕也来了?
想到上元夜那晚萧焕负气离去的背影,陆明玉有点想笑。两辈子加起来,她与萧焕闹过多次别扭,次次都是萧焕做错事惹怒她,她再训他把他气跑,然后隔一阵子,萧焕就会来找她认错。但这次是萧焕坚持最长的一次,算起来,快两个月了。
换上一条浅绿色的裙子,陆明玉去了前院。
恒哥儿、年哥儿、英哥儿三个表兄弟已经在院子里玩上了,萧焕绷着脸站在走廊里,眉眼阴郁。瞧见她走过来,萧焕变了一下站姿,一副想见她又不想见的扭捏尴尬模样。陆明玉靠近了,见萧焕倔强地朝另一侧偏头,她翘翘嘴角,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表妹……”
没走出五步,萧焕终于开口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