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有个小家伙却奋力地继续往娘亲怀里钻,小手按着娘亲手臂,特别有劲儿,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轻轻哼唧着。陆明玉最后回忆了下梦里的甜蜜,然后才将丈夫身影抛开,转身,抱住了她的小棉袄。

娘亲终于抱自己了,棠棠高兴极了,一边咧嘴笑一边看娘亲扯开衣襟,闻到最喜欢的奶.香味儿,小丫头兴奋地扑了过去,咕嘟咕嘟大口地吃了起来,小小的身子依赖地贴着娘亲。陆明玉帮女儿掩掩被角,确认女儿不会冷着,她心不在焉地拍了女儿两下,心思不禁飞向了千里之外的南中。

淮南王还是造反了,还从蛮人那里借兵,率领十五万大军自立称帝,北上讨伐大齐。与前世一样,明惠帝派楚行与舅舅萧从简领兵增援南方守将,七月里出发,至今已离京四个月了。

没有一天,陆明玉没在挂念丈夫,楚行临行前的最后一晚,更成了她夜深人静时温暖的回忆,可回忆结束了,陆明玉会更觉得冷清,好像楚行不在身边,日子过得也没什么意思。

幸好还有女儿。

陆明玉低头,看怀里吃得津津有味的小丫头。

棠棠快八个月了,自从楚行走后,小丫头长得好像特别快。娘亲离开身边就哭,看到娘亲马上止住泪儿,继续玩自己的,反正认人后就特别黏她,回陆家做客,只要她在屋里,棠棠谁哄都乐,但她一走,小丫头立即哭闹。好像没过多久,棠棠会坐了,坐的稳稳的,低头抠自己的小脚丫子,特别认真,跟着上个月才会滚,昨天居然自己从床里面笨笨地爬了出来,差点掉地上。

越想心里越甜,陆明玉亲亲女儿脑顶,柔声道:“一会儿起来了娘给爹爹写信,爹爹知道棠棠会爬了,肯定特别馋,馋着抱棠棠,馋才好呢,一馋爹爹就会早点回来了。”

上个月刚传来捷报,淮南王的大军已经溃散,只有淮南王带着几个亲卫趁乱逃了,楚行正在围捕淮南王。陆明玉收到楚行报平安的家书,深深松了口气,与前世相比,这辈子楚行至今都好好的,想来成功抓捕淮南王也只是时间问题。

棠棠吃得差不多了,听娘亲跟她说话,小丫头仰起脑袋,乌溜溜的丹凤眼好奇地望着娘亲。这会儿天又亮了点,陆明玉摸摸女儿的小肚瓜,觉得该把嘘嘘了,扬声喊丫鬟们进来服侍。

舒舒服服嘘嘘了一大泡,重新回到娘亲怀里,棠棠继续抱着娘亲吃,被窝里小脚丫子也不老实地放到娘亲身上。陆明玉晚上想丈夫,白天注意力就都被女儿占据了,等棠棠吃饱,她就一心哄女儿。

用过早饭,陆明玉抱女儿去了外间的暖榻上,让棠棠自己玩,她坐在矮桌前给楚行写信。棠棠仰面躺着,一开始挺乖的,很快大眼睛就望向了娘亲,然后不太熟练地往娘亲跟前爬。

小丫头穿着厚厚的绣花缎面棉衣,一点一点爬过来,仰着小脑袋露出白里透红的细嫩脸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娘亲,好像娘亲这里藏着什么好东西似的。陆明玉笑着放下笔,等女儿爬到跟前,她稳稳地抱起越来越重的小丫头。

棠棠咧嘴亲娘亲,亲完立即扭头往桌子上看。

陆明玉抱着女儿教她认东西:“这是信纸,这是笔,这是娘给爹爹写的字……”

棠棠微微张着小嘴儿听,好像真听得懂似的,可没过多久就露馅儿了,小身子往前一挺,伸手就去够娘亲放在一旁的墨笔。陆明玉眼疾手快攥住女儿小手,棠棠瞅瞅娘亲,娘俩对视片刻,棠棠突然笑了,像是发现了新玩法,跟娘亲抢起笔来。

陆明玉陪女儿闹了会儿,然后一手抱女儿,一手提笔继续写家书,棠棠偶尔还是会扑过去抢笔,这时候陆明玉写的字就会歪了一笔。陆明玉本想换张纸的,可看着一排整整齐齐小字里的几个异类,竟也觉得可爱,于坏字旁边用更小的字备注道:“女儿又跟我抢笔了,小胖手特别快。”

写好了,陆明玉抬起笔,故意在女儿额头中间点了一个小黑点。棠棠傻乎乎地仰着脑袋,一动不动,大眼睛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黑漆漆的笔尖儿。女儿太可爱,陆明玉丢下写了一半的信,喊采桑拿镜子来。

采桑知道主子想做什么,笑着举着镜子站在榻沿前。

陆明玉抱女儿过去,指着镜子让女儿看,点着镜子里女儿额头威胁道:“黑黑的真丑,棠棠再敢捣乱,娘就把你脸蛋都抹黑了。”

棠棠却巴巴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会儿,抬起小手要摸那个黑点。

陆明玉连忙按住女儿小胖手,拿出帕子帮女儿擦了。可棠棠再照镜子,发现额头的黑点没了,居然急了,指着桌子上的墨笔朝娘亲啊啊地叫,非要娘亲再点一个。

陆明玉哭笑不得,让揽月拿她的胭脂来,给女儿点了一个漂漂亮亮的红点。细细白白的额头,殷红的一点就像雪地里的梅花,棠棠虽然小,却也知道红点更好看,美得不得了,抱着镜子坐在娘亲旁边自己照了起来,啊啊地自言自语。

陆明玉就把这事也写进了信中。写完信,见女儿还不用她哄,陆明玉铺开一张新的信纸,简单地画了一幅画,吹干后一起装到信封里,让揽月交给范逸,范逸自有办法让家书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丈夫手里。

京城一片寒冷,千里之外的南中,却连续下了三日雨,又闷又潮。

家书抵达时,楚行刚钻进一座废弃的竹板木屋,里面只有一张积满灰尘长了青苔的木板床。楚行一身青衣,衣摆上全是泥水,进屋后楚行什么都不顾,先用力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手,这才小心翼翼拆开用油纸包裹的家书。

一共两封,最先展开的是幅画,画里是个穿红袄的女娃娃,稳稳当当地坐着,手里捧着一面镜子,女娃脸蛋微微朝画外偏,露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额心点着一朵红梅花。

楚行心都要化了,妻子信里总说女儿会坐着了,他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那情形,现在看到画,脑海里顿时出现了女儿娇憨可爱的模样,白白胖胖的,小手特别软……

木板床是脏的,楚行先叠好看了足足一刻钟的画纸放进信封,跟着看妻子的信。看到女儿会爬了,楚行唇角上扬,看到妻子说女儿跟她抢笔,楚行不禁笑出了声,看到妻子说女儿会臭美了,楚行另一手情不自禁放到了信封上,想着一会儿再瞧瞧那幅画。

信的最后,妻子说她昨晚梦见他了,梦见他想再生一个。

脑海里满满的女儿,瞬间被妻子娇俏的脸庞取代。

楚行想女儿,想妻子,更想早点回家,让妻子再怀一个。

信和画都不想看了,楚行迅速收到信封里,再把信封贴身藏好,随即大步走出竹屋,冷声朝刚刚坐在地上休息屁.股还没坐热的一行属下道:“出发。”

众属下:……

上次国公夫人来信国公爷看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今天怎么这么快?

~

京城,陆明玉却怎么都想象不出自己的信给楚行带去了多少慰藉,又给楚行的属下送去了多少折磨,她甚至都不清楚丈夫有没有收到她的信,此时她正在三秋堂向太夫人辞行。

明惠帝想外甥女了,昨日送来口谕,让陆明玉今天带棠棠进宫赏花。

休养了这么久,太夫人头发还是一片银白,但她病中消瘦的脸庞略微恢复了些,只是再无之前的精气神,就像秋日树梢上挂着的最后一片枯叶,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长孙不在家,次孙三天两头跟他媳妇闹,自己的身体也一日日不如从前,太夫人又要惦记长孙安危又要操心次孙,平时已经免了陆明玉的晨昏定省,就是不想看了陆明玉心烦,可总有免不了必须应付的时候。

既然要进宫,陆明玉特意换了身水红缎面的宫装,与她头上红宝石的凤簪交相辉映,衬得她越发地明艳动人。旁边乳母怀里,棠棠跟娘亲穿着同色小衣裳,白白净净的脸蛋从裹着她的厚斗篷里露出来,跟荷花池里新冒出来的花骨朵似的,水灵灵可爱。

长孙在南边领兵打仗危险重重,长孙媳妇却整天带着女儿要么回娘家要么进宫,虽然知道长孙媳妇兴许还能怀上孩子,但太夫人还是无法看她顺眼。要不是因为董月儿长得像陆明玉,她也不会弄死董月儿,那样次孙就不用避讳陆明玉将曾孙送到外面养了,也就不会与万姝闹得鸡飞狗跳,沦为京城众人口中的笑柄。

“盈盈也要去?”懒得多看陆明玉娘俩,太夫人微微皱眉,对站在陆明玉左边的亲孙女道:“这么冷的天,盈盈在家陪祖母吧,别去宫里凑热闹了。”陆明玉有皇上有容妃稀罕,自己的傻孙女跟过去做什么。

楚盈有点尴尬,嫂子说容妃娘娘也想她了,特意叮嘱嫂子叫她一起的。楚盈不太喜欢进宫,但她与容妃娘娘性情相投,而且有嫂子作陪,楚盈很自在,都答应了,怎能反悔?

楚盈柔弱,但她心思细腻,知道这时候嫂子替她说话怕会惹祖母不高兴,楚盈硬着头皮笑道:“祖母,听说宫里今年养了好几种新品菊花,我想去看看,若是有喜欢的,我跟皇上讨两盆回来,摆祖母屋里。”

太夫人抿紧了唇。

陆明玉趁机道:“那祖母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太夫人眼里闪过一道不快,但还是叮嘱道:“路上慢点走,盈盈还小,到了宫里,阿暖多照看点。”

陆明玉轻声答应下来,最后行个礼,领着小姑子、乳母往外走,转身时,姑嫂俩对了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色。路上不好说话,上了马车,楚盈小声对陆明玉道:“嫂子,祖母准是怕我闯祸,你别多想。”

其实楚盈看得出来,自从嫂子生了女儿,祖母就不喜欢嫂子了。一边是祖母,一边是嫂子,楚盈心里很不好受,但她私心里是替嫂子委屈的,生男生女不是嫂子能决定的,嫂子生棠棠时差点出事,祖母为何不能体谅体谅嫂子呢?嫂子刚嫁过来两年,可能明年就会生个小侄子,祖母那么急做什么?

“多想什么?”陆明玉歪着脑袋,故意装不懂,眼睛却打趣地看着蕙质兰心的小姑子。

楚盈羞涩地笑了,既然嫂子心胸宽广,她就低头逗棠棠了。

乾元宫里,明惠帝批阅完一批奏折,起身舒展舒展筋骨,去后殿看陆筠。

陆筠再有两个月就差不多生了,小腹凸起地十分明显,久坐不适,正慢慢在屋里溜达呢。看到明惠帝过来,陆筠柔柔一笑,娇美胜过满园春.色,“今早的奏折都批完了?”

明惠帝点点头,握住她手道:“阿暖她们快到了,咱们先去暖阁里等?”免得一会儿外甥女先到了,她着急赶过去。

陆筠轻轻嗯了声。

走出乾元宫,恰好看到金吾卫指挥使廖守奉召过来。

明惠帝看眼陆筠,笑着对廖守道:“算你运气好,朕正要陪容妃去赏花,你也沾沾光吧。”

赏花?

廖守愣住,目光落到明惠帝与容妃携手前行的亲昵背影上,他忽然一阵头疼。他不喜欢花花草草,与其过去碍帝妃的眼,他宁可在这边等候皇上回来。

他心中腹诽,前面帝妃相视一眼,明惠帝神色如常,陆筠却偷偷笑了。

皇上想当媒人,她让侄女带楚盈进宫,这算不算同流合污?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3章

暖阁里面,宫人们已经摆好了一圈名品菊花,明惠帝携着陆筠先跨进来,依次赏过去。廖守无心赏花,但皇上给他恩典,他只能受着,与总管太监郭邕站在靠近暖阁门口的地方,垂着眼帘。

郭邕也没往里走,见廖守一直盯着一盆菊花看,郭邕笑了笑,低声介绍道:“这盆叫帅旗,正面花色紫红,背面金黄,因花似军营里的帅旗而得名,难怪廖大人喜欢。”

廖守这才正眼看那盆菊花,仔细瞧瞧,是有点帅旗的样子。

前面陆筠停在了一盆花瓣绿中带白的菊花前,小声问明惠帝:“这盆叫什么?”瞧着跟一朵朵绿色云彩似的,清新淡雅,她喜欢。

“绿云。”明惠帝微微低头,在她耳边道,“花房那边新培出来的,朕就知道你喜欢,所以起了这个名。”

陆筠错愕,情不自禁喃喃花名,绿云,绿云,陆筠……

她脸一下子红了。

明惠帝借着身体遮掩,右边大手攥住她的小手,低声笑道:“这几盆绿云只留着朕陪你赏。”

陆筠羞于听他胡言乱语,挣开他手,继续往前走,看别的菊花。

明惠帝寸步不离地跟着。

帝妃恩爱,郭邕见惯了,廖守隐约听到几句话声,却始终目不斜视心如止水。皇上多情,可在廖守看来,女人差不多都一样,柔柔弱弱,就跟这些菊花一样,得娇生惯养着,皇上有那份闲情逸致,他没有,更喜欢独来独往,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哪像楚行,成亲后每天都着急往家跑,活生生变成了妻管严。

刚想到楚行,一个小太监忽然低头赶了过来,朝明惠帝回禀道:“皇上,楚国公夫人与二姑娘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楚行的媳妇跟妹妹?

廖守下意识攥了攥手指,他只是腹诽楚行两句,人家家人就来了?

“快请进来。”外甥女来了,明惠帝扶陆筠在罗汉床一侧坐下,他绕到另一边,朗声笑道,黑眸望向门口。

廖守、郭邕往旁边避了避。

外面陆明玉解开斗篷交给宫女,然后从乳母怀里接过不知何时睡着的女儿,与楚盈并肩往里走。一进暖阁,瞧见不远处的廖守,陆明玉愣了愣,这人怎么在这里?

若是别的女人,廖守看都不会看,但他与楚行私交甚笃,总得给楚行面子,因此陆明玉进来,他飞快打量一眼,微微颔首,低低喊了声“嫂子”。

陆明玉浅浅笑了下,跟着就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廖守已经垂下眼帘,陆明玉过去了,后面又走过来一个穿淡粉色妆花褙子的身影,白色裙摆上绣着小朵小朵的梅花,脚步轻缓,一双绣花鞋若隐若现,好一个大家闺秀的做派。

楚行的妹妹……

廖守鬼使神差地抬起眼帘,恰好对上楚盈微微泛红的侧脸,红唇轻抿,垂着眼自他面前走了过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香味儿,不知是她的胭脂香,还是别的什么。

短短一面,廖守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然后忽的想起来了,去年中秋他随皇上出宫,机缘巧合还与楚盈同桌而食过。到底是熟人的妹妹,瞧着好像比别的姑娘顺眼些,廖守再次望了过去。

却只看到楚盈朝帝妃行礼的纤细背影。

“免礼,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明惠帝大手一挥,免了姑嫂俩的礼,眼睛早就落到陆明玉怀里了,声音也轻了下去,“棠棠睡着了?”

陆明玉点点头,连着斗篷把女儿递给明惠帝,小孩子怕冷,暖阁里虽然温暖,但陆明玉也不敢马上撤走被女儿睡热乎了的斗篷。明惠帝以前就喜欢外甥女,现在他年纪渐长,再抱到他一直都觉得长得特别像他的棠棠,明惠帝更是稀罕,点点棠棠白白胖胖的小脸蛋,笑得就像个寻常长辈,“这么点路就睡着了,棠棠真娇气。”

旁边陆筠却有点后悔,巴巴望着侄孙女道:“早知道就不让阿暖带棠棠进宫了,天这么冷……”她怕小丫头冻着了。

陆明玉忙道:“不碍事的,今儿个天还挺暖和的,就算不进宫,原本也要抱她去外面逛逛。”

明惠帝朝陆筠飞了一个“就你瞎操心”的眼神。

陆筠懒得理他,天天贴着她肚子喊女儿喊公主,陆筠是不用担心生了女儿被男人嫌弃了,却要担心生了儿子被明惠帝嫌弃。想想也是,明惠帝好几个儿子了,物以稀为贵,就盼着女儿呢吧?

无意识地摸摸肚子,陆筠心情复杂,她不想让明惠帝失望,但肚子里的到底是儿是女,由不得她啊。上次母亲进宫,还神秘兮兮地跟她说什么尖肚子都是男娃,根本不知道她在盼女儿。

“朕哄棠棠,阿暖陪你姑姑去赏花吧。”明惠帝抱着酣睡的小丫头,心都快化了,反正不能在外甥女面前跟陆筠太亲近,干脆专心哄孩子好了。

“你别把棠棠弄醒了。”陆筠由侄女扶着慢慢站起来,特别自然地提醒明惠帝。

明惠帝点点头,一边点一边把棠棠的小胖手放了出来。

陆明玉三女去赏花了,她走中间,一边是姑姑,一边是小姑子,都能照顾到。赏了几盆菊花,陆明玉回头,看眼远处背对她们而站的高大男人,她小声问陆筠:“姑姑,怎么廖大人也在这边?”

陆筠抿唇笑,飞快看了眼落在后面弯腰赏花的楚盈。

陆明玉震惊地看着她。

陆筠挽着侄女继续往前走,确定楚盈暂且没有跟上来,她细声解释道:“前阵子你来,不是跟我说有人给盈盈提亲,你跟太夫人都没看上吗,后来我与皇上闲聊,无意提到这个,皇上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廖大人,想帮廖大人牵线呢。”

陆筠知道廖守是明惠帝身边的红人,从明惠帝夸赞廖守的次数就能听出来,但陆筠也是这几天才知道明惠帝有多器重廖守,连人家二十七岁还没媳妇都要操心操心。

陆明玉一边听着姑姑说话,视线一边在廖守与楚盈身上逡巡,情不自禁地琢磨起来。廖守二十七,楚盈十四岁,岁数差的挺大的,不过她与楚行也差了足足一轮,有他们在先,在年龄上,廖守是配得上小姑子的。

容貌……廖守肤色黝黑,五官说不上多俊,但也很是周正,配上他一身冷厉的气度,走到哪里都鹤立鸡群。至于家世,廖守是孤儿出身,没有兄弟父叔帮衬,但他自己有本事,放眼整个朝堂,有几个人能让皇上主动替他安排亲事?

总体而言,小姑子嫁给廖守虽然算是低嫁,但也说不上太委屈,只是,姑娘家都喜欢俊朗温柔的男子,如她上辈子钟情楚随,如二姐姐最开始心仪贺礼,楚盈温温柔柔的,能看上廖守吗?

陆明玉不敢抱太大希望。

正满腹心事,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哼唧声,陆明玉心一紧,立即转身,就见女儿正在明惠帝怀里挺身子呢,小手左右乱动。女儿刚睡醒必须自己哄,陆明玉连忙赶了回去。

明惠帝会哄小姑娘,但应付不了七八个月大的女娃,无奈地把棠棠还给外甥女,他站起来,让陆明玉就坐他这儿,“你先哄棠棠,朕去赏花。”说完一手扶住陆筠肩膀,眼睛看向楚盈,“盈盈也过去瞧瞧。”

楚盈红着脸点点头,跟在陆筠身后。

明惠帝又喊那边的廖守:“廖守你过来,朕让你赏花,没让你当门神。”

楚盈难得看到明惠帝风趣的一面,低头笑了。

而身为被调侃的那个,廖守真是满头雾水,不懂今日皇上为何行事如此异常。可再不懂,他还是大步走了过来,停在明惠帝十步之外。

明惠帝指着他,侧首问楚盈,“盈盈认得他是谁吗?”

楚盈是大家闺秀,刚刚与嫂子走进来,发现那边有个侍卫打扮的男人,她立即守礼地移开视线,并未多看,在明惠帝开口之前,也不知道那是廖守。现在明惠帝这么问,楚盈不由自主地朝廖守看了过去。

廖守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对,楚盈只觉得对面的男人脸庞冷峻眼神凶悍,惊得她瞬间低头,强自镇定地道:“家兄常常赞誉廖大人能骑善射,因此我早有耳闻。”

明惠帝点点头,“是啊,廖守与你大哥乃朕的左膀右臂,以前他们两个都一个人单着,朕没觉得如何,现在你大哥把朕的外甥女娶回家了,只剩廖守孤零零的,朕是怎么看都觉得他可怜。”

楚盈抿抿唇,茫然地看一旁的菊花,皇上这话,她不好搭言啊。

被皇上当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讽刺他娶不到媳妇,廖守挺尴尬的,低着头道:“多谢皇上关怀,不过臣习惯一个人过了,有了家室反而觉得麻烦。”

这话说得,明惠帝真想上去踹廖守一脚,他在这儿想办法把楚盈叫到跟前了,廖守非但不知道把握机会讨好楚盈,竟然说什么嫌娶媳妇麻烦?活该他一把岁数没有姑娘喜欢!

“你们先赏花,朕有事要与廖守谈。”做出一副刚刚想起什么的样子,明惠帝柔声叮嘱陆筠,跟着朝廖守使个眼色,大步往外走去。

廖守松了口气,皇上总算想起正事了,但他怎么都没想到,才走出暖阁,明惠帝就把伺候的太监们打发了下去,转身丢了一句炸雷给他,“盈盈花容月貌,蕙质兰心,这样的美人,你都没动心?”

廖守愣愣地抬起头。

明惠帝坐到椅子上,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他初遇廖守时,廖守才十来岁,君臣相伴十几年下来,廖守既忠心又有本事,明惠帝十分赏识,因为是自己亲手栽培出来的,明惠帝对廖守也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之前没想过这茬,那天听陆筠提及楚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明惠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廖守。

迎着明惠帝复杂的打量,廖守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明惠帝那番话的意思,他本能地回头往暖阁里面看,却只看到厚厚的帘子,但他已经记住了楚盈的模样,确实,挺花容月貌的。

但那与他有什么关系?

在外面冷峻威严不近人情的金吾卫指挥使,这会儿却目光躲闪地低下头,摸摸脑袋道:“皇上,您,您的好意臣心领了,可臣是粗人……”配不上那样的千金小姐。

明惠帝冷嗤,“英雄不问出处,没想到朕的指挥使看似粗狂,私心里竟然那么在意门第出身。”

廖守苦笑以对。皇上生来就是人上人,哪了解他的处境,看似风光,其实全靠命硬挣回来的,说不定哪天就会死在战场上,有人想要拉拢他,但看上的是他现在的地位,骨子里,那些权贵世家,根本还是看不起他。

明惠帝不喜他的默认,却也舍不得再挖苦,想了想,提点道:“容妃母亲与你一样,也是村野出身,但她现在与陆卿如胶似漆,何曾在意她与陆卿的身份差距?廖守,你若不喜欢盈盈,朕不强人所难,但如果你喜欢盈盈却因为什么家世不敢出手,那朕,朕只会替你惋惜,盈盈那么好的姑娘,错过了可难再找第二个。”

他也不是逮到谁就撮合给廖守,楚盈虽是名门闺秀,身上却没有显贵人家常见的傲气,温柔似水,与廖守再适合不过。

廖守依然沉默。

“罢了,你先回去吧,缘分天定,朕不管你。”明惠帝最后看眼廖守,起身离座,进去赏花了。

廖守默默地站在原地,良久良久,他才慢慢地扭头,看向暖阁门帘。

那里面,有个长得比花还美、声音比百灵鸟叫还好听的温柔姑娘,皇上夸她好,他,也觉得挺不错的,但,人家看得上他吗?廖守没有把握,他不想尝试,可,就这么灰溜溜走了,日后见面,皇上岂不会次次都要鄙夷他一番?堂堂大男人,连问一句的胆量都没有?

胸口突然窜起一道火,廖守握紧双拳,目光迅速坚定起来,径自朝暖阁走去。

明惠帝已经落座了,瞥见门口出现的男人,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4章

棠棠睡醒了,因为进宫前就在家里吃饱了,这会儿在娘亲怀里哼唧了一会儿,很快就精神了起来,转着一双乌溜溜的凤眼好奇地打量明惠帝、陆筠,看着看着还打个小哈欠。

明惠帝笑弯了眼睛,朝小丫头伸手:“过来给皇外公抱抱。”

棠棠不认生,但孩子刚刚睡醒是最黏娘亲的时候,小丫头脑袋一扭,躲娘亲怀里去了,小胖手也紧紧抱着娘亲,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偷偷地看矮桌上的器物。

明惠帝发现了,拿起一个空茶碗逗小丫头过来。

棠棠眼睛追着茶碗。

陆明玉柔声哄道:“棠棠去吧,皇外公那里有好东西。”

棠棠仰头,见娘亲一直在笑,棠棠得了鼓励,终于活泼起来,咧着小嘴儿朝明惠帝那边歪,意思是想给皇外公抱了。明惠帝忙将小丫头接了过来,放在腿上抱着,攥着茶碗给棠棠玩。

陆筠坐在他旁边看,两人都很喜欢棠棠。

女儿招人喜欢,陆明玉当然高兴,只是看着明惠帝抱着女儿,跟姑姑坐在一起好像一家三口似的,陆明玉心里就有点酸溜溜的。如果楚行在家,肯定也会像明惠帝那样喜欢女儿吧?多不公平啊,楚行辛辛苦苦去南中替皇上效命,女儿却被皇上抱着喜欢,若楚行在那边能看见宫里的情形,恐怕都要馋红眼睛了吧?

夫妻婚后第一次分别这么久,陆明玉想他,几乎做什么都能想到丈夫。

明惠帝察觉到了外甥女的注视,呆呆地看着他,眼里又好像看着别人。明惠帝心思何其通透,略加思忖就猜到外甥女在想什么了,朗声笑道:“阿暖别急,等世谨回来,朕给他放一个月的假。”

心事被看穿,陆明玉脸红了,低头否认:“皇舅舅怎么突然提这个了。”

外甥女脸皮薄,明惠帝体贴地放过她,目光落到了楚盈身上,“听你嫂子说盈盈擅长书画,朕很久没有赏画了,不如盈盈替朕与容妃画幅菊花?画的好朕重重有赏。”

楚盈惶恐,当即低头道:“皇上,我,我对画技只略通一二,不敢在皇上面前献丑。”

明惠帝慈爱道:“无妨,朕就是想看看你们小姑娘作的画,盈盈随心画,不用紧张。”言罢朝总管太监郭邕使了个眼色。

郭邕点点头,快步出去了,没过一会儿,几个小太监端了文房四宝、画架圆凳进来,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明惠帝扫眼满屋菊花,指着南面窗户道:“摆在那边。”

小太监们井然有序地按照吩咐行事,摆好了,低头退了下去。

明惠帝再对楚盈道:“盈盈去吧,安心作画,无需多想。”

楚盈难为情地看向嫂子。

陆明玉知道明惠帝有心撮合小姑子与廖守,但她也想不出明惠帝这样安排的目的,只能先柔声鼓励小姑子:“盈盈去吧,不用紧张,就算你画的不好,肯定也有赏赐的。”

楚盈无奈,转身往窗边走去。

陆明玉想跟着去瞧瞧,明惠帝及时道:“阿暖在这儿坐着,你姑姑天天想你,你们俩好好说说话。”

此话一出,陆筠心领神会,笑着挪到侄女这边,明惠帝在那边逗棠棠,她拉着侄女的手聊家常。陆明玉哭笑不得,一边与姑母说话,一边注意远处的廖守,知道明惠帝让小姑子作画肯定与廖守有关。

廖守却不知道明惠帝对他的好,重新进来之后,他一直在暗暗打量楚盈。之前是没有那种心思,现在经皇上点醒,廖守看楚盈就越看越满意了,虽然在他的位置,只能看见楚盈单薄的背影,但背影廖守也觉得好看,包括小姑娘头上的玉兰花簪子。

但光看也不行啊,廖守想问问楚盈他有没有机会,可他只是一个臣子,不能冒冒失失直接走到皇上跟前去找她,正发愁怎么接近呢,皇上突然要她作画,跟着她就一个人去南边窗前了。

廖守的视线跟着追了过去。

暖阁里用的是琉璃窗,温暖的冬日阳光透过琉璃照进来,窗前一片都是亮的,她背着光站在那儿,面容看不清楚了,身子也被画架挡了大半,廖守只能看见她左右扫视附近的菊花,然后提笔沾墨,这就开始画了起来。

她竟然还会画画,不愧是大家闺秀。

想到她的身份,廖守不禁又开始打退堂鼓。这样知书达理的闺秀,就算真能娶到家里,他跟她在一起能做什么?他只会舞刀弄棒,不会下棋也不会作画,就像一块儿路边的石头,她却是花房里娇生惯养的金贵花。

人家楚行虽然是武将,但看楚行的穿衣做派言行举止,就知道他与陆明玉绝对能过到一块儿,而他跟楚盈,怎么看都不配。婚前她不了解他,顶多觉得他长得还算周正,兴许有那么一点可能答应嫁他,可一旦婚后发现他其实就是一个粗人,一个累了不洗脚就睡的男人,她能喜欢?

刚刚被那片暖阳暖到的胸口,再次冷了下去。

廖守远远地望着她被阳光模糊的身影,心想再看一眼,他就走了。

但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画架后的姑娘突然动了,她放下画笔,迈着小小的步子走到一盆廖守叫不出名字也根本没正眼看的菊花前,停住,弯腰,低头细细端详花瓣。廖守看不清她在瞧什么,他只看到她盯着花瞧了好一会儿,然后笑了。

面容姣好的豆蔻少女,蹲在一盆粉粉的荷花似的菊花前,轻轻一笑,像天上下凡来赏花的仙女。那一瞬间,廖守什么都听不到了,眼里只剩下远处的粉衣姑娘。

他情不自禁地往那边走。

陆明玉是最先发现他的举动的,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了皇上的良苦用心。廖守再粗,他肯定也知道避讳,就算对楚盈有意,他也不可能当着她们的面无缘无故去讨好楚盈。现在就不一样了,楚盈在作画,廖守凑过去,可以说是赏画去了,以风雅之名行亲近之事。

“棠棠今晚住在宫里吧?”

耳边传来明惠帝哄女儿的声音,陆明玉看过去,就见女儿仰着小脸朝明惠帝笑,这是不会说话呢,不然肯定张嘴就答应了。陆明玉再看看被明惠帝一个晚上就哄走心的姑姑,她不得不承认,她这位皇舅舅,真是风月中的高手,不但自己会哄人,帮臣子牵起线来也炉火纯青。

就是不知道小姑子会怎么应对了。

因为笃定廖守顶多与小姑子说几句话,绝不敢动手欺负人,陆明玉便没过去,只好奇地观察那边。不仅仅她这样,陆筠与明惠帝也都好整以暇地望着廖守、楚盈二人。

楚盈画地认真,加上廖守靠近的脚步太轻,她根本没发觉身边多了一道身影,转身沾墨时,才看到那边有个穿黑衣的男人。楚盈毫无准备,吓得花容失色后退一步,差点叫出来。

廖守没想吓她,楚盈仓皇后退,他才从那种丢了魂儿的陌生感觉中回了神,左右看看,根本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见楚盈低着头站在画架前,脸颊一点点由白转红,廖守尴尬地咳了咳,“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我过来看你画画。”

其实他是来看她的,但他不敢说,想说来这边看菊花,太假了,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楚盈震惊过后就猜到他是来看画的了,脸红是为自己一惊一乍的表现,此时听男人解释,她看眼男人衣摆,紧张地问:“廖大人也会作画?”嫂子总是夸她有天分,但楚盈对自己并没有信心,她怕遇到画中高手,笑话她。

她声音细细柔柔的,特别好听,廖守眼巴巴地看着她羞涩的模样,未经思索就道:“我不会……”刚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了,不会画画还来看她画,岂不摆明了别有居心?

廖守立即改口,干笑着道:“只会些皮毛,跟你比差远了。”

楚盈不知他是不是在自谦,但第一次被一个外男这么直白地夸赞,她脸更红了,扭头看自己的画板,“廖大人太谦虚了,我的画,只能哄哄棠棠,拿不出手的。”

她把自己贬地太低,廖守忙道:“谁说的,我真觉得挺好看的。”

他靠近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恰好将她笼罩,楚盈一慌,脑袋垂得更低了。廖守自知失态,连忙又退回去,心虚地往皇上那边看,见那边哄孩子的哄孩子,聊家常的聊家常,廖守略加心安,笨拙地劝楚盈:“你继续画,我,我随便看看。”

楚盈不想给他看,但她没有勇气逐客,干站着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作画。奈何身后多了个陌生的男人,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楚盈无法集中精神,总觉得,男人好像在……看她。

楚盈真的画不下去了,但这是皇上要她画的,一会儿还得给皇上过目。

思及廖守与兄长的交情,楚盈咬咬唇,微微偏首道:“廖,廖大哥,我画画时不习惯身边有人,一有人我就不敢画了,廖大哥想看,等我画完了再看,可以吗?”

请人帮忙,称呼自然要软和些。

一声娇滴滴的“廖大哥”传到耳中,廖守全身骨头都快酥了,想也不想就点点头,话都没说,生怕多留一步就会打扰她画画,男人闪地飞快,一眨眼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明惠帝看在眼里,无声地骂臣子蠢笨。

廖守却美滋滋的,遥遥望着楚盈娇小的身影,耳边还回荡着那软软甜甜的“廖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5章

楚盈画了一幅粉荷菊,层层叠叠的花瓣,娇艳妩媚。

明惠帝看到这画,面露赞许,抱着棠棠夸赞道:“盈盈画的不错。”

楚盈笑着看向陆明玉,真心实意地道:“都是我嫂子教的好,如果不是从嫂子那里学到很多,我连在皇上面前献丑都不敢。”

“就你嘴甜,明明是你有天分。”陆明玉嗔了小姑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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