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听了,脸色反而更冷。
祖母明知妻子背后有皇上撑腰,却不怕触怒皇上,宁可让妻子受委屈也不敢得罪万皇后,把万皇后、庆王看得那么重,那将来如果庆王有什么要求,祖母是不是也会竭力相助?
如果只是单纯的家事,楚行愿意循循善诱,同长辈们讲清道理,但祖母竟然有站位的迹象,楚行决不能纵容。
“弟妹受了委屈,祖母便担心庆王为她撑腰迁怒妹妹,按祖母的意思,如果将来庆王安排差事给我们兄弟,为了妹妹在王府过得称心,我们兄弟就必须尽心尽力,不得有任何违背?”
楚行肃容而立,说话时凤眼冷厉扫过太夫人、楚二夫人,最后定在楚随身上。
这一刻,他不是长孙,不是侄子,也不是谁的兄长,他只是楚国公。
楚行在外冷峻,回到家里对亲人们虽然不会热络玩笑,但也是面容平和,在长辈们面前恭敬有礼,对弟弟妹妹们有求必应。太夫人、楚二夫人都习惯了他随和的一面,如今突然对上威严肃穆、气势慑人的楚国公,两人心中俱是一凛。
楚随被兄长训斥的多,也最熟悉兄长的冷厉模样,此时回神最快。意识到祖母、母亲心底可能存了危险念头,楚随跨步走到兄长身边,目光坚定地对长辈们道:“祖母,娘,咱们楚家男人从来只效忠天子,不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你们放心,只要我与兄长站得稳,就不惧任何人。润哥儿一事,是我年幼冲动,我让姝儿受委屈了,姐夫如果不满,他尽管罚我,我都受着,但姐夫若因此给我姐姐脸色看,那楚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只喊庆王姐夫,而没有把他当成王爷看。
说句难听的,庆王真有利用国公府助他登基之心,就该善待姐姐,而不是利用姐姐掣肘他们。如果一个皇子连如何拉拢能臣都不会,便是楚家卑躬屈膝将他送上帝位,一朝小人得志,也极有可能受人挑唆,恩将仇报,更不值得投靠。
楚随可不傻。
楚行却嫌堂弟说得还不够清楚,直言道:“楚家祖训,后世子嗣不得卷入皇子之争,以后不管出了何事,请祖母、二婶以咱们楚家大局为重。以今日之事为例,孙子知道你们只是关心妹妹,但外人不知,若被有心人利用传出去,指责王爷与楚家结党营私,置楚家于危难,那时妹妹才真是无人可依。”
太夫人确实希望两个孙子都支持庆王,但长孙真的把“结党营私”的帽子压过来,她心里恨孙子们不懂事,嘴上却无法再辩驳,只能强颜欢笑,再三强调她们只是关心王妃,没有别的意思。
到底是一手将他带大的祖母,该警醒的警醒了,楚行朝祖母、婶母行了一礼,请长辈们原谅他刚刚的失礼。太夫人、楚二夫人被他教训地脸都白了,一身是汗,哪还敢摆长辈的谱儿,忙叫他起来。
楚行直起腰,对长辈们客气,扭头又瞪了楚随一眼,“你随我去见二叔。”与祖母,他是孙子,隔了一层,与婶母,他更不便说重话,换成二叔,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妻子,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此外,楚行也要试探试探二叔的心思。
楚二老爷今日也休沐在家,楚行兄弟俩过来时,他刚从外面回来,正要沐浴更衣,听说儿子、侄子一起来了,楚二老爷有些奇怪,重新系好腰带,去堂屋见晚辈。
楚行打发走下人,简单地陈述了一番。
楚二老爷听得眉峰一跳一跳的。跟老母、妻子的小心思比,儿子有外室子都不算什么了。或许他也曾有过糊涂的时候,偶尔会幻想女儿是不是有可能当皇后,但今日侄子明确表明态度,楚二老爷当即收起了那些臆想。
女儿的前程,绝比不上楚家的兴盛,楚行虽然是他的侄子,但在掌家一事上,楚二老爷自愧不如。侄子才是一家之主,他不想因为女儿闹得两房决裂。
“我知道了,世谨放心,我会再去劝劝你祖母的。”楚二老爷正色道。
“有劳二叔了。”楚行起身行礼。
楚二老爷点点头,见儿子还低头跪在那儿,楚二老爷没好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润哥儿接回来!”
事到如今,儿子必须认下那个外室子,连撵走的那条路都不能走了,否则便会给母亲、妻子希望,让她们误会自家还是忌惮庆王、万皇后。不过话又说回来,孩子是楚家的,儿子只是少年时一次风流,没有触犯任何律法,皇上都不会管,旁人有什么资格插手?
万皇后、庆王不是傻子,才不会为了一个万姝找楚家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7章
从楚二老爷的院子出来,楚随快走几步转到兄长身前,心虚地看兄长一眼,他低下头,愧疚道歉:“大哥,都怪我当年糊涂,如今连累祖母她们操心,还差点害大哥替我背锅。”也险些让陆明玉受委屈。
楚行心胸没那么狭隘,虽然堂弟以前做了糊涂事,但在大事上足够清醒,算得上功过相抵。拍拍堂弟肩膀,楚行语重心长地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二弟不用放在心上,好好想想如何善后。弟妹要安抚,承恩侯府那边,咱们不必讨好,可这次咱们理亏在先,明日我会替你告假,你亲自去侯府走一趟。”
不奴颜婢膝,但也不能仗势欺人。
想到接下来的一串麻烦,楚随疲惫地点点头。有因必有果,只能怪自己了。
兄弟俩在路口分开,楚随去三秋堂接儿子,楚行径直回了定风堂,暂且没去见妻子,楚行把魏腾叫到书房,沉声问道:“岳阳的董月儿,你还记得吗?”
魏腾稍微想了想,记起来了,三年前国公爷让他安排人手去过鄂州。
楚行见他点头,继续道:“早上太夫人去安国寺上香,遇见董月儿携子跪在寺院门前寻夫,你马上派人去查清楚。当年她突然消失,一介女流竟能平安来到京城,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再查查董月儿去了何处。”
魏腾低声应下,这便出去了。
楚行盯着门口,慢慢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祖母的言行举止。四月里皇上、容妃来看女儿,祖母委婉地让妻子劝容妃谨言慎行,当时楚行只认定祖母不熟悉容妃的脾性,加上谨慎惯了才对妻子说了那番话。现在想想,祖母应该只是不满容妃专宠?
楚行没想过插手皇子夺位,但他清楚宫中形势,如果容妃生下皇子,以皇上对她的盛宠,庆王坐上储君之位的机会会更渺茫,祖母既有心支持庆王,那么肯定会不满容妃,连带着……
竟然还想把润哥儿塞给他们夫妻?
楚行闭上眼睛,嘴唇紧抿。
妻子知道董月儿母子的存在,绝不会误会他与董月儿有什么,但楚行忘不了竹林里妻子哭着质问堂弟的声音。她那么信任堂弟,却被董月儿一个外室都算不上的女人登门羞.辱,如果他真认了董月儿的孩子,让那孩子活在妻子眼皮底下,岂不是每天都在提醒妻子她前世经历过的欺瞒?
如果不是为了彻底打消祖母讨好万皇后、庆王的念头,他根本不会让润哥儿进门,不给润哥儿出现在妻子面前的机会。
“我这也是为了阿暖好,她子嗣困难……”
太夫人的话语不停在耳边回荡,楚行胸口就像憋了一团火,因为那是亲手将他带大的祖母,他无处发.泄,可他替妻子难受,他宁可太夫人打他骂他,也不想太夫人说妻子半句重话。
如果可以,楚行想时时刻刻把妻子带在身边,为她遮风挡雨,也替她挡住任何会让她听了难受的话。但他不能,他有差事,每日早出晚归,真有人要去妻子面前说闲言碎语,他防不胜防。
睁开眼睛,楚行站了起来。
他一直在拖延告诉妻子她身体的情况,现在却不能再拖了,他是她的丈夫,只有先告诉她,让她有了准备,日后从旁人嘴中听说此事时,她才不会被毫无预料的噩耗击垮。
走出书房,楚行去后院找妻子。
丈夫被太夫人叫走,迟迟未归,联想太夫人上香提前回府,陆明玉猜到国公府可能出事了,恰好女儿饿了,陆明玉便让乳母抱女儿去耳房照顾,她坐在堂屋等丈夫。
待楚行跨进堂屋,陆明玉尽量平静地观察丈夫。
楚行示意丫鬟们退下去,采桑、揽月还没出门,他便朝妻子伸出了大手。
陆明玉心中稍安,乖乖地把手交给他。
楚行一直牵着她走到内室,扶她坐下。陆明玉见他英眉紧锁,又有几分为难之色,她体贴地保持沉默,等他想好了,自会开口。
楚行在犹豫先说哪件事给她听。
他久久不语,陆明玉有点急了,双手捧住他大手放到自己腿上,轻声问:“什么事这么为难?你说吧,我受得住。”肯定是与她有关的。
妻子眉眼温柔,楚行看看她,终于开了口:“阿暖,二弟当年四处游历,在岳阳认识了一个姓董的女子……今天祖母去寺中上香,遇见董氏带着孩子寻夫,刚刚二弟亲口承认孩子是他的了,也决定认下那个孩子。”
陆明玉愣住了。
董月儿,果然再次进了京城。
上辈子她临死前几日见过董月儿,因此重生后隔了两年再遇,她还是能记起来,但转眼又六七年过去了,说实话,陆明玉快忘了董月儿的样子,对董月儿母子也没什么复杂感触。两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她能心平气和地与万姝做妯娌,又怎会一直怨恨只有两面之缘的董月儿?
但陆明玉很清楚,董月儿那人肯定不简单,否则前世董月儿不会明知她是楚随的妻子,还带着儿子在她面前装可怜。这样的女人,楚随真接进国公府来,至少二房恐怕不会再有安宁吧?
想到什么,陆明玉疑道:“认了孩子,那……”
楚行反握她手,低声道:“祖母说,董氏拿着银票走了。”
陆明玉愕然,再琢磨琢磨这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董月儿是心甘情愿卖子求荣的,还是被太夫人逼迫,不得不带着银钱离开?
但无论是哪种,都与她没太大关系。
“既然祖母、二弟已经有了安排,你为何烦恼?”陆明玉更好奇楚行的异样。
楚行看着她澄澈的桃花眼,很想告诉她,他是怕她无法介怀,怕她看见那个孩子会不痛快,但他不能泄.露自己重生的身份。前世两人是大伯子与弟妹,楚行担心妻子脸皮太薄,知道真相后夫妻之间再不能自然相处,毕竟女人碍于名声,考虑的比男人多。
将人抱到怀里,下巴蹭蹭她脑顶,楚行艰难道:“阿暖,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该怎么跟你开口。你,棠棠出生第二天,乔老替你诊脉,我陪祖母去送他,乔老告诉我们,说,说你伤了根骨,可能无法……再怀上。”
陆明玉额头贴着他胸口,听到最后,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只有她知道,生女儿时她有多痛苦,比被人用刀子扎心口还要煎熬,疼得太厉害,她胡思乱想,发誓生完这个再也不要生老二了,但等她抱到女儿,抱着女儿小小的身子,陆明玉顿时忘了怀孕期间的不适与生孩子时的折磨,只盼着早点恢复,好再给楚行多生几个儿女。
她从未想过,她……
视线落到肚子上,陆明玉再也忍不住,埋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她哭,楚行眼睛也酸了,他微微仰起头,嘴唇抿得紧紧,良久才又找到自己的声音,紧紧抱着她道:“阿暖,乔老只是说可能,你未必真的不能生了,但你记住,我不在乎你是否还能生,经过那晚,你还好好地活着,我这辈子就别无所求……阿暖,咱们有棠棠,咱们一起抚养她长大,倘若你真的不能生了,我从二弟那里过继一个,咱们把他当亲生的养,他孝顺最好,不孝顺也没关系,咱们还有女儿,还有外孙外孙女,咱们俩互相照顾,白头到老。”
她不停地哭,他断断续续地说,说完继续抱紧她,让她感受他的心。
陆明玉满心凄苦,她听见楚行的话了,她也知道他会说到做到,但那安慰不了她不能再怀孩子的打击,她不想过继别人的孩子,她只想自己生,替楚行生孩子,替楚行传宗接代……
越哭越苦,陆明玉疼得攥住他衣襟。
衣领勒住脖子,楚行却只为她心疼,他受不了她哭成这样,夫妻白首安慰不了她,楚行立即改口保证道:“阿暖你别哭了,你放心,我会让人遍寻良医,一个治不好就再找下一个,直到你再怀上为止。”
良医?
陆明玉哭声一顿,脑海里陡然浮现葛神医的身影。
就像从悬崖边上掉下来的人,半空忽然抓住崖壁里长出来的树干。
陆明玉迅速记起了前世她与葛神医短暂的几日相处。她对医理一窍不通,葛神医也没有从头教她,没有教她人体各处大小.穴道,只让她记牢那套针法要用的穴道,看似简单,其实还是有很多东西要学。陆明玉知道自己聪慧,但也是葛神医教的好,她才能短短时间掌握一套针法。
会教弟子,又能治好父亲那其他名医束手无策的眼疾,葛神医绝非凡人,或许他能医好她的病?
有了希望,陆明玉渐渐止住了泪。
“阿暖?”楚行紧张地抬起她下巴。
陆明玉一抬头,就对上了他泛红的眼圈。
堂堂九尺男儿居然为了她险些落泪,陆明玉不由地心疼起来,撇撇嘴,她重新靠到他身上,依赖地抱住他,“你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我不能给你生儿子,你也会继续对我好?”
楚行当即举手,对天发誓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
“你闭嘴!”陆明玉又气又急,一把捂住他嘴,刚要埋怨他乱起誓,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夫妻默默对视片刻,楚行隐约猜到是何事,陆明玉则松开手,困惑地看向门口。
“国公爷,夫人,二爷,二爷那边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替楚随点根蜡!
☆、第178章
润哥儿睡得很沉,先是被人从庄子上带到国公府,这会儿又被楚随抱回闲云堂,男娃就像没有任何感觉似的,始终酣睡。
楚随把儿子放到自己卧房床上,看看润哥儿酷似他的眉眼,虽然知道还有很多烦心事,可这一刻,楚随还是满足地笑了。兄长有了女儿,小气的很,不肯给他多抱,楚随喜欢侄女,抱一次却必须找合适的理由,现在好了,他自己有了儿子,不用太羡慕兄长。
怕润哥儿睡得不舒服,楚随笨拙地替儿子解下身上的外袍。盛夏时节,脱去外袍,男娃里面就只剩裤子了。楚随把手里的细布衣裳丢在地上,回头看见儿子略显清瘦的小胸膛,他微微皱眉。
七岁的孩子,陆家年哥儿也七岁了,却比润哥儿要壮上两圈……
楚随歪坐在床边,握住润哥儿小手,看着亲儿子稚.嫩的脸庞,越看越心疼。他根本不知道董月儿怀孕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这七年儿子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生过病,有没有被人欺负过,有没有想过爹爹是谁?
楚随有两个妹妹,一个是一母同胞,一个是伯父家里的,但楚随对两个妹妹一样好,私心里,他反而更怜惜堂妹楚盈,因为堂妹无父无母,兄长又多次出征在外。连妹妹都心疼,更何况是自己的亲骨肉?
摸摸儿子的小脸蛋,楚随又想到了董月儿。不管董月儿是自己拿了钱心满意足走的,还是被祖母使手段逼走的,儿子都没了娘。对于董月儿的离开,楚随没有任何留恋,但他心疼儿子,母子俩一起过了七年,一会儿醒来看不到娘,润哥儿得多伤心?
前七年,他没能尽到父亲的教养之责,如今又因为自己让儿子没了娘……楚随低头,亲亲儿子睡得红润润的小脸,暗暗保证,从今以后,他一定会学着当一个好父亲,教导儿子成才。
“二爷还没回来吗?”
院子里忽然响起万姝的声音,楚随脸上柔情顿时褪去,再看一眼儿子,他起身往外走。阿贵正头疼如何敷衍女主子,瞧见二爷出来了,想到里面的小公子,阿贵识趣地退到了走廊拐角。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知会我一声?”终于见到丈夫,万姝幽怨地嗔了楚随一眼,熟稔地往堂屋里走。
楚随没有阻拦,示意妻子的丫鬟留在外面,他回头对万姝道:“你随我来。”
万姝刚要落座,闻言好奇地打量楚随,见楚随脸色肃穆凝重,不像是要做那种事,万姝不由有点失望,乖乖地跟着他往里走,小声嘀咕道:“什么事非要在屋里说啊?”
楚随什么都没说,率先进了内室。
万姝茫然地走在他后面,绕过屏风,一眼就发现了床上的孩子。丈夫的房间突然多了个孩子,万姝诧异极了,呆愣片刻,她本能地走到床前,低头,意外撞上一张漂亮的男娃脸蛋。秀气的眉毛,长长的眼睫,红红的小嘴儿……
女人都爱美,也喜欢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色、玩物或孩子。如果床上是个美人,万姝定要大发脾气,但换成漂亮的男娃,万姝第一个念头就是心软,情不自禁地喜欢这个孩子。
只是很快,万姝就意识到了不对,这孩子,长得怎么如此面善?
万姝疑惑地转向丈夫,“他是……”
然而她没能说完,因为她僵住了。看到丈夫脸庞那一瞬,万姝终于知道床上的孩子长得像谁了,那眉眼那脸庞,简直就是缩小的丈夫!
难道……
“咱们去你那边说。”楚随握住妻子的手,怕妻子之后哭闹,吓醒孩子。
“说什么?”万姝隐约猜到了答案,但她不想相信,她不愿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可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他既然让她看这个孩子,为什么不能当着她的面解释孩子的身份?
那个猜测在身体里面肆虐,万姝快要疯了,她害怕,她迫切地希望丈夫否认她的猜想。所以万姝不肯走,她紧紧拽住楚随手臂,指着床上问他,“你,你先告诉我,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你房间?”
说到后面,她脸白了,声音也哆嗦。
楚随第一次对眼前的女人生出了怜惜之心。他不喜欢万姝,他努力去喜欢她也失败了,但人是他娶回来的,从始至终,万姝没有犯过任何错。她那么喜欢他,如今他突然带个孩子回来,要她接受一个庶子……
“姝儿,咱们去你那边说。”楚随将人拉到怀里,低头在她耳边道。
他声音很轻,很温柔,是万姝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温柔,可他一直客客气气的,为什么突然对她温柔了?是心里有愧吗?那个孩子真是他在外面跟野女人生的?
一想到楚随有过别的女人,跟别的女人做过那种事情,孩子都这么大了,万姝胸口就像被人泼了一盆滚烫的油!
“他是不是你的野.种!”
猛地推开楚随,万姝转身朝床上扑去,要把那个野.种扯下来。
“姝儿!”楚随迅速反应过来,一把从后面扯住万姝拦腰抱住。万姝挣扎不过他,发疯般抬脚踹向床上的孩子,杏眼死死瞪着润哥儿,嘴里连声怒骂野.种。她是楚随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还没有孩子,这个野.种凭什么来国公府!
楚随理解万姝的愤怒,她现在骂得再难听他都不会跟她计较,但他不想儿子被万姝骂醒,不想儿子刚与生母分离就被新家嫡母吓到。因此楚随一手抱着万姝腰,一手紧紧捂住她嘴,提起人往外走,“润哥儿还小,他什么都不懂,有话咱们去外面说,你别吓到他。”
万姝听他居然还口口声声担心野.种,怒火滔天而起,她奋力挣扎,几次成功挣脱楚随钳制,可没跑出一步就又被楚随仗着身体优势重新拦住,退一步进三步,终究还是被楚随抱出了堂屋。
院子里下人们早就一哄而散,楚随艰难地强迫不停尝试挣脱的妻子往后院走。万姝再愤怒,终究是个娇生惯养的女人,很快就没了力气折腾。可她不甘心,眼泪夺眶而出,狠狠咬住楚随捂她嘴的手指。
有多恨,咬得就有多狠。
楚随深深地吸了口气,无法朝万姝发.泄,他目光冷厉扫过两个丫鬟,“滚!”
知夏、品秋再担心主子,被楚随这样一喝,当即不敢再留下来碍眼。眼看着自己的丫鬟那么听楚随的话,万姝不知哪来的力气,使劲儿一挣,竟然真的挣脱了!
万姝知道自己打不过楚随,她跑过去一把攥住落后的知夏,跟着抬手扯她头发。知夏疼得弯腰扭头,万姝的耳光正好甩了过去,“啪”地打在她脸上,“谁是你主子?是不是我被人打死你们也见死不救?”
她耳光扇得或许不够重,但万姝用了指甲,知夏脸上被划出几道指甲印。脸疼头发也疼,她怕极了,想到曾经被主子教训发卖的丫鬟,知夏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呜呜地哭求:“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万姝仍不解气,收拾一个丫鬟怎么够她解气?丢开知夏,又奔着品秋去了。楚随就在身后看着,被万姝刚刚一气呵成的举动惊到了。市井村野泼妇骂街很是常见,可楚随乃世家子弟,家里女眷温婉知礼,今日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女人打人!
楚随并不心疼那些丫鬟,但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子是个随便打人的泼妇!
几个箭步冲上去,楚随攥住万姝左臂往回扯,厉声喝道:“够……”
“够了”二字没说完,万姝那准备扇品秋的高高扬起的手,一回头就扇在了楚随脸上,“啪”的一声,比打知夏那一声还要响,而且打人打习惯了,万姝同样用了指甲。
楚随脸上登时多了三道刺目的指甲血痕。
知夏、品秋都吓傻了,看到二爷脸上的伤,二女慌不迭低头,哆哆嗦嗦地跪在那里,额头触地。士可杀不可辱,二爷被如此羞.辱,一气之下,会不会杀她们灭口?
万姝也看到楚随的模样了,她愣了愣,下一刻却嚎啕大哭起来,指着楚随一连串地控诉,“我那么喜欢你,喜欢你好几年,你却在外面养女人,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拈花惹.草就算了,你还想把野.种带回家?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笑话我?你让我怎么出门见人!”
楚随脑袋始终偏着,维持着被她打脸的姿势,万姝哭了那么多,声音落了,他才像刚回神一样,慢慢转过来。凤眼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万姝一眼,楚随摸摸脸颊,再看手心,有血。
楚随这辈子,只被两人打过耳光,一个是陆嵘,一个是万姝。
陆嵘是京城有名的神童才子,也是长辈,楚随敬佩陆嵘,当年被打一巴掌,楚随虽然觉得冤枉,但被自己敬佩的人打一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对于万姝,他让她受了委屈,万姝骂他咬他楚随都不在乎,但被万姝打耳光……
楚随目光陡然一寒,凤眼冰冷地盯着万姝:“我十六岁遇见润哥儿他娘,那时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对不起你。润哥儿是我的骨肉,现在我带他回家,我也对得起天地良心。你是我妻子,我知道你无法立即接受润哥儿,我体谅你委屈才对你百般纵容,但你最好记住,再敢打我一次,再敢骂润哥儿一次,休怪我……”
“你要怎样,休了我吗?”万姝本就委屈,刚刚打了楚随一巴掌,她总算冷静了些,如果楚随再哄哄她,如果楚随答应送走那个孩子,万姝愿意原谅他一次。可楚随非但没有哄她,反而冷言冷眼威胁,还自称对得起良心,万姝才灭下去的怒火便又烧了起来,转身朝两个丫鬟大吼,“听见没有?人家要休了我!休就休,我也不想再在这里白受气,马上收拾东西,咱们回侯府!”
言罢捂着脸跑屋里去了,趴在床上呜呜痛哭。
这边动静闹得大,陆明玉得信后,犹豫着要不要做做面子活,被楚行制止,不想妻子插手。他们夫妻躲清静,太夫人、楚二夫人却不能袖手旁观,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在走廊撞见沉着脸往前院走的楚随。
走得近了,看清次孙脸上的伤,太夫人僵住了。
楚二夫人前一刻还在怨儿子给家里添麻烦,这会儿看到儿子俊脸挂彩,楚二夫人立即心疼了,拿出帕子替儿子擦血,嘴里焦急地埋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弄成这样成何体统?”
心里却对万姝生出了不满,儿子没有妾室没有通房,只是认了一个庶子,万姝耍点小脾气就行了,怎能对丈夫动手?竟然抓伤儿子面皮,这让儿子如何去户部当差?
真是越想越气。
“娘,祖母,你们回去吧,我有分寸。”楚随不想长辈替他操心,低声道。
“我们去劝劝姝儿,时谦快去上药吧。”伤势要紧,太夫人疲惫地道。一天之中经历这么多变故,到底上了年纪,太夫人有些力不从心了。
楚随还想再劝,楚二夫人拍拍他手臂,要儿子听话。
楚随这才默然离开。
太夫人婆媳俩去看万姝,一进内室,就见知夏领着小丫鬟正手忙脚乱收拾箱笼,万姝背对她们坐在梳妆台前,品秋替她梳头打扮。刚刚与楚随一番纠.缠,万姝珠钗都乱了,就是回娘家,也得收拾好了再回的。
“都住手!”太夫人气得杵了杵拐杖。
知夏才因为听从楚家人挨了打,闻言胆战心惊地望向主子。
万姝用眼神命令她继续,然后就哭了,坐地稳稳的,只捂着脸朝太夫人、婆母诉苦,“祖母,母亲,随表哥有了儿子,他不要我了,我没脸等着被他休,只能先回娘家……”
“胡说什么。”楚二夫人扶太夫人坐好,她走到儿媳妇身边,无奈道:“姝儿,娘也是今天才知道时谦年少时候……润哥儿毕竟是时谦的骨血,时谦舍不得他流落在外也是人之常情,但时谦知道你受委屈了,跟我们发誓他会对你好,你看你打也打了,就原谅他一次?什么休不休的,都是气头话,姝儿别当真,今晚你先消消气,明天让时谦陪你回娘家,让他亲口给你爹娘赔罪。”
话说的好听,还不是向着她儿子?
若是楚随来劝,万姝或许会听,但楚随不露脸,她扬言回家又自己留下来,传到楚随耳里他肯定会得意,日后越发不把她放在心上。再说了,万姝之所以闹,一是真委屈,二来是要逼迫楚家赶走润哥儿,怎么能轻易接受润哥儿?
铁心要走,不管婆母说什么,万姝只捂着脸哭,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楚二夫人抿紧了嘴唇。
太夫人看不下去了。想想润哥儿一会儿醒来还得次孙安抚,如果万姝住在后院,得知次孙哄润哥儿去了,肯定还得闹,便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叹气道:“罢了,姝儿先回去住一晚,明早让你婆母带着时谦去接你。”
万姝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镜子里的太夫人。
太夫人却只是朝楚二夫人招招手,婆媳俩一道离去。
走出堂屋不远,后面屋子里忽然传来……刺耳的瓷器破碎声。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大家说如果换成阿暖还与楚随在一起,出了这事,阿暖会不会挠楚随呢?
☆、第179章
万姝气冲冲回娘家了。
楚随听完阿贵禀报,面无表情,重新回内室守着润哥儿,晚饭也没吃。
一更天的时候,床上的男娃终于有了动静。
楚随心中一紧,看着打个哈欠睁开眼睛的儿子,他竟然有点慌。
润哥儿困倦地揉眼睛,揉一只睁开一只,就见床边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润哥儿吓了一跳,与陌生男人对视几眼,他本能地扭头找母亲,可床里床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母亲的身影。
“你是谁?”自出生就没跟几个陌生人打过交道,润哥儿防备地往里缩了缩,小手攥着被子,“我娘呢?”男娃声音低低的,听起来特别可怜。
楚随不敢马上告诉儿子他娘走了,怕男娃哭起来止不住,他尽量温柔地笑了笑,凤眼亲昵地看着男娃:“润哥儿,你知道我是谁吗?”
润哥儿摇摇头,摇完了再认真打量他,对于一个并不是很喜欢照镜子的男娃来说,他看不出自己与生父的相像,但润哥儿已经能分辨衣料的好赖了。视线掠过男人身上上好的绸缎,他腰间莹润的玉佩,再看看房间里陌生气派的摆设,润哥儿便知道,这个男人家里很有钱。
这是一个有钱的、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有了这样的判断,润哥儿不是特别怕了,乌黑的凤眼探究地盯着男人,“你是谁?我怎么会在你家?我娘哪去了?”
男娃还算有些胆量,没有因为母亲不在身边便不顾一切的哭,楚随略微放松了些,笑着看着儿子问道:“听说过楚国公府吗?”
润哥儿微微张开了嘴。楚国公府,娘说爹爹就是楚国公府的二爷,晌午睡觉前娘还告诉他很快就可以看见爹爹了,难道这个男人就是他的爹爹?润哥儿心咚咚的跳,正要点头,忽然又记起周叔的话,周叔再三警告他,到了国公府,要装作事先什么都不知情。
这些念头飞快闪过,润哥儿茫然地摇摇头。
楚随把男娃刚刚的呆愣理解成了对“楚国公府”的陌生,他微微一笑,握住男娃小手道:“除了皇亲国戚,楚国公府是京城最有名望的大户人家,我是楚国公府的二爷,也是……”
说到这里,楚随收敛笑容,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凝视男娃的眼睛,“润哥儿,我,是你的父亲。”
猜测得到证实,润哥儿真的呆住了。
他仰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身边的男人。他七岁了,自他明白自己应该有个爹爹起,润哥儿就一直在想他的爹爹长什么样,爹爹在哪里。每次看到街上别的孩子有爹爹抱有爹爹背,润哥儿就会问一次母亲,母亲不肯告诉他,他会难过地哭。得知周叔要帮他找爹爹,润哥儿高兴极了,没想到,今天他真的见到了爹爹。
这个男人就是他的爹爹,比他见过的别的孩子爹爹都好看,也更有钱。
润哥儿先是咧嘴笑,跟着就哭了,骨碌爬起来扑到楚随怀里,紧紧地抱住,哭得眼泪打湿了楚随衣襟,“爹爹,你为什么不要我跟娘啊,我好想你,别人都有爹爹,就我没有……”
呜呜地哭,真的哭。
哪个孩子不想自己有爹娘一起疼呢?
男娃哭得可怜,楚随听着儿子稚嫩的诉苦,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儿。他真的不知道董月儿怀了孩子,如果知道……或许不管十六岁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会打掉那个孩子,可见到润哥儿,发现润哥儿跟自己长得那么像,楚随就再也狠不下心不要他了。
“是爹爹不好,爹爹不知道你娘怀了你,不然早接润哥儿回来了。”楚随低头亲男娃脑顶,低声保证:“润哥儿你放心,以后爹爹教你读书写字,教你考状元当大官,润哥儿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
润哥儿满足地点头。
楚随推开儿子,一手扶着儿子肩膀,一手拿出帕子帮儿子擦眼泪。润哥儿仰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看他,楚随笑他也笑,到底是个孩子,见到盼了很久的爹爹就高兴,还没有太多复杂的念头,更不会深深思考爹爹不接他们回京的原因。
“爹爹,我娘呢?”认爹的兴奋劲稍微平复了点,润哥儿又想起了娘亲。
楚随皱了下眉,看看依赖地望着他的儿子,他抿抿唇,无奈道:“润哥儿,爹爹认识你娘时才十六岁,你娘是村里女人,我们不合适,所以爹爹给了你娘一笔钱,自己回京城来了。后来,爹爹又娶了妻子,今年刚娶的,你娘知道后,她不想做妾,就把你留给我照顾,她一个人回岳阳去了……”
“我不信,娘说过她要跟爹爹一起养我的!”润哥儿无法接受母亲丢下他自己走了,光着脚就要跳下床,被楚随及时按住。润哥儿拗不过他,“哇”地哭了,嚎啕大哭,嘴里一声一声地喊着娘。
娘说找到爹爹就他们就有钱了,他还答应要买好衣裳给娘穿,娘怎么可能不要他了?
润哥儿一直哭,不停地试图跳下地去找娘,哭得身体都发抽了。楚随心疼地不行,祖父过世他都难受了很久,如今儿子与相伴七年的母亲分离,只会更撕心裂肺。
可楚随什么都不能保证,他不可能去找董月儿回来,他必须让儿子死心。因此楚随只是抱着儿子一再安慰,直到润哥儿哭得没了力气,埋在他怀里低声抽搭。
楚随常常哄两个妹妹,在哄孩子一事上还有些心得,听到儿子肚子咕噜咕噜叫,楚随立即想到个主意,重新帮儿子擦擦眼泪,低头问儿子,“润哥儿饿了吧,爹爹让人给你做了一桌好吃的,爹爹喂你吃?”
润哥儿是饿了,可他不想吃,一边掉眼泪一边可怜巴巴地求父亲,“我不吃,爹爹,你去找娘回来,你快把我娘找回来,我要我娘……”说着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你娘走远了,爹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楚随很认真地扯谎,抱着儿子,吩咐阿贵传饭。
厨房里确实整治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摆好了,楚随抱起儿子走向堂屋。润哥儿一开始还抽抽搭搭的,不停地掉眼泪,可当他看到那一桌饭菜,有鸡有鱼有猪蹄,还有很多他见都没见过的菜,男娃咽咽口水,慢慢地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