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113
拜完年, 楚王、寿王兄弟俩一起领着王妃走了。
李皇后怔怔地望着暖阁门口,手上仿佛还残留升哥儿身上的温度,男娃长得很结实, 沉甸甸的, 抱在怀里,心都跟着踏实。
过了一会儿, 睿王、睿王妃来了。二皇子睿王一袭象牙白的圆领锦袍,温文尔雅, 一声“母后”比楚王、寿王哥俩加起来都亲热,就像他是李皇后亲生的似的。李皇后照旧笑笑, 眼尖地发现睿王妃行礼时, 右手不自觉地托了下肚子。
李皇后心中一动, 笑着关心道:“婉容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两场选秀都是她操持的, 四个王妃的闺名, 李皇后都知道, 见面都亲昵地唤闺名。
睿王妃紧张不安地看了一眼主座上的皇后。她确实有孕了,还是五皇子没了那几日诊出来的,王爷的意思是先瞒着, 等过了上元节再说,那会儿父皇母后应该都好受点了。睿王妃对自家王爷有诸多不满, 唯独这点, 她与睿王想到一处了。可她也没显怀呢,皇后是怎么看出来的?会不会迁怒她?
李皇后虽然年纪轻,却世事通透, 见睿王妃露出一副她会嫉妒她有孕的样子,李皇后苦涩的心海登时涌出一股儿嘲笑。她便是生不出孩子,也绝不会嫉妒旁人能生,她连吴贵妃都不看在眼里,还会介意吴贵妃的儿媳妇怀孕?
“既然有喜了,往后就在府里安心养胎,不必再来我这边请安了。”李皇后笑着道,说着慈爱的话,目光却淡淡的。
睿王妃便觉得,李皇后果然看她不顺眼了,人家刚刚丧子,她却有了孩子,是谁心里都不会舒服。出了中宫,夫妻俩继续去吴贵妃那边拜年,睿王妃忍不住小声同睿王道:“王爷,母后是不是生气了?”
“人之常情,你安心养胎,不用理会旁人。”睿王看眼她肚子,压抑着不悦道。当年母亲为他挑了这个王妃,是因为李婉容的舅舅是位节度使,母亲夸李婉容端庄贤惠,睿王可一丝贤惠都没看出来,只觉得这位王妃多疑善妒,容不得人,唯一可取的便是有个手握兵权的舅舅。
睿王不喜王妃,但父皇几次敲打他,名义上催他快点生个嫡子,其实是告诫他别宠妾灭妻,因此睿王比王妃更盼望生个嫡长子出来,这样便能证明他没有宠妾灭妻,张氏那里也可以早些怀孩子了。
夫妻俩各有所思,中宫,李皇后觉得有些疲乏,挪到寝殿歇着去了,心腹宫女毛姑姑跪坐在床边,轻轻地给主子捏腿。见主子仰面看着帐顶,目光再不是怀念五殿下的伤痛,而是隐着浅浅的笑,毛姑姑略加思忖,就猜到了,轻声问:“娘娘在想皇长孙吧?”
那孩子,白白胖胖的,确实招人稀罕。
李皇后看向自己从娘家带进宫的心腹。
毛姑姑也不藏着掖着,用更轻的声音劝道:“娘娘,夫人的话有道理,皇上虽然宠爱您,但皇上对大殿下的看重也是旁的殿下都越不过去的,您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了。”
李皇后目光飘忽起来。
母亲进宫探望时,确实说过这话,劝她将升哥儿抱进宫养。皇上虽未立太子,心里主意谁,她最清楚。她年纪小,比楚王还小两岁,命好了兴许能比楚王多活几年,楚王去了谁坐龙椅?自然是他的嫡出长子升哥儿,她早早把升哥儿养在身边,养出祖孙情分来,楚王登基得因着儿子敬她,升哥儿更念她的好。
而且她养升哥儿,对楚王也有好处。皇上喜欢楚王人人皆知,但毕竟没封太子,她是最受皇上宠爱的中宫皇后,既然养了升哥儿,平时自然会替楚王美言,如此便稳固了楚王的储君之位,什么吴贵妃、惠妃,都不用肖想。
李皇后懂这个道理,但她不忍心,冯筝现在就升哥儿一个,肯定舍不得,还是,再等等罢。
~
初一拜年,初二回娘家,既然准了让宋嘉宁回,赵恒便跟着一块儿去了。
他真心不愿意来郭家,郭伯言也真心不想招待这尊贵的结巴女婿,话说不了,下棋也不能随心所欲的下,偏偏必须下一两个时辰。说实话,郭伯言宁可在战场上与最强劲的敌人对决,也不想陪女婿下棋。
为了避免一个人面对女婿,郭伯言将茂哥儿扣下了,实在憋得慌就逗逗儿子,想说几个字就说几个字,儿子喜欢聊,不用担心闷着。
“爹爹,我想去找姐姐。”茂哥儿不喜欢看人下棋,老老实实在棋盘前站了一会儿,他偷偷瞄眼王爷姐夫,小声向父亲撒娇。姐姐好久没回家了,他想姐姐。
郭伯言对着棋盘道:“女眷们在一起,你是男人,要留在前院。”说着,故意摆出一个破绽给女婿。
赵恒只当没看见,将白子放在别处,太早结束,还要重新捡棋,不如与郭伯言“过招”。
郭伯言见了,一时不知该怀疑女婿是真的笨,还是也在耍他玩。
“姐夫,放这儿!”又轮到赵恒落子了,郭伯言的那个破绽还在,不得不困在这边的茂哥儿看看棋盘,突然发现了亲爹的败笔,男娃太高兴,激动地指给姐夫看,并且忘了母亲的嘱咐,要叫王爷。
郭伯言眉峰微动,探究地看向寿王,这个王爷,会介意幼子的称呼吗?
赵恒也颇感意外,意外茂哥儿的称呼,意外一个刚刚虚五岁的孩子竟然会下棋了。见男娃期待催促地盯着他,赵恒低头,先看了一眼棋局,然后才将白子放到茂哥儿指着的地方。茂哥儿嘿嘿笑,郭伯言趁机言败。
“茂哥儿”这称呼就占了三个字,赵恒没说话,赞许地摸摸茂哥儿脑袋,道:“赏。”
福公公立即弯腰上前,从袖口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小金鱼递给茂哥儿。茂哥儿拜年的时候已经从姐夫这得了一条了,这会儿又有了,茂哥儿高兴地不得了,收好小金鱼,有模有样地朝赵恒道:“多谢姐夫。”
赵恒颔首。
郭伯言咳了咳,纠正儿子:“教你多少次了,要叫王爷。”
茂哥儿大眼睛里浮现一丝疑惑,但还是乖乖地改了口。
赵恒还是颔首,然后道:“你陪我下。”
茂哥儿呆住,郭伯言求之不得,谦虚都不带谦虚的,换了儿子坐到他刚刚的位置,他端着茶碗坐在身后,怡然自得。茂哥儿年幼,虽然聪慧,但棋路有限,还是比不上亲姐姐的,不过男娃摆好局就紧张兮兮地生怕对手察觉的样子,还有赢了就高兴输了就嘟嘴的小表情,与宋嘉宁简直如出一辙。
今日之前,赵恒并不太喜欢茂哥儿,因为男娃容貌更像郭伯言、郭骁,现在发现茂哥儿与自家王妃的相似之处了,赵恒态度总算缓和了些,对弈时还算用心,赢一局输两局的。赢了就有小金鱼,茂哥儿被哄得心花怒放,郭伯言在一旁看着,胸口有点堵,总觉得刚刚寿王就是在用这种哄孩子的态度与他下的棋。
茂哥儿亲自招待姐夫的时候,宋嘉宁在后院陪母亲说话呢。
“年前你大姐姐来信,生了,给你生了个大胖外甥女,五斤六两呢。”林氏拉着女儿软软的小手,专门挑这两个月的新鲜事说,“信上还说,等你大哥成亲了,她们娘俩回京住几个月,住够了再回雄州。”
宋嘉宁又喜又惊,小声道:“大哥要成亲了?”端慧公主才十四,皇上肯定舍不得女儿这么早出嫁,难道郭骁这辈子的姻缘,另有其人?
林氏笑:“还没定,但你父亲已经开始挑选合适的人家了,下半年你大哥回来,让他自己挑一个,最迟明年开春就把婚事办了。”
宋嘉宁点点头,反正她已经嫁人,郭骁娶谁都与她无关,笑着询问庭芳姐姐的女儿叫什么。之前皇长孙升哥儿喊她三婶,宋嘉宁还不觉得如何,现在不声不响地又当了姨母,宋嘉宁才终于觉得,她真的是长辈了。
她笑盈盈地打听别人孩子,林氏不经意般瞅瞅女儿的肚子,心里却没法像女儿一样轻松,既希望女儿早点怀上儿子,彻底在王府站稳脚跟,不给人说闲话的短处,如睿王府的那位,又担心女儿怀地太早,生的时候艰难。
总之啊,女儿出嫁了,她这个母亲照样要操无数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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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除夕没办宫宴,十五宣德帝给补上了,将皇亲国戚都叫进了宫。
开席之前,宣德帝将四个儿子、皇叔秦王、侄子武安郡王带到了崇政殿,宋嘉宁几个王妃在中宫陪李皇后与众妃嫔共聚一堂。短短半个月,李皇后气色好多了,与人说笑时再也看不出勉强,重振皇后威仪。
睿王妃坐在婆母吴贵妃下首,宋嘉宁与冯筝没婆婆,妯娌俩坐一块儿,笑着看李皇后逗升哥儿。
“你先坐,我出去一趟。”冯筝突然捂住胸口,平复片刻,轻声对宋嘉宁道。
宋嘉宁见她脸色不对劲儿,担心问:“嫂子不舒服?”
冯筝做了个嘘的手势,脸颊泛红:“回头再告诉你。”
宋嘉宁困惑地看着她与丫鬟离去,忆起冯筝捂胸口的动作,她眼睛一亮,莫非嫂子又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郭骁狼:茂哥儿你忘了雄州江边的亲大哥了吗?
茂哥儿:没忘!大哥你快回来!
郭骁狼:快啦,京城有什么好事吗?
茂哥儿:姐夫给了我好多小金鱼!
郭骁狼闻言,喷出一口老血……
第114章 114
崇政殿, 楚王等赵姓皇族子弟并排站在铺满半边墙壁的大幅舆图前,不解地看着宣德帝。以往逢年过节,宣德帝都是在大庆殿设宴, 宴前也在那边畅谈, 今日上元节,要赏也该赏花灯, 舆图有什么好看的?
宣德帝却难掩兴奋,穿着一身八成新的家常袍子站在舆图前, 问对面的弟弟、侄子与儿子们:“猜猜朕叫你们过来做什么?”
楚王等人再看舆图,只能猜到与朝廷大事有关。
宣德帝笑了笑, 然后上前几步, 大手轻轻放在舆图京城偏西北方的一块地盘上, 闲谈般地道:“朕欲发兵晋国, 你们觉得如何?”
他脸上仍然带着笑, 眼睛却审视地观察楚王等人。
皇叔秦王吸了口气, 然后对着舆图沉思起来,大概短时间不会思索出答案。武安郡王、楚王、恭王几乎同时拍手叫好,面带兴奋, 一副热血儿郎急于为朝廷效力的雀跃样。这些反应都在宣德帝意料之中,他笑着看向另外两个喜欢读书的儿子。
赵恒微微皱眉, 睿王欲言又止。
宣德帝就先问老二:“有话就说, 都是自家人,不必顾忌。”
睿王沉吟片刻,指着舆图最上方辽国一带道:“晋国六州之地, 两代帝王全靠奉辽帝为叔、父皇帝才得以苟延残喘,若无辽国支援,父皇取晋国易如反掌,但咱们一旦发兵晋国,辽帝必出兵支援,恐怕……”
“怕什么怕,辽兵敢支援,咱们就一块儿打了!”楚王气势雄浑地打断他道,恭王用力点头。
睿王斜了楚王一眼,心中极为不屑。在他眼里,兄长楚王就是个武夫,只知道打打杀杀,匹夫之勇,睿王这辈子最想不通的就是为何父皇那么器重长兄。伯父高祖皇帝雄韬武略,当年攻打晋国都没打下来,父皇是个文人,登基后不曾打过一次仗,一下子就要去打有辽国做靠山的晋国,如何能有胜算?一旦失败,便会沦为笑柄。
但睿王不能当着父皇的面质疑父皇,正要找个委婉点的理由,忽见父皇赞许地看着楚王,睿王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如醍醐灌顶。父皇兴致勃勃地要打晋国,叫他们过来提前商议就是为了得到支持,楚王、恭王都赞成了,唯独他反对,父皇会怎么想他?
想通了,睿王及时附和楚王道:“大哥此言在理,有两位大哥协助父皇,攻打晋国便如虎添翼。”打吧打吧,赢了他没有损失,输了父皇定会迁怒今日赞成之人,就能显出他这个反对过的儿子的睿智了。
楚王笑,昂首挺胸的。
宣德帝最后看向始终沉默的老三寿王。
赵恒看着舆图道:“可打,重在打援。”
楚王连连点头,睿王心中嗤笑,老三这不废话吗,晋弱辽强,傻子也知道要截断辽国的援兵。
宣德帝挺意外的,他一直以为老三痴迷读书,没想到在战事上也有见解。知道老三说不清楚具体的援兵打法,宣德帝正色道:“关于此战,回去你们一人写封奏疏,明早递交给朕,对了,秦王怎么说?”
秦王赔笑:“臣弟不懂战事,全听皇兄的。”
他一直都是这个脾气,一切以宣德帝马首是瞻,宣德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弟弟一眼,领着六人回大庆殿过节去了。
与此同时,中宫这边,楚王妃冯筝也从净房回来了,宋嘉宁等许久了,冯筝一坐好,她便凑过去,压低声音打听道:“嫂子是不是又有了?”
冯筝脸颊微红,轻声答道:“应该是,明天请郎中号脉,确定了再告诉你。”
宋嘉宁看眼她平坦的小腹,羡慕地恭喜道:“嫂子真厉害。”进门不久就传出了好消息,头胎还是儿子,往后生儿生女都不用发愁了。
她傻乎乎的,眼里的羡慕都要溢出来了,冯筝好笑地打趣道:“瞧你这样,着急了?不用急,看三殿下对你的宠爱,可能下个月就轮到我恭喜你了。”
宋嘉宁还没怀过,被打趣这个有点脸热,低下头,装出喝茶的样子,脑海里想的却是现在的相公。王爷那么勇猛,每次给的她都收不下,事后总会弄到很多在外面,而且有时候一晚不止一次,这样下去,她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吧?
看眼自己的小腹,宋嘉宁突然特别馋,她想快点生个孩子,只要王爷不嫌弃,儿子女儿她都喜欢,有了孩子,她就不会觉得王府闷了。
宴席结束,宋嘉宁、冯筝与睿王妃、秦王妃几个一块儿去了前面,乳母抱着已经睡着的升哥儿跟在旁边。宫里处处挂着灯笼,但光线还是昏暗,远远望见前面一道高大的身影快步朝这边走来,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秦王妃笑着猜测道:“准是楚王,来接他媳妇儿子来了。”
冯筝羞涩地笑,离得近了,果然是楚王。
他们一家三口放慢了脚步,在后面慢慢走,夫妻俩的轻声细语清晰地传到了前面。宋嘉宁听见楚王问冯筝冷不冷,冯筝笑着说不冷,很寻常的话,却透着温馨,叫人欣羡。宋嘉宁不由往前张望,又走了一段距离,终于看到一盏花灯下站着四个男人,睿王、秦王、武安郡王站在一块儿,身形修长挺拔如竹单独站在昏暗中的,是她的男人。
宋嘉宁心里暖和了一些,然而下一刻,就见睿王三人朝她们走来,分别迎自己的王妃,唯独她的寿王,一动不动,只朝这边偏了偏头。
不知为何,宋嘉宁突然就觉得有点冷,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了,等秦王几对儿越过寿王十来步了,她才来到了他身边。男人默默地看着她,宋嘉宁勉强笑了,关切地问道:“王爷等了挺久了吧,冷不冷?”
“不曾。”赵恒简单道,往后看了眼,见兄长嫂子脚步出奇地慢,便道:“走吧。”
宋嘉宁点头,跟在他身边,前面不时传来秦王妃、武安郡王妃的笑谈,后面跟着楚王洪亮的声音,越发衬得中间的他们寂寥。宋嘉宁试图找点话说,可除了冯筝可能有孕的事,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偏偏现在在宫里,不适合聊冯筝的私事。
宫路漫长寂静,终于走出了宫门,秦王等人已经走了,赵恒扶着宋嘉宁,将她送上马车,他也跟了上来。
封闭的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宋嘉宁抱着手炉,柔声笑道:“嫂子可能又有好消息了。”
赵恒心里有事,听见她说话,他嗯了声,并未真正在意。
宋嘉宁见他目视前方,若有所思,便不敢再打扰他,偏头看微微晃动的窗帘,一个人出神。
到了寿王府,赵恒扶她下车,走到前院时停下,看着她道:“我有事,不过去了,你且休息。”
宋嘉宁应了声,下意识看向福公公,王爷有什么事啊?
福公公没跟去崇政殿,主子也没透露任何线索,因此爱莫能助。宋嘉宁只好满腹疑惑地自己回后院去了,今晚并不是分房睡的日子,而且上元佳节,便是该分房也没有哪个丈夫会叫妻子一人睡。夜越来越深,宋嘉宁辗转反侧,摸摸旁边属于他的地方,宴席上对儿女的期待,便如落了一层秋霜,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前院书房,赵恒这边还有一幅更为详尽的大周舆图,夜色已深,他负手站在舆图前,目光定在晋、辽、周三国接壤一带,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方走到书桌前,神色凝重地写了起来。写完已经快二更天,重读一遍,赵恒忽然皱眉。
他想为伐晋出力,但,平时毫无作为,突然间……
再看一遍手中的奏疏,赵恒笑了下,收好奏疏,取了一张空白的过来。朝廷人才济济,未必缺他这一策,若无,为大周计,他必须献给父皇,若有人与他不谋而合,他自不必再多此一举。
第二份奏疏几乎全是些空话,写的非常快,赵恒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刚放下笔,街上传来了二更梆子响。
赵恒走出书房,夜空一轮明月,月华皎洁。
“上元佳节,月亮都比平时的十五圆呢。”见主子有兴致赏月,福公公笑着道。
赵恒听了,本就因国事微蹙的眉头登时又紧了一分,自责光顾着战事奏疏,忘了今晚过节。只是,都二更天了,她肯定已经睡了吧?
福公公偷偷观察主子神色,见主子又往歪路上想了,他低头,低声劝道:“王爷,此时夜深人静,月色正好,王爷何不与王妃共赏?这么美的月色,王妃习惯早睡,或许从未见过。”胡思乱想什么?王妃现在最盼的,肯定是王爷陪她啊。
赵恒看他一眼,直接朝后院走去,
守门婆子都落锁了,听到福公公的声音,一个激灵,眼睛都没睁开先跳到了地上,飞快披上外衣跑来开门。上房内室,宋嘉宁还没睡着,闻见院子里有动静,她茫然地抬起头,直到堂屋门前传来六儿恭迎王爷的声音,宋嘉宁才震惊地坐了起来。
脚步声来得飞快,宋嘉宁犹豫片刻,还是一骨碌钻回被窝,面朝里侧躺着。
王爷叫她睡觉,若是发现她大半夜的居然醒着,会不会猜到她难眠的理由,进而觉得她心胸不够豁达?
宋嘉宁努力调整呼吸,坚决不肯露馅儿。
第115章 115
赵恒没用六儿提灯伺候, 他一人进了内室,为了方便主子起夜, 内室一直都会留盏灯, 昏黄黯淡, 只能勉强照清路。拔步床前的帐子静静地垂落, 赵恒脚步几乎无声,挑开帐子, 就见她背对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睡着, 露出半张白净小脸。
想象她入睡时的情形,赵恒有丝愧疚, 父皇突然决定要伐晋, 他只顾着大事, 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也没有向她解释清楚。上元佳节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睡着, 她柔顺乖巧,大概不会怪他, 但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赵恒转身,准备去外面脱了外袍, 然后直接睡了。赏月本就是借口,她若醒着倒可以出去赏赏。
床上,宋嘉宁一直在等着男人叫醒她或是上来睡觉呢,突然听他脚步往外去了, 误会男人因为她睡着了就要离开,宋嘉宁顿时再也装不下去了,假装刚睡醒般翻个身,然后对着那道即将离开拔步床的身影唤道:“王爷?”
赵恒身形一顿,回头。
男人背着灯光而站,宋嘉宁看不太真切他的脸庞,只揉揉眼睛,困倦地道:“我好像听到一点声音,原来真是王爷来了。”
轻轻柔柔的声音,好像真的很困倦,但那话里却透着一丝委屈与急切,若是白天,若是人声嘈杂,赵恒或许分辨不出,但现在是二更天,夜晚太静,静得任何微小情绪都能放大,再联想她清醒的时机……
赵恒重新来到床边,坐下看她。
宋嘉宁下意识地低下头,不知是怕被他看出她装睡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赵恒挪开她揉眼睛的小手,抬起她下巴,宋嘉宁意外地看他,距离太近,赵恒清晰地看到她眉尖儿微攒,仿佛凝着哀怨,那双清澈见底的杏眼,也没有任何困意。
“王爷?”宋嘉宁不安地问,总觉得他的眼神与举动都怪怪的。
赵恒松开她下巴,握住她手解释道:“朝堂有事,父皇命我,写张奏疏,刚写完。”
他看着她眼睛说的,说完,就见她沉郁的眼底渐渐涌起波光,像一潭死水活了过来,粼粼地泛着光芒,美得比星空更耀眼。宋嘉宁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可她忍不住地高兴,上元节王爷都不陪她,她还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原来王爷要连夜写奏疏,之前让她先睡,是不想她熬夜等他吧?
明明是体贴。
宋嘉宁笑了,笑完觉得这时候不该笑,忙撒娇般投到他怀里,他刚从外面进来,衣袍带着寒意。小手摸摸他外袍,宋嘉宁心疼地道:“王爷忙了一晚,是不是很累?”
赵恒没觉得累,只是被她这么一问,他居然觉得有点饿,一手抱着她,一手轻轻摸她脑顶,道:“不累,只是,饿了。”在宫里根本没吃什么东西,满腹国事。
宋嘉宁心中一动,抬起头道:“让厨房熬点山药枸杞粥吧?”今晚厨房应该一直备着元宵,但元宵皮黏,不适合晚上吃,粥又养生又暖和,最适合夜里充饥了。其实宋嘉宁晚上在宫里也没吃饱,回来后马上被丈夫冷落,她只顾着难过了,忘了饿肚子的事。
赵恒就猜到她嘴馋了,笑了笑:“好。”
宋嘉宁立即摇摇铃铛,叫六儿去安排。
六儿走了,担心王爷冷,宋嘉宁劝他先坐床上来。赵恒过来时用赏月当借口,现在却莫名真的起了游兴,握着她温暖柔软的小手道:“外面,月色不错。”
宋嘉宁闻弦音而知雅意,笑盈盈道:“那我陪王爷去赏会儿月。”言罢就要去下地穿衣服。
赵恒按住她,他去衣架上帮她拿夹袄长裙,然后让宋嘉宁站在床上,他亲手帮她穿,眉眼平和,动作生涩缓慢,帮她系夹袄右侧的花扣时,大手无意地碰到了她鼓鼓的胸。宋嘉宁脸红,杏眼水汪汪羞答答地看他,赵恒看她一眼,唇角上扬。
宋嘉宁歪头,心底有种陌生的感觉,冲动的想做点什么。
夹袄穿好了,赵恒提起裙子帮她围上,手往后伸,上半身与她相贴,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宋嘉宁鬼使神差地低头,飞快在他额头亲了下。她真的很开心,出宫路上,她特别羡慕睿王、楚王迎接各自妻子的举动,特别希望她的寿王爷也会那般对她,那时她光想着别的王爷的体贴,只记着寿王没有接她,然后就忘了寿王私底下对她的各种好。
现在他又对她好了,宋嘉宁便一下子记起来了。
二叔二婶进京讨要她,寿王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告诉她不用担心,楚王有这么做过吗?她自己冻了手,王爷用他的胸膛帮她暖手,睿王有这样对睿王妃吗?她身子不舒服无法抬腿上马车,寿王当着王府守卫的面抱她上去,武安郡王有这么体贴吗?
或许他们都接了自己的王妃,或许他们私底下对王妃也各种宠爱,可她的寿王也很宠爱她啊,她怎么能因为寿王没有多走几步接她的这种小事,就觉得王爷对她不好?
裙子穿好了,宋嘉宁抬手抱住他脖子,在他耳边轻声地真心地道:“王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相公。”
温温热热的语气扑进男人耳中,暖流似春风瞬间吹进他心底,她说的太突然,他毫无准备,心像一下子掉进了热气腾腾的汤泉,热得快要融化。赵恒正要抱她坐到怀里然后给她穿鞋的,却在这一刻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勉强站在原地,撑着扑在他身上的小王妃。
她说的很真诚,话里的甜蜜几乎通过声音送到了他舌尖,光听都能感受到,可赵恒受之有愧。他无法陪她说话,无法让她像郭家三姑娘那样随心所欲地回娘家,今晚还差点让她一人过节,他这样,她居然还觉得他是最好的相公?到底是有多容易满足?
良久,赵恒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偏头问枕在他肩头的小王妃:“哪里好?”
宋嘉宁轻轻笑:“哪都好。”连他的口疾她也觉得好,不然他处处都把其他皇子比下去了,哪又轮得到她做他的王妃?巴结他讨好他爱慕他的美人多了,他可能早就收了无数美人在后院,一眼都不会多看她。
她的恭维太天真诚挚,赵恒猜不到她的想法,但也非常受用。横抱着她坐到床上,赵恒捧起她温热脸颊,故意揶揄道:“阿谀奉承,是想讨赏?”
宋嘉宁呆住,她只是实话实说,怎么变成阿谀奉承了?
赵恒见她这呆样,眼中笑意更盛,低头含住了她蜜似的嘴儿,没有欲望,就是想亲亲她。他唇温热,宋嘉宁闭着眼睛与他唇齿纠缠,亲着亲着,心底那层薄薄的秋霜就化成了一汪春水儿,又想生孩子了,丁香似的小舌主动往他那边送。
这可比单纯的亲嘴儿刺激,赵恒身体一紧,及时抬起头。
宋嘉宁饱满红润的唇还张着,杏眼迷蒙地望着他,不懂他为何要半途而止。
赵恒是记着要赏月,但她这副欲求不满的样太勾人,浑似话本故事里专门诱惑书生耽于美色的妖精。抱着她软软的身子,赵恒突然忘了窗外的月也忘了厨房锅里熬着的山药粥,猛地低头,一边迫切地吃她使坏的丁香,一边粗鲁解开他亲手为她穿上的衣裙。
纱帐半挑,两人混杂在一起的喘息渐渐传了出去。
二更时分,院子里天寒地冻,小丫鬟早就歇下了,六儿没再叫人帮忙,唤醒厨房的婆子后,她回到堂屋门口等着,人站在厚实的棉帘子里面,耳朵留意外面的动静,然后就在她隐隐约约听到婆子的脚步声时,内室里头突然传来王妃一声“王爷”,短短两个字,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听得她骨头都酥了大半。
六儿难以置信地盯着内室那边,王妃不是要喝粥吗?不是说要陪王爷去赏月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
一声“王爷”出来后,后面便跟了一串,声音都在颠簸,足以想象主子此时是什么模样。六儿登时不怕冷了,噌地闪到帘子外面,目光一转,就见厨房的婆子端着托盘站在走廊,被什么定住了似的望着内室那边的窗。
六儿有经验,猜到主子们没有半个时辰不会停,便快步走过去,小声叫婆子把粥端回去,先温着,随时等候传唤。婆子点点头,端着托盘往回走,只是脚步缓慢,忍不住想多听两声。别说,王妃这声音可真好听,她一个婆子都听得挪不动脚,又是那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王爷得多喜欢啊?
赵恒确实很喜欢,喜欢地发疯,看着她肉嘟嘟的脸蛋被他震得颤个不停,听着她一声又一声媚到骨子里的王爷,赵恒忘了父皇,忘了伐晋的大事,眼里只有自己的王妃,只想着一件事:讨伐她,一直讨伐下去!
最后那几下,看着她哭着喊他的样子,赵恒突然也想叫一声她的名字:“安……”
可是声音失了控,已经十来年没再人前结巴的他,竟然破音叫成了两声“啊”。宋嘉宁听见了,只是正在风头浪尖,没能做出任何反应,直到他伏了下来,趴在她肩头平复,宋嘉宁才无力地抱住他腰,偷偷地笑了。
王爷终于肯出声了,还那么好听。
第116章 116
两人叠罗汉似的抱了会儿, 最后是宋嘉宁先冷了, 提醒寿王把刚刚被他扯开的被子拉过来。
赵恒趴在她肩头,脑袋不动, 伸手往旁边摸摸,拽住被子便拉了过来,盖得也不严实。宋嘉宁当他事后犯懒,自己掩好被子,手抱着他腰,尝试着将腿放下去。赵恒配合地抬起腰, 等她伸平了,他再趴下来。
前一刻还是狂风暴雨,现在风平浪静就变得温馨起来, 宋嘉宁蹭蹭他脑袋, 终于想起厨房的粥了,笑着问他:“王爷还用粥吗?”忙活一场, 她好像更饿了。
自己的王妃温温柔柔的,一下子扯到了吃, 赵恒睁开眼睛,嗯了声。
宋嘉宁便拍拍他背:“那王爷穿衣吧, 我叫六儿端上来。”
赵恒抬头,见她脸颊残留红晕, 水润的杏眼含羞又柔柔地望着他,没有任何谨慎或不安,赵恒终于懂了, 她根本没听到他那声结巴的“安安”,也是,那会儿她正被他收拾的欲仙欲死,可能连她自己的叫声都听不见吧?
赵恒迅速恢复了镇定,亲亲她红红的嘴儿,这才起身。
他坐在床尾穿中衣,宋嘉宁抓起备在一旁的巾子捂住自己,藏在被窝收拾了会儿才红着脸坐起来,摇铃铛叫六儿。在暖呼呼的被窝待了半个时辰,两人都不想再换地方了,让六儿将托盘端进帐子,然后夫妻俩一人捧着碗山药枸杞粥,面对面盘腿坐着吃。
“王爷,您八成又要添个侄子或侄女了。”宋嘉宁笑着对他道,现在才明白,马车里他不接她的话,肯定是在想宣德帝交代的大事。
赵恒意外地看着她。
果然如此,宋嘉宁心里更舒服了,不无羡慕地道:“嫂子明日请郎中号脉,很快就知道准信儿了。”
赵恒脑海顿时浮现了侄子升哥儿虎头胡闹的样子,想到年底可能会多个侄子,他目光比方才更柔和了几分,道:“好事。”
宋嘉宁一手捧着碗一手舀粥喝,见他这样,就看出来了,自家王爷是个喜欢孩子的。宋嘉宁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肚子,突然特别期待她生了孩子那一天,期待看寿王哄孩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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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恒现在的官职不高,但他是王爷,因此也有资格上早朝,天未亮便起来了,简单收拾收拾出了门。隔壁郭伯言正要出门,听到王府门前的动静,他刻意在门里面等了片刻,待王府马车拐出巷子,他才骑马去上朝。
到了大殿,赵恒、睿王跟着秦王站在文臣那列前面,武安郡王、楚王、恭王列在武官这侧,郭伯言与赵恒虽然是翁婿,但在朝堂上就与陌生人一样。
宣德帝落座后,当众宣布他要伐晋的决策,让文武大臣商议。
枢密使曹瑜等武官大多支持皇上伐晋。
以宰相徐巍为首的文官则不赞成,明面上的理由是晋国身后有强辽支援,此战难打,且晋国弹丸之地,南边一带百姓早在当初高祖皇帝伐晋时便多数迁入大周,再打下来也没什么用途,不值得劳民伤财。但究其根本,这些文臣还是担心宣德帝不是打仗那块儿料,毕竟大周的天下几乎都是高祖皇帝给打下来的。
宣德帝又如何猜不到这些臣子的心思?就因为他们看不起他,宣德帝才越要向文武百官、黎民百姓证明他这个皇帝的能力,等他将兄长高祖皇帝都解决不了的晋国收入囊中,那时,他才能真正走出兄长笼罩在他头上的阴影。
“众卿不必多言,朕意已决,即日发兵伐晋。”
俯瞰底下的文武百官,宣德帝沉声宣布道。
文官沉默,武官高呼圣明。
散朝后,宣德帝召枢密使曹瑜等几位武官重臣到崇政殿议事,诸位王爷、武安郡王也去了,最后商议出两条战策,由曹瑜率十万大军围攻晋国,另派遣常年驻守雄州的镇北将军韩达带兵阻截辽国援兵。
战策一定,立即实行。
楚王、恭王都想上阵杀敌,被宣德帝摁住了,兄弟俩郁闷地不行,赵恒见父皇打援的部署与他不谋而合,便也没有出声,只有郭伯言,回到国公府后,立即给远在千里的儿子写信。长子去年十月离京,三个来月郭伯言没与长子通过一封家书,现在长子在韩达手下当差,此战必定上场,辽军铁骑绝非等闲,郭伯言担心长子轻率受伤。
三日后,雄州,自从被父亲调离京城后,郭骁第一次接到了父亲的家书,看到父亲对他的叮嘱与告诫,郭骁淡笑,脸庞晒黑了些,更显得那一口牙齿亮白整齐,仿佛刀刃似的泛着寒光。收好家书,郭骁翻身上马,手握缰绳眺望京城的方向。
父亲多虑了,他岂会叫自己出事?京城还有个妹妹在等他。
正月十七,大周调兵伐晋,晋帝得到消息,闻风丧胆,立即发书向辽国请援。晋国乃辽国掣肘大周的一枚好棋,年年还上供各种奇珍异宝,晋国有难,辽国当然要出兵增援,派两员大将率八万铁骑南下。
而辽军支援晋国,必经石岭这一要塞,韩达早率领五万精兵在此以逸待劳,另遣郭骁、韩政昌两个少年将领各带五千轻骑提前渡河埋伏在对岸。二月十二,辽军渡河到一半,韩达正面迎击,辽军没有准备大败而退,退兵途中,郭骁、韩政昌从两翼冲出断其后路,与韩达前后夹击,酣战半日,辽军战死三万余,受伤一万,投降三万,剩余近万狼狈而逃,晋国顿时孤立无援。
这一次打援,主将韩达立了首功,郭骁一马当先骁勇善战,活捉辽国大将耶律齐,功劳仅次于韩达。
捷报传到京城,宣德帝当朝盛赞郭伯言虎父无犬子,郭伯言亦自豪不已,只是唇角未扬,他心里咯噔一下,暗暗看向斜对面的寿王。赵恒面无表情,仿佛郭骁立功与否与他无关,郭伯言却笑不出来了,去年他亲口承诺会调离长子离京一年,如今长子虽然立功,有寿王在这儿,他也不能提前调长子回来。
郭伯言不禁有些憋屈,憋屈完了又记起了长子背着他干的那几桩糊涂事,最终自豪也好,无奈也好,只能化为一声叹息。等吧,谁让长子得罪的是寿王?左右伐晋的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若长子再立战功,宣德帝开口叫长子回来,那寿王就怪不到他们郭家头上了。
王爷又如何,王爷也得听他父皇老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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