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宁如实否认:“没有,我先到的王府,后来寿王殿下得知王妃食欲不振,送了一盘樱桃过去。”
郭骁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嫂子吃不下东西,小叔子献什么殷勤?早不送晚不送偏偏挑了继妹去的时候送,分明别有居心。郭骁很想提醒继妹,但想起上次继妹因为他猜忌寿王同他生了好长一阵闷气,见面看都不看他,郭骁谨慎地管住了嘴。
“樱桃已经熟了?”郭骁挑了个继妹喜欢的话题。
宋嘉宁不由地笑了,看看前面厅堂中早早聚到一块儿等继父归来的太夫人等人,她未加深思地道:“应该是吧,可能熟的不多。”
郭骁嗯了声,目视前方,低声道:“好,我叫人留意一下市集,樱桃一出便买两筐回来,庭芳也喜欢吃。”
他是给一家人买的,宋嘉宁便只笑笑,没有言谢。
说话间兄妹俩已经走到了堂屋前,郭骁坐到了双生子那一侧,宋嘉宁绕到母亲身后,陪女眷们聊了起来。宫中,宣德帝安排晚上为郭伯言等立功将领接风洗尘,晌午便叫他们各回各家了,郭伯言身穿主帅铠甲,大步朝宫外走,离宫门越近,他脚步越快,几乎健步如飞。出了宫门,跨上骏马,郭伯言一路疾驰,眨眼的功夫已经来到自家门前,猛地勒住缰绳,骏马前蹄高抬,发出一阵被迫打住的嘶鸣。
堂中众人皆惊,惊后便是喜。
双生子、尚哥儿最先跑了出去,宋嘉宁与郭家三芳紧随其后。太夫人对儿子的思念不比孩子们少,但她是老太太,不能跑也跑不动了,只笑眯眯地慢走。林氏与二夫人分列两侧扶着婆母,三夫人、郭骁走在最外侧,郭骁替林氏抱着着急往外伸脖子的茂哥儿。
院中,郭伯言已经被女儿、侄子侄女们围住了。都是郭家人,姑娘们出落地如花似玉一年比一年美,侄子们长高了长壮了,小侄子尚哥儿模样变化最大,郭伯言心情大好,抱起最小的尚哥儿摸摸头,一转身,看见了第二波亲人。
郭伯言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林氏身上。
新婚夫妻,一年不见了,又是已经放进心里的人,得到郭伯言即将回府的消息,林氏心花怒放心潮澎湃,站在衣柜前却发愁了,平时觉得每季做的衣裳太多根本穿不完,现在却嫌弃自己的衣裳太少,没有一样合心意的。挑来选去,又担心被婆母妯娌打趣,林氏便只挑了件水绿色的褙子,配条素白的长裙,连二夫人、三夫人穿的都比她喜庆。
可姹紫嫣红,郭伯言只看到了她那抹水绿,素雅脱俗如一株仙草,与江南初遇时一样,与梦里的仙女一样,叫他牵肠挂肚,每晚都要想上千百回。好在他已经四十了,不再是儿子那样的愣头青,郭伯言及时回神,放下尚哥儿赶到太夫人身前,“扑通”跪了下去。
顶天立地的男人,只跪天地帝王,只跪父母双亲。
林氏与两位妯娌连忙避到两侧,太夫人刚刚还挺镇定的,见儿子如以前每次远归回来那般又跪了,她眼泪便自己涌了上来,视线模糊地扶起长子,微微颤抖着道:“可算回来了,再晚几天,茂哥儿都快娶媳妇了。”
宋嘉宁等小辈都笑了出来。
郭伯言这才想起小儿子,扭头一看,茂哥儿靠在长子怀里,正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大眼睛一看就是他的种。郭伯言笑了,也不管儿子答不答应,上前就把男娃抢了过来,狠狠亲了一口,粗硬胡茬扎得细皮嫩肉的茂哥儿发疼!
郭伯言雄伟威武,铠甲也是茂哥儿陌生的,本来就害怕,现在又挨了扎,茂哥儿瞅瞅旁边不管他的娘亲,撇撇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委屈地朝娘亲伸手。母子连心,林氏明着暗着黏在丈夫身上的视线终于挪到了儿子身上,想也不想便过来,要把哭闹的儿子接到怀里。
只是她都抱到茂哥儿了,儿子他爹却不肯松手,林氏疑惑地仰头,郭伯言垂眸看她,眼里压抑的炽热几欲将她烧成飞灰。只是一个眼神,林氏浑身便软了,也没力气抱儿子了,红着脸就要后退。
太夫人看在眼里,心中好笑,不过还是咳了咳,哄茂哥儿:“这是爹爹,茂哥儿快叫爹爹。”
茂哥儿不叫,还是找娘亲。
林氏这才轻声劝道:“国公爷给我吧。”
已经调戏了一次,这次郭伯言老老实实松了手,火热的目光却还追着娇妻。林氏难为情,故意躲远点,进了厅堂,郭伯言陪太夫人她们说话时,她始终低着脑袋哄茂哥儿,熟悉的如火视线时不时扫过她,烧得她心慌意乱。
聊了足足半个时辰,就在太夫人还没有跟儿子说够的时候,郭伯言不适般扯扯身上的厚重铠甲,苦笑着对母亲道:“娘,这身穿着累,这样,儿子先送您回去,等我换身衣服再去陪您。”
太夫人在心里骂了声老兔崽子!明明是想早点抱媳妇进帐,却拿这话糊弄她!
但太夫人还是配合儿子点点头,并体贴地道:“算了,看你满头大汗的,先去喘口气,让平章送我就行。”
郭伯言是惦记着睡媳妇,但还没急到一刻半刻都忍不了,亲手扶起母亲,与林氏带着儿女们一块儿去送。从畅心院出来,三房人分头走了,大房这边,郭伯言抱着已经认爹的茂哥儿与林氏并肩走,庭芳留太夫人那儿了,郭骁与宋嘉宁跟在后头。
一个拥有前世回忆,一个这辈子虽未碰过女人但身体早已成熟,父母之间无形的欲火,宋嘉宁感受地出,郭骁也感受到了。宋嘉宁只当不知,扭头看路旁的花树,郭骁第一次正眼看了几次继母纤细的背影,再暗暗观察走在身边的继妹,郭骁不知不觉地出神了。
如果,这辈子先遇到继妹娘俩的是他,他一定会像父亲那样,带她们进京,只是,他会叫她们住在林家,等继妹长大了,他再……
念头一起,郭骁如遭雷击,猛地清醒过来,背后一片热汗。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那是继妹,他怎么能冒出那种念头?
可是,看着前面悄悄靠近继母的父亲,看着继母羞涩地躲开,郭骁胸口的火,不受控制地越烧越旺。
他也想,要一个继母那样美丽柔弱的女人,而他身边,就有一个。
第59章 059
郭伯言的归来, 滋润红了林氏的脸,而隔壁寿王府的百果林中,樱桃熟的也越来越多, 短短三日,福公公几乎是眼瞅着树梢朝南这侧的樱桃红起来的。那日四姑娘吃了一颗酸樱桃,主子虽然没责罚他, 福公公却十分自责, 憋着劲儿要将功赎罪呢。
“王爷,樱桃又熟了一些,估摸着能摘满一篮子, 您看咱们与国公府毗邻而居,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 要不送点樱桃过去, 请太夫人与几位姑娘尝尝鲜?”沿着樱桃林转悠了一圈,福公公重新凑到得趣亭中, 满脸堆笑地道。
神仙一样的寿王爷也不是天天都练字作画的, 就像现在,他叫人搬了一张藤椅过来, 悠哉地躺在上面, 在清甜的樱桃果香中闭目养神,远近鸟雀啁啾,比歌姬弹唱出来的曲调更婉转悦耳。
但福公公知道主子并未睡着,因为主子手中的玉骨折扇正在一下一下地敲着,敲在腰腹。
福公公的声音落下去了,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赵恒才睁开眼睛。清幽淡漠的视线扫过树上的红樱桃,赵恒再次闭上眼睛,缓缓道:“宫里,王府,畅心院,五公子,各一盘。”
福公公微微惊讶,旋即懂了。现在樱桃还没有大批成熟,皇宫更是只吃登州那边进贡的,主子这儿的樱桃虽少,在这个节骨眼却是稀罕物,给皇上送去尝尝鲜,既是孝道,也是周到。不然只给国公府送,皇上听到消息可能会不高兴,国公府得知连皇上都没有,怕是吃地也不安生。
至于五公子,福公公笑,五公子在林氏身边养着,儿子得了好吃的樱桃,林氏会不叫女儿一块儿尝?如此既叫四姑娘尝到了主子的心意,又不会让其他人起疑,唯一的遗憾,主子表现地太隐晦了,四姑娘大概还蒙在鼓里呢。
不过四姑娘还小,在主子决定表明心迹之前,稳妥为上。
喊来几个小太监,福公公一人发了两颗红樱桃,叫他们照着这个熟透的颜色摘,轻手轻脚地忙活了快一个时辰,果然将一个一尺宽两尺来长的竹篮摘了近满。樱桃摘好了,福公公蹲在地上亲自挑选,最最好的一盘送进宫,剩下的都差不多,楚王府、畅心院、临云堂的装好了,还剩一篮子底。福公公向王爷请示过后,分给几个忙活的小太监吃了。
樱桃送到崇政殿时,宣德帝刚忙完,眼瞅着快晌午了,正要去中宫李皇后那儿。看着大太监王恩端进来的一盘子红艳艳水灵灵的樱桃,宣德帝不由口齿生津,捏起一颗放到嘴里,酸酸甜甜的,除了个子小,味道似乎并不比贡品差多少。
宣德帝又捏了一颗。
王恩就笑道:“先前大殿下总嫌弃三殿下的百果园,现在看来,三殿下的果树是栽对了,贡品再好,千里迢迢运过来,都不如三殿下园子里的瞧着新鲜。”
宣德帝点点头,看看面前的樱桃,心中却涌出熟悉的无奈。都是亲儿子,他希望每个都有出息,老三生的最俊逸风流,可惜是个结巴,他自己也走不出来,一个字都不肯多说。这样的儿子,叫他如何安排差事?他不愿意干,当父皇的硬塞差事给他,他反而不舒坦。
“一块儿端着吧,叫皇后也尝尝。”宣德帝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王恩端着樱桃跟上。
卫国公府,宋嘉宁读书回来,恰好撞见采薇端着一盘樱桃从厨房走过来,宋嘉宁眼睛一亮,惊喜问道:“有卖樱桃的了?”前几天在楚王府吃了三四颗,没有解馋,反而越发叫她惦记樱桃将熟这事了。
采薇笑道:“没呢,是寿王爷园子里的樱桃熟了,送了一盘给太夫人,咱们五公子不是入了王爷的眼吗,便单独赏了五公子一盘。”
宋嘉宁了然,与她一块儿进了浣月居的东次间。茂哥儿早就在等樱桃了,大眼睛盯着樱桃直流口水,宋嘉宁抱住弟弟问他:“这些都是茂哥儿的樱桃,给姐姐吃吗?”
“给!”茂哥儿用力点头。
宋嘉宁亲了弟弟一口。
轮到茂哥儿该怎么吃樱桃,林氏照顾过小孩子,知道儿子可以自己吃了,只是大人要在旁边提醒他把籽儿吐出来。被荔枝噎死过一次的宋嘉宁却说什么都不同意,不许弟弟碰樱桃,她洗干净手,亲自给樱桃去籽儿,只把果肉剩给弟弟。
“好了,茂哥儿还小,不能吃太多。”陪姐弟俩吃了一会儿,林氏抱开依然犯馋的儿子,叫女儿端走樱桃。
宋嘉宁爱莫能助地看看弟弟,端着樱桃走了,原想留一些给继父,母亲说不用,她就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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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因为军功已经升为正七品都头的郭骁骑马从马军营行了出来,刚要催马快跑,身后忽有人喊他:“郭兄等等。”
郭骁回头,认出喊他的人乃是京城一名门之后,两人有些交情,多次一道回城。但这次郭骁有事,朝对方拱拱手,道:“我今日要晚些回城,杨兄先走吧。”说完策马,朝军营西方疾驰而去。
约莫两刻钟后,郭骁来到了一个小村子,白日他带兵从这里经过,偶然发现一户人家院中种了两棵樱桃树,树梢有些红色的果子。按照记忆,郭骁很快便找到了那户人家,当家的男人正在劈柴,见门口来了一位军爷,连忙跑了出来。
郭骁要买樱桃,男人瞅瞅自家的樱桃树,憨厚地道:“熟的不多,我摘几颗红的给军爷尝个鲜,不用钱。”
郭骁颔首,只道:“红的都要。”
男人热情地去摘樱桃了,或是踩着板凳,或是翻到旁边的墙头,把够得到的红樱桃都摘了,勉强装满了一粗瓷大碗。男人刚跳下来,家里四五岁的男娃就高兴地跑了过去,要樱桃吃。男人推开儿子,虔诚地将大碗捧到郭骁面前。
郭骁拿出随身佩戴的荷包,里面有十几两银子,郭骁直接倒在地上,再将碗里的樱桃倒进荷包,一颗不剩,最后把碗还给男人,一言不发地走了。他才上马,穿灰扑扑布衣的男娃突然哭了,哭自己被抢了樱桃,他爹却激动地满脸通红,飞快捡起地上的银子,抱起儿子就往屋里跑。
郭骁一路疾驰,回了国公府,下马便对门房道:“请大姑娘、四姑娘、五公子去颐和轩。”
门房应诺,派人去传话。
宋嘉宁在给弟弟当车夫呢,拉着木马豆豆在院子里溜达,听说郭骁请她跟弟弟,宋嘉宁疑惑问:“世子有说何事吗?”
小丫鬟摇摇头,道:“门房没说,也请了大姑娘。”
庭芳姐姐也去,宋嘉宁放心了,同母亲说一声,她领着弟弟出了门。姐弟俩走得慢,半路遇见庭芳,等姐弟三人跨进颐和轩上房,郭骁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袍子,面容冷峻地坐在北面的主位上。视线扫过两个妹妹,郭骁淡淡道:“路上经过一户养樱桃树的人家,统共摘了这一点,不值得端到祖母面前,你们仨吃了吧。”
一荷包樱桃,泛青的都挑出去了,剩下十几颗,盘子底都没铺满,确实有点可怜。
但这是兄长的心意啊,庭芳很高兴,笑着道谢,先抓了一颗递给茂哥儿。
茂哥儿已经学会怎么吃樱桃了,小胖手接过樱桃,再交给姐姐,巴巴地等着姐姐喂。宋嘉宁笑笑,坐到郭骁右下首的椅子上,低头剥樱桃,茂哥儿扶着姐姐的腿,姐姐刚剥好,他就张开嘴,像廊檐下嗷嗷待哺的雏鸟。
庭芳边吃边笑。
郭骁看着茂哥儿,忽的皱皱眉,问宋嘉宁:“茂哥儿吃过樱桃?”
去年樱桃熟时茂哥儿才几个月大,不能吃樱桃,吃了也早忘了,那么,如果不是最近吃了樱桃,以茂哥儿对什么都好奇的劲儿,他接过樱桃后应该最先往嘴里塞,而不是懂事地交给姐姐。
庭芳本来不想提寿王府的,但哥哥太聪明,一点蛛丝马迹就猜到了,她只好笑着解释道:“白天寿王殿下送了两盘过来,熟的不多,只祖母、茂哥儿分别得了一盘,不过我吃着啊,还是哥哥带回来的更甜。”
宋嘉宁忍笑,明显是寿王府的樱桃甜,庭芳姐姐真会哄兄长高兴。
郭骁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一个普通乡野人家院子中的果树,能与寿王府精心照料的比?想到自己费心得来的樱桃既慢了一步,又不如寿王府的味道好,郭骁一路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再看看只喂茂哥儿吃自己却一颗樱桃都没动的继妹,郭骁眼底一寒,胸口噌地窜起一道火。
弟弟妹妹们离开后,郭骁喊来阿顺,冷声吩咐道:“你去东郊庄子跑一趟,让庄头挑几块地专种果树,凡是京城能栽活的果树,庄子上都要有……对了,买明年就能结果的,结不出来,罚庄头五十板子,卖了。”
阿顺惊诧不已,完全不知世子爷怎么突然跟果树杠上了,但瞄眼世子爷铁青的脸,阿顺什么都没敢说,老老实实去安排了。
郭骁依然不解气,夜幕降临,他一人去了后花园,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走到了国公府、寿王府共用的高墙下。
对面就是百果林,郭骁负手站在夜色中,良久良久,才长长地出口气,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树:我好像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樱桃树:嘤嘤嘤,奴家好害怕。
柿子树:没事,我会保护你!
夜色如水,王府后花园忽然传来一阵树干晃动的声音。
哈哈哈哈,原谅我的恶趣味,有时灵感来了,不写我难受,但我真的觉得挺逗的啊……
第60章 060
庭芳的婚事原定在去年,但因为战事耽搁了, 就改到了五月初九。
端慧公主看不起宋嘉宁, 却十分喜欢自己的大表姐,赖在宣德帝身旁撒了半天娇, 终于求得宣德帝答应她, 允许她到卫国公府住三晚,初九送完嫁再回宫。端慧公主高兴地不得了, 立即带上提前收拾好的包袱,金丝雀脱笼般朝卫国公府飞来了。
其实端慧公主最想见的是郭骁,但郭骁要等初八才告假, 所以端慧公主不得不自己找乐子, 老实了一天, 初七这日便张罗去花园玩。出嫁在即, 庭芳也只剩这一日无拘无束的闺秀时光了, 她想跟所有妹妹在一起, 因此尽管她知道端慧公主与宋嘉宁不合,还是提议叫上宋嘉宁一块儿,并要端慧公主保证不欺负宋嘉宁。
端慧公主给表姐面子, 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郭家三个嫡出姑娘,宋嘉宁与端慧公主,再加上同样在国公府住了一晚的谭香玉,一共六个姑娘,聚到几株老槐树下玩摸瞎子。玩了三轮,轮到端慧公主当瞎子, 端慧公主虽然刁蛮傲慢,但难得有这么多姐妹陪着,她玩得还是很尽兴的,蒙上黑纱,闭着眼睛数到十,听附近的脚步声都停了,便伸出手开始摸索起来。
庭芳离她最近,紧张地屏住呼吸,宋嘉宁就躲在庭芳一侧,本以为庭芳肯定会被抓到,未料端慧公主手臂左右探索,庭芳姐姐的腰也不知怎么那么软,往后弯了一大截,纤腰如蒲草,稳稳的愣是没有移动脚步。
端慧公主便与其失之交臂,朝宋嘉宁走来。
宋嘉宁也想躲,只是没等她弯腰,端慧公主突然往左一探,碰到她肩膀了。宋嘉宁苦了脸,果不其然,端慧公主试探着摸摸她脸,才摸两下,便翘起嘴角,略带讥讽地笑道:“这么胖,除了嘉宁表姐还有谁?”
说完扯下黑纱,看到宋嘉宁,端慧公主笑容更大。
宋嘉宁认命地当瞎子,黑纱刚蒙好,隔壁寿王府后花园突然传来一阵喝彩声,好像有极大的热闹。宋嘉宁心生好奇,然后就听端慧公主派她的宫女去隔壁打听寿王在做什么。等宋嘉宁当完两次瞎子,宫女回来了,气喘吁吁地回禀道:“公主,三殿下叫人搭了水秋千,叫府里会玩的侍卫、公公们比试呢,三殿下还说,若公主与几位姑娘有兴致,可移步同赏。”
宋嘉宁震惊地望向寿王府。水秋千,在江南一带极为盛行,每年官府都会举行一次比试,与端午赛龙舟同样热闹。宋嘉宁上辈子在母亲过世前去看过一次,记忆犹新,后面就再也没有机会目睹了,寿王居然在自己的王府搭了水秋千?
真会享受啊,夏日可不就适合玩这个。
宋嘉宁挺想去看的,但能不能去,还得看端慧公主的意思。
“表妹,咱们快去吧,我好久没看过水秋千了,上次好像还是十岁那年。”云芳第一个抱住端慧公主手臂,兴奋地道。
端慧公主也是个好玩的,自然要去。云芳大喜,只等庭芳出嫁便要定亲的兰芳也颇为向往,知道长姐肯定不去,她便拉起宋嘉宁的小手。端慧公主见了,哼了哼,没说什么,领头走了,谭香玉主动跟着。
庭芳叫妹妹们放心去玩,她去知会长辈们,那样的热闹,若不是即将出嫁,她也会过去。
林氏在畅心院陪太夫人呢,茂哥儿睡着了,躺在榻里面,白白胖胖仙童似的。听完庭芳所说,林氏惊讶地挑挑眉,太夫人也是愣了愣,随即摇摇头笑道:“三殿下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逍遥。
但婆媳俩都只是诧异,并未觉得几个姑娘过去有何不妥。
寿王府。
宋嘉宁几个姑娘迫不及待地赶到了后花园,尚未抵达湖边,远远就看见偌大的湖面上停着一艘画舫,船头支起高高的秋千,比屋顶还高,一个小太监正前前后后地晃荡着。小太监越晃越高,看得几女不禁停下脚步,然后就在秋千踩板与顶架横木几乎持平的时候,小太监突然松手,抱着腿翻着跟头朝湖面落了下去!
宋嘉宁一手攥着衣襟,无声地数着数,一个两个,第三个跟头没翻完,小太监投入了水面。画舫底下传来稀稀落落的喝彩,显然没有刚刚的彩声高,也是,两个跟头,有点少了,不过敢上去荡秋千已经很值得让人钦佩了。仰望那高高的秋千,宋嘉宁肯定不敢爬上去的。
端慧公主带头继续往前走,片刻之后,五女来到了水榭前。
宋嘉宁抬头,看到穿月白夏袍的寿王背对她们坐在水榭中央,宽敞明亮的水榭,除了主人,就只有福公公站在一旁伺候着。瞧见她们,福公公先低声同寿王说了什么,随即快走几步,过来给端慧公主行礼。
端慧公主摆摆手,径直走进水榭,笑着同寿王打招呼:“三哥好雅兴啊,竟然想到这么好的消遣法子。”自然而然地坐在水榭一侧的美人靠上,早忘了曾经她就在这座王府,对她的结巴三哥出言不逊。
赵恒看她一眼,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四位姑娘请。”福公公笑着对宋嘉宁四女道。
四人当中谭香玉年纪最长,但她身份不如郭家姑娘显赫,不敢领头,二姑娘兰芳看眼谭香玉,朝福公公点点头,然后领着三女走到寿王一侧,低头行礼:“多谢王爷盛情相邀,我们姐妹厚颜打搅了。”
赵恒目视前方,只说了一个“坐”。
兰芳朝宋嘉宁三人使个眼色,四女迈着小碎步走到端慧公主一侧落座。按照长幼排列,宋嘉宁原本该坐在云芳后面,但她刚抬脚,谭香玉就把位置抢了,坐好了便扶着云芳胳膊往前面张望。赵恒那里是最佳的观赏地点,两边的都得歪头看。
宋嘉宁因为上次放风筝的事,对谭香玉有点不喜,这会儿不管谭香玉是不是故意的,宋嘉宁都不想挨她太近,故意往后走一步,与谭香玉隔了半个屁股距离才坐下。前面两芳、一玉的脑袋都往里面歪,宋嘉宁就趴到美人靠上,往外张望。
五个姑娘看似都在望水秋千,但谭香玉的目光,却悄悄地飘向了对面椅子上的寿王。上次寿王府的影壁都没能绕过去,谭香玉本来已经断了当王妃的念想,但今日机缘巧合进来了,还离寿王这么近,谭香玉的渴望便又死灰复燃。
只是,该怎么让寿王注意到自己呢?
谭香玉暗暗地盘算着,湖风从水榭外面吹来,耳边一缕碎发拂得她痒痒,谭香玉随手将碎发别到耳后,就在此时,她忽然福至心灵。有了主意,谭香玉取出帕子擦汗,然后不经意般松了手,于是那方白底绣粉蝶扑花的帕子,便随风朝水榭中央飘去,落在地上,继续往前挪了一段距离,好巧不巧地,停在了寿王脚畔。
谭香玉心跳加快,帕子居然真的飞了过去,莫非她与寿王是命定的缘分?
机会难得,谭香玉立即起身,羞答答地走到寿王面前,低头行礼,红着脸道:“民女不小心落了帕子,惊动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她十六岁了,穿着一条水红色的妆花褙子,衬得她肤白若雪,肌肤莹透。但这是福公公眼中谭香玉此时的样子,赵恒早在谭香玉凑过来时便垂下了眼帘。等谭香玉说完了,他看看脚边的帕子,突然起身。
端慧公主、宋嘉宁四女都在看着那边,或是意外,或是若有所思。
赵恒的目光逐个扫过她们,对上宋嘉宁澄澈明亮的杏眼,他抿抿唇,道:“你们先赏。”
随即离去。
福公公想跟着,收到主子的眼色,便继续留在水榭。
端慧公主对谭香玉没什么喜恶感情,但她从小就以嘲讽旁人为乐,瞅瞅白着脸弯腰捡帕子的谭香玉,早已见识过无数后宫嫔妃争宠伎俩的公主,虽然才十二岁,但又如何看不透谭香玉那点攀高枝的心思?
“香玉表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端慧公主幸灾乐祸地道,“我跟你说,我三哥最不喜生人靠近,你的帕子偏偏飞到他那边去,看看,把人气走了吧?”
谭香玉一听,脸更白了。
端慧公主无声冷笑,拄着下巴继续看小太监们荡秋千。
秋千好看,但谭香玉是国公府的客人,现在谭香玉得罪寿王出了丑,兰芳可没有端慧公主的淡然,目光复杂地看眼谭香玉,她朝云芳、宋嘉宁使个眼色,起身对端慧公主道:“表妹你慢慢看,我们先告退了。”
端慧公主不高兴了,拉住兰芳胳膊小声嘀咕道:“她自己回去,你们陪我。”
兰芳摇头,云芳想留,眨眨眼睛,笑嘻嘻坐回端慧公主身旁了,端慧公主立即抱住她。兰芳无奈,询问地看向宋嘉宁。宋嘉宁一开始没看出谭香玉是故意接近寿王的,但经过端慧公主的奚落,她懂了,想想赵恒清冷的侧脸,宋嘉宁不敢多待,与兰芳、谭香玉一道离去。
福公公急了,偏偏找不到借口。
这边宋嘉宁三女走到半路,惊见寿王负手站在一棵花树下,看到她们,寿王面无表情。
三女行礼告辞,正要离开,赵恒突然开口道:“你,留下。”
宋嘉宁心里一惊,一回头,对面的寿王爷,居然在看着她……
第61章 061
寿王一声“留下”,宋嘉宁听到了, 谭香玉也听到了, 心跳猛地加快。她意图吸引寿王,寿王虽然走了, 却未必是生气, 可能他也注意到她了,只是没想到该如何与她相处呢?一个人在这里站了这么久, 现在又叫她留下来,莫非?
谭香玉红着脸回头,却见寿王那双云雾般叫人看不透的黑眸, 正瞧着宋嘉宁。
谭香玉怦怦乱跳的心, 一下子又沉了下去。
只是, 寿王为何要叫宋嘉宁留下?
宋嘉宁也没有答案, 茫然地望着对面的俊美王爷, 满眼困惑。
兰芳、谭香玉更猜不透, 一个担心妹妹一个羞臊嫉妒,两人不约而同地等了片刻,好像寿王马上就会回答似的, 然而那位王爷说完便扭头看向前方了,摆明不会解释。宋嘉宁忍不住发慌,兰芳安抚地看看妹妹,识趣地领着谭香玉走了。
寿王淡泊名利,从未传出任何不好的事迹,兰芳并不觉得妹妹会有危险。
她们越走越远, 渐渐不见了身影,寿王依然没有出声。宋嘉宁偷偷瞄向牢牢吸引男人视线的翠竹丛,并未发现什么特别值得可看的。湖面再次传来一道清晰的重物落水声,伴随着一阵喝彩,人声给她壮了胆,宋嘉宁攥攥手,试探着问道:“王爷,您……”
“令弟,可吃杏?”赵恒转身,低头看她,目光淡然如水。
宋嘉宁错愕地张开嘴,未来皇上,刚刚说啥?
她红红的嘴唇像樱桃,吃惊呆傻的样子尤为招人疼爱,赵恒默默看着,没有重复。宋嘉宁却反应过来了,想想家里白白胖胖的弟弟,她无意识地笑了笑:“吃,就是还吃不好呢,只会抱着吸水。”
她笑起来杏眼越发黑亮,犹如粼粼的清澈溪水,赵恒别开眼,朝百果林的方向扬扬下巴:“园中有杏,熟了。”
正是杏儿成熟的时节,但前日郭骁已经买了两筐回来,临云堂那份还没吃完呢,不过眼看着未来皇上已经朝百果林走去,宋嘉宁可没胆子拒绝他的好意,便默默地跟在男人后面,心里偷偷地替弟弟高兴。这么小就得了寿王的青睐,等弟弟长大成人,寿王早已登基,若那时新帝仍记得此时的小小交情,弟弟可就美了……
一路做着白日梦,不知不觉来到了百果林前。
宋嘉宁这才发现,百果林的果树是按照果子成熟季节栽种的,樱桃四月熟,旁边就是五月熟的杏树,再往右是一排绿油油的葡萄架,跟着是石榴、李树、柿子树。视线移过去再收回来,看着那一簇簇鸭蛋大小的黄杏,宋嘉宁忍不住又做梦了,等她将来嫁了人,自己当家做主了,一定也要在院子里多种些果树。
“挑黄的,多摘几个。”赵恒顿在一棵杏树前,低声道。
宋嘉宁嗯了声,决定只摘四个,一手攥俩刚刚好。
杏儿结地密密麻麻,但黄透的还不多,宋嘉宁看这些杏儿就跟看自家宝贝似的,舍不得在宝贝没长大前就摘下来,因此挑的很仔细,必须整颗杏都黄得发红才行。她神情专注,围着最近的杏树慢慢转起圈来。
赵恒放轻脚步,跟在她后面。
今日她穿了一条桃粉色的小衫儿,底下系条象牙白的长裙。夏日衣衫更薄,十三岁的姑娘,身段却比长她几岁的大姑娘玲珑有致。但赵恒看得最多的还是她白里透红的脸颊,白白净净的小脸,比春日新开的梨花还要娇嫩,乌润水亮的眼,干净清澈。
赵恒想到了水榭中的那一幕,她被那女人抢了位置,居然一点脾气都没有,继续笑着看她自己的。
“你……”
宋嘉宁刚发现一簇看起来都熟透的杏儿,正要伸手摘,耳边忽然传来男人低低的声音,宋嘉宁歪头看,赵恒扫眼她已经快碰到的杏儿,微微摇头,抿唇不语。宋嘉宁猜他是想说什么的,可男人半途而废,她只好点点头,继续去摘果子。
圆圆的杏儿,五六个簇成一团,宋嘉宁捏着一颗,刚用了一点力,杏儿便掉下来了,露出里面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壳儿虫子。宋嘉宁没有任何准备,第一眼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等她看清楚了,脸瞬间白了,尖叫一声,丢了手里的杏儿就往前跑……
她这惊慌惧怕的反应太突然,仿佛遇到了毒蛇猛兽,误以为有什么危险,赵恒下意识将慌不择路逃窜的姑娘抱到怀里,顺势转个方向,一手紧紧搂着瑟瑟发抖的她,一边看向她刚刚所在的位置,很快,便发现了那几颗烂了心的杏儿,与那堆果虫。
赵恒皱眉,忽的打横抱起宋嘉宁,大步朝樱桃林中间的得趣亭走去。
宋嘉宁真的很怕,黑乎乎的一片突然暴露在眼前,还离得那么近。她前世确实吃了很多苦,但都苦在心里,衣食住行上,宋嘉宁并没有过过苦日子,娇生惯养的,花园里飞来一只蜂都要躲到丫鬟身后,何曾见过那么丑陋吓人的黑虫子?一只两只也就算了,居然……
眼前再次浮现那情形,宋嘉宁浑身发抖,本能地往护着她的那人怀里缩。就在此时,双腿突然被他抬了起来,身体骤然凌空,宋嘉宁震惊地睁开眼,眼前是男人绣着兰叶纹的衣领,是他白皙的颈子,是一颗明显的喉结。
宋嘉宁呆若木鸡,寿王,他……
瞬间忘了虫子,宋嘉宁慌乱地挣扎起来,不安道:“王爷我没事,您放我下去吧……”
赵恒扫眼两侧杏树,低声问:“不怕了?”
宋嘉宁登时打了个哆嗦,却还是坚持道:“我自己能走,不敢劳烦王爷。”
赵恒抿抿唇,慢慢放她下去。
双脚触地,腰间的手臂也离开了,宋嘉宁松了口气,对虫子的惧怕又弥漫上来,连忙快步往前走,只看前路不看左右的果树,逃也似的走出了百果林外。
“怪我。”
身后传来男人低声的自责,宋嘉宁一怔,忙回头道:“虫子糟蹋果园,与王爷有何干系?您千万别这么说,都怪我大惊小怪的,还冲撞了王爷。”
她脸颊还白着,可见刚刚有多怕,赵恒想像方才那样抱住她,让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再慢慢恢复平静,但她已冷静下来,他没有理由。
“王爷,您还有旁的吩咐吗?”宋嘉宁低头问,她想走了。
赵恒明白,道:“无。”单独留她,名义是让她摘杏给茂哥儿带回去,然而此时此刻,赵恒相信,她最不想碰的就是那些杏。
宋嘉宁便屈膝行礼,白着脸匆匆离去。回了临云堂,母亲还在畅心院,宋嘉宁一头扎进闺房,三两下就把身上的衣裳都脱了,中衣也脱了,生怕里面藏着飞进来的虫子。脱了衣裳,宋嘉宁钻进被窝,吩咐双儿:“拿出去仔细找找,看看有没有虫子!”
她一回来就脱衣服,双儿、六儿、九儿吓了一跳,一听姑娘让她们找虫子,总算放心了,哭笑不得地去做事,没一会儿便进来回禀。得知没有虫子,宋嘉宁心底的后怕慢慢散去,然后,被寿王打横抱起的那一幕又浮现上来。
怕她被虫子咬,所以抱她离开吗?
那一开始,是她跑进他怀里的,还是他拉她过去的?
宋嘉宁竟然回忆不起来了,当时满脑子都是虫子。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寿王抱她的时候没有任何邪念,因为她双脚刚沾地,他便立即松开手,再正人君子不过。所以,他真的把她当表妹照顾了啊?
宋嘉宁心里突然暖暖的。这些龙子龙孙中,端慧公主就不用说了,楚王对她对郭家三个姐姐都没放在眼中,睿王曾陪端慧公主一同嘲笑过她,四殿下更像个孩子,只有寿王,没有流露出任何对她身世的轻视。
真是个好人。
“姑娘,您怎么自己回来了?”双儿从衣柜中取了一身新衣裳出来,一边伺候宋嘉宁穿一边问。
宋嘉宁如实说了,除了与寿王的意外身体接触,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但她叙述地简单,只提寿王叫她去摘黄杏,没说寿王陪着她,因此双儿也没有深思,转而悄声打听二姑娘、表姑娘为何先回府了。
这个……
宋嘉宁瞅瞅身边的三个丫鬟,谨慎地没有说,毕竟关系到谭香玉的名声,而谭香玉,是郭骁的亲表妹。
这件事,回府路上,兰芳也迟迟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做。首先,她无法确定谭香玉的帕子究竟是不是故意飞出去的,再者,她真报给祖母,万一庭芳姐姐相信谭香玉是无辜的……思来想去,兰芳暂时将此事瞒了下来,准备等庭芳姐姐回门那日,再偷偷提醒一声,若谭香玉真是那等不知廉耻举止轻挑的人,庭芳姐姐还是早日疏远地好。
兰芳想的周到,端慧公主却嫌热闹不够大,看完水秋千一回来,便当着谭香玉、庭芳的面,把这事当笑话似的学给太夫人听。
太夫人看谭香玉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谭香玉无地自容,却不得不替自己辩解,红着眼圈反驳端慧公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公主为何非要曲解我?”
端慧公主刚要回嘴,外面丫鬟突然扬声道:“世子爷来了。”
第62章 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