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陆明玉退后两步,满眼困惑地望向他。

楚行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伤怀,看着首饰盒解释道:“正月我在登州抚民,一位渔家老妪找到我。据她所说,她住在海边一个贫苦渔村,年少时姿色平平,但家境在村里算是好的,为此不少人登门提亲,包括她的丈夫。但她丈夫是个孤儿,只有一处破败农舍,为了娶她,她丈夫冒险去海里寻找珍珠,机缘巧合,得到此珠,遂登门提亲。”

“老妪父母有心卖掉珍珠,举家搬到县城里住,老妪不舍,带着珍珠嫁了过去,宁可贫困度日,也从未有过卖掉珍珠之心。老妪把珍珠藏在地中,想当传家宝传下去,但,这次倭寇偷袭,老妪一家只有她活了下来……她感激我替她报仇,送我珍珠,求我替她厚葬家人。我没收,派人照顾她,没想到老妪轻生自尽,临终前托人将珍珠转送与我。”

陆明玉早已转了过去,背对楚行拭泪。

她为老妪高兴,高兴她遇到了一个痴情于她的男人,那人单纯喜欢着老妪,穷困时不为她的家财而讨好,得到宝珠了,亦不因她平庸的姿色而变心。陆明玉更为老妪难过,原本夫妻恩爱子孙满堂,一朝倭寇侵犯,至亲家人阴阳相隔。

小姑娘多愁善感,单薄肩膀轻轻地颤动,楚行上前一步,双手按住她肩膀,慢慢将人转了过来,再把无声落泪的陆明玉搂到怀里,一手虚虚扣住她后脑,“阿暖,当年渔夫把珍珠送给老妪,作为聘礼。我侥幸得到此珠,今日便把它送给你,愿与你夫妻白首,永不变心。”

得到珍珠那一刻,楚行想的就是她。

陆明玉只是一时伤感,被他拥入怀里时眼泪就停了,闻听此言,她不由握紧手里那颗名符其实的无价之宝,用力点点头,“好。”

楚行欣慰地笑,摸摸她脑顶,柔声哄道:“好了,别哭了,早点回家吧。”说完准备松开她。

陆明玉却突然抱住他窄瘦的腰,额头抵着他胸口,不肯走。

楚行愕然,随即心底涌起狂喜,她,这是舍不得他吗?

“我,我也有话跟你说。”刚刚听了一番最特别的情.话,陆明玉心被触动,想告诉他一件事,但那话太羞人,只有这样,彼此谁也别看谁,陆明玉才好意思说。

“什么话?”楚行意外地低下头,问孩子般抱着他的小姑娘。

在他周身淡淡的清冽雪松气息中,陆明玉闭上眼睛,“你,你在信里说,说亵.渎我便……”

楚行以为她要指责他不规矩,马上赔罪:“阿暖,我……”

“我没怪你。”陆明玉小声打断他,硬着头皮一口气把剩下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我是想说,如果,如果一个男子亲一个姑娘,只要,只要那姑娘愿意,便不是亵.渎。”说完一把推开楚行,抱着盒子朝门口跑去,速度快如狼口逃生的麋鹿,眨眼就跳出了门。

楚行本能地追了两步,脑海里却在思索她刚刚的话。

她是想说,她愿意被他亲?

不可能,她只有在被人下药或伤心欲绝时才肯表明心迹,平时绝不会这么大胆。

不是亵.渎……

楚行凤眼忽的亮了起来,如夜空最璀璨的星,疾步走到堂屋门口,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人走了,楚行心里却满溢她给的暖。不是亵.渎,她是想说,既然他亲她不是亵.渎,那便没有违背毒.誓,将来毒.誓自然不会应验。

生平第一次,楚行终于体会到了娶妻的好处。

有了妻子,她会把他放在心上,紧张地连一个他自己都不介意的毒.誓,她都要替他化解。

而且,她现在还没有嫁给他,等她嫁过来,岂不会对他更好?

立在门前,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楚行不由自主又幻想起了婚后生活,依然模糊,但至少……

摸摸嘴唇,楚行无声笑了,捡起陆明玉丢下的帷帽,睹物思人。

灵珠阁外,陆明玉匆匆上了马车。

“姑娘,你脸……”采桑看着自家举止怪异的姑娘,翻出车里准备的镜子,举到陆明玉面前。

陆明玉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红了,低头掩饰,“我没事,还有你,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采桑又不傻,姑娘羞羞答答的,显然对楚国公动了心。

想到去年楚国公的提亲,采桑笑了,故意指着陆明玉手里的首饰盒打趣道:“姑娘,这是国公爷送的聘礼吗?”

“你闭嘴!”秘密被看穿,陆明玉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向采桑。

采桑却不怕她,小声地闹了起来:“我还纳闷姑娘的帷帽怎么不见了,原来是当回礼了……”

☆、第104章

楚行肃清倭寇立了大功,除了升官厚赏,明惠帝还给了他十五日假,让他好好休息,多陪陪家人。回京第一日,楚行先是与家人叙旧,晚上去宫里赴庆功宴,喝得酩酊大醉回来,走路都得魏腾搀着,栽倒在床就睡了。

楚随心里一直憋着件事要问兄长,但因为兄长忙着赴席,他没找到机会问。

傍晚从翰林院回来,进门时,楚随随口问门房:“今日国公爷出府了?”

门房想了想,如实道:“一早出去了,回来用的午饭,后来就没再出门。”

楚随暗喜,先回房换身家常袍子,再前往定风堂。

定风堂,楚行人在书房,正在看大齐沿海一带的舆图。

先帝在位初期,大齐并未实行海禁,后倭寇频繁滋扰,先帝一怒之下采用大臣建议,颁布海禁政令,只有官船才能出海。前世楚行肃清倭寇,从投降的倭寇口中得知,倭国内的诸侯战乱已经平定,他们一批战败的势力无家可归,才聚到一块儿来打大齐的主意。

既然倭寇已除,倭国新君又有求和之意,楚行奏请皇上解除海禁,恢复民间与诸海岛国之间的贸易,但他的奏请遭到大多数重臣的反对,皇上迟迟没有拿定主意,后来他就出事了。这次与倭寇交战过后,楚行还是希望解除海禁,但吸取前世的教训,楚行觉得他得想出一个足够让皇上力排众议的理由。

“国公爷,二公子来了。”魏腾在门外回禀道。

楚行嘴角浮现一抹复杂的笑,朗声道:“进来吧。”

楚随一人走了进来,见兄长站在高挂的舆图前,楚随诧异道:“大哥在看什么?”

楚行没瞒他,把他有意劝皇上解除海禁的计划说了出来,解释过后,他侧目问道:“二弟觉得如何?”

楚随看着大齐东侧象征浩海的地方,满心羞愧。兄长刚肃清倭寇替皇上、百姓解了忧,一回来马上又操心家国大事,心怀天下,他呢,竟然还惦记着那段早就该忘掉的儿女私情。

羞愧过后,楚随沉思片刻,分析了一番此事的难处,“海禁牵扯朝廷几大家族的利益,有人盼着解除,有人牟劲儿阻止,大哥,你一个武将何必趟这浑水,咱们国公府又没养私船。”只有家里养了船队靠出海谋私的那些家族,才巴望着解除海禁。

“算了,先不提此事。”楚行走到书桌前坐下,端起茶碗,喝茶前问道:“二弟有事找我?”

楚随神情讪讪,不知要不要问。

他想知道兄长与陆明玉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去年在草场,兄长表现地胸有成竹,俨然陆家已经答应他的样子,可是回京祖母去陆家提亲,兄长前脚刚去登州,后脚他就从祖母那儿打听到陆家拒亲的消息。

楚随当时就懵了,他是因为兄长才放弃陆明玉的,倘若陆明玉拒嫁兄长,是不是说明,他可能还有机会?漫长的七个月,楚随屡次出门都“巧遇”不到陆明玉,兄长又远在天边,楚随装着这个疑团,挠心挠肺的,大半年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罢了,还是问个清楚吧,不论如何,至少解了疑惑,他能安心了。

“大哥,昨天盈盈突然去了陆家,是不是帮你传话去的?”抬起头,楚随有些心虚地问。

楚行神色不变,盯着他问:“是又如何?”他早知道堂弟会问这个,昨晚楚行没有把握能劝服陆明玉,因此傍晚装醉先躲开了堂弟,现在他与陆明玉误会尽消,楚行也不必再回避堂弟。

楚随摸摸鼻梁,古怪地扫了兄长一眼,“没什么,我就是好奇,去年祖母提亲,陆家怎么拒绝了?大哥这样百里挑一的条件,难道陆三爷夫妻还看不上你?”又或是兄长自作多情,陆明玉根本不想嫁?

楚行凤眼看着他,淡淡道:“去年在凉山,我把她让给你,她看出来了,生我的气才没答应。昨日我修书一封,托盈盈送过去,时隔半年,她已经消了气,得知我是真心求娶,终于同意让我再去提亲,我与祖母商量过了,定在初十,我亲自登门提亲。”

楚随恍然大悟,原来陆明玉不是不想嫁,而是生兄长的气了。

他就说,兄长贵为国公爷,又是皇上器重的能臣,就算陆明玉嫌弃兄长冷冰冰的不解风情,陆三爷也不会轻易放弃这门好亲事。可笑他竟然犹抱一丝希望,以为兄长提亲失败,他就还有机会。

想到陆明玉娇俏出众的模样,灵动乖巧的脾气,楚随心里不太是滋味儿,但还是强颜欢笑,贺喜兄长道:“既然如此,那我提前恭祝大哥提亲成功,早日娶她过门。”

楚行点点头。

楚随的疑惑有了答案,没有再留下来的意义,起身道:“我去给祖母请安。”

“二弟。”楚行抬头,喊住了转身欲走的堂弟。

楚随回头,面带不解。

楚行离座,徐徐走到楚随面前,直视楚随的眼睛道:“二弟,我知道你还放不下她,但大哥能为你做的都做了,甚至在她身处险境时还给你机会英雄救美,论手足之情,我绝不亏欠你。可我能帮你,却不能勉强她。二弟,她是个好姑娘,我已经负了她一次,不想再负她第二次,也希望你尽早忘了她陆家四姑娘的身份,只记住,从今以后,她是你的长嫂,你只能敬她。”

楚随面色转白,暗暗攥紧了手。

第一次喜欢的姑娘,至今唯一喜欢的姑娘,只能是他的长嫂?

楚行负手立在他面前,看着楚随眼里的不甘与挣扎,他沉默地等。他要堂弟自己想明白,他希望堂弟选择对的那条路,否则,若堂弟不肯死心,在他婚后继续觊觎他楚行的妻子,不把长嫂当长嫂,那楚行也不会再顾念手足之情。

“大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漫长的沉寂后,楚随忽然抬头,郑重向兄长给出他的保证。

楚行与他对视,看着那双熟悉的凤眼,楚行没说话,只抬起手,欣慰地拍了拍堂弟的肩膀。

楚随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如果没有董月儿,他绝不会输给冷漠古板的兄长,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输了就是输了。

从今以后,她只是他的长嫂。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表舅舅的营养液应该能发给大家啦,厚着脸皮再求大家灌给表舅舅哈,爱你们!

☆、第105章

但凡休沐日,陆府几房都会聚到宁安堂用饭,由陆斩、朱氏各领男女单坐一桌。

陆明玉的大伯父从荆州调回来了,男桌那边多了一位,女桌这边,陆筠、陆锦玉都已出嫁,三姑娘陆嫣在为她姨娘守孝没有过来,一下子少了三个,冷清不少。朱氏见丈夫那边大大小小地坐着有点挤,便把小孙子年哥儿叫了过来,坐她旁边吃。

陆斩武将出身,向来不重那些表面上的规矩,因此陆家没有食不言的忌讳。朱氏更是喜欢饭桌上热热闹闹的,故萧氏三个儿媳妇嫁进来,慢慢地也习惯了在饭桌上说话。其实私底下自家人用饭,怎么可能不聊两句?很多时候,规矩都是守给外人看的。

“阿暖你是不是没睡好?眼睛下面都黑了。”陆怀玉坐在妹妹旁边,她今早睡懒觉了,来得晚,落座后才注意到妹妹的不对劲儿。

陆明玉心虚地搅了搅碗里的豆腐脑,扯谎道:“昨晚睡觉前看了一本鬼怪志异,夜里做恶梦了。”都怪楚行,提前告诉她他今日要来提亲,弄得她心慌慌的,特别是昨晚,翻来覆去,快三更天才睡着,一早天没亮又紧张醒了。

“胆子那么小还非要看妖魔鬼怪,自己找罪受。”陆怀玉十分鄙夷地道。

陆明玉小声嗔她:“吃你的吧,不用你管我。”

姐妹俩打打闹闹的,大夫人看在眼里,不由想起了自己出嫁半年的女儿,半是打趣半是感慨地道:“阿暖好好珍惜吧,再过两个月你二姐姐也要出嫁了,那时候你想听你二姐姐唠叨,都轻易听不到了。”

陆明玉乖乖点头,桃花眼揶揄地看着姐姐,“嗯,大伯母说得对,以后二姐姐管我什么我都听。”

陆怀玉涨红了脸,嘟嘴朝大夫人抱怨,“大伯母就会偏心阿暖欺负我。”

朱氏笑眯眯地接话道:“这可不是欺负,你大伯母说的是实话。”

陆怀玉哼了哼。

年哥儿一直乖乖地听着,这会儿仰起头问祖母:“祖母,二姐姐出嫁那天,我可以放鞭炮吗?”

隔壁桌恒哥儿、崇哥儿眼睛都亮了起来。

“让祖父带你们去放。”朱氏笑着看向那边的丈夫。

陆斩面无表情,算是默认。三个小家伙见了,继续高兴地吃饭。

一家人都在为女儿的婚事雀跃,二夫人一边品粥一边看了女儿一眼,心情有些微妙。得知丈夫铁了心要把女儿嫁给庶兄的儿子贺裕,二夫人是一万个不满意,恨不得搬回娘家不跟丈夫过了,但很快亲侄子贺礼就出事了,摔成痴儿,到现在也没好。一个傻了一个英武非凡前途光明,二夫人看贺裕就慢慢地顺眼了起来。

但贺裕再好,终究没有爵位,侄子人傻了,同房还是可以的,嫂子正在努力给侄子娶个身份还算上得了台面的儿媳妇,一旦生了孙子,便是世孙,武康侯府的爵位与贺裕半点关系都没有。女儿不在乎,二夫人……

她暗暗扫向女儿旁边的侄女。

两个侄女,大侄女陆锦玉嫁的是兵部侍郎徐大人家的二公子徐承锐,与贺裕同在金吾卫当差,但贺裕官职比徐承锐高,背后又有武康侯府的名头,谈论起来谁都要说女儿嫁得比姐姐好。二夫人自诩世家嫡女的身份,一直都觉得她女儿应该是陆家姑娘中嫁的最好的,但……

二夫人可还记得,去年楚国公楚行来家里提亲过,求娶侄女陆明玉。这么好的婚事,不知道三房夫妻俩怎么想的,竟然给拒绝了。二夫人猜不透里面的缘由,可她挺庆幸的,否则侄女真嫁给楚行,她的女婿还往哪里摆?

饭后男人们走了,女眷们照旧要聊聊家常。

“弟妹,阿暖又过了一次生辰,越长越漂亮,才名远播,这半年提亲的人越多越多,弟妹有满意的人选了吗?”听婆母聊到女儿的婚事,二夫人趁机询问弟妹。

萧氏浅笑:“不急,阿暖才十四,今年我跟她爹再好好挑挑。”

二夫人点点头,假意夸赞道:“是啊,阿暖是咱们陆家除她姑姑外最好看的姑娘,这女婿人选必须千挑万选,可不能轻率。”说话时朝婆母笑了笑,她是瞧不起婆母,但偶尔也会说点甜言蜜语哄婆母开心,更何况夸陆筠比侄女漂亮,还能稍微给萧氏心里添点堵。

萧氏丝毫不介意,别说女儿容貌、气度都要比小姑子高出一筹,便是比不上,都是一家人,她也不会为这种小事疏远小姑子。

朱氏没听出二儿媳话里挑拨的意味,但她是个喜欢实话实说的,笑着摇摇头:“胡说,阿暖可比她姑姑好看。”一个是亲女儿,一个是亲孙女,朱氏哪个都喜欢,反正最美的都是她们家人,眼下孙女就在那边坐着,朱氏当然要哄孙女高兴。

“整天就会说这些,就盼着我们都嫁出去是不是?”陆明玉装羞嘀咕道,撒娇地瞪长辈们一眼,叫上二姐姐陆怀玉走了。

小孙女娇滴滴的,朱氏嘴上笑着,心里很是舍不得,都十四了,再千挑万选,最多两年,孙女也会出嫁,届时娇养的花朵都被别人家摘走了,只剩一点都不会哄人的孙子们在眼前晃来晃去,没事淘气一下,惹人头疼。

“弟妹,我其实一直都不明白,去年楚国公提亲,你们怎么没同意?”二夫人转转眼睛,单纯好奇般问萧氏,“这次楚国公又立了大功,尚未而立便当上了从二品的大员,高官厚禄爵位在身,多配阿暖啊,别说我,连她二伯父都觉得可惜呢。”

心里却幸灾乐祸,叫三房拒婚,这下楚行又升官了,三房再千挑万选,也绝对找不到比楚行更出众的女婿人选。

朱氏闻言,眼里也露出遗憾,看着儿媳妇,想听儿媳妇怎么说。

萧氏自然不能说男方家里的坏话,不然被二夫人传出去,落到楚国公府众人耳中,人家该不高兴了,便颇为遗憾地道:“楚国公仪表堂堂年少有为,我们夫妻是挑不出半分错的,可惜他与阿暖年纪差的大了点,阿暖一直把他当长辈敬重……”

“又不是正经八百的亲戚。”二夫人不以为然地道,“京城这些人家,随便拎出来一家都能攀上点亲戚了,就说宋氏灯铺的东家宋殊,皇上至今都希望他出山的状元郎,据说他与宋夫人的母亲曾经以姐弟相称,真论起来宋夫人也得喊他一声舅舅,但人家不也嫁了?”

她就是要当事后诸葛,打消萧氏的顾忌,再让萧氏为错过一个好女婿后悔。

然而萧氏拒绝楚行另有原因,听二夫人“好心”开解,萧氏便如她所愿,懊恼地皱了皱眉。

二夫人看在眼里,顿觉神清气爽。

就在此时,一个小丫鬟兴奋地跑了过来,“三夫人,三夫人,刚刚三爷派人来传话,说楚国公来提亲了!请您去前院呢!”

萧氏错愕地盯着那丫鬟,以为自己听错了,“楚国公?”

小丫鬟捣蒜般点头,“就是刚刚击退倭寇的那个楚国公!”

这些丫鬟们,忙完主子吩咐的差事后,喜欢聚在一起聊各种京城趣闻,楚国公英武神勇屡立战功,又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见过他的贵女、丫鬟们怕他,但那些没见过的,则是把楚国公当成大英雄般的人物,打心底里敬佩,如今楚国公来陆家提亲,陆家的丫鬟们也与有荣焉。

朱氏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撵儿媳妇:“还不快去看看,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

亲眼目睹楚行骑马去救孙女,亲眼目睹楚行孤零零站在冷飕飕的走廊里守着孙女,朱氏对楚行是一万个满意,奈何去年楚行先后两次提亲都被儿子冷拒,朱氏又遗憾又担心,担心楚行这个好苗子成为别人家的女婿,没想到楚行打仗回来才几天啊,就又来提亲了!

三次提亲,就凭楚行对孙女这份痴情,朱氏也要想尽办法促成这门婚事!

萧氏虽然震惊,但人都来了,她朝婆母等人点点头,先去了前院。

“看来国公爷是认准咱们阿暖,非阿暖不娶了。”大夫人笑着道。

朱氏笑得合不拢嘴。

二夫人强颜欢笑,袖子里一双手攥紧了帕子,那个楚国公怎么这么卑躬屈膝?堂堂国公爷,被人拒了竟然又来了,陆明玉除了脸蛋美除了肚子里装了点墨水,哪里比她的女儿好了?想到萧氏得了楚国公这个高门女婿后的得意嘴脸,二夫人再也坐不下去了,寻个借口领着丫鬟回了二房。

~

楚行来提亲,说得无非还是那番话,喜欢陆明玉,因此求娶,只不过态度更恳切了而已。

陆斩还是不赞成,理由依然是楚行的年纪,陆嵘夫妻认定女儿对楚行无心,亦没有改变态度,但三人都懂待客之道,寻常男子不满意可以直接回绝,但楚行是一等国公爵位,平时彼此也都有来往,因此与去年一样,称要考虑考虑,有决定了再知会楚行。

楚行走后,陆斩才肃容对儿子、儿媳表达了立场。

陆嵘跟父亲是一条心,萧氏却想到了那天楚盈、楚湘来自家找女儿,按理说,如果女儿真的冷冷拒绝了楚行,楚行便是不死心,以他沉稳行事的作风,也会想办法先求得女儿同意,而非上杆子来自取其辱,难道……

第二天女儿可是趁她不在家出门了的!

“我去看看阿暖。”联想女儿这几天常常魂不守舍的样子,萧氏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气楚行背着她糊弄女儿,恼女儿瞒着她偷偷摸摸去见外男,萧氏话里不免带了几分火气。

陆嵘并不知那日楚行的两个妹妹来过,听妻子语气不对,他诧异地拦住妻子,“生气了?”

萧氏摇摇头,推开丈夫,径自去找女儿。

梅苑,陆明玉刚送走闻讯来打趣她的二姐姐,听说母亲来了,陆明玉慌得六神无主,抓起一本闲书假装坐在桌前看,桃花眼盯着近在眼前的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萧氏进屋第一件事,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了。

“娘……”陆明玉放下书,软软地唤了一声,眼带哀求。

不是不想装,但陆明玉可不敢把母亲当傻子糊弄。那日楚行约她,她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出门同时又不惹母亲起疑,赶巧母亲次日要去做客,陆明玉就自己溜出去了,回来母亲怀疑过,陆明玉死不承认,糊弄了过去。现在楚行来提亲,母亲肯定想到了。

萧氏刚得知女儿私会楚行时确实有点生气,但看到女儿怕挨训斥的怯怯眼神,萧氏突然又不忍心说重话,尤其是她知道,女儿之前一直把楚行当大伯子看,既然女儿决定去见楚行,肯定有女儿的道理。

“阿暖,你跟娘说实话,你与楚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不喜欢他?”把女儿叫到床边,萧氏低声问,神色严肃。

陆明玉低下头,脸蛋慢慢地红了,是羞涩,也是尴尬难为情。她喜欢楚行,姐姐们问她,陆明玉可以扭捏又坦然地承认,但父母知道她与楚行曾经是大伯子与弟妹的关系,在父母面前,陆明玉有种明知故犯的感觉,怕母亲指责她……罔顾人伦,尽管她清楚,母亲疼她如命,绝不对这样说她。

自己的女儿,萧氏怎么会有那种念头?

看出女儿是真的喜欢楚行了,萧氏疑惑比震惊多,握住女儿手问:“阿暖何时动心的?”

她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陆明玉低着脑袋,细若蚊呐地道:“他是女儿眼里最威武的英雄,女儿一直都敬他,这辈子,我最先认识的是他,对楚随死心后,他机缘巧合救了我,当时我便有点……他不知道我是重生的,他喜欢我,对我好,我既喜欢,又放不下过去。去年在马场,他们兄弟一起冲过来救我,我,我心里难受,怕他们兄弟因我反目成仇,所以不肯答应他。”

这是陆明玉想到的最妥当的借口,真话是绝不能说的,否则父母知道楚行曾经在她性命攸关的时候还想着成全楚随,绝不会把她嫁给楚行。其实陆明玉心底依然有点介意那件事,但她喜欢楚行,第一次这么喜欢。祖父犯过错,父亲犯过错,现在两对儿夫妻过得不是挺好的?只要不是无法挽回的错,陆明玉愿意原谅楚行,更何况楚行当时不知道她的心。

“那他说了什么,让你想通了?”

沉默半晌,萧氏继续问。以楚行的人品,女儿动心并不难以理解。

陆明玉慢慢靠到母亲怀里,悠悠道:“因为我试过了,我放不下他。他去登州肃清倭寇,我明知他会凯旋,还是担心他。娘,他给我写信,约我见面,想问个清楚,我去了,本想再劝他放弃,可我真的不忍心……”

“娘,我明知他是我大伯子,还,是不是不知羞耻?”脑袋抵着母亲手臂,陆明玉声音哽咽。

与楚行在一起的时候,陆明玉真心愿嫁,但夜深人静,她良心难安,她庆幸她是重生的,利用前世经历改变了家人命运,但陆明玉贪心,她希望老天爷能抽走她嫁进楚国公府后的那部分记忆,这样她与楚行就是最正常不过的夫妻了。

萧氏一听女儿哭,心就疼了,轻轻地拧女儿右边脸颊,“胡说,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这辈子你是娘一手养大的好女儿,是水灵灵的黄花大姑娘,既未成亲,哪来的大伯子?不许阿暖再轻.贱自己,要怪就怪楚行,骗走了我女儿的心。”

母亲护短,陆明玉破涕为笑,眨眨眼睛,她咬咬唇,小声问:“娘,爹爹,会不会因为这个,坚持不许我嫁给楚行?”

“不会,你爹爹其实早就相中楚行了,当初楚行奋不顾身跳水救你,你爹爹就有这心思了。”萧氏笑着安慰女儿道。别说丈夫确实如此说过,便是没有,萧氏也会劝丈夫答应婚事。女儿总记着前世,认为自己喜欢楚行是不知廉耻,她与丈夫都同意婚事,就会给女儿底气,一旦有人反对,女儿岂不会越发羞愧?

罔顾人伦可是大罪,又被父亲知晓了,女儿脸皮薄,钻牛角尖儿做傻事怎么办?

为了女儿着想,萧氏也必须站在女儿这边。

陆明玉窃喜地抱紧母亲,高兴婚事有了希望,也高兴自己遇到了这么开明的父母。

萧氏却忽然想到一事,皱皱眉,她低头问女儿,“阿暖,娘记得你说过,前世你嫁给楚随那年,楚行在战场出了事?”

陆明玉知道母亲的意思,她抬起头,脸上带着羞红,桃花眼却坚定地望着母亲,道:“娘,我不怕,我能治好他的眼睛,能帮他保住手臂,就也能保住他的命。”她不想告诉楚行她的秘密,怕楚行知悉后心中有刺嫌弃她,怕楚行鄙夷她一嫁弟弟二嫁兄长,但为了让楚行避过那道生死劫,真若别无他法,陆明玉愿意说出来。

“傻女儿,万一呢?”萧氏怜惜地拨开女儿耳边一缕碎发,“刀枪无眼,战场的事,谁能说得准?”萧氏不想女儿做寡.妇。

陆明玉想象那情形,楚行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胸口插着毒箭,她眼里慢慢涌出泪水,但陆明玉笑了,笑容凄婉却坚决,靠回母亲怀里道:“万一真改不了他命,那我更要早点嫁给他,努力给他,留个后……”

楚行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保家卫国的铁马将军,陆明玉敬他爱他,能与楚行做夫妻便是三生有幸,如果能过一辈子,夫妻白首,陆明玉自然欢喜,可哪怕只能做几天做几个月的夫妻,陆明玉也不会后悔嫁给他。

话没说完,被萧氏一把捂住嘴,“不许胡说!”

知道母亲同意了,陆明玉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

萧氏陪女儿说完心里话,去正院找丈夫。

陆嵘爱女更甚妻子,得知女儿居然担心她喜欢楚行会被他斥责不守妇.道,陆嵘顿时急了,“我怎么会那样想我的女儿?你跟阿暖解释了没?”真急了,急得额头出了汗,当父亲就是这点不好,很多事情都无法随心所欲与女儿交谈。

“说了,阿暖半信不信的。”难得见丈夫失态,萧氏故意叹口气,眉眼含愁。

女儿不信他?

陆嵘僵住,心里特别的委屈,但他又不能冲到女儿面前亲口解释,半晌才沉声道:“你去告诉阿暖,就说我同意了。”

萧氏早有预料,却奇怪问:“你怎么不自己去说?”答应提亲又不是什么父女忌讳谈的私事。

陆嵘抿抿唇,眼底掠过一道忐忑,“我,我先去回父亲。”

萧氏闻言,转身端茶,飞快掩饰了嘴角的笑,只是她到底心疼丈夫,不忍丈夫被公爹训斥,在陆嵘走到门前时及时喊住他:“你等等!”

陆嵘心情沉重地转身,用目光询问妻子。

萧氏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陆嵘疑惑地走到妻子面前。

萧氏扫眼门口,犹豫片刻站了起来,微微红着脸抱住丈夫脖子,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夫妻多年,什么样的甜蜜没有,但陆嵘此时丝毫没有准备,被妻子一吹,他脑袋还懵着,双手却自作主张地抱住了妻子的小蛮腰。

萧氏呸了他一口,扯开他手嗔道:“枕边风,非要我说出来你才懂吗?”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谁闲得没事要勾他?

陆嵘恍然大悟,紧跟着如释重负,抓回妻子用力亲,“等我回来!”

说完松开妻子,大步流星地去寻母亲,来回来去路上算着,没用上两刻钟就回来了,冲进内室便搂着聪慧妩.媚的妻子胡闹起来。这边小两口恩爱非常,那边朱氏得知儿子儿媳妇都同意了,她心花怒放,喜滋滋地去前院书房找丈夫。

“不行,楚行年纪太大了,阿暖嫁给他,现在还好,将来肯定要吃苦。”面对被儿子利用而不自知还一脸欢喜的妻子,陆斩一口拒绝,默默把对儿子的火气压了下去,留着回头再去教训耍滑头的老三。

“吃什么苦啊?”朱氏坐到丈夫旁边,皱着眉头问,嘴唇微嘟,明显对丈夫的反应感到不满。

陆斩拉住她手,安抚地拍了拍,“你想想,等阿暖到你这样的年纪,楚行都快六十了,可能走路都困难,且他多次出征,身上肯定有伤,会老得更快,能否活到六十……”

“闭嘴!”朱氏不爱听,轻轻打了他一下。

没理才动手,陆斩笑了笑,不跟妻子计较。

朱氏犹不死心,觑着他道:“你也快六十了,不好好的?”

“我五十五,只大你八岁。”陆斩皱眉提醒她。

“四、五岁能有什么区别?”朱氏继续反驳,“难道你六十的时候,会比现在差很多?”

陆斩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硬话说完了,也成功把丈夫堵得无话可说,朱氏连忙换成一副温柔神色,靠到男人怀里说软话:“我真觉得世谨挺好的,难得阿暖喜欢他,世谨又痴情,老三他们两口子都答应了,你当祖父的,就别搀和了,小心阿暖怨你。”

陆斩沉着脸看她,虎眸里风起云涌。

朱氏有点慌了,逃避般缩到他怀里,小声抱怨:“你不答应就不答应,跟我生什么气……”

最怕丈夫摆臭脸。

“我现在很差?”陆斩却一把将人按到书桌上,大手一挥,就要掀妻子裙摆。

朱氏愣了会儿才意识到丈夫为何发疯,急得拦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斩可不管,是人都会老,但没人愿意承认自己老了。

朱氏眼看躲不过,心思一动,躺在那儿跟丈夫讨价还价,“那,那你先答应婚事……”

陆斩虎眸一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朱氏脸早红了,对上丈夫喜怒不辨的眼睛,她有点胆怯,但想到楚行黑暗里痴等孙女的挺拔身影,朱氏咬咬牙,硬着头皮道:“反正,你继续动手就是答应!”

陆斩眸光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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