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寒冬日头一落天马上就黑了,别院里的烟花放完,已经将近一更天。夜黑如墨,大多数百姓都已经睡下,毕竟天黑地早,家家户户晚饭用的也早,吃完了没什么事做,只好睡觉。

阿桃睡着了,润哥儿也躺到了被窝里。楚随白天一直在为阿桃担心,此时才有时间单独与儿子说话,又在床前坐了两刻钟,父子俩低声细语,哄得润哥儿睡了,楚随才从内室走了出来。

卫氏与阿满候在院子里,等着送他。

寒星满天,风冷如刀,楚随仰头望天,许久才收回视线,对卫氏道,“你去歇息吧。”

声音似乎被风吹冷,隐含落寞。

卫氏没有深思楚随为何落寞,点点头,转身朝她们娘俩的厢房走去。

楚随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望着卫氏的背影,直到卫氏关上房门,他才示意阿满往外走。到了前院,楚随突然顿住脚步,冷声问阿满:“阿桃病重,为何不去禀报我?”他吩咐过阿满,这边有什么事都要报与他知。

阿满今年二十五了,七岁就进国公府给楚随当小厮,与阿贵是楚随最信任的心腹。卫氏温柔貌美,阿满日日与卫氏打交道,渐渐地动了情,他也看得出主子的心思。但阿满刻意隐瞒阿桃的事情,并非出自私心,不想卫氏承主子的情,而是不愿打扰楚随平静的生活,免得被二奶奶知道主子关心阿桃引起猜忌,夫妻俩肯定又要吵闹。

“年底二爷应酬忙,我怕二爷抽不出时间过来,得到消息徒添烦恼。”低着头,阿满找了一个还算合理的理由。

楚随看他一眼,肃容道:“以后事无巨细,都要报给我。”

阿满恭声应下。

时候不早,楚随快步往门外走,阿贵站在马车边上等了许久了,提着灯笼给主子照亮,楚随上车后,他快马加鞭往国公府赶,幸好昨晚开始解除了宵禁,不然这么晚回去,路上肯定会遇到盘查。

抵达国公府,早已夜深人静。

楚随一路回了闲云堂,意外发现万姝坐在堂屋里等他。楚随皱皱眉,命阿贵在院子里候着,他进屋,看着万姝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万姝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有眼帘慢慢抬起,目光没有任何感情地落在了楚随脸上,幽幽地盯着他,比外面的寒风还要渗人。楚随一眼就看出来了,万姝这是要发火的前兆,他不想跟万姝吵,在万姝旁边落座,疲惫地道:“润哥儿想看烟花,我多陪他待了会儿,所以回来迟了。”

万姝发出一声冷笑。

楚随迟迟不归,她派一个从娘家带过来的心腹小厮去城西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厮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几个郎中出来,小厮谨慎地与附近人家打听,得知别院里只有卫氏的女儿生病了。后来楚随派人在院子里放烟火,里面润哥儿不停地兴奋大叫,喊妹妹快看烟花。

谁是润哥儿的妹妹?

阿桃吗?

这下万姝一下子想通了,为何她明明都接受了润哥儿,楚随突然又要把润哥儿送到别院里养。因为楚随早就跟卫氏勾搭上了,跟一个有夫之妇厮混纠.缠,阿桃根本就是楚随的女儿。卫氏丈夫活着,楚随无能为力,卫氏丈夫死了,楚随便打着润哥儿的幌子买处宅院,名正言顺地安置卫氏母女。

如果不是亲生女儿,楚随为何要请那么多名医给一个乳母之女看病?

说什么去陪润哥儿,明明就是跟卫氏那个贱.货过小日子去了!

“楚随你混蛋!”

想到自己嫁进国公府后受到的各种委屈,想到她为了讨好楚随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差点废了两条腿,想到她在这里苦苦地等丈夫回来,楚随却在那边抱着卫氏看烟花,可能还恩爱了一番,万姝再也忍不下去,抓起桌上的茶碗就朝地上砸去。

女人刺耳的尖叫,瓷器破碎的炸响,瞬间驱走了楚随心底对卫氏的眷恋苦涩,也驱散了他因为要应付万姝而生出的疲惫之感。

“你又发什么疯?”楚随噌地站了起来,眼神狠厉地瞪着万姝。他自诩好脾气,但万姝一而再再而三的无故撒泼,楚随也受够了!

万姝气笑了,对着楚随盛怒的俊脸笑,“我发疯,那你倒先给我解释解释,既然你那么喜欢养外室,喜欢勾引有夫之妇,当初为何还要去我家提亲?你跟董氏跟卫氏过好了,你娶我做什么!”

骂着骂着,眼里落下了泪。

美人落泪该是惹人怜惜的,但万姝的眼泪,楚随看了只会厌烦。董月儿与润哥儿他认了,可什么叫勾引有夫之妇?冷眼回视万姝,楚随沉声道:“随你怎么想,我与卫氏清清白白……”

“清白?那阿桃是怎么来的?”万姝哭着打断他,指着门外问,仰着脖子,一副审问的模样。

楚随这才真正明白万姝口中的“有夫之妇”是什么意思,这女人,竟然怀疑阿桃是他的骨肉?

简直不可理喻!

楚随转身就往内室走,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万姝追来的脚步声,楚随也气不过他与卫氏被万姝如此诬陷,猛地停住,转身,最后一次对万姝解释道:“我喜欢小孩子,所以我对阿桃好,你少捕风捉影!”

万姝肯定派人跟踪他了,知道他请名医替阿桃治病,但楚随问心无愧,就算当时万姝亲自去别院阻拦,他也会帮阿桃。

“那你告诉我,如果不是为了收留卫氏娘俩,好端端的,你为何要送润哥儿出府?当时你说润哥儿做错事惹父亲不高兴了,那你说清楚,润哥儿到底犯了什么错!”

楚随与卫氏的私.情,都过去两三年了,万姝查不到确切证据,只有楚随送润哥儿出府,现在怎么想怎么蹊跷。

润哥儿犯了什么错?

想到儿子被人利用害得祖母寿数大减,而整件事的起因也是他年少糊涂才致使淮南王盯上自家,那被他刻意封在心底的愧疚自责再度涌了上来。楚随愧对祖母,愧对兄长,但此时此刻,他对万姝问心无愧。

他娶万姝娶得不够真心,可他努力当个好丈夫,是万姝刁蛮跋扈,难以相处。在润哥儿的事上,他确实让万姝受了委屈,但他事先并不知道自己在外面有个儿子,过后他也尽量弥补万姝,是万姝非要与陆明玉对着干,先是怂恿他替万皇后周旋,又谋害陆明玉腹中的孩子。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休了万姝,还想再给她一次机会。结果呢,万姝居然又怀疑他曾经与嫁为人妇的卫氏暗中厮.混?他楚随在万姝眼里,就是那等品行?

润哥儿出府牵扯的太多,楚随不可能告诉万姝。万姝是润哥儿的嫡母,将来一旦万姝想对付润哥儿,只要说出润哥儿下.毒迫害生父与曾祖母,京城便再无润哥儿立足之地。

“万姝,我最后说一次,我没碰过卫氏一丝一毫,也不曾想过纳她为妾。你信了就信了,你若不信,整天为些没影的事与我哭闹,那我马上写纸和离书给你,免得你在这里受委屈。”

楚随语气平静地看着万姝道,眸如死水。

他累了,没闲情一遍又一遍地向万姝自证清白。

万姝的眼泪忽地断了,怔怔地望着楚随。

楚随盯着她:“你选吧,要么信我,要么和离。信了,以后就别再闹了,如果和离,我也不会说你半句坏话,咱们从此各过各的,再无瓜葛。”

万姝还是望着他,却再次泪如雨下。

她多可悲啊,就算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是舍不得他。

楚随从她的眼泪里得到了答案,他叹口气,一边转身一边道:“早点睡。”

说完就进去了。

万姝失魂落魄地盯着门帘,呆呆站了很久,她才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挑起帘子,冷风迎面吹来,吹得她脸上发疼,全身的血好像都结了冰。

万姝仰头,一眼望到漫天寒星,黑漆漆的夜空,不见烟花。

她也想楚随陪她看烟花,想被楚随温柔地抱着,想与楚随生个漂亮可爱的女儿,想楚随从此一心跟她过,再也不去别院。可楚随的心被卫氏勾走了,被卫氏的女儿勾走了,那个卫氏肯定特别温柔,卫氏将楚随心拴在她那边,楚随又怎会看到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万姝边走边无声地哭,恨楚随,更恨卫氏。

行到走廊拐角,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卷了过来,吹得前面知夏手里的灯笼剧烈摇晃。万姝目光被花灯吸引,透过红色灯纸,看到里面乱晃的烛火。花灯,烛火……

万姝眼里重新亮起了光彩。

十五上元节,家家户户都会挂上灯笼,灯笼多了,便容易走水,好像每年都会听说一两起走水的事故。那么,如果上元节城西别院也起了一把火,是不是很正常?就算卫氏母女没能逃出来,也只会让人唏嘘一把,只要让那把火起的自然些,楚随找不到证据,也无法深究。

一开始只是个令人兴奋的念头,但当万姝重新回到烧着地龙的温暖内室时,那念头已经变成了一个十分周全的计划。

“二奶奶?”

女人坐在床上出神,明明刚与丈夫吵过,这会儿嘴角居然带笑,品秋端着洗脚水进来,对上主子脸上诡异的笑容,不由打了个寒颤。

万姝回神,看看她,神色登时又恢复了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0章

“棠棠,先给皇舅公拜个早年。”

除夕前一天,棠棠的病完全好了,所以除夕宫宴,知道明惠帝、姑姑都喜欢女儿,陆明玉就把女儿也抱进了宫。他们来的早,宴席还没开始,先到乾元宫的暖阁坐。

脱下厚厚的斗篷,棠棠顿时从一个厚厚的棉球变成了一个穿海棠红底绣梅花夹袄的漂亮女娃娃。刚进宫,棠棠暂且还没适应,小手扶着娘亲左右张望,先看到站在娘亲不远处的爹爹,脑袋转过来,才看到并排坐在她斜后方的帝妃,以及趴在明惠帝旁边的六皇子。

六皇子再过几天就满周岁了,穿的少点也能晃晃悠悠走几步,但此时天冷穿的厚,六皇子“行动不便”,就只能继续四处爬。原本在里面自己玩的,来了客人,男娃才蹭蹭蹭爬到父皇身边,颇有点警惕的模样。

六皇子不错眼珠地望着棠棠,棠棠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到底大一点,棠棠先笑了,朝六皇子脆脆喊道:“表舅舅!”

六皇子并不知道外甥女在喊自己,扭头往后看。

“叫煜哥儿呢,傻小子往哪看。”明惠帝笑着摸了摸儿子脑袋瓜。

六皇子还是不懂,歪歪脑袋看娘亲。

陆筠天天哄儿子,现在更想抱棠棠,柔声唤棠棠过来。棠棠认得人了,乖乖地走过来,甜甜地给姑祖母拜年。其实该叫姑外祖母,但陆筠嫌一个外字显得生分,就让棠棠喊姑祖母。

熟练地坐在姑祖母腿上,棠棠这才朝明惠帝腼腆地笑了笑,喊皇舅公。

明惠帝顺手就把小丫头抢到了自己怀里,朗声笑道:“姑祖母肚子里有小表姑了,等姑祖母生了小表姑再让她抱棠棠。”

棠棠不懂小表姑的意思,茫然地盯着姑祖母的肚子。

榻前陆明玉难掩惊喜,确认般看向姑姑。

侄女婿还在旁边呢,突然被明惠帝揭发自己的孕事,陆筠不由红了脸,小声解释道:“昨天刚号的脉。”她想传喜讯给娘家人,明惠帝非要隐瞒,说什么今天给陆家众人一个惊喜。

陆明玉很替姑姑高兴,看看被明惠帝熟练抱着的女儿,忍不住笑道:“姑姑快给皇舅舅生个公主吧,免得皇舅舅天天惦记着。”

这话明惠帝爱听,侧目看陆筠,目光揶揄又温柔。万氏刚废不久,他不能太快封陆筠为后,那样容易让人以为他废掉万氏夹带着对陆筠的私心。所以说陆筠天生有福,这么快就又怀上了,等陆筠再度产子,不管儿子还是女儿,陆筠连续诞育龙子有功,加上后宫需要皇后理事,届时封后便顺理成章了。

陆筠并不知道皇帝丈夫的想法,她静坐在那儿,垂着眼帘,脸上红晕未褪,还在惦记生儿生女的事。她也想生个像棠棠一样可爱的小公主,但那又不是她说了算的。

大人们聊着最近的家常,棠棠已经跟六皇子重新熟稔起来,挪到暖榻里头玩了。没过多久,陆家众人也进了宫,不过只有陆明玉的母亲萧氏与祖母朱氏来看陆筠了,男人们留在乾元宫外等候。

女人们要说贴己话,明惠帝颇为不舍地下了地,领着楚行去前面。楚行跟在明惠帝身后,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仿佛心有灵犀般,陆明玉也在看他,目光相对,陆明玉柔柔一笑。

楚行浑身熨帖,这才跨出门口。

一更天时宫宴才结束,楚行抱着早已睡过去的女儿,默默地走在陆家众人旁边。陆明玉跟母亲萧氏走在一块儿,娘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就出了宫。

“这几天天冷,你仔细照顾棠棠。”上车了,萧氏还不放心,挑起窗帘叮嘱女儿。

“娘放心吧,我都知道。”陆明玉笑着道。

萧氏还想再嘱咐几句,陆嵘看看抱着外孙女站在一旁的女婿,无奈道:“行了,初二就见面了,有话初二再说。”

萧氏悄悄嗔了他一眼。

陆嵘假装没看见,回头对楚行道:“这回让阿暖她们娘俩多住几天?”

楚行一晚都不想妻女不在身边,不过岳父有求,楚行马上道:“好。”

陆嵘很满意,朝国公府的马车点点头,叫女儿女婿也去上车。

陆明玉高高兴兴地跟着丈夫走了,到了车上,她才把心思从娘家人那边收回来,抱着熟睡的女儿轻声打趣楚行:“国公爷打算让我们在娘家住几晚啊?”

她怀着身孕,楚行怕她累到,先把女儿接回怀里,才看着她眼睛问:“你想住几晚?”

马车出发了,陆明玉微微晃了下,只是一小下,他大手也过来扶她。陆明玉望着他倒映着灯光的凤眼,狡黠道:“国公爷让我住几晚,我就住几晚,我都听你的。”

楚行就笑了,俯身过来,轻轻亲了亲她戴着红玛瑙坠子的耳垂,“一晚都不许。”

陆明玉眉峰一挑,一边情不自禁地笑,一边假装生气威胁道:“那我告诉我爹爹去,说你在他面前装好女婿,回头就霸道威胁我。”

要过年了,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看着妻子红润娇媚的脸颊,楚行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终于卸下国公爷威严端肃的那一面,低声陪妻子玩笑起来:“岳父知道也没用,他打不过我。”

陆明玉顿时收敛笑容,冷哼道:“那我去我祖父面前告状。”

楚行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明年再过年,他老人家要过六十大寿了吧?”

年后陆斩五十九,明年过年,可不正好六十。楚行这话听着是不尊敬陆斩,但谁家的女婿连妻子祖父的年龄都记得那么清楚,随口就能准确地说出来?更何况楚行本来就是在陪妻子说笑。

陆明玉心里暖暖的,抱住楚行右臂靠了过去,细声道:“就你小气。”

楚行低头蹭她脑顶,哑声道:“今晚给我,让你住三晚。”

陆明玉嘴角瞬间翘了起来。

于是今年初二回娘家,陆明玉心满意足地在陆家住了三晚,初五晌午用过饭,楚行才来接她。见妻子容光焕发明艳更胜之前,再想想自己前三晚的辗转反侧,进了马车,楚行就把陆明玉压到马车角落,狠狠地亲。

陆明玉担心女儿从坐榻上摔下去,努力偏头一瞧,楚行居然抬着一条腿给女儿当护栏呢,这也幸亏他人高腿长,换个人恐怕就不行了。但既然女儿安全无虞,陆明玉便闭上眼睛,温柔地安抚被她冷落三日的丈夫。

棠棠乖乖地坐在窄榻另一头,一开始被爹爹的大长腿吸引了,摸摸爹爹的靴子再摸摸爹爹的裤子,但很快就注意到爹爹压着娘亲,好像在喂娘亲吃东西。棠棠立即不干了,顺着坐榻爬过去。

女儿小手按到了自己腿上,陆明玉大吃一惊,连忙推楚行。

楚行这才松开,凤眼犹自盯着她樱桃般红艳的嘴唇。棠棠也望着娘亲的嘴,试图在里面找到好吃的。父女俩都这么看她,陆明玉恼羞成怒,一把推开楚行,抱起女儿去另一头坐。

楚行没去缠她,闭着眼睛先平复脑海里疯狂的念想。

“爹爹睡觉。”棠棠背靠娘亲坐着,盯着爹爹瞧了会儿,扭头告诉娘亲。

陆明玉扑哧笑了。

楚行不得不睁开眼睛,棠棠见爹爹“睡醒”了,高兴地往那边爬。楚行抱起女儿,下面用手托着,因为女儿可爱,夫妻俩渐渐忘了方才的小尴尬,说起这几日赴席见闻来。

回了国公府,一家三口去三秋堂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可想棠棠了,搂着棠棠跟陆明玉念叨:“你跟棠棠回娘家了,姝儿也回去了,说是初八才回来,你二婶忙着带湘湘出去赴宴,要不是盈盈过来住了两晚,我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陆明玉连忙说好话哄太夫人,心里却吃了一惊,万姝竟然要在娘家住到初八才回?不过转念一想,楚随与万姝过得并不恩爱,万姝在娘家待着可能更舒心,自然不想太早回来。

~

承恩侯府,知道今日父母兄长们都要出去做客,万姝故意选在昨日派心腹送了一封信去庄子上。快到用午饭的时候,段忠如约来了承恩侯府,手里提着一篮年货,当进府拜见的理由。

万姝在厅堂见的他,知夏在门外守着,房门大开。

“二奶奶有事?”段忠低头敛目问道。

这件事万姝不想让第三个人知晓,防着知夏听到只言片语,万姝从袖中拿出另一封信,低声对段忠道:“我让你做的都写在里面,你看完之后,什么都不用问,只回答我行与不行。”

她说的太郑重,段忠抬眼看她。

万姝露出一个苦笑,将信纸递了过去。

段忠一边思索她为何苦笑,一边接过信纸,低头看信:

“城西卫氏之女阿桃乃二爷骨肉,二爷常去私会卫氏,我心煎熬,无可奈何想出一计,望你于上元夜借灯放火,确保卫氏母女无法逃脱。此计狠毒,但我别无他法,唯你可信,唯你可托。”

段忠双手抖了下,惊骇地抬起头。

万姝别开眼,脸颊苍白,红唇紧抿。她没有把握,担心段忠知晓她心肠歹.毒后不再喜欢她,不愿意帮她,可万姝真的找不到别人了,只有段忠有杀人放火再全身而退的能耐,只有段忠痴情于她,最不可能去楚随面前告密。

“二奶奶……”

漫长的沉默后,段忠心情复杂地开口,万姝只听他喊二奶奶的语气,就猜到段忠八成是要婉拒。心慌害怕,万姝终于转向段忠,两行清泪无声而落,“段忠,我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只要你帮我,事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其实万姝容貌艳丽,虽不及陆明玉,但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刚嫁给楚随时,楚随不少同僚都打趣楚随说他艳.福不浅。因为各种原因,如今楚随看万姝哭就头疼厌烦,可万姝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落到段忠眼里,便是我见犹怜了。

痴情一个女子,又怎舍得见她哭。

想到自己昏倒在河边前,想的是今日命绝于此,然而再度睁开眼睛,却遇见一个仙女似的姑娘,是她救了他的命,是她让他体会到另一种又甜又酸又苦的感情。

再酸再苦,看她一眼就变成甜了,再酸再苦,都比空落落地活着强。

段忠慢慢走到万姝身前,把信还给她。

万姝憋住眼泪,伸手去接,扯了一下,没扯动,她错愕地仰起头。

段忠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看着她的眼睛,平静道:“我会帮你,我不用你给我任何东西,我只希望此事之后,你能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别为了一个男人继续错下去。”

他说的语重心长,万姝却只听到了前面那句。

段忠愿意帮她对付卫氏母女了!

万姝欣喜若狂,高兴地不知所措,等她意识到自己该感激段忠时,段忠却径自转身,毫不迟疑地大步走了。万姝怔了一会儿,直到听到知夏的脚步声,她才迅速藏好那封信,飞快擦掉眼泪。

这一晚,万姝睡得无比踏实,翌日母亲又催她早点回国公府,既然大事已经解决,万姝就没再给母亲添堵,收拾东西领着丫鬟回了夫家。傍晚楚随做客回来,万姝继续去端茶倒水献殷勤,免得十五事发,楚随怀疑她。

经过万姝怀疑阿桃是他女儿一事,楚随对万姝彻底死心,已经懒得再分辨万姝此时的讨好是真心还是假意,敷衍过后,夫妻继续分房睡。

正月酒席不断,一天天过得飞快,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十五上元节。

陆明玉肚子四个月了,渐渐显怀,加上要哄女儿,这次就没有去外面赏灯,楚行让人在定风堂挂满了从宋家灯楼订做的五彩花灯,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妻子,沿着走廊赏灯猜灯谜。

“这个灯谜棠棠猜。”来到一盏花灯前,楚行笑着逗女儿。

棠棠兴奋地看灯,好像真认识上面的字似的。

楚行认识,念出来的却与花灯上的灯谜风马牛不相及,“外祖父的眼睛大,还是曾外祖父的眼睛大?”

他拿自家父亲、祖父打趣,陆明玉笑着掐了他一下。

棠棠靠在爹爹肩头,对着花灯认真地想,然后笑道:“曾外祖父!”

楚行奖励地亲了女儿一口,再让陆明玉赏女儿。陆明玉手里拎着一个荷包,里面装的都是金锞子,在女儿大眼睛的注视下,拿出一颗塞到女儿胸前挂着的小荷包中,还假装拍了拍,“装好了,别掉出来”

棠棠连忙捂住小荷包,美.美地笑。

绕着走廊逛了一圈,棠棠困了,楚行要送女儿去乳母那边,陆明玉有点不舍,“今晚让棠棠跟咱们睡吧?”这几天都是一家三口同睡的,左右她现在大着肚子,夫妻俩隔阵子才能来一次。

“今晚不行。”楚行幽幽地道。

陆明玉不由地瞪了他一眼,以为今晚楚行要开荤。

结果在暖帐内躺了半晌,楚行始终规规矩矩的,没有任何要“欺负”她的征兆。陆明玉并不是特别贪那个,但楚行给了暗示,她情不自禁地就有了一点渴望,此时楚行不给,陆明玉当然不高兴了。

“我想棠棠。”无法直言,陆明玉没好气地戳楚行胸膛。早知道他没有那种打算,她就抱女儿过来了。

楚行失笑,想想现在夜未深,那边可能要等等,楚行便搂住欲.求不满的妻子,哑声在她耳边问:“真的想棠棠,还是想我?”

他越来越坏,陆明玉咬他。

楚行老老实实给她咬,然后小心翼翼地服侍起来。

结束了,陆明玉从里到外地舒坦,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都会犯困,今晚竟然越躺越精神,忍不住依偎在楚行怀里,轻声细语地说话。楚行一心两用,不知过了多久,当陆明玉终于犯困,外面总算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出事了。”楚行低声提醒妻子。

陆明玉也听到魏腾叫采桑喊他们的声音了,睡意顿消,魏腾半夜来叫门,绝对不是小事。

楚行扶她坐起来,让她裹着被子,他下地披上外袍,然后一边穿衣一边听内室门外魏腾禀报,“国公爷,巡夜城卫在城西抓到一歹人欲纵火行凶,因为他意图谋害的是二爷子嗣,城卫便派人来禀报咱们府上。”

陆明玉大惊,有人要害润哥儿?

“还有其他消息吗?”楚行镇定地问。

魏腾补充道:“城卫抓获歹人时,对方正在厢房外面洒桐油,被发现后立即放火逃窜,万幸城卫发现的及时,里面小公子乳母娘俩只是吸了迷.药,并未受伤。歹人武功高强,连伤多名城卫,被抓获时自尽未果,对了,那个歹人左手居然是六指。”

楚行已经坐到了床边,眼睛对着屏风,长眉微锁,似是在揣度歹人的身份,想了会儿,他扭头对妻子道:“我去看看,你……”却见陆明玉脸色发白,正瑟瑟发抖。

“阿暖?”楚行翻身上榻,稳稳地抱住妻子,“吓到了?”

陆明玉不是害怕,她只是没想到,就在她快要忘了那个六指凶手时,对方竟然以同样的方式出现了,迷.药、放火,与上辈子唯一的不同,是他的目标变成了卫氏母女。

为何要杀卫氏?

谁上辈子恨她,这辈子又同样恨卫氏?

陆明玉浑身发冷,她不怕,她只是不敢相信,万姝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我没事,你快去看看吧。”冷静下来后,陆明玉神色凝重地对楚行道,眼里有她不自觉的愤怒,“这人带着桐油又武功高强,绝非普通杀人掠财的盗匪,你一定要仔细审问。”

“阿暖放心,他敢害国公府的人,我绝不会轻饶。”楚行安抚地亲亲她脸庞,捧着她脸,声音坚定地道。上辈子万姝害死了妻子,这辈子,他要万姝身败名裂。

这也是他送妻子的上元礼物,抓出所有害过她的人,从今以后,让她安枕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1章

城卫连夜把段忠押到了国公府。

其实段忠出手准备谋害卫氏母女时,是楚行派去的暗卫现身制止并引来城卫,城卫抓捕段忠,也是暗卫扮成城卫,凭借一身好功夫制服了段忠,再悄然离去。段忠知道另有高人,但此时被人活捉过来,下巴也卸掉了,他连自尽都不能。

楚随被魏腾叫醒,路上得知有人要害润哥儿,勃然大怒,因为润哥儿平安无事,他便只想着惩戒凶手,来到定风堂,看到跪在那里的段忠,楚随上前就是一脚,“谁给你的胆子敢害我儿子!”

段忠“嘭”的一声倒在地上,听到楚随的话,他眼里接连闪过困惑与嘲讽,最后偏移视线,深深地盯着楚行。他只是一个庄头,默默无闻行事隐秘,这样都被人插手坏他计划,只能说明有人提前盯着他了。段忠刚开始还以为是楚随,现在看来,竟然是这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国公爷。

但段忠想不明白,楚行为何要派人跟踪他,就因为他出身江湖?可他是万姝的人,又不是陆明玉的人,楚行至于谨慎到连弟妹收留的庄头都要暗中提防吗?

楚行没有理会段忠,皱眉问堂弟:“你不认得他?”

楚随还想再教训段忠,闻言愣了下,重新绕到段忠正面,仔细看了几眼,还是没有印象。楚行见了,突然记起楚随与万姝感情并不好,如此不了解万姝的陪嫁管事、庄头也就说得通了。

“他是万氏的陪嫁庄头,我年前回府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楚行冷声道,不想堂弟继续发问,他索性把段忠的目标也说了出来,“据城卫所报,此人只迷晕了卫氏母女,并往卫氏母女的厢房外面洒了桐油,润哥儿那边一切如常。不过我只见过他一次,二弟还是请万氏过来一趟,看看是不是我认错人了。”

段忠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楚随听了兄长一席话,恍如醍醐灌顶,登时明白过来了。原来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万姝指使的,因为认定他与卫氏有私情,认定阿桃是他女儿,卫氏就要杀人放火,谋害卫氏母女的性命?

这样心狠手辣不知悔改的女人,他再容忍她,他就枉为人!

双眼泛红,楚随转身就走。

楚行没有阻拦,命魏腾先把段忠押到柴房,如果万氏否认,他自有办法叫段忠供出万氏的罪行。

闲云堂后院,万姝已经知道城西别院出事了,提前穿好了衣裳。楚随一来,她便装出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上前问道:“我听说有人去润哥儿那边放火,润哥儿没事吧?”

她还装,楚随恨得头皮都要炸了,扬手便扇了万姝一个耳光,“毒.妇!你的庄头已经被人送到了大哥那里,是不是非要把你们一起送到府衙,大刑伺候你才肯承认自己做了什么!”

万姝被他打得摔倒在地,得知段忠被抓了,她震惊地都忘了脸上的疼。

段忠被抓,是不是说明卫氏母女还好好的?

段忠被抓,是不是意味着,她迟早都会被段忠供出来?就算段忠死不承认,万家很多下人管事庄头甚至庄子上的佃农都认得段忠,只有有人肯做证,外人一听段忠是她的人,自会明白是她指使段忠去害卫氏的。

也就是说,无论她承认不承认,她的名声都完了,楚随都有理由休了她。

想到自己的下场,万姝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一手捂着脸,仰头看楚随,“是我做的又如何?如果不是你负了我,三天两头跑去与她厮混,我为何要害她?”

事到如今万姝竟然还咬定他与卫氏有私情,楚随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指着门口道:“滚!收拾好你的东西,给我马上滚回万家,休书我马上派人送过来!”

言罢气冲冲去了前院,提笔就写休书,待阿贵送休书来后院,万姝还伏在地上呜呜地哭。阿贵什么都没说,休书放到桌子上就走了,知夏、品秋两个丫鬟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不懂事情怎么闹到了这种地步。

哭了不知多久,万姝抹抹眼睛,慢慢站了起来,环视一圈,她凄惨地笑,命丫鬟们收拾东西。楚随不要她了,楚家也不可能再容得下她,既然如此,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脑海里突然闪现一道身影,万姝怔了片刻,疯了般朝前院跑去,却被告知楚随去别院探望润哥儿了。万姝马上又跑去定风堂,楚行本不想见她,但万姝在外面哭求不休,楚行这才命人放她进来。

万姝进来就扑跪在了楚行面前,哭着求道:“国公爷,我知道错了,我也知道自己不配再留在楚家,只求国公爷给承恩侯府留些颜面,别把此事传出去,让二爷写封和离书给我行不行?”

只要楚家选择沉默,声称段忠只是普通贼人,她就能置身事外了,最多被人猜疑她德行有亏才被楚随抛弃,没人知道她心里的狠.毒。与楚随决裂已是必然,但万姝还想保留几分颜面,真让外人知道真相,她就彻底完了。

“说完了?”楚行凤眼望着窗外,冷声问,接着没等万姝回答,他直接吩咐魏腾,“堵住她嘴,连着她的嫁妆一并送回承恩侯府,注意别惊动太夫人,再把段忠交给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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