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筠心有点慌,有个猜测,但那怎么可能?
脚下桥面凹进去,陆筠晃悠了一下,她再不敢胡思乱想,一心走路。
下了桥,路上行人疏散开来,总算没那么挤了。
一行人顺顺利利地来到了宋氏灯楼,徐承锐、陆锦玉夫妻已经到了,神色轻松地出来迎客,未料房门打开,第一眼撞见的竟然是常服打扮的明惠帝。陆锦玉看他面生,徐承锐却是大吃一惊,想也不想就要跪下。
“免了,我只是听说今晚这边有热闹,临时出来看看,你们该怎么赏就怎么赏,别因为我败了兴致。”明惠帝平易近人地道,言罢牵着崇哥儿跨进雅间,留廖守、楚行解释。
徐承锐时常面圣,震惊过后很快平静了下来,陆锦玉得知那是当今皇上,紧张地连话都不敢说了。陆明玉笑她胆小,见雅间里摆了屏风,她主人般引女眷们去那边坐,男女分别赏灯。
热闹在窗外。
今年宋氏灯楼的灯戏又有了新花样,不是猜灯谜也不是射箭赢花灯,而是在灯楼前的河水中搭了一个类似“金”字的灯架,一共六层,最底下一层挂着十二生肖状的彩纸花灯,每盏价值二十文。第二层挂了九盏五十文的花灯,第三层挂着的七盏花灯分别价值一钱。第三层有五盏铜灯,单卖一盏二两,第二层摆着三个玉制的烛台,各值十两,最顶尖的……是一个金光灿灿的金制莲花烛台!
彩头都摆出来了,跟着两个灯铺伙计一人抱着一个抽签竹筒走了出来,宣布灯戏规矩。拿到相同数字竹签的两人站到比武台上,猜拳论输赢,赢的人可以从铜盆里抽题刁难对方,对方做到了,灯是他的,否则就归出题人。
底下三层任何人都可以参加,上面三层想要参加,分别需交一两、二两、五两的银子。最后金制莲花烛台那轮添加了新规定,即答题人失败了,抽题人要同样完成挑战,否则两人皆输,换其他人上台。
“答题有什么意思?”陆锦玉小声同妹妹嘀咕,“就是猜灯谜换种玩法啊。”
陆明玉站在窗前,看着下面伙计分发竹签,同样不解。
很快,第一对儿竞赛赢灯的百姓就上场了,一个三旬左右,一个才十二三岁。少年郎划拳输了,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叹气声,都觉得接受挑战的人肯定要吃亏。中年男子也是这样想的,兴奋地在铜盆里摸索一阵,挑出一个纸团递给灯楼伙计。
伙计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朗声宣题:“众人齐数到五,挑战者需于五声内原地转完五圈,停下来双脚站稳便为胜。”
此言一出,百姓们哈哈大笑了起来。
陆明玉也笑了,她就知道,宋氏灯楼的灯戏肯定没那么简单无趣。
这一轮,百姓们都偏心少年郎,故意喊得很慢,少年郎转完五圈后站得稳稳的,顺利赢到一盏生肖花灯。接下来的挑战,有要求蒙着眼睛走直线的,有要求作首与月亮有关的诗的,也有要求答题人抱着出题人连蹲三下的,引得百姓们频频叫好,整条凉水河畔属这里最热闹。
轮到上面三层需要出银子才能参加了,普通百姓们便都成了看客,挑战的题目也渐渐文雅难解起来,但同样妙趣横生。
崇哥儿趴在窗前,眼睛亮亮的,忍耐片刻,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偷偷地看向侄女婿。这边的男人,一个是皇上,两个是侄女婿,但崇哥儿知道,他跟国公爷侄女婿最亲。
“崇哥儿也想玩?“明惠帝却先于楚行注意到男娃的小动作,低声问道。
崇哥儿兴奋地点头。
明惠帝微微一笑,靠近崇哥儿耳朵,轻声教了几句。
陆家这三个男娃,恒哥儿是最淘气也最有心眼的,一肚子鬼主意,年哥儿在读书上最聪明,机灵但还算懂事,没有哥哥那么肆无忌惮。只有崇哥儿,长得最壮,但心思单纯,常常被恒哥儿怂恿着去做坏事,譬如往教书先生的抽屉里放虫子……
现在被老狐狸明惠帝一挑拨,崇哥儿立即跑到屏风那边,缠着姐姐让姐姐带他去下面玩。
陆筠低声劝弟弟:“你什么都不会,上去了也赢不了。”
“刚刚有个孩子就赢了。”崇哥儿贪玩,非要拽姐姐去。
陆筠性子软,禁不住弟弟纠缠,先稳住弟弟,再问两个侄女是否同行。
陆明玉挺想凑热闹的,陆锦玉劝她:“你怀着身子,老老实实待在上面吧,我们陪姑姑去。”
陆筠也跟着劝。
陆明玉看看自己的肚子,答应了下来,楚盈好静,留在上面陪嫂子。
陆锦玉叫上丈夫徐承锐,陪陆筠姐弟下了楼。
三人才走不久,明惠帝笑着离座,对廖守道:“走,咱们也下去瞧瞧。”
廖守立即从命,皇上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多想其他。
雅间里得留男人镇守,楚行将二人送出雅间,目送明惠帝走到楼梯前,春风得意地下去了,楚行嘴角终于露出一抹复杂的笑,说是嘲讽,却不带任何不敬,只是觉得,堂堂九五之尊竟然如此费心追逐一个姑娘,有点……
不像他认识的那个皇上。
“走了?”陆明玉走到雅间门口,往外看了眼,眉笼轻愁。
楚行看到这样的她,愣了愣,忽然笑了出来,眼里笑意明媚如春风。
陆明玉担心姑姑呢,见他笑得这么开怀,她既觉得好看,又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楚行只是揉揉她脑袋,反手带上了门,心情愉悦。
经过今晚,他似乎能想象,妻子当娘亲后会是什么模样了。
☆、第142章
陆筠带着弟弟下来时,要参与五盏铜灯挑战的人选都提前订好了,一对儿正在挑战,四队儿分别站在比武台两侧等着上场。台上热闹,另有伙计摆着桌子收钱准备下一轮玉质烛台的比试,因为要交二两银子,一般的小富人家都舍不得,舍得的未必愿意登台露脸,故一共六个名额,现在还剩两个。
“你想要玉烛台吗?”陆筠牵着弟弟来到报名伙计这边,低头问道。
崇哥儿摇头,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金字灯架最顶端,“我要金莲烛台!”
陆筠笑了,弟弟可真够贪心的,最后一轮比试要交五两银子才能参加,但那座烛台单单做工就不止五两,宋家灯楼怎么可能轻易让人赢走?题目出的肯定都特别难,别说弟弟,就是他们大人上去,都没有多少把握。
不过陆筠愿意哄弟弟开心,柔声道:“好,一会儿姐姐给你交钱,但崇哥儿要听话,输了也不许哭。”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笑,陆筠惊慌转身,意外撞进一双狭长深邃的黑眸,就那样毫不遮掩地看着她笑,眼里倒映着绚丽的灯光,言词难述其风流。陆筠脸上一热,双手将弟弟拉到怀里,垂眸唤人:“七爷。”
心里打鼓似的咚咚跳,皇上怎么也下来了?来的神不知鬼不觉,早知道他在身后,陆筠绝不会那样哄弟弟。
“我最喜欢的烛台被人打碎了,看那个金莲烛台不错,便来碰碰运气。”明惠帝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朝崇哥儿递了过去,眼睛却始终看着陆筠。他喜欢这丫头,当着外甥女的面不好表现出来,现在,没有人值得再让他避讳顾虑,左右等他接陆筠进宫,廖守等人都会猜到他此时已经看上了她。
他身后,陆锦玉一脸复杂,刚刚皇上过来,她与丈夫最先察觉,准备行礼,皇上却用眼神示意他们夫妻不许出声,跟着就故意放轻脚步走到姑姑那边了。陆锦玉还以为皇上要逗弄崇哥儿,毕竟在雅间皇上好像很喜欢崇哥儿的样子,可此时皇上意味深长地盯着姑姑看……
是真的喜欢,还只是见色起意,只想与姑姑风流一场?
姑姑的身份,再嫁不难,但是进宫……
进宫难于登天,皇上大概也只是喜欢姑姑的姿色,欲私底下调.戏一番?
陆锦玉无法坐视姑姑被人轻.薄,她悄悄扯了扯丈夫袖子,求他帮忙解围。她久居内宅不了解皇上,又太过担心家人当局者迷,徐承锐却是清楚明惠帝的为人的,绝非那种好色昏庸的君王,便是看在陆斩、陆嵘父子的面子上,明惠帝也不可能对陆筠生出那样的念头。
再看陆筠,那样的容貌,便是嫁过一次了,也极易撩动男人的心。
徐承锐很快就有了猜测,明惠帝既然出手,肯定会给陆筠名分。
“稍安勿躁。”他低声安抚妻子。
陆锦玉冷静不下来,但那是皇上,她着急却没有胆量上前做些什么。
她急得冒汗,陆筠却满心困惑,明惠帝会缺金烛台用?而且,去年在安国寺偶遇,明惠帝打趣说她小时候打碎了他最喜欢的花瓶,现在又强调他最喜欢的烛台碎了,是真话吗?
陆筠确认般偷偷抬眼,想要知道明惠帝是不是在调侃她。
明惠帝已经把崇哥儿拉到了他身边,见陆筠忐忑看过来,他轻轻一笑,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我随便说说,阿筠真信了?”
又这样唤她……
陆筠飞快低头,再扭头看向一侧,心里再次涌起那种奇怪的感觉。明惠帝对她的态度太亲昵了,是因为她与侄女年纪相仿,他依然把她当普通的小辈看,还是……
心慌意乱,陆筠忽然不想再留在这边。瞥眼弟弟被他握着的小手,紧张战胜了对他的敬畏,陆筠咬咬唇,硬着头皮道:“七爷,我,我想上去了,能劳烦您帮我照看下崇哥儿吗?”
“一起吧,难得有此乐事。”明惠帝故意挡在她退路上,声音低沉温柔。
陆筠没料到他竟然会拒绝,当场愣在了那里。
明惠帝笑了下,摸摸崇哥儿脑袋,没再说更直白的话,而陆筠是个胆小的,明惠帝希望她留下,她就不敢再坚持了,偷偷往那边望大侄女,想去找大侄女,却见人家夫妻俩并肩而站,她过去似乎不太合适。
幸好比武台上热闹,明惠帝也没再说那些奇怪惹人多想的话,陆筠渐渐放松了下来。
五盏铜灯都被人赢走了,接下来三组挑战者两两上场,竞夺第二等的玉烛台彩头。台下伙计开始登记最后一轮的挑战者,并且事先声明,只收十人分成五组,如果有人提前获胜,未能参加挑战的几组会退回银子,如果五组都失败,灯楼会进行最后一次抽签,抽中标红竹签的便是最终赢家。
这话给了所有百姓继续观赛的盼头,至于那些愿意花五两银子玩这个的,他们只享受挑战的乐趣,并不在乎金莲台到底花落谁家。
陆筠领着弟弟要去报名,明惠帝把崇哥儿还给她,他却紧随其后。陆筠没法赶人,只能尽量不看他,到了灯楼伙计面前,她拿出荷包要取银子,明惠帝却抢先把一张百两银票放到了桌子上,吩咐伙计:“我们三人报名,我记七爷,他是五公子,她记……”
明惠帝看向陆筠。
陆筠连连摇头,脸快红透了,“我不用了……”说完就要走。
明惠帝一把攥住她胳膊,再对伙计道:“她记容公子。”
陆筠不想参加这样的比试,可听到明惠帝给她起的绰号,她还是疑惑地望了过去。两人中间只隔着一个崇哥儿,明惠帝装作帮崇哥儿正帽子,脑袋正好低向陆筠,然后用崇哥儿不可避免能听见的声音给她解释,“云想衣裳,花想什么?”
低低的声音传进耳中,陆筠情不自禁被男人牵着走,去想这个问题。
云想衣裳,花想什么?
云想衣裳花想容……
脍炙人口的诗句瞬间浮现出来,陆筠愕然地仰起头。
明惠帝深深地看着她,看她的花容月貌,看她水色盈盈的桃花眼,看得她脸上浮起艳比桃花的羞涩,低头躲闪,明惠帝这才敛眸。按下崇哥儿困惑扬起的小脑袋,明惠帝一手牵着崇哥儿,一手握住陆筠手臂,退到了原来的位置。
陆筠心乱如麻,试着挣扎,男人紧握不放。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3章
比武台上的挑战还在继续,百姓们兴致勃勃地仰着头看,台子东北角一棵垂柳下,陆筠低着脑袋,目光几次落在身边明惠帝蓝灰色的衣袍上,落在他已经松开她然后搭在崇哥儿肩膀上的大手上。
如果说明惠帝喊她“阿筠”可能是因为单纯地把她当晚辈,可他让灯铺伙计记她的名字为“容公子”,又用“云想衣裳花想容”这样盛赞美人容貌的诗句解释,陆筠再不敢相信,也无法继续装糊涂了。
明惠帝,确实对她动了心。
陆筠偏头,看不远处的河面。
换个男人,这样霸道无礼地对她,陆筠肯定要挣扎的,宁死不从。可他是九五之尊的皇上,是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人,他只需要表现出对她有意,大侄女与侄女婿就不敢过来“打扰”他的雅兴。陆筠不怪侄女没胆量,因为她也胆小,他不让她上楼她就不敢违背,他强迫她在这里等着跟他一起参加赢灯比试,她同样生不出多坚定的拒绝之心。
只有敬畏吗?
也不是。因为小时候被他照顾过,因为体会过他的温柔,因为他是侄女的皇舅舅,大家多少都沾点亲戚,骨子里相信他不会太欺负人,明惠帝这样对她,陆筠并没有厌恶反感的情绪。她只是,想不通他为何要这样做,也猜不到,今晚过后,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
他看上她了,只是一时心动,逗逗她添些乐趣,回到宫里就会忘了她,还是有别的打算?别的打算,便是要她的人。接她进宫,不可能,她嫁过一次了,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又有妒妇之名,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给她这样的女人名分。不给名分,又要人……
视线模糊,陆筠悄悄抹掉眼泪。
她害怕,她不想再嫁,不想沦为明惠帝养在宫外的女人,但明惠帝今晚的举动,大侄女侄女婿看见了,廖守也看见了,在他们心里,她与明惠帝已经不清不楚。但他是皇上啊,她不敢拒绝。
“崇哥儿,我的扇子落在雅间了,你去帮我拿下来?”
耳边传来男人哄孩子的声音,陆筠心中一惊,而崇哥儿已经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快步往灯楼跑了,心想早点办完差事好早点过来看比试。跑出几步,被廖守拦住,得知崇哥儿要去帮皇上拿“扇子”,廖守识趣地陪崇哥儿一起朝灯楼走去,既是护着崇哥儿,也是成全皇上。
他猜得到明惠帝的心思,陆筠也猜得到,脑袋往旁边扭得更厉害。
“为何哭?”明惠帝双手负在后面,黑眸望着比武台,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浅笑,仿佛对台上的比试很感兴趣。
陆筠垂眸不语。当着侄女侄女婿的面,他霸道地留她在身边,她怎么都解释不清了,他难道真的不懂她为何哭?还是他被人顺从惯了,觉得他想要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得开开心心地答应他?
明惠帝做了霸道的事,自然猜得出她的心事。身后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食指指腹,明惠帝扫眼周围,低声道:“我轻易不会出门,你深居后宅,你我见面难于牛郎织女,今晚种种,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对你的心。”
他不是那些世家公子,看上哪个姑娘便能想方设法地接近,便是有心接近,他一来忙于朝政没有精力时常出宫,二来白日出宫,盯着他的人太多,晚上……一年能有几次花灯节,又岂会次次都能遇见她?
早在安国寺,他对陆筠就有了怜爱之心,但她当时是姚家妇,他把对她的怜爱压了下去。不久她与姚寄庭决裂,明惠帝心里冒出了一丝希望,但时机不妥,他出手太快,容易让人怀疑他与陆筠早就有了私情。
他一直在等,等风波平静下去,也给她时间忘了姚寄庭。如今一年过去了,明惠帝觉得差不多了,今晚他出门,先来玲珑坊只是碰碰运气,遇到最好,遇不到,他再主动制造机会。
事实证明,他与这姑娘确实有缘分,那么老天爷给了缘分,明惠帝自然要利用好,他只有短短一两个时辰,这期间必须让她明白并尽可能哄她答应,哄好了她,他才再无后顾之忧,可以专心去对付陆斩。
因此他必须强势。
男人声音低而温柔,话语直白,陆筠心里却一片凄楚,他说的越多越明白,便证明他越不会轻易放手。陆筠真的不想再跟男人有牵扯,更不想再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任意亵.玩。
“我不想……”
陆筠极力忍耐着,但短短三个字还是泄露了哭腔。如果是别的皇上,她不认识的皇上,陆筠可能不敢说,可能就认了,可他是明惠帝,是曾经帮她擦过眼泪的长辈,陆筠想试试,也许他会愿意放过她。
“不想,还是不喜欢我?”明惠帝单手攥紧,终于看向了她。
陆筠怔愣了下。
喜欢他?她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发现他的心思后,她一直都在惶恐不安,只想着躲开被皇上玩.弄的命。
明惠帝却因为她的怔愣雀跃了起来。他是皇上,后宫妃嫔无不绞尽脑汁讨好他,明惠帝知道,那些讨好有敬畏他的缘故,与他的容貌也脱不了关系,女人们看他的眼神,无不充满了迷恋。轮到陆筠,每次对视她都会匆匆避开,明惠帝无法确定她究竟为何慌乱,他只知道,如果陆筠对他没有任何女人对男人的感觉,她现在就不会怔愣茫然。
至少,她并不排斥喜欢他的这个念头,不排斥,才会继续思索是否喜欢。
“阿筠,你我多年不见,你可能无法马上接受我,但你放心,等你进宫,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转到陆筠对面,明惠帝低头,看着她白净莹润的小脸道,说完怕她不信,明惠帝声音压得更低,语气也更认真,“阿筠,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进宫?
陆筠错愕地抬起头,残留泪水的眼睛清澈纯净,心事一览无余。
明惠帝见了,微微皱眉,今晚第一次展露了几分帝王的威严,“难不成你以为我,没想给你名分?”不然她怎会因为听到“进宫”震惊无比?
念头一起,明惠帝马上明白她为何哭了。明惠帝向来自诩明君,此时竟然被自己第一次动心的女人臆想成仗势欺人、玩弄女人的昏君,一片真情被曲解,明惠帝脸色越发阴沉,正要训斥两句,却见眼前的姑娘再次低下脑袋,红唇轻抿,小手不安地攥着袖子。
明惠帝登时没了脾气,况且他又不傻,真把人吓到了,还怎么哄她答应?
想想也怪自己没有说清楚,明惠帝咳了咳,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阿筠,朕会封你为容妃,风风光光地接你进宫。朕知道你单纯柔弱,朕会护你周全,你在姚家受过的委屈,朕不会让你再受第二遍。你父亲那边,朕会想办法劝服他,只希望阿筠给我机会,令尊问起时,你别拒不答应,否则朕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把握从令尊手里抢人。”
前面语气郑重温柔,后面又变得轻.佻起来。
陆筠睫毛乱颤,心里也如湖面被风吹乱。先前怕他仗势欺人,怕自己沦为世人不耻的那种外室妇人,但现在,明惠帝竟然要接她进宫,连封号都想好了,陆筠不由地无措起来。
“倘若你还是不愿意,那必须给朕一个能让朕接受的理由。”明惠帝知道她对自己没有什么感情,最多有些好感,因为他容貌生出的好感,所以他决定换个法子,先一一击碎她拒绝的理由。
这也是对付优柔寡断之人最有用的计策。明惠帝不会重用优柔寡断的臣子,但他喜欢陆筠的柔,她柔弱心软,他才有可乘之机。
陆筠,还是不想进宫。
她小时候被人嘲笑过是村姑之女,虽然父亲替她报复了回去,又一再强调她身份并不比任何人低,但她就是忘不掉那些坏姑娘嘲讽的眼神,无法自在地与名门贵女、权贵夫人们相处,总觉得那些人当面夸她,她一转身,她们就会小声嘲笑。
权贵之家都不想去做客,更何况住着天底下最贵之人的皇宫。
但她不能嫌弃皇宫,陆筠低着头,努力贬低自己:“我,我配不上……”
“汉武帝母王氏抛夫弃女再伺景帝,唐杨贵妃曾伺玄宗父子,你是堂堂兵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因夫家苛待才毅然决裂,清清白白,哪里不如她们二人?”借着身影遮掩,明惠帝握住她左手,“阿筠,朕只问你愿不愿意给朕照顾你的机会,其他琐事朕会解决,不必你忧心。”
陆筠挣开他手,因为男人离得太近,她忍不住后退两步。一个理由被他破解了,陆筠试着找第二个,“就算有前例,但名声都有微暇……”
“朕活着,没人敢非议,朕去了,他人非议朕也听不见。”明惠帝再次打断她,目光如火,不容她退缩。他自然在乎名声,但如果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敢娶,终生抱憾,当皇上又有何趣味?且纵观史书,哪个明君没有些风流韵事?便是没有,野史也会杜撰两个,他就没见过没有任何“污点”的明君。
她后退,他追上来,陆筠只觉得他仿佛变成了一条狼,她不乖乖答应给他吃,他不扑杀撕咬,却也不放弃,穷追不舍。陆筠努力搜刮自己的缺点,可他不在乎她嫁过人,不在乎世俗指点,那,她就只剩一个……
“想说你子嗣困难?”眼看她嘴唇翕动,明惠帝忽然一笑,替她说了出来。
这辈子最大的伤痛被人提及,陆筠不慌了,也不乱了,只剩黯然。
“阿筠,朕想跟你打一个赌。”明惠帝握紧她手,幽幽地道。
陆筠眼帘动了动,目光从河边移到了他胸口。
吸引了她的好奇,明惠帝上前半步,俯首在她耳边道:“就赌朕能让你怀上孩子。你先答应做朕的容妃,日后朕赢了,你安安心心地替朕生儿育女,朕输了,便……”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朵上,说的又是引人遐思的话,他才开口陆筠就想退开,无奈被他紧紧攥着手,等他说完,陆筠无法控制地又想知道,他后面故意保留的是什么。
就在她暗暗等待时,比武台上忽然传来锣鼓声,刚刚那轮比试结束了。
明惠帝倏然松开她,转身,见廖守护着崇哥儿赶过来了,再看看低着脑袋不知在害羞还是委屈的姑娘,明惠帝无奈道:“罢了,咱们换个赌法,就赌一会儿在台上的比试,若你我一组,你赢了比试,今晚就当没有见过,但如果我赢了,你必须听我安排。”
陆筠扫眼围在比武台周围的百姓,小声求他,“你们去吧,我……”
“两个赌法,朕命你必须选一个。”明惠帝一改先前温柔的语气,冷声道。
他摆皇帝的架子,陆筠瞬间无话可说,咬咬唇,认命地随他走向比武台。算上他们三个,一共十人,要在台上抽签分组,往台上走的时候,陆筠忽然又冒出希望,如果她抽到跟别人一组,是不是就不用跟明惠帝比了?
可惜她不知道,宋氏灯楼的东家,弃官继承制灯祖业前,曾是……明惠帝深深倚重的心腹。
作者有话要说:表舅舅:这两章的意义何在?
阿暖:唉,让某人意识到他跟皇舅舅的差距?
表舅舅:某人是谁?
阿暖:你离我远点,今晚看你忒不顺眼!
☆、第144章
参加最后一轮比试的共有十人,其中不算男装打扮的陆筠,还有位姑娘,穿着一身绸缎衣裳,头戴金玉首饰,容貌姣好,一上场就吸引了所有百姓的注意力。陆筠不习惯这样出头,低着眼帘,听见有人认出那位姑娘,姓李,好像是一位绸缎富商家的女儿。
陆筠好奇地看向对方,见李姑娘神态大方,被众人打量也面带笑容,陆筠忽然放松了很多,至少她不是唯一在场的女子了。
灯铺伙计捧着抽签竹筒走了过来,从队伍另一头开始抽。
为了装成彼此不认识,明惠帝并没有与陆筠姐弟站在一起,陆筠牵着弟弟排在队伍最后面。灯铺伙计走过来,先让崇哥儿抽,崇哥儿兴奋地抽了一支,里面就只剩一根竹签了。但灯铺伙计还是习惯地晃了晃,这才送到陆筠面前。
陆筠取出竹签,竹签下半部分用红字写着一个“五”。
居然是最后一组,陆筠暗暗窃喜,这样即便与明惠帝对上,前面四组也极有可能赢了挑战。收好竹签,陆筠好奇地看向弟弟,崇哥儿紧张地举起竹签,“姐姐,我是第一组……”
“第一才好啊,这样就不怕烛台被前面的人赢走了。”陆筠笑着哄弟弟。
崇哥儿一听,脸上的紧张果然变成了惊喜。
灯铺伙计开始按号分组,陆筠眼睁睁看着前面三组分好,这边就剩她、明惠帝还有另外两人,包括那位容貌姣好的李姑娘。而就在陆筠看过去的时候,她意外发现李姑娘似乎正在与明惠帝说些什么,明惠帝神色淡淡,薄唇轻抿,长眸忽然朝她扫来。
陆筠连忙低头。
灯铺伙计笑着请拿到“四”的宾客出列。
陆筠目光斜向旁边,看的是明惠帝,明惠帝却一动不动。陆筠突然心跳加快,情不自禁攥紧了手中的竹签。竟然真的跟他对上了,怎么这么巧?难道他是天子,老天爷就故意帮着他?
伙计请她过去,陆筠木木地走上前,再与明惠帝一起到比武台一侧等候。
“阿筠,这算不算命中注定?”站定了,明惠帝身形不动,低低的声音却传了过来。陆筠站在最里面,右边是他,左边就是比武台挡板,小小的身影几乎被明惠帝笼罩。听到这话,陆筠朝里侧扭头,心慌意乱的。
“七爷,看您气度不凡,怎会对那小小的金莲烛台感兴趣?”第四组上场的李姑娘就站在明惠帝右侧,美眸探究地盯着明惠帝。她自小陪父亲走南闯北行商,却从未见过比这位七爷更出彩的人物,俊朗、华贵,引人接近又不由的心生敬畏。刚刚她试图询问七爷字号并借此搭讪,可惜人家没有理会,可能是没听见吧。
“与你无关。”明惠帝淡淡地道,黑眸望着比武台中央的崇哥儿。
攀谈被冷拒,李姑娘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陆筠眼睫颤动,刚要看弟弟的比试,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大手,准确地握住了她,掌心温热。陆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向台下,然而没等她看到人,明惠帝已经放开了她。
陆筠就像在秋千上高高荡了一下,背后出了一身的汗。
崇哥儿与人比的是投壶,投壶摆在十步之外,壶口只有桂圆粗细,只能投一次,投空便算失败。小小的男娃站在偌大的比武台中央,投壶之前,依赖般寻找姐姐的身影。
陆筠鼓励地朝弟弟笑,白皙脸庞从阴影里露出来,如云破月初。
明惠帝眸色幽深。
崇哥儿却安心了,认真地掷出箭矢,未中。
底下百姓有人叹气有人喝倒彩,廖守担心男娃下不来脸输哭了,随时准备接应,但崇哥儿只是嘟嘟嘴,跟着主动让出地方,一副要看对手投壶的样子。明惠帝赞许地点点头,陆斩这几个儿子,除了那个据说出门游学的陆四,陆嵘几兄弟都是栋梁之才。
崇哥儿的对手也投空了,男娃报了仇般高兴,朝姐姐咧嘴笑,先下去了。
第二组、第三组相继下场,李姑娘与她的对手上场后,这边就只剩明惠帝、陆筠二人。明惠帝飞快看了陆筠一眼,目视前方低声道:“那个红裙姑娘,似乎比你小一些?”
陆筠轻轻嗯了声,李姑娘看着也就十四五岁吧,跟侄女差不多。
明惠帝唇角轻扬,“还能得到小姑娘的青睐,看来朕还不算太老。”
陆筠扭头。身边两个男人,李姑娘只主动与明惠帝搭讪,肯定是有些好感的,只是他堂堂九五之尊,因为这种小事就洋洋得意,是不是有失天子威严?他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阿筠,朕不在乎臣子、百姓如何议论,只担心你嫌朕年事已高。”明惠帝侧首,看着她道。
陆筠不会阿谀奉承,但她懂人情世故,更何况身边的人是皇上,明惠帝声音一落,她便轻声道:“皇上春秋鼎盛正当壮年,家父年逾五旬都不曾言老,更何况皇上。”她不知道明惠帝具体年岁,只觉得他看起来与兄长相仿,最多三十出头。
柔柔的声音悦耳动听,明惠帝语气再次轻佻起来,“这么说,阿筠觉得朕与你年纪还算相配?”
陆筠脸颊一热,扭头不说话了。
明惠帝动动手指,忍住了去摸她小手的冲动。
两人各有所想,心思都不在比武台中央的比试上,直到灯铺伙计请他们过去,明惠帝才咳了咳,低声提醒她:“阿筠,以后什么事朕都可以让着你,今晚,莫怪朕全力以赴。”
台下那么多百姓看着,陆筠只当没听见,尽量保证镇定地往前走。
明惠帝一身蓝灰色的圆领锦袍,腰间坠着上好的羊脂玉佩,仪表出众器宇轩昂,狭长黑眸淡淡扫过来,带着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陆筠穿着一身杏色长袍,在女子里算是高挑的身段,到了明惠帝面前立即变得娇小起来,她人又没有李姑娘落落大方,往那儿一站,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位姑娘。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啊,你看她穿男装都这么好看,若是换成女装……”
“若我是那位七爷,能赢也会拱手让给她,不过没听说京城哪个容家有这么出挑的姑娘啊。”
各种各样的议论,此起彼伏。
陆筠窘迫极了,幸好灯铺伙计及时解围,请她与明惠帝先猜拳,赢的人去铜盆里抽题目。陆筠只想快点结束,灯铺伙计一说出拳,她就把手伸了出去,明惠帝目光迅速扫过她手,几乎同时出拳。
陆筠是剪刀,明惠帝是锤。
“承让。”明惠帝朝她抱拳,笑着去抽题目,手伸进铜盆,纸团却是从袖子里掉出来的,再一本正经地交给灯铺伙计。伙计面朝围观百姓打开纸团,扬声道:“请答题人站在梅花桩上射花灯,射中即胜。”
话音才落,便有两个伙计蹬蹬蹬跑上比武台,一人抱着一墩三尺来高、只能勉强容七八岁孩童双脚并立的梅花桩,一人拿着弓箭。陆筠一看这架势,桃花眼哀求地望向明惠帝,想要认输弃权,明惠帝却肃容使了个眼色,不许她退缩。
“容公子,请。”灯铺伙计笑着道。
底下百姓们也都在起哄,陆筠咬咬唇,硬着头皮走到梅花桩前。好在她脚小,在梅花桩上站稳并不是特别难,但她紧张,手臂、双腿明显地打着哆嗦,弓箭在她手里也晃晃悠悠的。
“容公子,拉开弓就是好样的!”人群里有人大声起哄。
陆筠却哆嗦地更厉害,笨拙地搭好箭矢,她抬起头,要射的花灯就挂在对面的灯架上,位于金莲烛台上方。陆筠根本没想输赢,她努力拉开长弓,只想做做样子就下去。
可就在她准备放手时,脚下的梅花桩忽然晃了下,陆筠本就腿打哆嗦呢,这一下立即朝前栽了下去。她惊呼出声,斜刺里有人飞奔而来,陆筠只觉得天地花灯迅速在她眼前转了一圈,然后如声音戛然而止般,眨眼间又静止了。
月亮不晃了,高高挂在空中,陆筠茫然地抬起头,对上明惠帝俊美关切的脸庞。她呆呆地看着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然惊魂未定,她心咚咚地跳,暂且做不出任何反应。
“你发冠掉了。”明惠帝看着她美丽的眼睛道,说话时稳稳地扶起她,然后彬彬有礼地退出几步,只有一双黑眸定定地在她脸上流连。但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态,因为底下的百姓都在看陆筠,看台上那位乌发披散的男装姑娘。月色如水,照亮了她茫然无措的脸庞,恍如月宫里刚刚睡醒的嫦娥仙子,还没明白为何她一觉醒来,却换了地方。
“姐姐!”崇哥儿着急地喊道,姐姐头发散了,男娃知道姐姐最在乎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