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看出明惠帝有心替小姑子解围,萧氏马上配合道:“是啊,刚刚我在那边瞧见七哥了,猜到你要来求女,我便也过来帮七哥拜拜,求观音早日送我一个活泼可爱的侄女。”

明惠帝无奈笑,“罢了,既然来了,你们都过来帮我求求,阿暖就算了。”

这是送子观音,不适合未出阁的姑娘拜。

未婚夫就在那边,陆明玉扫眼观音峰,尴尬地歪过脑袋,看别处。

萧氏低声嘱咐女儿在此等候,她叫上稍微自在些的小姑子去拜观音。

观音峰耸立在一片平台上,过去还得爬十几层台阶,台阶两侧青松繁茂,遮掩了视线。陆明玉目送母亲、姑姑上去了,再扫一眼隔了二十来步的楚行,她红着脸背转过去,怕男人看她。可才转身,就听男人走了过来。

陆明玉不由地攥紧了手帕。

楚行停在她三步外,故意站在她斜后方,看着小姑娘羞红的面颊,楚行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道:“阿暖,二姑娘出嫁那日,我……你是不是生气了?”

陆明玉眼睫颤了颤,明白他的意思,却故意问:“那天怎么了?我为何要生气?”这人真够傻的,她当然不能承认知道他教弟弟们喊他姐夫的事,不然多尴尬啊,更何况她本来就没生气,反而,还有点欢喜呢。

楚行诧异,那天她明明就生气了,所以躲起来不给他看,只是,眼看陆明玉侧脸越来越红,低着脑袋俏生生羞答答站在那儿,又好像真的没有生气。

“没什么,皇上要下来了,我先走了。”留给两人说话的时间不多,楚行最后看她一眼,艰难地转身。

他往回走,陆明玉也舍不得他,偷偷回头,却见楚行墨色衣袍上有块儿灰尘,不知在哪沾到的。

“你衣服脏了……”陆明玉小声提醒道,“左肩膀那边,有块儿灰土。”

楚行脚步一顿,目视前方,反手拍后背。

陆明玉见他拍了两次都没拍对地方,就又提醒了一次,然而楚行依然没有拍到灰尘。陆明玉替他着急,咬咬唇,趁母亲她们还没回来,陆明玉小跑过去,飞快在他背上掸了掸。楚行右手还停在肩胛骨的位置,感受着她小手的轻微力道,楚行凤眼斜向观音峰,大手却忽的下移,准确抓住了未婚妻的手。

温如暖玉,柔若无骨。

陆明玉傻了,在手被他抓住的那一瞬,她仿佛也变成了一座山石,一动不能动。

楚行却马上松开她,仿佛无意抓错一般,转过来赔罪:“我不是故意的……”

他声音低沉,声音里带着一种让她心痒.痒的特别味道,有点像调.戏。陆明玉觉得楚行不是那种人,她胡乱嗯了声,扭头往回走。

山风吹来,她水绿的衣裙贴到身上,露出小姑娘窈窕纤细的身段,楚行凤眼追着她,舍不得,又没理由叫她回来,而她刚刚替他拂尘,又似乎偷偷在他心里缠了一圈红线,不管她走多远,手里都牵着他的心。

楚行从未体会过这种奇妙的感觉。

而就在他沉浸在未婚妻给的温柔里时,观音峰前,明惠帝拜完观音后,把位置让给了萧氏二女。

萧氏陪小姑子一起去拜。

明惠帝恰好站在陆筠这一侧,陆筠走过来时,他随意看了一眼,诧异地注意到陆筠苍白的脸色,那么白那么虚弱,一双桃花眼却明亮地出奇,如荡漾着月光的湖水,波光潋滟而迷人。明惠帝不自觉地偏头,目光紧紧定在陆筠脸上,看她虔诚无比地跪下去,红唇翕动,然后,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明惠帝浑身一震。

记忆忽然回到多年之前,他坐在龙榻上批阅奏折,忽闻瓷器摔碎声。担心两个小姑娘受伤,明惠帝匆匆赶去。多宝阁前,五岁的外甥女低着脑袋,微微张着小嘴看碎瓷片,不害怕反而觉得有趣,陆筠却一脸惶恐地望着他,脸蛋苍白,他还没说话,她眼泪就滚了下来。

两张泪脸渐渐重合,再看跪在那里的陆筠,明惠帝胸口莫名地堵塞。

他不舒服,明惠帝说不清原因,就是看不得她哭。

她又为何落泪?

因为疑惑,明惠帝继续观察陆筠,看着她磕完头站了起来,还没站稳,忽的朝一侧栽了下去!

“阿筠!”

明惠帝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抢在陆筠落地前将人揽到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1章

陆筠倒在了明惠帝怀里,明惠帝站稳之后低头看她,就见她眼角又有一串泪珠滚了下来。

明惠帝莫名地愤怒,这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姑娘,是他曾经抱在怀里哄过的小丫头,谁敢让她如此伤心难过?

“阿筠!”萧氏白着脸跑了过来,这会儿已经忘了明惠帝抱着小姑子合不合适了,到了跟前先关心小姑子,却见小姑子眼眸紧闭,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反而挂着泪痕。萧氏突然悲从中来,低泣出声。

为什么会这样?

上辈子小姑子进宫为妃子,被人害得难产而亡。宫里妃嫔众多,小姑子太单纯,萧氏与丈夫都觉得小姑子再进宫依然会危险重重,所以才给小姑子挑了个家里人口简单的夫家,挑了个温润谦和、品德兼备的姚寄庭。

但姚寄庭对小姑子好吗?

萧氏现在与丈夫浓情蜜意,她知道男人真正喜欢一个女人会变成什么样。如果她想来上香,如果她没有邀请别的女眷,丈夫一定会陪她。如果她瘦了憔悴了,丈夫一定会最先发现。小姑子病重到昏迷,她与女儿今日与小姑子相处时间短,没能提前看出来,姚寄庭呢?他为何看不出来?而且今日朝廷官员休沐,姚寄庭做什么去了?小姑子说他忙,姚寄庭到底在忙什么?

如果姚寄庭对小姑子并不是他们认为的那样好,如果小姑子婚后过得不快乐……

那,就都是她与丈夫的错!

“阿筠,你醒醒啊,别吓唬嫂子。”萧氏泪如雨下,她当年在丈夫那里受了委屈都没有哭过,可小姑子几乎是她当女儿养大的,小姑子出事,萧氏比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心疼。

“娘,姑姑怎么了?”陆明玉听到动静,与楚行一起赶了过来,瞧见姑姑被明惠帝抱着,陆明玉先是震惊,但当她发现姑姑闭着眼睛昏迷不醒,顿时也疼得流出泪来。

楚行最冷静,确认陆筠只是昏迷,他迅速跳下观音峰,命远处的陆家仆人立即安排山轿过来。

那边明惠帝席地而坐,虽然心疼陆筠,但他足够冷静,最先注意到怀里陆筠眼睫颤了颤。他紧张,试着低声唤她,“阿筠?”

陆筠慢慢睁开了眼睛,最先看到的,便是头顶明惠帝俊逸的脸庞,黑眸里装满关切。她茫然地看着他,直到瞥见旁边神色焦急的嫂子侄女,陆筠才突然清醒过来,急着挣扎。光天化日之下,她怎么能让别的男人抱着?

她一醒就急着挣开,明惠帝眼里飞快掠过一丝尴尬,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合规矩。

“你刚刚晕倒了,试试看能不能自己站着。”明惠帝简单地解释道,然后示意萧氏、陆明玉扶着陆筠。

陆筠太虚弱,浑身都是汗,只能靠着嫂子站着,但她意识恢复了些,闭着眼睛朝明惠帝道谢,“多谢皇上……”迷迷糊糊的,忘了明惠帝是微服出宫。

明惠帝没再说话,皱眉问萧氏这是怎么回事。

萧氏也不清楚,看小姑子这副模样也没法问话,那边两个轿夫扛着山轿飞奔而至,萧氏朝明惠帝点点头,与女儿一起扶小姑子过去。楚行、明惠帝不放心地跟在后面,两拨人一道下山,直到萧氏娘仨上了马车,明惠帝、楚行才止步。

为了避嫌,他们不能与陆家女眷同时回京。

目送马车走远,明惠帝意味深长地对楚行道:“世谨,阿暖是朕唯一的外甥女,你要好好待她。”窥一斑而见全豹,陆筠来求子,求的是姚家的子嗣,但陪她来的却是娘家人,再想到陆筠脸上的泪,明惠帝便能猜出来,陆筠在姚家过得肯定不好。

楚行当即跪了下去,肃容保证道:“七爷放心,臣绝不会叫阿暖受这样的委屈。”

明惠帝嗯了声,扶他起来,深潭般的眼底无波无谰,不知在想什么。

~

今日初十,陆斩爷几个都休沐在家,陆嵘待在三房,检查两个儿子的功课。陆斩也没闲着,亲自教导崇哥儿学功夫,父子俩在院子里一会儿蹲马步一会儿练拳,朱氏坐在走廊背阴一面,笑着看。

一家三口温馨祥和,直到赵武大步流星跑了过来,远远回禀道:“老爷、夫人,三夫人她们回来了,姑奶奶病了,三夫人直接带姑奶奶去了兰园……”

兰园正是陆筠出阁前住的院子。

女儿病了?

朱氏噌地站了起来,而陆斩转眼就从院子里跨到了走廊上,丢下妻子,沉着脸先去看女儿。

陆筠是被婆子背到房中的,白着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也不停地冒汗。萧氏亲自照看,一会儿就掉串泪,不知小姑子到底得了什么病,竟然病得这般吓人。

“阿筠怎么了?”陆斩冷风一般跨了进来,进屋先看到孙女站在床边抹泪,陆斩脸色登时变得更难看,三两步来到了床边。

“爹爹……”陆筠强颜欢笑,桃花眼拜观音峰时还明亮如秋水,这会儿却仿佛被人抽走了生气,活水变成了死潭。

陆斩疼得差点丢了半条命,再也顾不得在儿媳妇、孙女面前维持威严,高大威武的身板突然就矮了下去,蹲在床前,紧张地问女儿,“阿筠哪不舒服?”问完了才想起什么,虎眸扫向儿媳妇,“请郎中了?”

萧氏点头,低着头道:“就快到了。”只觉得愧对公爹。

陆斩重新看女儿,眼看着儿媳妇刚用帕子擦过,女儿额头就又冒了一层汗,陆斩又心疼又着急又愤怒,猛地站了起来,没有理会扑进来的妻子以及相继赶来的其他三房人,陆斩冷着脸折回院子,厉声问跪在那儿的周嬷嬷,“姑奶奶病成这样,为何不提前回禀!你们姑爷呢!”

周嬷嬷额头触地,浑身瑟瑟发抖,声音更是被风吹碎了一样,断断续续道:“夫人,夫人她是突然病的,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姑爷,姑爷先前答应陪夫人去上香,可今天户部郎中杨大人家的公子过生辰,姑爷去赴宴了……”

陆斩一下子想到了那天在宫里,女婿朝他说的话。

为官都得应酬,陆斩当时还觉得女婿有上进心,可他并不知道女婿为了结交上峰之子,竟然敢辜负他女儿,言而无信!如今女儿病成这样,女婿却还在那劳什子宴席上与人饮酒作乐?

“赵武!”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突然响彻整座兰园。

赵武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多少年没听老爷如此发怒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人没到跟前,就被陆斩喝住了,怒斥道:“去把姑爷找来!我不管他在哪在做什么,你就是绑,也得给我绑回来!”

虎眸圆瞪,陆斩眼里凶光毕露,仿佛要杀人一样。

赵武领命就走。

陆斩低头,再次看向周嬷嬷,正要发落,瞥见自家常用的老郎中跑着来了,陆斩眼里冷光顿消,先去屋里看女儿。

一刻钟后,老郎中沉吟着松开陆筠手腕,目光一一扫过围在床前的众人,他想了想,请陆斩移步说话。

“我女儿到底怎样?”压抑着火气,陆斩耐着性子问。

老郎中摸摸胡子,叹气道:“姑奶奶应该在服用催孕的汤药吧?可是药三分毒,服用久了,姑奶奶……她房事过勤本就体虚,再被药效一激,一次两次没什么,次数多了,身体元气就受损了,好在还没有损及根本,现在开始调理,还来得及。”

陆斩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声音更是出奇的平静,“催孕汤药?”

老郎中点点头,皱眉道:“陆大人,老夫记得,姑奶奶出阁前,老夫还为她诊过一次脉,姑奶奶身体康健,并无问题。服用补药如给花草浇水,花草缺水了,及时浇灌,花草长得就好,可如果花草水分充足,这时候继续浇水,过犹不及,花草反而会受损。人也一样,姑奶奶的身体,根本无需汤药滋补啊,如果方便,老夫想看看姑奶奶的汤药方子,再针对药方给姑奶奶调理。”

“您稍等,我去问问。”陆斩客气道,请老郎中先坐,他再次去找周嬷嬷。

“夫人在喝汤药?”一改先前的暴怒,陆斩此时的语气,可以用风平浪静形容。

周嬷嬷好歹在陆家伺候了那么多年,早就知道自家老爷是什么脾气,越平静就越危险,周嬷嬷都吓哭了,痛哭流涕,“老爷,是,是亲家祖母,今年出了正月,亲家祖母就每日看着夫人喝药,一日三顿……老奴心疼夫人,想回来告诉老太太,夫人不让,说她也想早点怀上孩子。”

“你可知道那汤药方子?”陆斩闭上眼睛,沉默良久,才问道。

周嬷嬷忙答:“知道,老奴悄悄打听出来的,不过老奴派人查过,方子没问题,确实是补药。”

陆斩终于没忍住,嘴角扯出个冷笑,“去把方子写出来。”

周嬷嬷虽然心里困惑,却不敢多问,爬起来就要走。

“等等。”陆斩突然喊住她,冷声道:“写完方子,你派人去抓药,熬成汤端上来。”

他倒要尝尝,姚家那老虔婆每日.逼他女儿喝的,究竟是什么大补良药!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2章

在周嬷嬷眼里,今日的陆斩就是阎罗王,阎罗王有令,药材一抓回来,她就赶紧跑去厨房熬汤了。平时熬汤得大火煮文火熬,但周嬷嬷怕陆斩等得着急,汤水上色再炖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急着盛了出来,拼命拿扇子扇凉了,能入口了,匆匆回到院中。

此时陆家男人们,除了恒哥儿、崇哥儿、年哥儿还在屋里守着陆筠,其他都在陆斩身后站着。

“父亲,这是?”陆嵘离陆斩最近,看到周嬷嬷手里的汤药,他疑惑问道。

陆斩冷冷斜了他一眼,“这是你那好妹婿一天三顿喂你妹妹喝的补药。”

“好妹婿”咬得极重。

不远处陆大爷、陆二爷都低下了头,替三弟捏了一把冷汗。妹妹的婚事是三弟一手安排的,如今妹妹病成这样,一看在姚家过得就不顺心,且看着吧,若是再揪出旁的事情,三弟只是被父亲骂骂都算幸运的,就怕父亲大动肝火,拳脚相加。

陆嵘敬畏严父,但他此时心里只有对妹妹的愧疚,便是父亲打他,他也甘愿受罚。

陆斩训完儿子,端起周嬷嬷递过来的大碗,看着里面深褐色的汤水,他抬起碗,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汤药没有不苦的,但这碗里面竟然还带着一股腥味儿,陆斩虎眸一寒,咽下汤水后,把碗递给儿子,“你尝尝。”

陆嵘毫不犹豫地接过碗,喝完一口,他俊脸凝霜,愤然将药碗摔到了地上:“姚家欺人太甚!”

这哪是人喝的东西!

陆斩看着地上的碎瓷,冷笑,“去,再煮十二坛子,全部搬过来。”

周嬷嬷大惊,十二坛子?

然而一抬头,对上陆斩压抑着怒火的虎眸,周嬷嬷连滚带爬地去煮药,沿着走廊往外跑时,迎面撞上火急火燎赶来的姚寄庭。

“夫人怎么了?”姚寄庭刚从酒席上回来,不知是喝多了还是跑累了,白皙脸庞变得通红通红的,抓住周嬷嬷喘气问道。周嬷嬷看看这位姑爷,想到那边院子里站着的陆斩父子,再想到老爷命她煮的十二坛补药,心知姚寄庭怕是完了,她一把推开姚寄庭,跑着去煮药。

姚寄庭着急见妻子,继续往前跑,却没想到一转过来,就见陆家男人们都站在院中,听到他的脚步声,陆斩父子四人与陆嘉平、陆嘉安兄弟几乎同时抬起头,相似的脸庞上是相似的冷厉愤怒。

姚寄庭心头一紧,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陆家男人们谁也没动,六双眼睛沉沉地盯着他。

姚寄庭虽然有点被岳父、大舅子们震慑到,但他下一刻就飞快赶到陆斩身前,眼睛看着妻子的闺房,急切溢于言表:“岳父,阿筠到底怎样了?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陆斩比姚寄庭高出半头,看着女婿真的毫不知情的样子,他反而更愤怒。就因为姚寄庭不够关心女儿,才会忽略女儿身体的虚弱,才会不知道女儿每天在遭什么样的罪。女儿身体那么虚,他居然还频于行房?

女婿不来,他怒火无处可泄,现在人就在眼前,陆斩憋了许久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他虎眸瞪着姚寄庭,跟着毫无预兆动手,一脚狠狠踹在了姚寄庭胸口。姚寄庭没有防备,又是个文弱书生,突然挨了这么重重一脚,整个人仿佛变成麻布米袋,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嘭”地一声倒地!

胸口一阵阵钝痛,脑袋磕在地上,姚寄庭艰难地翻身,做完这个动作,就再也没了力气,仰面躺在那儿,只觉得头晕目眩,嘴角好像有什么流了出来。他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些意识,重新睁开,就见陆斩正慢慢走来。

姚寄庭暗暗攥拳。

他喜欢陆筠,他真心敬重陆斩这个岳父,每次见到岳父都毕恭毕敬,可陆斩凭什么当着陆家子弟的面对他下此重手?难道,阿筠病得很严重?

想到妻子,姚寄庭眼里怒火瞬间熄灭,一边咳嗽一边撑着地坐了起来,低头时,下巴上的血滴到了衣摆上。姚寄庭一把抹掉,晃晃悠悠起身,哀求地看着陆斩,“岳父,我有什么错,岳父怎么罚都行,您让我先去看看阿筠行吗?”

陆斩冷笑,伸手提起姚寄庭衣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想知道阿筠为何昏倒?我现在就告诉你,郎中说,她房事过频,身体虚弱,却又被你们逼着每日喝她并不需要的补药,致使元气亏损。姚寄庭,阿筠为了替你们姚家开枝散叶,大热天叫她嫂子陪她去上香,你不陪她,居然还在外面喝酒快活?”

闻着姚寄庭身上的酒气,陆斩眼里波云诡谲,瞥见周嬷嬷领着家丁搬了药坛子过来,陆斩忽的一笑,恶鬼一样盯着姚寄庭,“周嬷嬷说,阿筠从二月开始每天三顿汤药,我不跟你按天算,就拿一个月当一天算,这是十二坛汤药,你不是盼着子嗣吗?那你也好好补补!”

说完猛地将姚寄庭丢到地上,厉声使唤两个孙子,“嘉平,你按着他,嘉安,你喂你姑父喝药!”

祖父发令,陆嘉平、陆嘉安立即上前,由身高马大的陆嘉平将姚寄庭提起来按跪在那儿,陆嘉安拎起药坛就往姚寄庭嘴里灌,这也幸好是周嬷嬷猜到了汤药的用处,特意往里面兑了凉水,不然短短时间就出锅,烫也能烫走姚寄庭半条命。

“岳……”

姚寄庭试着求饶,可惜陆家兄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坛接一坛地灌他。

陆斩负手看着,忽然想到什么,让陆嵘把屋里恒哥儿三个孩子也叫出来。陆家的姑娘,便是嫁出去了,也有娘家人护着,将来他老了走了,就由子孙们护着姑姑姐姐们。

陆嵘刚要转身,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道尖利的怒喝:“住手,陆镇虎你这是耍混吗!”

镇虎是陆斩的字,至少在陆家,从来没有谁敢这样喊过他。

陆嵘沉着脸看向那边拄着拐杖走来的姚老太太。

陆嘉平兄弟回头,见祖父没有喊停,便继续灌姚寄庭喝药。

姚老太太空有气势没有帮手,眼看孙子衣裳都湿透了,她又急又怒,走到陆斩身前连续重重敲了三次拐杖,愤愤道:“陆镇虎,有话好好说,你给寄庭灌的是什么!”

陆斩垂眸看她,嘴角带着冷笑:“你每日.逼我女儿喝的东西,现在竟然不认识了?你灌了我女儿四个月,我只灌他十二坛,你就心疼了?”

“胡闹,那是给女子用的补药,你喂寄庭做何?”姚老太太气得朝陆嘉平兄弟赶去,“还不快给我停下!”

陆斩朝周嬷嬷使个眼色,周嬷嬷正愁没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呢,立即上前拦住姚老太太。她本就不喜姚老太太,这会儿为了发泄也好,为了表现也好,瞪着姚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知道夫人为何会昏倒吗?就是因为天天喝你准备的补药,中药毒昏倒了!”

姚老太太知道孙媳妇病了,却不知道为何而病,听到此话,她愣了愣,但转瞬就被孙子痛苦的吞咽声唤回了理智。心知打不过陆家这群人,姚老太太怒气冲冲转身,对着陆筠闺房道:“我给阿筠喝补药是喂了她好,谁知道她身子那么娇气,别人家的儿媳妇也喝药,怎么就单单她病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满意陆筠,是孙子被陆筠的皮相迷惑,非要娶回来。陆筠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肚子还不争气,姚老太太抱不到重孙,对陆筠越发失望,如今见陆家如此欺凌孙子,一点颜面都不给姚家留,她为何还要顾及陆筠的脸?

“再说了,如果不是她肚子不争气,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婆子,犯得着操这份心?”

瞪着闺房窗子,姚老太太咬牙切齿地道。

陆嘉平、陆嘉安震惊地忘了继续灌姚寄庭,姚寄庭趁机挣脱出来,第一扑向祖母,跪在祖母面前一边呛药一边哀求:“祖母,祖母你别说了……”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祖母每天喂妻子喝药,姚寄庭知道,但他觉得这是为了妻子好,如果妻子早点怀上,也就不用再着急了。姚寄庭也知道药是苦的,可他没尝过,今日被灌了那么多汤药,姚寄庭才切身体会到了妻子的不容易。

岳父说她身体虚弱,姚寄庭羞愧难当,妻子太美,他总是把持不住,有时心疼妻子,睡觉时老老实实的,但睡着睡着就又忍不住……

姚寄庭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只想认打认罚,等岳父消了气,他再接妻子回家好好补偿她。可祖母这样说妻子,妻子听见该多伤心,岳父该多愤怒?

“祖母,我求你,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阿筠病倒的……”求完祖母,姚寄庭膝行着挪到陆斩身前,磕头哀求:“岳父,我知道错了,求您……”

“滚!”女儿被骂,陆斩不能朝姚老太太动手,姚寄庭不长眼睛送上来,他一脚又踢了过去。什么女婿,早在看到女儿虚弱成那样陆斩就不想要这个女婿了,如今亲耳听到姚老太太竟然如此嫌弃女儿,陆斩彻底定了让女儿和离的心,自然不用再与姚寄庭客气。

姚寄庭已经挨了一脚了,又被灌药灌得四肢无力,此时又挨了一脚,他仰面就倒了下去。

“寄庭!”姚老太太大惊失色,吓得魂险些飞出去,丢了拐杖扑到孙子身边,心疼得老泪横流,“寄庭,她有什么好的,除了一张脸,她什么都不会,连个孩子都生不出……”

“谁说夫妻俩生不出孩子,就一定是女人的事?”萧氏寒着脸从屋里走了出来。对付姚寄庭,陆家几个爷们出手就够了,但是与女人讲理,婆母柔弱只会哭,她这个嫂子就必须出面。肃容从丈夫身边经过,萧氏停在姚老太太面前,直视老人浑浊的眼睛问道:“你口口声声说阿筠身子有问题,你有什么证据?”

“这需要什么证据?她生不出孩子,不怪她怪谁?”把孙子交给带来的嬷嬷照顾,姚老太太噌地站了起来,仰着脖子回敬道。

萧氏不屑与她浪费唇舌,侧过身子,对身后的老郎中道:“刘老先生,您在京城德高望重,还请您替我妹婿号号脉,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我妹妹从小娇生惯养,身体绝对康健,不能让他们一盆污水泼过来,损了名声。”

刘老郎中询问般看向姚寄庭娘俩,同时解释道:“要想确认男子子嗣是否艰难,只能查其精元,如果姚大人愿意,请随老夫到厢房耽误片刻。”

姚寄庭嘴里都是血腥味儿,口不能言,眼里却闪过抗拒与恼怒。他是男人,怎么能承受这样的侮辱?况且他本身习医,自己身体是否有问题,姚寄庭很清楚,绝不会任他人妄言羞.辱!

他不同意,姚老太太就更不愿意了,刘老郎中一看就是陆家的人,故意污蔑孙子怎么办?

她把自己的理由说了出来,萧氏气愤又无奈,这种事情,总不能强迫……

“嘉平、嘉安,你们扶他进去。”陆斩一脸肃杀,隐晦地道。

萧氏迅速别开眼,眼里是深深的震惊,没想到公爹竟然霸道如斯。

“你们敢!”姚老太太抡起拐杖挡在孙子面前,一双浑浊的眼睛可怖地瞪着陆斩:“陆镇虎,你别欺人太甚!当初是你们非要把烂泥扶不上墙的女儿嫁到我们姚家,可不是我们姚家心甘情愿求娶的!”

“祖母……”姚寄庭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未料一抬眼,就见对面堂屋门前,不知何时多了几道身影,而他的妻子,脸色苍白地靠在岳母怀里,桃花眼里泪水不断滚落,凄婉绝望地望着他,一串又一串的眼泪,全部落在了他心上。

姚寄庭慌了,他松开祖母,大声朝妻子解释:“阿筠,我是真心娶你的,祖母只是气过头了,她胡言乱语,你……”

“你给我闭嘴!”姚老太太恨恨地敲拐杖,一下一下重重敲在孙子旁边,“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她,是不是非要把性命搭进去,你才……”

“祖母!”姚寄庭猛地抬头,第一次毫不客气地打断辛辛苦苦将他养大的祖母。

姚老太太身体一晃,忽如风中残烛,不敢相信孙子居然会用那种冷厉的眼神看她。

姚老太太闭嘴了,陆斩终于再次开口,瞪着姚寄庭道:“你愿意让刘老先生检查了?”

关系到男人的尊严,姚寄庭慢慢站起来,先朝陆斩拜了拜,才声音坚定地道:“岳父,我会医术,我很清楚我身体没有任何隐疾。我相信阿筠也没有,我们才成亲一年,是我祖母盼子心切,太着急了。岳父,先前是我糊涂大意,没有照顾好阿筠,我愿打愿罚,只求岳父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再让阿筠受半分委屈。”

“你相信阿筠身子没问题,但我不相信你,你还想继续与阿筠过,便让刘老先生替你检查。”陆斩面无表情地看着姚寄庭,语气比方才平和了很多。

姚寄庭皱眉,目光移向妻子。

陆筠虚弱地靠着母亲,对上丈夫的视线,她眼里露出一丝哀求。为了求子,她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刘老先生、母亲、嫂子都说她没问题,也许,真的是丈夫哪里受过伤呢?果真如此,她就再也不用喝药了,再也不用被姚老太太嫌弃……

迎着妻子恳求的眼神,姚寄庭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动摇了。

他是学医的,他很清楚,如果夫妻双方都没问题,那成亲半年内一般都会有好消息,更何况他与妻子行房那么频繁。因此妻子迟迟不孕,姚寄庭也默认成是妻子的问题,然而现在,刘老郎中信誓旦旦替妻子作保,万一他去查了,万一真的是他的原因……

事情传出去,让他颜面何寸?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袖中双手握拳,姚寄庭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妻子,语气沉重,“阿筠,为了你,我甘愿被岳父责罚,宁可顶撞祖母,但我会医术,我很确信我身体康健,士可杀不可辱,你是我的妻子,我希望你能信我。”

陆筠看着他被汤药打湿的衣袍,看着他狼狈的发冠,心中一疼,闭上眼睛无力地求道:“娘,算了吧,我……”

“阿筠,他到底有没有隐疾,这事必须查清楚。”大夫人就站在婆母身后,见小姑子居然要妥协,她马上低声提醒道,“阿筠,妹夫对你是有几分真心,但他白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户部,真正与你住在一起的是他祖母。那女人怎么看你的,你还不清楚吗?你是堂堂尚书大人的掌上明珠,为何要轻贱自己白白被人欺凌折腾?今日若证实妹夫身体康健,那他因为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挨了责罚,她只这一个成器的孙子,会轻饶你?反过来,如果证实妹夫有隐疾,那你便是害他身败名裂的罪魁祸首,便是你不怕委屈还想做姚家的媳妇,她也不会放过你。阿筠,你想想你这一年在姚家的日子,真的还想回去?”

陆筠闻言,不由地望向姚老太太。

姚老太太脸色铁青,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她,孙子还想要陆筠,她是一点都不想要了。

她眼里的嫌弃厌恶太明显,陆筠苦涩地垂下眼帘,闭上眼睛,耳边是她刚刚出来时姚老太太的话,说她是烂泥扶不上墙,说她是陆家主动塞去姚家的……直到此刻,陆筠终于明白,姚老太太从始至终,便没有满意过她。

人家都那么嫌弃她了,她何苦再厚着脸皮贴上去?

怪她肚子不争气,怪她做得不够好,自己被姚家嫌弃不说,还连累父兄被姚老太太嘲讽。

忽然间,陆筠心灰意懒,却莫名地浑身轻松,仿佛只要她说出那两个字,她就什么都不用想了,不用每日喝药,不用夜夜疲惫地应付丈夫,不用拖着嫂子陪她去上香,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去姚老太太面前晨昏定省。

“娘,让爹爹写和离书吧……”

心空了,陆筠身体一沉,昏迷之前,她用尽所有力气,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母亲。

“阿筠!”

女儿再次昏倒,朱氏惊慌失措,与大儿媳一起勉强扶住女儿。陆斩见了,最先冲了过来,接过女儿先去屋中安顿。朱氏泣不成声,正要进去,忽然听到姚寄庭撕心裂肺的喊声。朱氏脚步一顿,回头,就见姚寄庭被两个儿子挡着,人无法靠近,只能一声一声地哀求。

朱氏呆呆地看着姚寄庭,看着这个她曾经无比满意却把女儿的心伤透了的男人,想到女儿昏迷前说的话,朱氏眼泪断了,慢慢朝姚寄庭走去。

“岳母,我知错了,你让我去守着阿筠!”姚寄庭知道岳母柔善,痛苦地恳求道。

朱氏却一眼都没再看他,侧着脸吩咐儿子:“阿筠说了,她要和离,剩下的事,你安排吧。”

和离?

姚寄庭浑身一震,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后姚老太太抿抿唇,念在陆家家大势大,认了,不然该姚家写休书才对。

然而就在娘俩被撵出陆府,就在她苦口婆心劝孙子死心时,陆嵘却送了一张休书过来。

白纸黑字,写的分明,不是和离,而是陆家休夫!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3章

正午时分,天气炎热,陆嵘眼里却一片寒凉。

他看着跪在他面前不肯放他走的男人,平静问道:“寄庭,我与你在考场一见如故,我欣赏你侠义心肠,欲把妹妹许配给你。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回家与令祖母商议过后,主动托媒人来提亲,敢问这算是你心甘情愿求娶,还是我陆嵘硬要把妹妹强塞给你?”

低沉淡漠的话语,却如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姚寄庭脸上,他不由地看向祖母。

姚老太太有些讪讪,这话是她刚刚在陆斩等人面前说的,当时因为孙子被陆家恃强凌弱,她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了。但陆嵘狡猾,知道他妹妹品行不可取,只有一张脸招男人喜欢,便故意让孙子看到陆筠,这与强塞有何差别?

“三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阿筠她被我伤透了心才说胡话的,我与她夫妻恩爱,阿筠绝舍不得与我和离,还请三哥收回休书,容我去她面前负荆请罪。”姚寄庭凄惶地苦求道,双手紧紧抓着陆嵘衣袍,犹抱救命稻草。

他真的喜欢陆筠,喜欢她的羞涩温柔,喜欢她的细心体贴,喜欢她柔声喊他相公。曾经人在身边,他得意忘形,忽略了她的苦,现在亲眼看到妻子憔悴到昏迷,姚寄庭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一想到陆筠真的要与他和离,想到日后再也无法见她抱她,姚寄庭就像被人挖走了心,疼得撕心裂肺。

“三哥,我去看郎中,我……”

“寄庭!”姚老太太厉声呵断孙子的胡言乱语,紧跟着一把抢走陆嵘手里的休书,恨声道:“休夫?不愧是陆家,我算是见识到陆尚书的本事了,明明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欺我孙儿,又是灌药又是拳打脚踢,现在居然还仗势欺人做出休夫之事!好,谁让你们家大势大,这口气我们认了!”

“祖母,你少说两句行吗!”姚寄庭低着头,这一刻心死如灰。

他求得再诚心,祖母却不肯配合,换成他是陆嵘,也不可能再把妹妹交给他。

陆嵘根本不屑与姚老太太争辩,瞥见隔壁那家门前有小丫头探头探脑,陆嵘继续问道:“寄庭,我只一个妹妹,当然把她许配给你,我与家父托你好好照顾她,你对天发誓,说绝不让我妹妹受任何委屈。如今我妹妹嫁进姚家才一载,就被你们折腾地昏迷不醒,险些丢了半条命,我因你违背誓言,替妹妹做主休了你,你有何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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