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有些出神,喃喃自语似的道:“这么看来,阿暖与世谨还挺有缘分,那年阿暖随你们去上香还愿,被和尚劫走是世谨救回来的,去年阿暖落水又得他所救,这次阿暖出事世谨也帮了大忙……”话外之音,她挺满意楚行。
“不行,年纪太大了,不配阿暖。”陆斩放下筷子,沉着脸道。
朱氏转念一想,楚行比孙女大一轮呢,确实是个问题。
得到妻子认可,陆斩看向儿子,却见儿子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陆斩皱皱眉,开口问道:“老三觉得合适?”话里隐隐带着一丝不赞同的味道,虽说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但他也是儿子的老子,老子管儿子,天经地义。
陆嵘看看父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很欣赏楚行,确实有过让楚行当女婿的念头,但陆嵘只是随便想想,没想到楚行竟然真的对自己的女儿动了心。单论楚行这个人,陆嵘觉得吧,以楚行的人品本事身份,年纪大些算不上什么问题,但正经地考虑此事,陆嵘必须考虑周全。
女儿嫁给楚行,楚随会不会找女儿的麻烦?
楚行前世战死沙场,这辈子胳膊保住了,再去战场,活下来的可能有多大?
最重要的,女儿愿意吗?
“父亲,阿暖现在伤势严重,我无心考虑她的婚事,阿暖也不小了,等她彻底康复,我先问问她的意思,如果阿暖不愿意嫁,那咱们也不用多费心了。”思忖片刻,陆嵘正色道。
“嗯,先让阿暖安心养伤。”陆斩低声嘱咐妻子,“你别说漏嘴。”
朱氏嗔了他一眼。她像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孙女才是最重要的,孙女养好了,再挑孙女婿。
一家三口商量好了,陆嵘进屋看看女儿,见女儿还在睡觉,他抽空去前院见楚行。
听完陆嵘一番话,也就是还要再过一阵才能得到提亲答复,楚行不免有些失望,但陆明玉养伤要紧,楚行再急于知道答案也只能忍着,颔首道:“三爷安心照顾阿暖吧,等她恢复精神了,我再过来探望。”
他有话要当面对她说。
陆嵘送他出门。
后院,陆明玉闭着眼睛躺着,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平静下来。
当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睁开眼睛看到楚行,她忍不住把心里的委屈难过都说了出来,想让楚行知道她的喜欢,知道她的苦。楚行那么君子的一个人,猜到她是被他谦让堂弟的举动伤透了心,致使冲动落马,他肯定很自责吧,所以一整晚都守着她。
陆明玉敬重楚行的高风亮节君子品行,由敬佩生倾慕,但当她亲眼目睹楚行把“英雄救美”的功劳让给他的堂弟,把她当成一份礼物让给他手足情深的堂弟,陆明玉当时心碎了,现在回想,她只觉得好笑。
原来君子,也有伤人的时候。
对楚随而言,楚行是个照顾弟弟的好兄长,是乐于成人之美的君子。但对她来说,楚行把堂弟的私情放在她的安危前面,就说明她在他心里没有兄弟之情重要。陆明玉不恨楚行,因为楚行不喜欢她,一个是亲戚家的小姑娘,一个是堂弟,他选择堂弟合情合理。可陆明玉喜欢他啊,她没有理由恨,但她再也无法喜欢这样的男人了。
她想嫁一个不是那么君子的人,一个在大是大非上君子、私底下把妻子摆在首位的“糊涂人”。
轻轻地舒了口气,陆明玉睁开眼睛,朝刚刚走过来的父亲笑,“爹爹,你来了。”
“是不是特别疼?”陆嵘慢慢坐到床上,心疼地看着女儿。
陆明玉不想再提昨天的事,她摸摸肚子,小声撒娇:“不疼,就是饿了。”
陆嵘失笑,吩咐丫鬟端饭过来。
吃饱了,陆明玉还是嗜睡,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身边只剩下了父亲。
父女俩低声聊了会儿京城的家里,陆明玉想起早上父亲与祖母的谈话,因为不想再惦记楚行,陆明玉索性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爹爹,我迷迷糊糊地好像听祖母说,楚行昨晚一直在这边等消息?”
陆嵘点点头,见女儿眉头皱着,陆嵘低声劝道:“阿暖先养伤,其他的先别想。”
“我想知道,不然我忍不住想。”陆明玉扯扯父亲的袖子,“爹爹,他有说什么吗?”
楚行等她那么久,肯定会给父亲一个合适的理由。
陆嵘听出点深意,看看女儿,他想了想,轻声说了实话,“他说早在永定县的时候就对你动了心,想娶你为妻。我还没回他,想等你好了问问你的意思。”
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陆明玉嘴角翘了起来。
楚行怎么可能喜欢她?喜欢了,会把她让给堂弟?即便喜欢,这喜欢也比不上手足之情。之所以提亲,是因为知晓她的心意后,楚行把她落马受伤的过错算在他头上了吧?那样的君子,不忍心看一个女子为他心碎神伤,为了弥补她,为了回报她深深的情意,所以他来提亲。
“爹爹,我不喜欢楚行,不想嫁他,你去跟他说清楚,就说我不怪他救助不力,请他切莫为此自责。如果他来探病,父亲尽可直言,就说我不想再见到他。”曾经为能远远见他一面而欢喜不已,此时此刻,陆明玉心静如水,当断则断,她能忘了对她千依百顺的楚随,更能放下对她毫无感情的楚行。
“阿暖?”陆嵘察觉到了不对,不嫁就不嫁,为何连见都不想见?这么狠的话,陆嵘只听女儿对楚随说过,难道楚行得罪女儿了?
陆明玉往上拉拉被子,闭上眼睛闷声道:“我不想说,爹爹别问了,爹爹帮我传话给他,等我好了,我给爹爹绣条腰带报答。”
“胡说八道。”陆嵘被女儿逗笑了,看出女儿有不愿告诉他的心事,陆嵘没再勉强,想着回去让妻子跟女儿谈谈,女儿跟娘更亲,有些秘密,可能更愿意跟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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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女儿有求于他,陆嵘明早又得赶回京城,当天傍晚,估计楚行应该回来了,陆嵘去了楚行的别院。却没想到还是来早了,楚行未归,陆嵘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喝茶等,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三爷找我?”
陆嵘转身,对面楚行一身墨色神枢营指挥使官服,挺拔如松。
男人好气度,陆嵘稍微有一点惋惜,随楚行走进堂屋,陆嵘摆摆手,谢绝了楚行请他落座的好意,直言道:“世谨,刚刚我与阿暖说了你的意思,阿暖,阿暖说她一直都把你当长辈看……所以,世谨还是忘了她,另觅良缘吧,其实阿暖还小,不懂这些,我跟她娘也想多留她几年。”
一直都把他当长辈看?
听到这里,楚行有那么一瞬整个人都空了,看不到陆嵘,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亲口说喜欢他,怎会把他当长辈?
一定是被他伤了,伤透了心,不想原谅他。
“三爷,我想见阿暖一面。”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楚行退后两步,弯腰朝陆嵘行了一个大礼,“三爷,我与阿暖有些误会,我,我想当面跟她赔罪,请三爷给我一次机会,如果事后阿暖依然不肯原谅我,我……”
说到这里,楚行忽然说不下去了,呆呆地看着陆嵘的衣摆。
昨晚他守了她一夜,他想了很多,想的全是提亲,她答应了,然后两人定亲,大婚,他娶她回家。他会竭尽所能对她好,再不让她因他伤心落泪,他试着想象两人住在一起的日常起居,试着想象与她同桌而食,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拒绝。
他以为她那么喜欢他,在得知他提亲后,肯定会开心起来,却没想到,她伤的太深,伤到不要再喜欢他了。
就像她对堂弟……
想到陆明玉对堂弟的决绝,楚行胸口突然堵塞,呼吸都变得困难。
如果她真的不肯原谅他,他能怎么做?
楚行想不到,他第一次牵挂一个姑娘,第一次想娶一个姑娘,可他才明白自己的心,还没来得及对她好,她突然告诉他,她不嫁他了,她不需要他的好……
向来沉稳冷静的男人,在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威武将军,竟在他面前露出这般茫然无措之状,陆嵘莫名不忍多看。他不知道楚行与女儿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陆嵘是个父亲,他相信女儿不会无理取闹,因此陆嵘抬起手,安抚般拍了拍楚行肩膀,“世谨,婚姻之事讲究缘分,阿暖太小,还不懂事,本就不适合你,你……”
“三爷,我只求你让我见阿暖一面。”楚行抬起头,面容重新冷静下来,凤眼坚定地看着他。
陆嵘面露为难。
楚行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陆嵘到底还是欣赏楚行,犹豫片刻,道:“那你随我来,但我只能帮你劝劝阿暖,如果她执意不见,我也没办法。”
楚行什么都没说。
两人回了陆家这边,楚行在前院等着,陆嵘去见女儿。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陆嵘折了回来,距离楚行二十步时停下,叹道:“世谨请回吧。”
楚行闻言,只觉心头一凉,那晚所有温暖幻想,皆如黄粱一梦,转瞬成空。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放心哈,只是小虐表舅舅一下,让他尝尝得罪媳妇的滋味儿,逼急了才会去狼.吻嘛~
☆、第97章
“姑娘,夫人又来信了。”
采桑神采飞扬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家书,身后小丫鬟抱着一个两尺见方的箱笼。
陆明玉坐在贵妃榻上与甘露下棋呢。休养了一个多月,她现在已经行动自如,只是左额留了一块儿拇指盖大小的疤痕。这是当日落马磕得最重的地方,太医说如果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用再好的祛疤膏都不可能根除,但陆明玉尚且十三,还在长个子,只要每日坚持上药,年底应该能恢复如初。
如今伤口刚脱痂不久,颜色深,圆圆的一块儿特别明显,额前碎发都遮不住,陆明玉也不想放厚留海儿,就每日缠着纱布,反正她足不出户,不用担心见人的问题,而行宫这边能过来探望她的,都是亲朋好友,无需介意。
“等会儿再下。”母亲来信了,陆明玉笑着接过信,靠到迎枕上看。
自她生病,父母几乎三日一封信,一开始母亲说的全是心疼她的话,温柔的叮嘱仿佛扑面而来,然而随着陆明玉身体一日日恢复,母亲终于露出了严母的真面目,再三告诫她必须在屋里养伤,不许再东奔西跑。
猜到母亲还是那番唠叨,陆明玉把母亲的信放在最下面,先看父亲、弟弟们的。父亲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恒哥儿先问姐姐身体是否安康,然后说他想姐姐了,希望姐姐快点回家。年哥儿也会写字了,字迹笨拙可爱,说他做梦梦见了姐姐,求姐姐去求祖父,派人接他来凉山。
想象着两个弟弟站在她面前撒娇的模样,陆明玉嘴角的笑容就没有断过,最后捡起母亲的信。前面照旧是询问她身体,跟着唠叨一番,陆明玉嫌母亲啰嗦,但也看得津津有味,后面见母亲说给她做了两身衣服,陆明玉眼睛一亮,马上让甘露打开箱笼,她也迅速穿上软底绣鞋,急着去看新衣服。
“姑娘,这是男装啊!”
甘露最先展开一套玉白色的圆领长袍,惊讶地道。
采桑抖开第二套天青色绣云纹的,同样一脸震惊。
陆明玉目光却落到了箱笼边上的一个长条小匣子上,弯腰捡起来,里面竟然是几条颜色各异的抹额,大红色的中间便是一颗红宝石配饰,淡紫色的就变成紫水晶配饰,还有粉碧玺、蓝宝石,一条又一条,排在一个匣子里,珠光浮动。
“好精致的抹额啊。”甘露、采桑都围了过来,惊艳地看着这些抹额,甘露放下手里的长袍,拿出一条抹额对着陆明玉额头比划了下,发现正好能挡住陆明玉的伤疤。甘露不由笑了,“姑娘,夫人对你真好,再过几天咱们就要返京了,夫人肯定是希望姑娘再去外面尽情逛一逛,知道您在屋里待闷了。”
陆明玉何尝不懂母亲的苦心?
她捡起刚刚还没看完的信,在最后一行发现几个小字,叮嘱她小心点。
心里暖融融的,陆明玉没有急着试衣服,而是命甘露准备纸笔,她要先给母亲回信。
写完回信,陆明玉兴高采烈地试衣服,琢磨着等祖父回来,问问祖父有没有时间陪她去骑马。陆明玉还是喜欢骑马,但经历过一场坐骑发狂,陆明玉有点怕了,高大威武的祖父在身旁,她会安心很多。
未料临近晌午,明惠帝与祖父一起回来了。
“皇舅舅,您也来啦,快坐快坐。”陆明玉殷勤地请明惠帝落座,再亲手端上茶水,桃花眼期待又有点羞涩地看着一身明黄龙袍的伟岸男人。她可还记得明惠帝要把神驹玲珑送她的事呢,陆明玉见过那匹马,毛色雪白,宛如从雪山上跑下来的,带着一身仙气。
明惠帝神色愉悦,喝过茶水,他仔细端详外甥女额头,“阿暖额头还疼吗?”
“早不疼了,就是留了疤。”陆明玉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额头的纱布。
明惠帝安抚道:“留疤不怕,阿暖这边的清玉霜用完了,随时跟皇舅舅要,一定让阿暖额头一点疤痕都不留。”清玉霜是太医院用寒山雪莲王配置出来的养颜霜,用之能冰肌玉骨,亦有祛疤奇效,因雪莲王难得,每年只能制得三盒,放在冰库里保存。明惠帝前几天一口气赏了陆明玉三盒,这是后宫妃子都没有享受过的殊荣。
“皇舅舅对我真好,阿暖都想故意弄点伤了,然后一点一点把皇舅舅的清玉霜都骗来。”陆明玉走到明惠帝身后,讨好地替明惠帝捶肩膀。
明惠帝回头笑,“阿暖这么喜欢清玉霜,那朕用三年的清玉霜跟你换玲珑马,阿暖愿意吗?”
陆明玉小手一顿,跟着哼了哼,“当然愿意啊,反正玲珑马还在皇舅舅那,又不是我的……”
小姑娘噘着嘴,说话酸溜溜的能吵一盘菜了,明惠帝微怔,随即大笑。
他年幼登基,登基后忙着平定各种内乱外乱与权臣们勾心斗角,终于能轻松点了,也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对待后宫妃嫔,明惠帝晚上过去早起上朝,很少同那些女人谈心,反倒与唯一的堂妹萧氏能聊聊家常。萧氏嫁人后,明惠帝既没了妹妹又没有女儿,直到侄女、外甥女出生,明惠帝才再次感受到了与小姑娘相处的乐趣。
骨子里,明惠帝对身边所有人都亲近不起来,除了一直跟着他的心腹,他觉得所有人都希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因此那些妃子的温柔撒娇或细心照顾,在他眼里都别有意义,只有有血亲的女子,明惠帝才能略微放下心防。
堂妹出嫁后,明惠帝不再方便与堂妹叙旧,恰好侄女、外甥女相继出生,两三岁的女娃娃更不会有心计,明惠帝一边宠着两个孩子,一边看着她们慢慢长大,这份亲近,是连几个皇子都感受不到的。明惠帝要从皇子里面挑选太子,他是父亲更是父皇,只有萧璇、陆明玉,明惠帝只需宠爱,不必因为沉重的期待而考验。
是以陆明玉在他面前越是放得开,明惠帝就越高兴。
“原来阿暖这么惦记朕的玲珑马。”怕外甥女认为他小气,明惠帝赶紧解释道:“先前阿暖养伤,所以皇舅舅没急着把马送过来,这样吧,朕下午带阿暖去看马,咱们一起跑两圈,有朕在,阿暖尽管放心骑马。”
陆明玉大喜,雀跃地“嗯”了一声。
晌午明惠帝回他的寝宫用饭,陆明玉歇完晌,换上母亲新送来的男装,昂首挺胸地去见祖父。陆斩坐在堂屋,因为下午孙女又要骑马了,陆斩不禁又想起孙女落马之事,把长孙陆嘉平叫到跟前,再次告诫了一番。
外面传来脚步声,陆斩随意看过去,期待是的如花似玉的小孙女,没想到竟然转过来一个唇红齿白、顾盼生辉的少年郎,虽然个子矮,但“少年郎”仪表出众,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完全配得上“玉树临风”四字。
“祖父,我这样穿是不是比大哥还气派?”陆明玉站到兄长旁边,亲昵地调侃道。堂兄为她落马自责不已,陆明玉知道那不是堂兄的错,得知堂兄受她连累跪了半晌,陆明玉愧疚极了,早就带着礼物去赔罪了,兄妹之情没受任何影响。
“阿暖……怎么打扮都好看。”陆嘉平惊艳地看着堂妹,又喜欢又自豪。
陆斩瞧着眼前比穿女装还引人夺目的孙女,眉头却皱了皱。孙女这么漂亮,被外面那群狼盯上怎么办?在陆斩看来,那些人能看到孙女就是占了孙女的便宜,有心嘱咐孙女去换身衣裳,对上孙女装满期待得意的大眼睛,陆斩转念又打消了念头。
孙女高兴才是最重要的,有他护在身边,那些狼看也白看。
“走吧,别让皇上等咱们。”爷孙们聚齐了,陆斩站了起来,身形高大,如山岳巍峨。
明惠帝的寝宫外。
楚行身穿神枢营指挥使官服,与楚随并肩站在三皇子身后,下午要陪明惠帝出游。
身后神驹夜辰忽然原地踏步,楚行回头,就见夜辰脑袋歪向东侧那条阔路,可路上除了林立的侍卫,并无异常。因为夜辰动了下就安静了下来,楚行没有多想,凤眼目视前方,神色冷峻如常。
“大哥,陆家还没给你消息?”楚随脑袋往他这边偏偏,低声问。
那日楚行从陆家别院回来,直接去找楚随解释了,称他早就对陆明玉动了情,因为知道楚随也喜欢陆明玉,他身为兄长理该谦让,这才没有任何表示。如今陆明玉宁死也不愿原谅他,楚行让过一次,不想再让,请楚随放手,别再纠.缠陆明玉。
楚随不甘心。
但兄长说的都是实话,那几天楚随梦里都是陆明玉落马前看他的眼神,决绝,不带任何留恋。楚随愤恨,恨陆明玉绝情至此,不肯原谅他年少的一次冲动,他也不想放弃,不想放弃他第一次喜欢的姑娘。连续几夜辗转反侧,楚随才渐渐冷静下来。
陆明玉宁死都不原谅他,不想嫁他,也就是说,他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她了。
兄长一直都对他照顾有加,明明自己也喜欢陆明玉,却替他出谋划策,几次相让,那他身为堂弟,既然知道与陆明玉无缘,为何不能成全兄长?如果陆明玉喜欢他,他继续争取是应该的,但明知不可取还要与兄长争抢,那是蠢人,只会冷了兄长的心,只会让人看楚家的笑话。
楚随还是喜欢陆明玉,但他不想为了一个不喜欢他的女人,与兄长闹僵。
想明白了,楚随去找兄长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第二日继续做兄弟。
那么不论是堂弟关心兄长,还是出于对“情敌”提亲结果的好奇,楚随都想知道进展。
堂弟站在他左边,他一开口,楚行右边眼睫难以察觉地动了动。
“回京之后,我请祖母正式提亲。”
沉默片刻,楚行面无表情地道。
楚随眼神一黯,心情复杂。正式提亲,这么说,陆家答应了?
他是死心了,但听到这个消息,楚随真的做不到为兄长高兴。
前面传来马蹄声,楚随心不在焉地看了过去,就见侍卫们牵着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前面那匹膘肥体健,比兄长的夜辰还要壮硕,一身暗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宛如一匹纯金打造的金马。后面那匹通体雪白,体型比金马小了两圈,但白马一身仙气,犹如中秋夜空中的皎皎明月。
正是明惠帝的两匹神驹:天风、玲珑。
楚随呆呆地盯着越来越近的两匹神驹,忽然想起什么,他诧异地看向兄长,皇上把玲珑赏给陆明玉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莫非今日陆明玉也要过来?
楚行视线早就从玲珑马上收了回来,黑眸古井无波地看着明惠帝寝宫前的威严雕刻,仿佛并不知道玲珑马现身的意义。兄长石头一样不解风情,楚随既不甘陆明玉那样千娇百媚的姑娘最终会落到兄长手里,又忍不住提醒他,“大哥,她多半会来。”
楚行垂眸看他,“谁?”
楚随胸闷地差点吐血,憋屈地攥紧拳头,恨恨看向另一侧。陆家父子答应兄长,肯定是看中了兄长的本事与前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明玉肯定也是因为听从父命才答应的,反正他不信陆明玉会喜欢兄长!如果不是他犯过糊涂,兄长一丝丝的机会都没有!
越想越气,楚随胸口憋了一肚子火,偏偏最气的却是自己,谁让他犯错!
“陆大人来了。”
远处传来窃窃私语,楚随立即望向来路。
陆斩果然来了,两侧一边跟着一个孙子……
念头未落,楚随视线就定在了陆斩右侧的“少年郎”身上,她穿了一条玉白色的圆领长袍,衣摆上绣着一簇绿瓣兰花,素雅灵动,碧绿的玉佩自那不盈一握的腰间落下,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无声却似有声。
玉白长袍,配美玉一样的人物,楚随情不自禁往上看。她今日梳的是男子发髻,一头青丝用白玉簪子固定,露出玉般莹润俊雅的脸庞。一条镶红宝石的抹额围在她额间,大红的颜色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比楚随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倜傥风流。
在场的所有男人都在看着她,她却从容不迫,如视他们为无物,只笑着与祖父说着什么。
楚随看痴了,陆明玉,陆明玉,也只有她,才配得上“明玉”二字。
“祖父,我想去看看皇舅舅准备地怎么样了。”来到宫门外,陆明玉扫眼被侍卫牵着的玲珑,眉眼不掩欢喜。
“去吧,别乱跑。”陆斩看眼孙女头上为了遮掩伤疤的抹额,不忍拒绝孙女任何要求。
陆明玉乖巧地点点头,笑盈盈跨进了那道连三皇子都没有勇气主动进入的宫门。
而自陆明玉出现在众人视野到身影消失,她灵动美丽的桃花眼都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人。
人走了,楚随怅然若失,心思从陆明玉身上收回来,他又暗暗观察兄长。
楚行却在此时从三皇子身边跨了出去,大步走到陆斩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您来了。”
孙女出事后,每次碰上楚行都要过来讨好他,陆斩一开始还会刺楚行两句,现在他连刺都懒得刺,点点头敷衍一下,虎眸一扫,去找几位尚书说话了,不过陆斩是出了名的冷脸,他此举与待其他人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同。
楚行见过礼,重新回到三皇子身后,继续面无表情。
楚随回想兄长与陆斩行礼时的情形,忽然意兴阑珊,低声道:“大哥,我昨晚有些着凉,身体不适,先回去了。”陆明玉是美,美得让他心心念念无法忘怀,但她已经是兄长的了,再美都是美给兄长看的,楚随不想折磨自己。
“好好休息。”楚行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楚随迅速避开,示意长随牵马,退出了此次出游。
听着堂弟远去的脚步声,楚行冷峻脸庞终于出现一丝变化,他抿紧嘴唇,凤眼转向宫门。
又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皇舅舅命人准备弓箭,是想狩猎吗?”
说着话,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终于露面。
几乎陆明玉才出来,楚行视线就投了过去,凤眼紧紧盯着她。一个多月没见了,他担心她伤势恢复得如何,他多次登门却都不得见,他怕堂弟死灰复燃努力装出提亲顺利的样子,到了夜深人静,脑海里想的全都是她,她笑着喊他表舅舅,她奄奄一息地倒在他怀里,哭着说她喜欢他。
楚行不信她短短一个月真的忘了他,她肯定在怪他,楚行不敢再奢望更多,他现在只想单独跟她解释清楚,至少让她知道,他没有她眼里那般无情。
男人目光灼.灼,如两道火.箭射在她脸上,陆明玉怎么会感觉不到?
但她忘不了马背上看到的那一幕,忘不了楚行把她让给他的好堂弟。
她这一个多月都在笑,笑给身边所有关心她的人看,但陆明玉晚上总是做梦,梦里全是楚家兄弟,梦里楚行各种把她让给楚随,甚至有一场梦,楚随要对她动手动脚,她哭着求楚行救她,楚行依然绝情离去。
或许再给她一点时间,就能平静地回视他了。
但现在,陆明玉还做不到。
“皇舅舅,那我先去上马了。”瞧见那匹即将属于她的通体雪白的玲珑马,陆明玉如获至宝,心也随之开朗起来,同明惠帝打声招呼,她脚步轻快地朝玲珑马跑去,一身玉白长袍,如风吹柳絮,在楚行面前飞走了。
一眼都没看他。
楚行目光追逐她身影,看她亲昵地抱着玲珑脑袋蹭了蹭,看她熟练地翻身上马,再行到祖父陆斩身边,等候出发。
“国公爷?”魏腾低声提醒道。
楚行点点头,接过缰绳,翻身而上。
待到黄昏,明惠帝派人清点众人猎物,震惊发现楚行一人射的,占了所有猎物半数之多。
“世谨好箭法!”明惠帝高声大赞。
楚行看向明惠帝身旁的白衣少年。
陆明玉低头摩挲玲珑马背,夕阳洒在她身上,她侧脸恬淡宁静,恍似未闻。
作者有话要说:表舅舅:阿暖,听到了吗?
阿暖:听到什么?
表舅舅:我擅射。
阿暖:那又怎样?我不稀罕你的猎物。
表舅舅:你再不理我,我会射你。
陆斩:滚你个王八羔子,当老子是死的吗!!!
表舅舅灰溜溜跑了,阿暖一脸茫然:刚刚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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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你们看懂了么?
☆、第98章
八月初,圣上从凉山避暑回来,楚行等人也随之归京。
黄昏时分,楚行、楚随一同回了国公府,先去三秋堂拜见太夫人。
一下子分别两个月,太夫人甚是想念两个孙子,好好嘘寒问暖了一番。
聊了小半个时辰,楚随看看兄长,猜得出兄长要同祖母提及陆明玉。换个长嫂人选,楚随肯定要调侃兄长一番,但那人是陆明玉,楚随实在没有心情,以身体疲惫为由,先走了,顺便带走了妹妹楚湘。
“盈盈,大哥给你带了礼物,让人送到你那边了,你去看看是否喜欢。”楚行朝妹妹笑了笑。
楚盈开心地去看礼物。
太夫人笑眯眯地目送孙女领着丫鬟出了门,脚步声远了,她才疑惑地转向长孙,奇道:“世谨有事?”长孙是最怕她唠叨的,如若无事,孩子们里一定是长孙最先退下。
楚行坐在太夫人左下首,静默片刻,他垂眸道:“祖母,我想娶陆家四姑娘为妻,想劳烦祖母近日去陆家走一趟,替我说项。”
他知道陆明玉还在怨他,但楚行既然已经决定娶她,就不能轻易放弃。在凉山,他草率提亲只是急于让陆明玉知道他的心意,如今快两个月过去了,她应该也没有那么怨了,他再请祖母正式走一趟,或许,陆明玉会看在他诚心的份上,应下婚事。
“四姑娘?阿暖?”太夫人震惊地盯着孙子,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陆明玉才十三,比长孙小了一轮,正因为如此,太夫人虽然觉得陆明玉是个好姑娘,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人配给长孙,只是一直替次孙留意着,现在她不苟言笑不近女色的长孙,竟然说他看上了一个小丫头?
这是楚行早就幻想过的谈话,祖母的反应也如他所料,因此楚行面容平静,从容道:“是,正是阿暖。”跟着重述了一番他对朱氏说的那番话,“……祖母,您一直希望我早日成亲,我以前没动过心,现在,我知道我与阿暖年纪不配,但我这么多年只看上她了,恳请祖母替我做主。”
太夫人沉吟了一声,“你,你是说,陆斩父子都拒绝你了?”
楚行冷峻的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他暗暗握拳,低声道:“我与阿暖有些误会,她生我的气,还没有原谅我,陆大人父子自然不会答应。祖母放心,我会写封信给她,向她赔罪,祖母过去时带上盈盈,我托盈盈转交给她,希望她能原谅我罢。”
太夫人好奇心又冒了出来,悄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阿暖没生气,她会答应你?那你做什么得罪阿暖了?”
忆起自己犯的错,愧疚自责,楚行脸色稍黯,对着长辈衣摆道:“祖母,我与她的事不便细说,总之是我对不起她,我想尽快弥补,不然我怕她真的再也不肯原谅我。祖母,这辈子除了阿暖,我谁都不会再娶。”
太夫人诧异地张开了嘴,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斜对面的长孙。长孙对陆明玉竟然已经情深到非卿不娶的地步了?
太夫人太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心知楚行那话绝非冲动之言,太夫人低头,凝眉深思。她还是觉得陆明玉跟长孙不怎么相配,一个冰疙瘩似的,一个乖巧娇憨更像孩子,瞧着不像敢对长孙嘘寒问暖的。且陆明玉才十三,陆斩父子那么疼孩子,说不定也得十六才能出嫁,那时长孙都快而立了。
只是,长孙心意已决,她又很满意陆明玉……
罢了,说给长孙就给长孙吧,左右次孙肯定也知道了兄长的心思,不可能再娶陆明玉。
“难得你动了成家的心思,那祖母就为你走一趟。”太夫人笑着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早给陆家送帖子,后日再登门吧,正好明天好好准备一份礼物。这些交给祖母,你仔细想想如何写信给阿暖赔罪。”
祖母答应了,楚行先是放松下来,听到写信,他顿时又有些无措。
写信,他是决定写了,但怎么写……
两辈子,楚行只写过奏折、公文、家书,还没有给女子写过信。
太夫人活了这么大岁数,一看孙子这神色就知道他在愁什么。为了能早点娶到长孙媳妇,大房也好早点有后,太夫人咳了咳,压低声音指点孙子:“世谨,这要是你二弟想讨好哪个姑娘,我什么都不用操心,但你嘛……”
猜到祖母接下来会说什么,楚行微微低头,但人纹丝不动,一看就是有自知之明,愿虚心求教。
太夫人窃笑,抿抿唇,声音更低了,“世谨啊,女人要是生气,她最想听的不是你解释你哪里错了,也不是你的道歉,当然这些都得说,但她最想听的一定是甜言蜜语。打个比方,阿暖落马距今有段时日了,那你写信时,记得加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祖母,我还有事,信我自己写,提亲的事劳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