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太夫人,国公爷回来了。”小丫鬟笑着提醒道。

太夫人视线转过去,果然瞧见长孙楚行沿着走廊走了过来,高大伟岸,穿一身墨色官服,眉眼冷漠却平和,颇有他祖父年轻时的英气。忆起亡夫,太夫人心事更重了,打发身边的丫鬟们都下去,她有话要与孙子单独谈。

楚行刚走到台阶前,见此架势,忽然一阵头疼。

他知道,祖母又要念叨他的婚事了。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左眼有疾,还断了一条手臂,性情不免有几分孤僻,除了办差,楚行只想一个人待着,连亲人他都不想多见,更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一来他没有遇见喜欢的姑娘,二来楚行不想委屈任何女子嫁给他。祖母心疼他,怕提及婚事触及他伤口,便一直由着他,只有每年年底才会试探一下。

重生了,他治好了眼睛保住了胳膊,然而有得有失,失去的就是耳根清静。

“祖母。”来到树荫下,看着亲手将他们兄妹照顾大的祖母,楚行照旧惜字如金。

“让你更衣后再过来,怎么还穿着一身汗湿的官服来见我?”太夫人瞪着孙子道,目光犀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就是要祖母心疼你路上奔波,然后早早放你回去沐浴更衣,你好少听我几句唠叨是不是?”

楚行垂眸,没有否认。

“坐过来,祖母茶水都给你准备好了。”太夫人拍拍旁边的椅子,让孙子坐。

楚行只好坐下,端起茶碗,余光瞥见祖母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打量他,楚行视若无睹,先喝茶解渴。

“听说贺礼的病确实治不好了?”太夫人低声问。

楚行神色不变,漠然道:“我与他没什么交情,不曾留意他的事。”

太夫人才不管孙子接不接招,引子已经抛出来了,她长长地叹口气,靠回椅背道:“你是大忙人,对这些不上心,祖母老了,就靠这些琐事打发时间了。哎,武康侯府也真是可怜,武康侯早年伤了身子,膝下只贺礼一个儿子,就指望贺礼继承偌大的侯府呢,这下好了,贺礼傻了,既无亲兄弟,又不知能否成亲生子,世谨你说说,武康侯府的爵位该怎么办?”

楚行凤眼看着茶碗,“我对外人的家事没兴趣。”

太夫人噎住,瞅瞅孙子,太夫人又叹了口气,低头转动佛珠,“世谨啊,你祖父走了,祖母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能熬到什么时候。这次贺礼的事看似与咱们家无关,却跟一记重梆似的敲在了祖母头上,害我昨晚翻来覆去一晚,都没有睡着。世谨,下面的话你也别嫌祖母说得不吉利,但你是武官,你想过没有,也许哪天你会跟贺礼一样,突然出事,那时候,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也孤零零的,连个扶棺的儿子都没有……”

说到后面,声音不太对劲儿。

楚行抬头,果然看到老人家在偷偷地抹泪。

楚行皱眉,他不怕听祖母唠叨,却看不得祖母为他落泪。

“祖母放心,我不会出事的。”跪到太夫人面前,楚行握住祖母膝盖,目光坚定的保证道。

太夫人红着眼圈,轻轻摸了摸孙子发梢,略显浑浊的眼里一片怅然感伤,“傻孩子,意外发生之前,谁都觉得事情不会落在自己头上……世谨,祖母不想说太多不吉利的话,只是你都二十五了,你爹二十五的时候,你都会背《三字经》了……世谨,祖母先后送走了你爹你娘,送走了你祖父,祖母心疼啊,要不是放心不下你,祖母恐怕早就随你祖父……”

“祖母,您别这么说,孙子听了难受。”楚行头垂得更低了,再无被长辈催婚的不耐,只觉得自己不孝,让年迈的祖母操心担忧。

“不想难受,就早点给我娶个长孙媳妇回来,你让我舒坦了,我也不会再烦你。”太夫人收起眼泪,直截了当地道。

楚行沉默,看着祖母放在膝盖上的苍老的手,他慢慢点点头,“祖母,月底皇上要去凉山避暑,七月底归,我要伴驾,暂且没有精力考虑婚嫁,等我回来,再劳烦祖母替我操持?”先给祖母点盼头,如果能遇到合心意的,他娶了也好,真遇不到,楚行也不会勉强自己。

终于得了孙子的同意,太夫人喜笑颜开,瞧见孙子背后汗湿的一块儿,太夫人总算心疼了,笑眯眯让孙子先去沐.浴更衣。

定风堂,魏腾早就在等着主子了,随楚行往上房走时,魏腾低声道:“国公爷,四姑娘病了。”

楚行脚步微顿,“严重吗?”

他不清楚陆明玉到底被贺礼喂了什么药,再加上不是很放心陆明玉得知贺礼真的出事后能否守口如瓶,因此叫魏腾派人留意一下最近陆家的动静,却没想到最先听到的,却是陆明玉染病的消息。

“只请了一次郎中,应该没有大碍。”魏腾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楚行了然,转瞬就把此事抛到了脑后。

夜幕降临,楚行看看天色,放下手里的兵书,这就歇下了。然而夜深人静,楚行躺在床上,想想祖母的话,鬼使神差的,脑海里居然冒出昨日在山上与陆明玉相处的情形。小姑娘脸色绯.红,柔若无骨地往他身上靠,呼吸间带着酒气,却并不令人反感。

“表舅舅,你真好看……”

“表舅舅,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娶我……”

甜濡细弱的声音,时而娇娇的,含笑夸他,时而像受到莫大的委屈,哭声埋怨。

那双含泪的桃花眼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楚行情不自禁地陷入其中,想的全是她。

什么迷.药,会让人神志不清到如此地步?陆明玉看他的眼神,倾慕又带着一丝无奈的悲伤,若非太过了解她,知道她是重生的,知道她只把他当大伯子敬重,楚行险些真的以为陆明玉喜欢他……

念头才起,楚行又想到了陆明玉送他的木雕小马驹,如果她只当他是大伯,会送他礼物吗?

他呢,他究竟为何要把那个礼物藏起来,又特意让人打造了一个小金马送她?

当时早就找到了理由,她敬他是长辈,送礼只为报恩,他回礼也是因为礼尚往来,但此时此刻,那些举动好像又有了别的意义。

意念动摇,那被他刻意压制一天多的回忆,趁机抓住空子溜了出来。

山坳之间,她毫无预兆地转过来,软软的嘴唇意外擦过他的唇,他浑身僵硬,她又折了回来,抢食般堵住他嘴……

楚行猛地睁开眼睛。

纱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异样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楚行既懊恼又自责,抬手用力捏额头,强迫自己把那些不该记住的回忆挤压出去。

不可能的,陆明玉不可能喜欢他,他也不该过多关注她。

因为她是堂弟喜欢的姑娘,就算陆明玉铁了心不嫁堂弟了,他与陆明玉也绝无可能。她是重生的,她肯定不会对前世的大伯子动心,而他,明知堂弟倾慕陆明玉,又怎能私底下悄悄回味陆明玉的……

心烦意燥,楚行掀开薄被坐了起来,点灯,拿起睡前看到一半的兵书,继续翻阅。

看了大概两刻钟,心中再次恢复平静,楚行这才吹了灯,重新躺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困得睁不开眼睛了,有错明天再改吧!

然后明天应该,应该能写到表舅舅提亲,嘿嘿,求留言鼓励啊,连续勤奋好几天的佳人好像又要萎了,~~~~(>_<)~~~~

☆、第92章

陆明玉在闺房里好好休养了两日,脸色总算恢复了之前的白皙红润,一双大眼睛也明亮亮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上品黑珍珠。

但萧氏依然叮嘱厨房继续按照先前的食疗方子给女儿滋补,所以陆明玉看了会儿书,甘露就端了一碗刚煮好的枸杞蜂蜜水过来了,笑盈盈请她喝。母亲一片爱女之心,陆明玉放下书,接过茶水,低头细品。

甘露弯腰站在书桌旁,见姑娘眉心是蹙着的,小声问:“姑娘不爱喝了?”

陆明玉抬头看她一眼,摇摇头。

甘露心中疑惑,等姑娘喝完蜂蜜水,她走到堂屋把碗交给采桑,便又重新折回姑娘身边,仔细打量陆明玉片刻,甘露犹豫地道:“姑娘怎么瞧着无精打采的?”在姑娘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姑娘是否开心甘露当然看得出来,“姑娘,还在为那天的事伤神?”

陆明玉睨了她一眼,“哪天的事?”

甘露自知失言,讨好地笑了笑。

陆明玉唇角也翘了起来,宽慰她道:“我没事,是这话本子,一位妇人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现在书生进京赶考去了,妇人卧病在床,命不久矣,我读着有些伤神。不知道书生回来,得知母亲已经故去,会不会后悔堂堂七尺男儿为了读书便把养家的担子都压在母亲肩上,致使母亲操劳而死。”

甘露愕然,跟着想了想,叹息道:“应该不会吧,他真懂心疼他娘,早就帮母亲分担了,顶多在坟前多哭几声。哎,姑娘别看这些费神的了,四公子在院里搭了一座秋千,姑娘去陪四公子玩吧,他肯定特别高兴。”

陆明玉其实另有心事,不过想想活泼可爱的年哥儿,陆明玉笑着点点头,去陪弟弟玩。

“姐姐,我想站在上面晃。”年哥儿拍拍秋千座,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跳动着“淘气”二字。

陆明玉弯腰,点点弟弟的小白牙,一本正经地吓唬他:“站在上面容易掉下来,到时候把年哥儿嘴摔流血了,牙也磕掉了,跟你三哥似的,说话都说不清楚,一回答先生问题就被五叔大声笑话。”

恒哥儿、崇哥儿都七岁,但崇哥儿换牙晚点,恒哥儿这会儿已经掉了俩门牙了,男娃臭美,平时跟谁说话都捂着嘴,但年哥儿瞧见过,被姐姐这么一吓唬,年哥儿害怕地捂住小嘴儿,瞅瞅秋千,再不想站着晃了。

“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呢。”采桑领着朱氏身边的大丫鬟从梅苑过来,知会姑娘道。

陆明玉摸摸弟弟脑袋,“年哥儿去吗?”

年哥儿想想去祖母那边要走很久,再看看还没玩腻的秋千,摇摇头。

陆明玉笑,用眼神示意弟弟身边的丫鬟看紧点,这才去见祖母。

“阿暖好些了吗?”朱氏正在屋里看衣服,瞧见孙女来了,朱氏立即放下衣服,过去接孙女,拉着陆明玉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女儿出嫁了,陆锦玉、陆怀玉到底隔了一层,对于朱氏来说,家里除了儿子孙子就只剩陆明玉这一朵娇花,自然越发疼爱。

“好多啦,祖母别担心。”陆明玉亲昵地抱了祖母一下,瞧见那边摆着的两排衣架,陆明玉眼睛一亮,欢喜道:“祖母又给我做新衣服了?”全是娇艳明丽的颜色,一看就是给她准备的,不然祖母为何叫她过来呢。

姑娘家谁不喜欢新衣裳,陆明玉高兴地松开祖母,跑去看衣裳。

连续看了三条,陆明玉目光忽变,诧异地拿出一套马装,上面是白底绣荷景的窄袖衫子,下面配胭脂红的长裙,长裙裙幅前后开衩,方便策马而行。陆明玉下意识看向衣架旁边,果然又发现几双精致漂亮的马靴。

趣园的事已经过去几天了,陆明玉今日却第一次忘了她亲楚行的那一下,忘了楚行“占了她便宜”却丝毫没有愿意负责的意思,忘了楚行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的这个事实。此时陆明玉心花怒放,提着裙子转过去,兴奋地问祖母,“祖母是要带我去学骑马吗?”

她一直想学骑马,想像男子那般策马疾驰。京城贵女多有会马术的,但上辈子陆明玉在可以学骑马的年纪时,母亲已逝,父女不亲,对威严冷落祖母的祖父只有惧怕,陆明玉唯一能撒娇的长辈只有祖母。祖母同样可怜,除了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的孤僻父亲,只剩她一个愿意亲她的孙女,大抵是被姑姑的死伤透了心,祖母从不让她做任何危险的事,包括学骑马。

后来陆明玉嫁给了楚随,楚随答应要教她骑马,却因为各种琐事耽误了。

“祖母,你真的同意我学骑马?”陆明玉摸摸这身漂亮的马装,依然不敢相信。

朱氏笑眯眯地点头,鼓励孙女,“阿暖先去试试,看看合身不。”

陆明玉用力嗯了声,美滋滋跑去祖母的内室换衣服,走前还没忘提上靴子。换好了,陆明玉在屋里照照镜子,自己看够了,再出来给祖母看。裙子妍丽,她容光焕发莹如珠玉的脸颊更看得人移不开眼睛。

孙女艳冠京城,朱氏与有荣焉,把孙女叫到身边,笑着夸道:“咱们阿暖怎么打扮都好看,那就这样定了,月底你祖父陪皇上去凉山避暑,阿暖跟祖母一块儿去。”

陆明玉笑容一僵,震惊地抬起头,“去凉山避暑?祖母也去?”

朱氏“老脸”一红,孙女眼睛亮晶晶的,哪怕知道孙女年纪小还不太懂事,朱氏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嗫嚅道:“你,你祖父要带我去,祖母舍不得阿暖,就把阿暖也带上,到时候你祖父陪皇上逛,祖母看阿暖骑马。”

明惠帝要去凉山避暑,消息早就传出来了,陆斩更是提前跟妻子打过招呼。一开始朱氏没觉得如何,现在进了五月,离丈夫动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朱氏一边给丈夫准备行李,一边默默地不舍,前两天睡觉竟然梦到她也跟丈夫去了凉山。早上靠在丈夫怀里,朱氏把这事当趣事讲,没想到她一说,陆斩就提出带她一起去。

朱氏又高兴又怕被人说闲话,此次避暑,肯定会有官员、勋贵携家眷同游,但带的多是年龄适合出游的子女,顶多带个最受宠的小妾打发夜里时光,正室们忙着管家,想去也脱不开身。如今她一个老太太竟然要陪丈夫去,朱氏越想越尴尬,坚持不肯去。

但陆斩在她面前向来说一不二,知道妻子心里是愿意的,就是顾虑太多,陆斩就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妻子去。朱氏没了退路,呆呆坐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把孙女叫上陪她,届时就说孙女非要拉上她一起去,不就成了?

所以朱氏先让人准备好衣服,再来贿.赂孙女。

陆明玉太了解自己的祖母了,看着祖母洋溢着满足快乐的脸庞,陆明玉情不自禁笑了。

祖母与祖父年纪越来越大,感情却越来越好,祖母现在过得一定很开心吧?上辈子老两口相敬如宾,祖母一心扑在她身上,祖父来了祖母不见欢喜,祖父不来祖母也不在乎,祖父那性子,更不会主动低头,前世皇上去凉山,祖父可没有提议带祖母同去,自己去的,到了那边不知怎么回事,还病了一场,回来人瘦了一圈。

“好啊,我陪祖母去,只是怎么劝我爹我娘答应,就得祖母出手了,要是他们不同意,我也没办法。”陆明玉瞧瞧身上的马装,笑着给祖母出了一道……难题。应该是难题吧,这一去就要在凉山住两个月,陆明玉觉得,父母多半会非常舍不得她。

抱着一摞新衣裳回了梅苑,陆明玉派采桑、揽月悄悄留意母亲的动静,得知母亲去见祖母了,陆明玉竟然有点紧张。她想骑马,她想去外面散散心,想当初她能忘掉前世与楚随的恩爱,江南美景立了不小功劳,这次或许也能……

眼前浮现楚行身穿神枢营指挥使官服的冷峻身影,陆明玉心跳忽然漏了一下。

不对啊,皇上去凉山,神枢营肯定也要跟着护驾的,那她也去凉山,岂不是有可能遇见他?

停滞的心再次恢复跳动,扑通扑通的,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

想到楚行,陆明玉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发生了那样的事,陆明玉怕见他比想见他更多。

可她已经答应了祖母……

陆明玉头疼,她趴到床上,一会儿盼望母亲能留下她,一会儿又……还是希望能去。

翻来覆去,听到外面丫鬟朝母亲行礼。

陆明玉一骨碌坐了起来,萧氏进门,瞧见女儿披头散发脸蛋发红的模样,自认猜到女儿为何兴奋,萧氏无奈地瞪了女儿一眼,坐到床边,轻轻点了点女儿脑袋,“瞧你乐的,阿暖你记住,娘虽然答应让你去,但你到了凉山,必须听祖母的话乖乖待在祖母身边,不许单独带着甘露她们乱跑,否则出半点错,回头让我跟你父亲知道,以后别说京城,就是咱们家大门,都不许你出!”

“我知道,娘放心吧!”陆明玉扑到母亲怀里,脸颊一阵比一阵烫。

能与楚行在一个地方,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欢喜,但陆明玉也会听母亲的话,除了学骑马,她一定不会四处乱溜达,免得碰到楚行。

待到五月月底,陆明玉前一晚直接跟祖母睡的,早上天没亮,娘俩就被丫鬟叫醒起来收拾。陆斩准备妥当过来看,瞧见一身素净淡妆的柔婉妻子,以及妻子旁边娇滴滴牡丹花似的小孙女,没忍住,嘴角微微翘了翘。

“走吧,趁崇哥儿他们还没醒。”

四个孙子一个小儿子,陆斩只带了长孙陆嘉平,孙女里面,也只有小孙女适合出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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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距离凉山,快马加鞭一日就到了,但皇上出行,车马绵延数里,走得自然缓慢,第五日后半晌,众人才抵达凉山行宫。陆斩身为兵部尚书,被安排住进一处非常宽敞雅致的别院,连陆明玉都分到了一个小跨院。

皇上避暑也要批阅奏章,陆斩几乎脱不开身,但他提前派人给妻子、孙女安排好了行程。

陆明玉先陪祖母游赏凉山风景,逛了三天,终于轮到去草场了。

早上从行宫出发,陆明玉一身马装坐在车里,忍不住悄悄扯开一条帘缝。此时他们已经置身草场,碧绿的草原如条不知边际的绒毯,一路往远处铺开,抬头看,湛蓝的天空悠远澄净,一朵朵白云点缀其中,随风变幻。

风景怡人,陆明玉看了会儿,又忍不住放眼观察四周。远处有几个小小的影子,不知谁家公子娇女在信马由缰,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是谁。除了他们,视线所及,再也没有旁人了。意识到今日多半也遇不见楚行,陆明玉有点失望。

“阿暖别急,一会儿咱们就到马场了。”陆嘉平骑马跟在马车旁边,见妹妹一脸悻然,他笑着道,伸手指向马车另一侧。

陆明玉精神一震,凑到祖母那边的车窗,雀跃地挑起帘子,果然瞧见一片用栅栏圈起来的马场,距离他们大概还有半里地的距离。就在陆明玉看过去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马场前面,车后跟着几骑侍卫。

“大哥,那边好像是,三皇子、四皇子?”陆明玉低声问道,认出那是只有皇子才能乘坐的马车,而这次皇上出行,只带了三皇子、四皇子。

陆嘉平策马向前,眺目辨认,“是……国公爷也在。”

陆明玉都准备放下帘子了,忽然听到“国公爷”三个字,她手一抖,再次攥紧窗帘,紧张地偷眼往外看。皇子们都下车了,车夫牵走马车,露出了在场的所有人,其中一人一身黑衣,身形格外高大,恰好他转过来,冷峻脸庞瞬间被明媚晨光照亮,光彩夺人。

真的是楚行。

陆明玉心慌意乱,没看清那边都有谁,匆匆放下帘子,缩回原位坐好。

“哪个国公爷?”朱氏好奇地问,京城就她记住的,有三个国公。

陆明玉佯装平静,小声道:“楚国公。”

朱氏想起来了,笑道:“这个我知道,是叫楚行吧?论亲戚,阿暖还得叫他表舅舅呢。”

陆明玉低下头,一点都不想叫那人表舅舅。

马场外面,楚行奉皇命教导三皇子骑马,与堂弟楚随提前在马场等候,却不料四皇子也跟来了。

“楚大人,我也要学骑马。”九岁的四皇子一身紫色长袍,跳下马车后,颐指气使地对楚行道。

楚行面无表情,看向三皇子。

楚家大姑娘嫁给了大皇子庆王,三皇子与庆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平时与楚行、楚随见面较多,私底下称呼便亲昵了几分。但三皇子畏惧楚行,面对楚行质问般的眼神,三皇子就像做错事的孩童,低头,看着四皇子的衣摆道:“大哥,四弟也想学骑马,你教教他吧?”

四弟缠着他,他就带四弟来了。

兄长发话,四皇子不自觉地挺起胸膛。

楚行目光落到他身上,低头行礼,声音冷冽:“四殿下,皇上只命微臣教三殿下骑马,四殿下千金之体,微臣不敢擅自指点,四殿下真若想学,请先去求得皇上口谕。”

四皇子皱眉,不悦道:“只是骑个马,你直接教我就行,这点小事何必去烦扰父皇。”

楚行神色不变,“微臣只奉命行事,四殿下若无口谕,微臣不敢教,马场也绝无人敢教您。”

“四弟,你去求父皇吧?”三皇子最老实,听楚行这么说,他好心地劝道。

四皇子气得脸都白了,为了学骑马,他求了父皇不知多少次,但每次父皇都说十岁才能学,今天他想背着父皇偷偷学,没想到楚行竟然不听他的。

“他不教我,你教!”人都来了,此时再走多没面子,四皇子瞪了楚行两眼,忽然使唤楚随。

楚随心里冷笑,脸上却笑得十分温和,“对不住,没有皇上口谕,微臣亦不敢。”

四皇子大怒,刚要朝楚随发脾气,却见楚随朝他身后望了过去,四皇子下意识转身,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靠近,看车上标识,乃陆家马车。四皇子刚刚只是恼羞成怒,其实心里很清楚,他今日是学不成骑马了,正好有人过来,他吞下怒火,趁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罢了,那我站在一旁,看三哥学。”

弟弟听话,三皇子欣慰地笑了,准备进马场。

楚随却道:“殿下稍等,那是陆大人的长孙陆嘉平,听说他马术超凡,殿下何不请他同游?”

三皇子哪有什么主见,楚随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好奇地看向陆家马车。

楚行面对四皇子的骄纵无动于衷,此时却长眉微锁,侧目看向堂弟。

楚随朝兄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他猜得到马车里坐着何人,知道兄长心里必然也很清楚。

楚行回想那日在自家竹楼上的所见所闻,眼看马车停了下来,他低声训诫道:“不许胡闹。”

楚随正色点头,凤眼期待地看向马车车门。

他没想对陆明玉做什么,就是,依然放不下她。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晚上我得写多肥的章才能写到提亲啊!真是nozuonodie……

p.s.:表舅舅还差400条就破一万五的评论啦,小伙伴们爆发吧,顺便赐予我洪荒之力!

☆、第93章

马车停在了马场前。

楚随、三皇子、四皇子不约而同望向车门。

只有楚行,微微侧身,目光落在了附近的草地上。不管走到哪里,身份越显赫的人越会被人留意,陆斩身为兵部尚书,早在京城,他要带妻子、孙女出游的消息就传开了。陆斩是武将提拔起来的,在这边几次随皇上出游都策马而行,那么这辆马车里坐的是谁,不言而喻。

楚行自然不会怕一个豆蔻少女,但他不想看见陆明玉,不想勾起那段他努力忘掉却无论如何都望不掉的暧.昧回忆。他两辈子都没有过女人,两辈子的第一次肌.肤之亲,在连续几晚情不自禁回想之后,楚行不得不承认,就算他对陆明玉没有男女之情,他可能永远也忘不掉她了。

忘不掉,又绝无更多可能,那就只能避免更多接触。

一侧楚随漫不经心看过来,对上兄长冷漠的侧脸,楚随有些意外又觉得再正常不过,他这个大哥,除了家人,仿佛就不曾对外姓女子在意过。

车帘动了,楚随立即看了过去,就见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缓缓挑起车帘,下一刻,陆明玉低头弯腰走了出来。她穿了一条胭脂红的长裙,草原凉风吹来,她裙摆摇曳,似大红的花瓣在风中晃动。上面是条白色小衫儿,衣领袖口都是淡青色,衣摆上绣着出水芙蓉。单看身段,楚随心中便涌上一股只有遇到陆明玉才会生出的悸动,他迫不及待地往上看,却恰好对上陆明玉投过来的目光。

蓝天草原,她一袭红裙站在马车上,如花娇美,但她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看见他,原本微红的面颊陡然转冷,更是迅速低垂眼帘,犹如见到什么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

东西……

楚随忽然记起上次两人见面陆明玉对他的评价,她骂他,骂他是被人碰过的东西。

先是挨了一记冷眼,随即记起不好的回忆,见到美人的愉悦心情一消而散,楚随往旁边走了两步,眼睛看着别处,不想让陆明玉以为他多放不下她似的。可默默站了会儿,楚随又忍不住悄悄观察陆明玉。

有一段日子没见了,这丫头出落得似乎更美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打扮的关系。

陆明玉因为要面对楚行而忐忑紧张的心,在看到楚随那一刻也稳稳地定了下来。两兄弟谁都没看,下了车,陆明玉恭恭敬敬地朝两个皇子见礼,“臣女见过三殿下、四殿下。”

四皇子认得她,更记得父皇对陆家姐弟的宠爱远远超过自己,才九岁的男娃,情窦未开,陆明玉再美他也不会对她生出好感,反而倨傲地瞥了陆明玉一眼,“今日我与三哥在此练马,你过来做什么?”

陆明玉头还低着,闻言意外地挑挑眉,不太明白四皇子为何这么大的火气。

刚想解释一番,就听有人道:“四弟,这是阿暖,姑母的女儿。”

不是替人解围的语气,而是单纯的解释,声音清朗平和,听起来特别让人舒服,就像真把她当亲戚一样。陆明玉站直身体,笑着看向三皇子,三皇子刚给弟弟解释完,一回头对上陆明玉明艳的笑脸,三皇子莫名有点害羞,问陆明玉:“表妹来这边玩吗?”

陆明玉看向他身后的马场,点点头:“我也是来学骑马的。”

说完退回祖母身边,给刚刚下车的朱氏介绍两位皇子。朱氏进过宫,怎么行礼她都知道,只是才屈膝,三皇子就笑道:“免了免了,您是表妹的祖母,不用这么客气。”

少年郎憨厚谦和,朱氏越看越喜欢,道谢过后,笑眯眯地转向楚行:“世谨怎么也在这儿?”一眼都没往楚随那边看,犹记孙女跟她告状,说楚随骂孙女的爹爹也就是她的宝贝儿子是瞎子。

长辈问话,楚行恭敬地上前一步,垂眸回道:“皇上命我教导三殿下骑马。”

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老人旁边小姑娘胭脂红的裙摆上,绿油油的草地,惊心动魄的红,像她嘴唇的颜色。

朱氏大喜,把孙女拉到前面,笑道:“真是巧了,阿暖今天也要学骑马,都说世谨骑术好,那你有空也指点指点阿暖?”在朱氏看来,楚行是孙女的长辈是亲戚,教地肯定比那些马官好,如此她更放心。

楚行哪还敢教陆明玉骑马,正要婉拒,陆明玉抢先开了口,撒娇般抱怨长辈:“祖母您又糊涂了,表舅舅要教三殿下,哪有空管我,走吧,祖父肯定为我安排好了人,咱们先挑马去,别耽误三殿下的正事。”

言罢挽着祖母手臂绕过楚行,走开几步再停下,远远地朝三皇子点点头,“殿下先去挑马吧,我与祖母第一次来这边,待会儿再进去。”下定决心远离楚家兄弟。

三皇子挺喜欢这个漂亮表妹的,但他早就想骑马了,因此寒暄后,他兴奋地转向马场。两个皇子走在前面,楚行随后跟上,楚随难以察觉地再看陆明玉一眼,这才跟了上去。陆明玉呢,对楚行的倾慕与对楚随的反感打成平手,反而彻底淡然了,拉着祖母在附近随便逛逛,等三皇子一行人选好马离开了,她们才进去。

“四姑娘,陆大人昨日亲自为姑娘选了几匹良驹,都在这边,您再挑匹最合眼缘的吧。”身材魁梧的马官将陆明玉三人引到一处马厩,指着里面几匹骏马介绍道,“这些都是性格温驯的幼马,姑娘可放心驾驭。”

陆明玉兴奋地走到栅栏前,左右看看,发现祖父为她挑的马比旁边马厩里的要小上两圈,不过谁让她个子矮呢,或许明年这时候,就能挑匹大一点的马了。心思回到眼前的五匹马上,陆明玉来回看一遍,很快就相中了一匹纯黑色的骏马。陆明玉喜欢它的大眼睛,水润润的,看着特别亲切。

马官笑着夸陆明玉有眼光,都是虚话,那陆明玉听了也高兴。

出了马场,陆明玉专门选了背离三皇子等人的方向,自己慢慢学。

一开始是马官亲自教她如何与马匹培养感情,如何踩马镫、上马下马。陆明玉学什么都快,这些技巧一点就通,然后马官牵马带她逛了几圈,前几圈马官走路,让陆明玉习惯慢行,后来马官也上了马,牵着陆明玉慢跑了几圈。

“祖母,我会骑马了,你要不要也学学?”最后一圈结束,回来时,陆明玉自己策马,小跑着来到祖母身边。

朱氏自认一把年纪,不肯学这些新鲜的,让丫鬟把毡子铺到草地上,她坐好了,笑着叫陆明玉兄妹俩去跑马,她在这儿看就行了。

“祖母,那我先去跑两圈,就在附近,不会跑太远的。”陆明玉脆声道,眼睛亮亮的,刚学会骑马,虽然大腿两侧已经有点酸,但她还是十分兴奋,巴不得一直朝远处跑下去,跑遍整片草原。

“大哥,走吧!”豪情万丈,陆明玉回头,朝兄长笑。

陆嘉平好笑地提醒她,“慢点跑,别跑太快。”

“我知道!”陆明玉嫌他啰嗦,催马先行一步。

一口气跑出一里地远,陆明玉再次停马回望,高高地朝祖母挥手,得到回应,陆明玉继续前行。

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鸟鸣,陆明玉仰起头,看到一只黑鹰,双翅展开,在天上翱翔。

陆明玉这刚学会骑马,突然又羡慕雄鹰会飞了。

“看,有人要猎鹰了!”陆嘉平提醒她。

陆明玉放低视线,果然瞧见很远的地方有几骑停在那边,拉弓射箭,不知是哪家子弟。兄妹俩一起观望,几道利箭呼啸着朝那只黑鹰奔去,陆明玉看不清箭矢,却见黑鹰晃了下,随即直直地栽了下来,落地的地方距离兄妹俩应该不会远。

“阿暖在这边等着,大哥去认识认识他们。”陆嘉平好武,有心结交射箭之人。

陆明玉乖乖地点头,她也想看鹰,但她十三岁了,要避讳点。

目送兄长出发,陆明玉调转马头,骑在马上慢慢溜达,低头看草原上五颜六色的野花。发现一朵单瓣的鹅黄小花,陆明玉心里喜欢,然而就在她准备下马采摘时,草丛里忽然有什么高高跳了出来,拇指大小黑黑的一块儿,陆明玉只觉得黑影一闪,那东西就不见了!

陆明玉打了个寒颤,想先离开这里,却不知那只被他们打扰的黑壳虫子就落在了黑马左前腿上。马也知道害怕啊,刚刚就被吓了一跳,腿上忽然一痛,黑马猛地一甩蹄子,随即撒腿朝前狂奔!

陆明玉一个不稳,险些被掀下去!

“大哥!”马越跑越快,颠得她摇摇晃晃,陆明玉本能地趴下去紧紧抱住马脖子,脸吓得失了血色,惊恐绝望地喊兄长。骏马狂奔,疾风打在脸上,吹得陆明玉睁不开眼睛,她也不敢看下面一晃而过的草地,死死抱住马脖子,用尽力气求救。

“阿暖!”

堂兄的声音,祖母的声音,远远近近,陆明玉听到了,却吓得再无法回应。她疼,手指掌心疼,肚子被马鞍撞得疼,大腿更是磨得可能都出血了。马速不见放缓,陆明玉头昏眼花,身体渐渐不受控制,往右.倾斜。

“四姑娘!”

“阿暖!”

又是两道声音,都非常熟悉,从另一侧传了过来。

离得近,获救希望大了些,陆明玉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奋力又趴回马背正中央,暂且稳定了,她艰难地回头。风从前面吹来,额前碎发乱舞,陆明玉努力睁着眼睛,最先看到楚行逼近的身影,楚行身后是楚随,兄弟俩隔了大概两匹马的距离。

视线回到楚行脸上,陆明玉不知为何就哭了。

身处险境,陆明玉忘了她对楚行那一点点怨,她只想他帮她停住马,救她下来。

“表舅舅,我快掉下去了……”陆明玉哭着喊,刚说完,身子被颠得又往右侧滑了一段距离。

楚行看见了,那马跑得太快,如果陆明玉掉下去,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他没有浪费时间说话,凤眼紧紧盯着陆明玉,竭力追赶。

“大哥,我喜欢阿暖,我能救她。”身后楚随同样关心陆明玉的安危,他气陆明玉不肯原谅他年少犯的错,但他真的喜欢陆明玉,看到陆明玉遇险,楚随几乎第一时间翻身上马来救援,奈何他马术不如兄长,落后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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