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她脑袋,楚行低声道:“也好,不过我派人采办吧,不从公账取钱。”
陆明玉心中一动,仰起脑袋,嘟嘴哼道:“你有多少私房钱?”
楚行失笑,大手挪到她娇.嫩莹润的脸蛋上,“去年你嫁过来,我把账本都交给你了。”
陆明玉脸一红,楚行是给她了,但那时两人刚成亲,她敬他更多,相处远远没有现在自然。范逸把楚行私账的账目拿过来,陆明玉不好意思收,就让范逸又抱回去了。
“回头再给你。”楚行低头,亲她眼眉。
陆明玉摇头,小声道:“我不要,我得照顾棠棠,我要管整个国公府,还要管我自己的嫁妆,可没有精力再给你当管家。”
“嗯,还要照顾我。”楚行抱住自己娇小可爱的妻子,嘴唇贴上她脖子。
~
在庄子上住了十来日,陆明玉……胖了点。
换新衣服时发现的。其实陆明玉怀孕时就没有胖多少,除了肚子鼓起来,只有脸蛋、胸口变化明显些,跟着一场难产,她脸上那点肉迅速掉了下去,出完月子,瞧着竟然比怀孕前还瘦。
没想到来到这座前世丧命的庄子,她竟然胖了。
“都是国公爷的功劳,国公爷每晚不辞辛苦地跑过来陪夫人,有空就陪夫人去山脚采花骑马,夫人不用吃饭嘴里都跟含糖似的,对吧?”采桑笑着替夫人穿好褙子,俏皮地打趣道。
“就你话多。”陆明玉点她鼻子,心里却甜滋滋的。
不过想到今晚就是上辈子遇害那晚,而楚行晚上恰好有应酬不能过来,即便做好了万全的安排,陆明玉还有惴惴不安。白日誊写经书,累了就去庄子附近逛逛,到了黄昏,陆明玉假装歇下,却暗中与素安换了衣裳,然后留揽月守夜,她与采桑一起回了下人房。
采桑并不知道主子为何要这样做,天一黑她就睡着了,陆明玉双手紧张地攥着被子,眼睛盯着窗外夜色,恨不得夜晚再静些,好让她听到庄子每个角落的动静。
然而她只是个普通的大家闺秀,别说整座庄子,就是自己的男人藏到她窗外了,她都没听到任何声响。不知过了多久,陆明玉眼皮渐渐支持不住了,她掐了自己好几次,最终还是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窗外,楚行蹲着身子隐藏在一处花丛后,一直等到天色转亮,确定凶手不会出现,他才慢慢站了起来,神色肃穆。这两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葛神医与京城形势无关,没有受到他们夫妻重生的影响,所以妻子在同一处山崖底下遇见了葛神医。但妻子前世嫁的是堂弟,这辈子嫁的是他,凶手没有出现,是不是可以说明,凶手是堂弟的仇家?
但什么样的仇家,要恨到连堂弟的妻子也杀害?楚行是男人,他若与人有仇,只会报复在敌人身上,绝不会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迫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可惜上辈子他死的早,至今除了知道董月儿母子、妻子被害,其他的他一概不知,而从今天开始,妻子前世的记忆也将失去作用,以后的生活,对她来说也是一片未知。
接下来两晚,凶手依然没有出现。
陆明玉还想再等等,楚行不准了,命人收拾东西,夫妻俩回城。坐在马车上,陆明玉靠在窗前,看着那座依山傍水的清幽庄园,她心情很是复杂,这辈子,她应该都不会再来这边住了。
“看来你的梦也不是全都灵验。”妻子终于看够了,楚行把人抱到腿上,笑着道。那个凶手十有八.九是二弟引来的,如今妻子改嫁给他,应该不会再被人盯上,就算会,楚行也不会给对方机会。
“不过宁可信其有,阿暖,以后你出门,我会安排几个暗卫保护你,你大可放心。”楚行郑重地道,不想妻子整日活在担惊受怕的阴霾里。
陆明玉点点头,另有心事,但她没有对他说。
马车驶进城门,夫妻俩先去陆家接女儿。
楚行告了半日假去接妻子的,两人回来的早,陆家男人们还没有回府,但恒哥儿、年哥儿听说姐夫来了,兴高采烈地跑来找姐夫。既然丈夫有人“招待”,陆明玉笑着随母亲去了后院。
棠棠马上三个月了,小丫头特别好哄,只要乳母随传随到,小丫头就忘了娘,但真的回到娘亲怀里,小丫头不知是不是认得娘还是记起了母亲身上的味道,小嘴儿咧的,笑得特别开心。
陆明玉狠狠亲了女儿好几口,女儿可能不想她,她可想坏女儿了。
萧氏也想女儿,见女儿平安归来,萧氏欣慰不已,“回来就好,凶手的事你就别想了,昨晚我跟你爹爹还说呢,那个凶手可能是楚随招来的,世谨人缘好本事大,没人敢惹他。”
陆明玉也这样猜过,听母亲这么一说,她心底的大块儿大石头就变小了点。
说过贴己话,陆明玉一家三口这就告辞了,回到国公府,照例先去给太夫人请安。
三秋堂里,太夫人正在哄润哥儿。这个曾孙出身不太好看,但太夫人上了年纪,曾长孙又长得那么像他父亲,太夫人怎么看是怎么喜欢,听润哥儿说先生在教他《三字经》,太夫人就笑眯眯地听男娃背书。
润哥儿刚背完,楚行一家三口到了。
太夫人一眼就发现了长孙媳妇的变化,气色红润眉眼含春,果然是去庄子上逍遥的。想到这半个月长孙几乎天天往庄子上跑,还请了几次假,简直要为了陆明玉荒废正事,太夫人嘴唇就抿了抿。
润哥儿却目不转睛地望着陆明玉,他知道这不是他娘,可润哥儿喜欢她。
“伯父,伯母,你们回来了,这是妹妹吗?”没留意太夫人隐晦的不喜,润哥儿主动走到陆明玉旁边,黑白分明的凤眼慕孺地望着陆明玉。男娃在国公府住了有一阵了,长辈们都喜欢他,就连万姝也会做样子,润哥儿言行举止就不再那么拘束。
陆明玉是整个国公府与润哥儿打交道最少的人,看出男娃对她发自肺腑的喜欢,陆明玉不用细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说实话,她有点可怜润哥儿小小年纪与生母分离,但一想到润哥儿把她当成了董月儿,陆明玉就浑身不痛快。
敷衍地朝润哥儿笑笑,陆明玉上前给太夫人请安。
“阿暖再不回来,世谨都要搬过去跟你住喽。”太夫人笑眯眯地道,就像亲昵的打趣。
陆明玉羞答答看楚行一眼,只当没听出太夫人的弦外之音。
太夫人胸口更堵了,目光落到她怀里,继续维持笑容:“快给我抱抱棠棠。”
陆明玉恭敬从命。楚行在这儿呢,不担心太夫人欺负她女儿。
太夫人不喜陆明玉,连带着看棠棠也不顺眼,不过是做做样子,见怀里的小丫头除了眉眼其他地方都随了陆明玉,太夫人就只盯着棠棠眼睛看,“棠棠越长越漂亮了,可把曾祖母想坏了。”
润哥儿也凑了过来,低头看妹妹。
太夫人逗他,“妹妹好看吗?”
润哥儿怔怔地点头,看妹妹看入了迷。棠棠正是开始认人的时候,在外祖母身边住了半个月,大概是看太夫人、润哥儿都眼生,小丫头撇撇嘴,忽然哭了起来。
陆明玉心一紧,忙把女儿接过来哄。
“祖母,棠棠哭闹,我们先回去了。”楚行担心女儿饿了,率先提出告辞。
太夫人笑容和蔼地嗯了声。
润哥儿一直望着陆明玉,直到看不见了,他才走到太夫人面前,忐忑地问:“曾祖母,我可以去伯母那边看妹妹吗?”他喜欢容貌酷似娘亲的新伯母,也喜欢漂亮可爱的小妹妹。
太夫人微怔,对上男娃渴望的目光,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想,笑着道:“等你母亲、姑姑们去那边做客了,润哥儿再跟着去吧。”
能去就行,润哥儿满足地笑了。
但男娃不喜欢万姝,每天读完书就去找姑姑们,然后跟着去定风堂。
连续两天,陆明玉都看到了润哥儿,她心里不快,万姝知道后,之前的猜疑也再度冒了出来。这日润哥儿从定风堂回来,万姝拿出她命人给润哥儿做的新衣裳,亲手替润哥儿穿上,然后才闲聊般套话,“润哥儿是不是特别喜欢你伯母啊?”
润哥儿是被人精心教导过的孩子,他有单纯的一面,但那一面只在他真正喜欢的人跟前才会表现出来,轮到他厌恶的万姝、畏惧的楚行,润哥儿的城府并不比十几岁的少年差。
“我喜欢妹妹。”谨记父亲的叮嘱,润哥儿一脸天真地道。
万姝顿时没话说了。
润哥儿穿着新衣服回自己的院子了,一进屋,就把那衣裳脱了下来,扔在地上狠狠踩。踩够了,男娃拎起袍子拍去尘土,去净房撒.尿时故意尿到衣摆,然后提着脏衣服,难为情地指给父亲送他的大丫鬟看。
大丫鬟善意地笑笑,接过衣服,交给小丫鬟去洗。
月底楚随从山西回来了,带了满满好几车山西特产。
润哥儿没了母亲,特别想父亲,因为住在前院,而且不用注意仪态,等万姝欣喜地出来迎接丈夫时,润哥儿已经扑到了楚随怀里,紧紧地抱着父亲。
第一次享受被儿子思念依赖,楚随朗声大笑,轻轻松松将儿子抱了起来,“润哥儿想爹爹了?”
润哥儿点头,刚要多说两句,身后忽然传来嫡母的声音。
父子俩一起看过去,看到盛装打扮的万姝,润哥儿抿嘴,楚随眼里却露出只有男人才懂的光芒。因为万姝愿意接受润哥儿,楚随对她观感好了很多,小别胜新婚,夫妻再见,楚随就有点想了。
拜见过长辈,回了闲云堂,楚随耐着性子哄了润哥儿一会儿,就教他先去看礼物,他与万姝去了后院,然后就再也没有露面。
润哥儿自己用的晚饭,夜里孤零零躺在床上,润哥儿偷偷哭了。
他想娘亲,也想……周叔。
记起周叔的叮嘱,第二天再次见到父亲,润哥儿就缠着父亲带他出去玩。楚随当然想儿子,昨晚补偿过妻子,这会儿儿子难得求他,楚随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笑着将儿子抱到腿上,宠溺地问:“润哥儿想去哪玩?”
润哥儿歪着脑袋看父亲,好像在琢磨似的,过了会儿道:“我想看唱戏!要去最好的戏班子!”
既然是最好的,那就只有一家,楚随脑海里马上冒出一个地方,先让儿子去收拾,他去知会妻子一声。万姝昨晚睡得晚,刚醒不久,一听丈夫要单独带小贱.种去看戏,立即不高兴了,拈酸般嗔道:“你还没带我看过戏呢。”
楚随笑:“这简单,你赶紧打扮打扮,咱们一起去。”
☆、第185章
隆庆堂是京城生意最兴隆的戏园子,今日唱的是《霸王别姬》。
楚随定了一个雅间,他与万姝并排坐,然后让润哥儿坐在他右手边。戏还没开始唱,万姝小声与楚随说话,润哥儿到底是个孩子,第一次来戏园子,他好奇地走到前面的护栏前,低头往下看。
台下摆着一排排的椅子,如今已经宾客满堂,唱戏的还没出来,润哥儿一个个打量台下的宾客,看到一个妇人抱着女儿坐在腿上,润哥儿眼睛一下子酸了,想到了自己的娘,娘也喜欢那样抱他,给他讲故事。
他盯着那对儿母女,眼睛再也移不开了。
万姝话多,大多时候楚随听得都心不在焉,发现儿子一直在盯着一个地方看,楚随笑了笑,趁万姝暂且停了,他扬声问儿子,“润哥儿看什么呢?”
润哥儿努力憋回眼泪,头也不回地笑道:“那里有个小丫头,这么大了还让她娘抱。”父亲没有说过,但润哥儿知道父亲不喜欢娘,不然父亲不会一句都没有问过娘的事情,也不会娶别的女人。
楚随也是从男娃长过来的,理解儿子话里对小女娃的不屑,既然儿子自得其乐,他就继续听万姝聊戏了,什么如果她是楚霸王,绝不会轻易自尽之类的话。
喝了两盏茶,台下传来一声锣响,要开始了。
润哥儿乖乖退到父亲旁边坐下,楚随左手被万姝抱着,右手握住儿子小手,妻子、儿子谁都不落下。可润哥儿看到嫡母抱着父亲胳膊了,男娃想要单独跟父亲在一起,现在父亲与嫡母举止亲.密,润哥儿就觉得父亲并不是特别喜欢他。
在父亲这边受了冷落,润哥儿越发想念周叔,始终记着周叔的叮嘱,润哥儿轻轻扯扯父亲袖子,“爹爹,我想去净房。”
楚随点点头,吩咐长随阿贵陪儿子去。
戏园一共两层楼,二楼南北各有一间净房,南边的给男客用,北面的给女客用。润哥儿跟在阿贵身后走到南边的净房前,叫阿贵在外面等着,他自己进去,进去前还体贴地道:“你找个地方坐坐吧,我可能会很久。”
阿贵便知道小公子要拉臭了,笑着点点头,等润哥儿进去了,他走到几步外的窗前,背靠窗台,眼睛盯着走廊。大戏刚刚开锣,这时候宾客们看得正带劲儿,几乎没有过来如厕的,因此整条走廊空荡荡的,只有一楼的唱曲抑扬顿挫地传了上来。阿贵是小厮,能来这种地方享受的时间不多,眼睛看着走廊,注意力却被唱曲吸引,嘴里不自觉地哼了出来。
净房里面一共有八个隔间,左右两排,润哥儿一直往里走,走到最里面,在左边隔间外发现一块儿小石头。这是周叔跟他约好的暗号,润哥儿高兴极了,脑袋贴到门板上,悄悄地喊“周叔”。
周叔低低咳了咳,然后从里面推开门。
久别重逢,润哥儿看到周叔,压抑了快一个月的委屈顿时涌了上来,快步走进去,扑到周叔怀里呜呜地哭。从他记事起,身边就只有娘亲与周叔,润哥儿还曾一度怀疑周叔就是爹爹,不然周叔为何对他那么好呢?虽然现在润哥儿知道自己的爹爹是国公府二爷,但润哥儿还是很喜欢周叔,甚至比喜欢爹爹还多。
“周叔,我娘不要我了……”
说到伤心处,润哥儿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声音了。
“润哥儿别哭,你娘在咱们家住着呢,她没有不要你。”
时间紧迫,又随时可能有人过来,周叔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浪费。他坐到盖着盖子的恭桶上,大手扶着润哥儿肩膀,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满眼震惊的男娃道:“润哥儿,你娘身份低,你父亲、曾祖母、祖母都不让她进门,趁你睡着把你娘赶走了,怕你生气,才撒谎骗你。润哥儿,现在你娘回了我那边,她求我想办法把她送进国公府与你团聚,周叔是有办法,但必须润哥儿帮忙,润哥儿你敢吗?”
话说的有点快,但润哥儿听懂了,爹爹竟然与曾祖母她们合起来骗他,润哥儿很生气,但他更想快点与娘亲团聚,因此用力点头,凤眼勇敢地盯着周叔道:“我敢,周叔你快教我!”
周叔点头,迅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只有半个小拇指大小的白瓷瓶,打开塞子让润哥儿看里面,“润哥儿,这里是三粒药丸,入水即化无色无味,你趁人不注意悄悄放到太夫人、楚盈姑姑跟你爹爹的茶水里,他们喝了会生病,郎中治不好,只有我有解药。周叔会把解药交给你娘,你娘治好他们,他们就喜欢你娘,绝不会再赶她走,对不对?”
润哥儿眼睛亮了起来。毕竟才七岁,他或许有城府能在大人面前藏住心事,但还远远没有聪明到质疑周叔的计划是否可行。周叔说的信誓旦旦,润哥儿也觉得很有道理,再加上心急与娘亲团聚,男娃一点都不曾怀疑。
但他有不懂的地方,“为什么要让曾祖母、二姑姑生病?”爹爹肯定要生病的,那样娘亲治好爹爹,爹爹才会特别喜欢娘亲。
周叔笑道:“因为太夫人是国公府说话最管用的,只要她不同意你娘进门,你爹爹答应也不行。除了太夫人,还得你大伯父楚国公同意,但他太聪明了,你下药可能被他发现,所以润哥儿得把药丸放到你二姑姑的茶水中。二姑姑是你伯父唯一的亲妹妹,你娘治好他亲妹妹的病,他肯定感激你娘,对吧?”
润哥儿恍然大悟。
周叔继续嘱咐道:“润哥儿记住,这药服下后三天就会发作,你最好一天内喂他们三人吃完,最迟间隔也不能超过三天。做好后,你晚上放个烟花,我在外面看见了,马上派你娘过去。然后这件事你必须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不然会害死你娘的。”
润哥儿看看周叔手里的小瓷瓶,抿抿唇,伸手把小瓷瓶拿了过来,低头装进腰间的荷包。他想在国公府过有钱人的日子,也想接娘进来享福,只要悄悄把药丸放到爹爹他们的茶水中就行了,润哥儿并不觉得这事有多难。
男娃够勇敢,周叔鼓励地亲了男娃一口,让润哥儿再重复一遍他的计划。
润哥儿说的很简单,该记住的却都记住了。
周叔欣慰极了,最后道:“润哥儿要沉住气,见到你娘之前,这事不能对任何人说,爹爹生病了,你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润哥儿嗯了声。如果他告诉爹爹是他下的药,爹爹肯定生气。
该叮嘱的都叮嘱了,周叔使劲儿抱了润哥儿一下,让他洗把脸再出去,如果有人看出他哭了,就说想娘了。
分别在即,润哥儿恋恋不舍地拉着周叔手,急切地道:“周叔你告诉我娘,就说我天天都在想她,让她别着急,我,我明天就把事情办妥了!”
“好润哥儿,周叔一定会告诉你娘的。”周叔又亲了小家伙一口。
润哥儿还想再请周叔帮他捎话给娘亲,周叔却担心耽搁太久惹外面的人怀疑,食指抵在润哥儿嘴唇上,不许他再说。靠门的隔间里也有他的人,对方负责放哨,知道没有其他人进来,周叔直接打开门,毫不犹豫地把润哥儿推了出去,再重新关上。
一门之隔,润哥儿眼巴巴地盯着门板,直到里面传来周叔低低的催促,他才一步三回头往外走了。出了门,润哥儿脑海里全是周叔,没有找阿贵,木木地沿着来路往回走。阿贵见了,以为小公子着急去看戏,便默默跟在后面,只在润哥儿差点错过二爷订的雅间时,才出声提醒。
润哥儿回神,低头看看荷包,再抬起头时,又是一个高兴看戏的孩童模样了。儿子回来了,楚随轻轻地摸了摸儿子脑袋,指着戏台低声告诉儿子那些人都是谁,润哥儿仰着头看,心里却记起了周叔的话,他那么喜欢爹爹,爹爹竟然骗他……
润哥儿很难过。
他真的喜欢爹爹,可爹爹不喜欢娘亲,为了娘亲,他只能让爹爹生病了。
为了看戏台看得更清楚,雅间里光线比较昏暗,润哥儿小手抱着荷包,趁大人们看戏、下人们都在后面站着,润哥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荷包,隔着荷包捏住小瓷瓶,小心翼翼地往手心里倒了一颗小药丸。倒好了,润哥儿塞好瓷瓶盖子,慢慢系紧荷包。
准备好了,润哥儿没有急着下.药,而是目不转睛地看戏,过了会儿,他才把药丸放在衣摆上,用荷包盖住,然后双手去端父亲面前的茶碗。楚随看到儿子的小动作了,不以为意,万姝却皱皱眉,细声提醒润哥儿:“润哥儿用自己的茶碗喝。”
这话要是楚随说,润哥儿肯定心虚,但万姝是他讨厌的人,润哥儿不服气被她管教,一不服气就不怕了,仰头望父亲,凤眼水汪汪的,“爹爹,我想跟你用一个茶碗。”
儿子跟他撒娇,楚随哪舍得反对,点头默许了,再握住万姝手,侧头与妻子耳语,“润哥儿还小,随他去吧。”话音落了,嘴唇也碰到了万姝耳朵,知道万姝最吃这一套。
万姝被他亲得软了半边身子,哪还想浪费功夫跟一个小野.种怄气?
夫妻俩却不知道,在他们窃窃私语时,润哥儿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偷偷摸摸地把一颗豆粒大小的药丸放到了茶碗里。亲眼看到那药丸消失地无影无踪,润哥儿满意极了,稳稳地把碗摆回父亲面前。
楚随渐渐地也渴了,伸手端茶时,记起茶水被儿子喝过,他心里有一点点轻微的不适,本能地看儿子,却见儿子也在看他。楚随怕自己换茶会惹小家伙伤心,他无奈一笑,端起茶碗直接喝了。
自己的儿子,没什么好嫌弃的。
喝了一口,便有第二口,一场戏结束,楚随一共喝了三碗茶,中间那盏,正是被润哥儿下了药的,因为尝起来就是茶水本身的味道,楚随没有吃出任何异样。
看完戏,他兴致盎然地携妻带子去逛铺子。
成功喂父亲喝了药,润哥儿更胆大了,第二天早上他照旧随万姝去给太夫人请安,万姝走后,润哥儿撒娇地赖在太夫人身边,想待会儿再去听先生讲课。太夫人愿意宠他,孙子临走前乖巧地端茶给她,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高兴地喝了好几口。
“还没喝完呢。”润哥儿看看茶碗,天真地道。
小孩子有自己单纯稚气的坚持,好像喝完了才是真稀罕他的孝敬,太夫人笑着摸摸曾孙脑顶,一口气把剩下的茶水也喝了。
周叔让他喂三个人吃药丸,两个都顺顺利利吃了,想到再喂二姑姑吃了就能尽快见到娘亲,润哥儿心情雀跃,早上读完书散学后,他没有去三秋堂也没有回闲云堂,而是领着丫鬟去了楚盈的香园。
楚盈今日赶巧来月事,身子不舒服,在屋里躺着呢,得知新侄子来了,楚盈有些意外,但还是坐了起来,等着招待小客人。
“姑姑,你生病了吗?”润哥儿来到床前,见温柔可亲的二姑姑脸色苍白靠在那儿,润哥儿懂事地问。
“一点小病,明天就好啦,润哥儿怎么自己来了?”楚盈拍拍床边,示意男娃过来坐。润哥儿身份尴尬,楚盈不曾主动去亲近润哥儿,但她与楚湘姐妹关系好,楚湘常常领润哥儿过来,楚盈与男娃便熟悉了起来。男娃姑姑喊得那么亲,楚盈情不自禁也想对他好,左右在自己这边,不怕碍了二嫂的眼。
“先生今天讲的课我不太懂,三姑姑不喜欢教我,我就找你来了。”润哥儿忐忑地望着床上的姑娘,“二姑姑,你现在有力气教我吗?”
楚盈失笑,叫他拿书出来。三妹不爱读书,难怪侄子来找她。
楚盈的声音很好听,润哥儿听得特别认真,仿佛真的不懂似的。等楚盈讲了一遍,润哥儿颠颠跑到桌前,不许丫鬟帮忙,他抢着倒了一碗茶,然后亲手捧着端到楚盈面前,“二姑姑喝茶润润嗓子吧。”
男娃太乖巧,第一次被侄子孝敬,楚盈心里暖暖的,接过茶喝了一口。
“二姑姑多喝点。”润哥儿殷勤地劝道。
茶是凉的,楚盈肚子不适,委婉道:“姑姑不渴,先放着,一会儿再喝。”
她客气,身边的丫鬟却不想主子白受罪,笑着给润哥儿解释道:“我们姑娘这会儿不能碰凉的呢。”
润哥儿诧异地看向楚盈。
楚盈俏脸泛红,为了化解尴尬,柔声劝道:“该用饭了,润哥儿早点回去吧。”
润哥儿看眼被丫鬟端走的茶碗,心里有点不安,二姑姑只喝了一口,会生病吗?
☆、第186章
早朝议完政事,楚行照旧与岳父一起往大殿外走。
“初七棠棠百日,帖子都拟好了?小丫头生的巧,正好七夕过百日。”陆嵘负手而行,微笑着问女婿。其实翁婿俩年龄只差六岁,若非陆嵘开始蓄须,两个个头相仿的俊美男子走在一起,分明更像故友。
楚行颔首,“昨晚刚确认过,今早会陆续发……”
话没说完,忽见一个小太监站在汉白玉石阶之下,神色焦急地望着他。楚行朝岳父告声罪,大步拾级而下,小太监见他下来了,反而往远处走了几步,等楚行走到身前,他才弯腰,低声传话道:“国公爷,刚刚您府上派人来递话,二爷病倒了,人事不知,楚大人那边已经知会过了,国公爷……”
“有劳了。”楚行心中一凛,从袖口摸出一锭碎银熟练地塞给小太监,他转身,见岳父站在那边面带疑惑地等着他,楚行快步走过去,简单解释道:“时谦病了,家里派人来传话,岳父先回吏部,我去同皇上告个假。”
昨晚见到二弟,二弟还生龙活虎的,突然昏倒,楚行必须回去看看,若是小病,再赶回来也不碍事,左右国公府距离皇宫只有一刻钟马车的路程,骑马就更快了。
女婿家里事,陆嵘不好插言,点点头,只是目送女婿往乾元宫走去,陆嵘心里却不是很赞同。楚随生病,女婿就要回去,是不是太过看重这个堂弟了?家里儿子有个头疼脑热,他都不曾专门告假回家过。
带着一丝不满,陆嵘负手走了。
乾元宫里,因为陆筠最近孕吐结束胃口终于好了,明惠帝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刚刚楚二老爷已经来告假了,楚行一来,明惠帝没用他开口就笑着道:“为了时谦吧?行了,朕知道了,你快去看看吧。”
国公府楚行这一辈就兄弟俩,手足情深,明惠帝还挺羡慕的。他没有兄弟,儿子们除了老大、老三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关系好,其他皇子之间相处防备比亲近多,明惠帝十分不喜。
得了假,楚行迅速离宫,到了宫外,魏腾早已等候多时。他之前让小太监传话,说的很含糊,这会儿见到国公爷,魏腾低声解释道:“据二奶.奶所说,二爷吃完早饭时还好好的,漱口之后准备进宫,突然就昏倒了,之前没有任何征兆。”
楚行顿时想到了中毒。
他牵住缰绳,盯着魏腾问:“伺候二爷用饭的丫鬟都关起来了?”
魏腾肃容道:“闲云堂的下人都跪在跨院等候审问,国公府各处角门紧闭,只许进不能出。”
楚行没再说话,翻身上马,直奔国公府。刚下马,国公府正院总管就迎了上来,面色沉重地拿出一封信给他:“国公爷,有人往我家里送了一封信,敲完门就走了,信留在门口。信上著名让您亲启,我家里刚刚送来,您看。”
二爷病了,这封信来的蹊跷,会不会与二爷的病有关?
楚行皱眉,接过信,边往里走边看,看到一半,他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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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云堂中,除了尚未归来的楚行,楚家主子们都聚到了闲云堂,看乔老为楚随把脉。太夫人占了床边的位置,楚二夫人、万姝、楚湘、润哥儿紧张地守在旁边,跟着是看起来还算镇定的楚二老爷。
陆明玉牵着小姑子楚盈,站在最外圈。对她比亲哥哥还好的堂哥病了,楚盈急得已经哭了一次,这会儿眼圈红红的,小手冰凉。陆明玉透过前面的几道人影,看着楚随仿佛安睡的俊美脸庞,心中思绪万千。
楚随病得突然,太像中.毒了。
上辈子这时候的她已经死了,楚随从山西回来后经历了什么,她一事不知。莫非那六指凶手果然与楚随有仇,前世害完她也对楚随下手了,只因这辈子她嫁的是楚行,对方便只毒.害楚随?
但对方是怎么下的毒?如果真能神不知鬼不觉,为何非要等到今日?
亦或者,楚随只是普通的昏迷?
各种猜测在脑海里交织,陆明玉烦躁又不安,凶手到底是谁?他与楚随究竟有什么仇怨,楚随会不会出事……纵使她早就对楚随断了情,陆明玉也不希望楚随就这么被人害死。
“国公爷回来了!”外面阿贵扬声通传道。
陆明玉第一个扭头往门口看,恰好看到自己身姿挺拔的丈夫走进来,四目相对,陆明玉正想在楚行眼里寻求一分慰藉,楚行却马上移开视线,看向了亲妹妹。
楚盈见到兄长,眼泪又落下来了,“大哥,二哥病了……”
信里的字,妹妹的眼泪,合起来就像一把刀扎在楚行胸口,先是疼,再是滔天的愤怒,恨不得立即抓住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一刀一刀凌.迟处死。祖母、二弟、妹妹,一个亲手将他养大,一个是手足兄弟,一个是他同母所出的血亲妹妹,任何一个出了闪失,都无异于在他心头割.肉。
摸摸妹妹脑袋,再与妻子对视一眼,楚行压下千言万语,先去看堂弟。
这时候一家人都在盼乔老开口,谁也无心说话。
乔老额头渐渐冒汗,拿出帕子擦擦手,不信邪地继续替楚随号脉。太夫人信任她,楚行想起乔老曾断言妻子不能生,加上知道堂弟中了毒,如今乔老分明如信上小人所说那般诊断不出,楚行便回头吩咐屋里的丫鬟,“让管家去宫里请太医。”
那丫鬟正是万姝的大丫鬟知夏,闻言先看向主子万姝。
万姝气得,差点没冲过去打她一巴掌,“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蠢货,该在楚随面前帮她的时候不帮,这会儿楚行为了丈夫好,她竟然还要看她脸色,还是当着楚家众人的面,难道堂堂国公爷的吩咐,还不如她一个二房媳妇管用?
看出主子眼里的怒火,知夏慌不迭跑出去安排了。
万姝再次看向乔老。
乔老老脸通红,楚行派人去请太医,就像一个巴掌打在了他脸上。不过他确实诊断不出楚随的病情,叹口气,乔老羞愧地同太夫人道:“二爷病得蹊跷,脉象正常不似有疾,指间放血血色无异,也不像中毒,请诸位恕老夫无能。”
太夫人老脸早就白了,尤不死心地问:“那时谦何时能醒?”
乔老还是摇头,低着头告辞。
楚二夫人再也忍不住,拿起帕子呜呜哭了出来,“我的时谦啊,怎么这么命苦,好端端的遭了这无妄之灾……”
“二婶先别着急,太医马上到了,也许能治好二弟。”楚行开口劝道。
楚二夫人深深地抽了口气,转过身,默默地哭。
楚行目光落到祖母脸上,双手攥紧。
明惠帝送了两位太医过来,一番望闻问切,楚随早上用过的一切饭菜、茶水也都查验过,得出的结论与乔老一样,都说楚随应该是得了一种怪病,他们前所未闻,要回宫与其他太医商量对策。
国公府又请了京城其他几位名医,也都束手无策。
楚二夫人、万姝、楚湘哭成了泪人,润哥儿也一直哭。楚行扫视一圈众人,先去嘱咐妻子,低声在妻子耳边道:“你带盈盈先回定风堂,如果盈盈也突然昏倒,你别慌,也不要让大丫鬟以外的下人知晓。”
陆明玉猛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看向那边默默垂泪的小姑子。
“先去吧。”楚行用力捏了捏妻子的手。
陆明玉两辈子遇到的事情太多,短暂的惊慌后,她看眼丈夫,然后走到楚盈身边,轻声一阵安抚,顺顺利利地带走了小姑子。妻子走后,楚行看眼床上昏睡的堂弟,示意叔父随他去书房。
到了书房,楚行命魏腾在外守着,他拿出那封信请叔父过目。
楚二老爷疑惑地展开信纸。
信上内容言简意赅,称楚随中了毒,只有解药可解,其他人无法医治,还说太夫人、楚盈也中.毒了,最迟今晚就会昏倒,劝国公府最好对外隐瞒太夫人、楚盈的病情,免得一连三人病倒惹人怀疑。最后写信人给他们一天的时间寻医问药,如果楚行寻医无果,又不想亲人暴毙,就请晚上到京城北面一处凉亭赴约。
赴约做什么,信上没说,但显然是想用解药威胁楚行。
母亲、侄女也病了,楚二老爷惊骇地望向侄子,“世谨,世谨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仇家?”问完了,楚二老爷想了想,又沉重地摇摇头,“不对,他是跟咱们整个国公府有仇。”
如果只是针对侄子,那用侄媳妇娘俩威胁,比用他的儿子更管用。
猜测无用,楚行道:“今晚我去见他,在咱们弄清楚对方所图之前,二叔暂且保密,此事不要对任何人提及。盈盈有她嫂子照顾,祖母那边,我会派人守好三秋堂,称祖母身体虚弱不许人探望,如果婶母问起,还请二叔帮忙圆过去。”
楚二老爷点点头,却担心地提醒侄子,“万一他们只想诱你上钩,趁你赴约对你下手怎么办?”
楚行自有打算,“二叔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楚二老爷心烦意乱,又帮不上忙,只能希望下午能找到名医治好儿子了。
他先去哄太夫人回三秋堂,楚行赶去安抚妻子,但他没有提及晚上去赴约的事,只说祖母三人被人下了毒,背后之人要等明天才告知他们意图。
陆明玉立即想到了葛神医,“或许葛神医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