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昨日我做梦了,又梦见了小五。”聊着聊着,李皇后瞅瞅怀里睡着的成哥儿,眼圈突然红了,也没有抬头,就那么低低地自言自语似的说了起来,“我梦见小五坐在一盏河灯上面,哭着跟我说他冷,叫我抱抱他,我下水去找他,可河灯带着他越飘越远……”

她没哭,平平静静的,但话里母亲对亡子的思念却令人心伤。冯筝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更能体会李皇后的苦,这种事情若放在她身上,好好的儿子说没就没了,冯筝觉得自己可能都坚持不下来,恨不得下去陪儿子,也不要他孤苦伶仃的。

“母后节哀,五弟托梦给您,应是要转世投胎了,五弟那么懂事,下辈子一定会平安喜乐的。”抹抹眼角,冯筝轻轻地安慰道。

李皇后苦笑,抬头,目光与冯筝相对,两行清泪忽的沿着她白皙姣好的脸庞滑了下去:“我想他回来,想他陪在我身边,这宫里太大太冷,我快要撑不下去了……”说到这里,年轻的皇后泪水终于决堤,一手捂嘴,对着成哥儿呜咽道:“我多想再生一个,可我身子垮了,再也怀不上了……”

第131章 131

李皇后哭得伤心欲绝, 冯筝同情归同情, 却找不到什么安慰话可说了, 小伤小痛能够安抚, 在丧子之痛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目光下移,瞥见成哥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不是饿了就是要嘘嘘了,冯筝再看眼李皇后,她抿抿唇,尽量轻柔地去抱儿子。

李皇后没有阻拦, 转过身拭泪。

冯筝将成哥儿交给带进宫的乳母, 乳母去侧室喂了。看着乳母离开, 冯筝攥攥手,重新回到暖榻前,见李皇后虽然还是背着她,哭声却没了, 只有肩膀还轻微地颤着, 冯筝叹口气, 不闻不问肯定不行,只能尽量道:“母后若不嫌弃, 儿媳愿常进宫陪您。”

偌大的皇宫, 妃嫔与妃嫔之间要争一个皇上,便是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心里也会彼此不喜。皇上又是个勤政的, 每日最多晚上能陪陪李皇后,一个月还要分出半个月给其他妃嫔,冯筝能理解李皇后的孤独,看得出李皇后很喜欢升哥儿,冯筝只能多待孩子们进宫几次,聊表心意了。

李皇后意外地转过来,眼中还泛着泪光,惊喜道:“真的?”

冯筝笑着点点头。

李皇后脸上立即见了笑,高兴地拉住冯筝的手:“其实咱们虽是婆媳,但我只大你三四岁,你又是第一个嫁进来的,你们几个妯娌,我与你最投缘,一直都把你当姐妹相处,有什么心里话也不瞒你,现在你这样怜惜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两人年龄相近确是事实,但冯筝可不敢僭越,李皇后这会儿心里难受,暂且忘了身份,等伤心劲儿过去了,李皇后的威仪肯定会回来,忙道:“母后言重了,我是小辈儿,本就该多进宫在母后面前尽孝。”

不过李皇后说她最喜欢自己的话,冯筝是信的,毕竟她的亲婆母早早没了,睿王妃、恭王妃有吴贵妃、惠妃要孝敬,李皇后不可能去亲近那两个,至于宋嘉宁,到底嫁过来晚两年,比不上她与李皇后的情分。

但冯筝也从未以此为傲,就是李皇后待她亲近,她也回以真心罢了。

“只是,你要照顾王爷,要照顾成哥儿,看王爷宠你的劲儿,过不了多久肯定又要怀了,哪有多少闲功夫进宫陪我呢。”李皇后忽地又道,脸上的笑容烟花般转瞬就没了,再次恢复了自怨自艾的愁容。

冯筝彻底失语了。她能安慰的都安慰了,若再保证自己大着肚子也会进宫,太假。

李皇后却突然想到什么般,雀跃地看着冯筝道:“这样如何?你把升哥儿留我这里,我帮你带,也免了你又要照顾大的又要照顾小的,两头辛苦。”

冯筝心口猛缩,刚刚还觉得李皇后可怜,还在试图搜罗些安慰话,此时对上李皇后明亮地过分的眼睛,冯筝只觉得恐怖,寒气潮水般瞬间从心底蔓延到了全身。身体僵硬,脑海里浮现长子活泼可爱的小脸儿,冯筝本能地推辞道:“母后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升哥儿太调皮,儿媳不敢劳烦母后。”

一边说着话,一边试图将被李皇后攥着的手收回来。

李皇后不肯松手,感受着冯筝迅速便凉的手,她有些不忍,可她真的没办法了。深宫寂寞,她现在有皇上宠着,暂且还能熬得住,可皇上眼瞅着一年比一年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她才二十出头,如果不能趁皇上宠爱她的时候留下升哥儿,等皇上仙逝,等楚王或是任何一位王爷登基,迎接她的,便是漫长的后宫沉寂,空有皇太后的尊荣,没有任何实权。

养了升哥儿,有宣德帝的旨意在,楚王登基了也不能带走升哥儿,他得为了儿子敬着她。李皇后要的不多,她对朝堂政事也没有野心,她只想身边有个伶俐的孩子陪着解闷,只想楚王登基后把她当个人,后宫办什么事都想着她,而不是一个空有虚名的太后。

“阿筝,我的处境你还不知道吗?别说升哥儿乖巧懂事,便是他真的顽皮,我也求之不得,又怎么会觉得辛苦?”眼泪再次滚落,李皇后紧紧拉着冯筝的手,哽咽着求她:“阿筝,让升哥儿留在我身边吧,否则我真的挺不住了,白天总会听见小五哭,晚上梦里也是小五的哭声,我的心都要疼死了……”

冯筝也哭了,硬是挣脱李皇后的手,跪在了她面前,眼泪断线的珠子般往下落:“五弟走了,我知母后难受,可儿媳也请母后体谅体谅我,升哥儿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一会儿不见儿媳都要惦记,若交给母后,儿媳……”

她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只跪地磕头:“儿媳求母后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冯筝,她的儿媳楚王妃,至此,李皇后算是明白了,单靠婆媳的交情,单靠冯筝的心善,她根本无法留下升哥儿。感情这条路走不通,李皇后深深吸了口气,仰着头,双手擦泪,等再也没有新的泪涌出来,她低声道:“阿筝,我跟你说几句真心话,这话我只跟你说,你莫要再告诉任何人,王爷也不行。”

冯筝震惊地抬起头。

李皇后拍拍身边的地方,直视她道:“坐过来,此事关系王爷,被人听去,你我都担待不起。”

若是旁的事,光是后面的危言,冯筝断不会去听李皇后说什么,宁可不知,但与自家王爷有关,冯筝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擦擦眼睛,忐忑不安地坐到了李皇后身旁。她刻意保持了距离,李皇后主动移到她身边,跪在冯筝身后,拆了她的发髻,然后佯装替冯筝梳头,一边梳着一边低低地道:“武安郡王去的时候,王爷可有埋怨皇上?”

冯筝心头巨震。旁人或许不知道,她是楚王的身边人,自然记得清清楚楚,武安郡王自尽当晚,王爷在外面还算沉得住气,回来就开始埋怨皇上,红着眼睛指责皇上逼死了武安郡王,若非她佯装动了胎气逼得王爷闭嘴,逼得王爷保证不再口出怨言,事情传到皇上耳中,指不定造成什么恶果。

可是,她以为瞒得天衣无缝,李皇后竟然知道了?那皇上……

冯筝心底再次涌起一股寒意,冰冷彻骨,比担心儿子被抢更甚。

“没有的事,还请母后莫信小人谗言。”冯筝勉强镇定地道。

身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如幽幽深夜窗外的一声猫叫,明明很轻,却叫人瘆得慌。冯筝不安,想要扭头看看李皇后的神色,李皇后却握着她乌黑顺滑的长发,继续缓缓地梳,声音平静轻柔:“阿筝别担心,没人跟我说王爷的坏话,是我自己猜的,猜的对不对,你比我清楚。只是,我能猜到的事,皇上比我更了解王爷,皇上有没有猜,有没有派人去查,我就不敢保证了。”

冯筝脸颊苍白,忍不住地发抖。

李皇后暂且按住她肩膀,瞄眼冯筝苍白的脸,她及时安抚道:“不用怕,皇上最器重王爷,人谁无过,皇上不会为了一两次的抱怨便冷落了王爷,只是王爷的脾气,皇上才对他堂兄出手,他便抱怨了,他日皇上对付王爷最亲近的叔父时……”

冯筝大骇,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她。

李皇后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与冯筝对视,等冯筝眼中的震惊全部变成恐惧,李皇后才瞄眼内殿门口,用冯筝都不能听得太真切的微弱声音提醒道:“皇上的龙椅是从他哥哥手中接过来的,兄终弟及,皇上先开了这规矩,虽然皇上没有言明,但百姓中一直都有流言,甚至王爷自己都觉得,皇上最后会把龙椅交到他叔父手中吧?”

冯筝全身发抖。她的那位好王爷,确实是这么想的,正月皇上当朝羞辱寿王,夜里王爷还跟她发牢骚,抱怨皇上对寿王多有不公,然后又提到了寿王位于外城的王府,还说什么等叔父秦王登基了,他一定要求叔父另赐府邸给寿王。

当时冯筝就觉得不太对,问为何会是秦王登基,她的王爷就说了刚刚李皇后口中的兄终弟及的道理。冯筝只想与楚王安安稳稳地过,既然楚王没有当皇上的野心,既然楚王说大周是兄终弟及的规矩,她就信了。

“幽州战败,为何姚松、吕云第一个要拥护的是武安郡王而不是秦王?因为他们都不赞同兄终弟及,觉得皇位应该父子相传。为何只是两个臣子妄言,皇上就要猜忌武安郡王,还……因为他是皇上,他容不得皇位有任何不稳,他连侄子都不给,会心甘情愿将皇位传给弟弟?一边是亲儿子,一边是弟弟,阿筝,你觉得皇上会怎么做?”

冯筝不懂,脑海里宛如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的乌云,沉甸甸的。她不明白,皇上是皇上啊,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就算他想把皇位传给儿子,直接给就是了,朝臣百姓还敢反对不成?为何李皇后那么笃定,皇上会对付秦王?

“人言可畏,皇上要顾忌眼前的百姓,也要顾忌以后千万年的百姓如何置评他,他想让他的儿子光明正大地继承皇位,就必须先让他的弟弟失去民心,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李皇后重新托起冯筝的头发,双手灵巧的帮冯筝定好发髻,然后才凑到冯筝耳边,幽幽道:“到那时,王爷会眼睁睁看着他的叔父落得武安郡王一样的下场吗?”

冯筝全身发冷,她太了解楚王了,对叔父秦王的敬重比对亲爹皇上还深,叔侄情同父子,父亲一样的人出事,楚王……

“如果你愿意把升哥儿交给我,我发誓会把升哥儿当亲孙子一样照顾,那楚王便等同于我的儿子,哪日他冲动之下顶撞皇上了,我自会竭尽全力替他在皇上面前求情。”

说到这里,再不用遮着掩着,李皇后扶住冯筝肩膀,诚恳地给她讲利害得失:“阿筝,咱们嫁进皇家,各有各的难处,今日我实话告诉你,皇叔必有一劫,王爷必不会袖手旁观,那时将是皇上最恼他之时,也是旁人落井下石的最好时机。皇上想把皇位传给儿子,可他并非只有王爷一个,一旦王爷讨了皇上的嫌,寿王有口疾,那便只剩睿王、恭王。不管二人谁继位,你觉得,他们登基后,会怎么对待曾经被他们父皇当太子般重视的大哥?而王爷一倒,你们娘几个同样要遭殃。”

冯筝脸白如纸。

李皇后握紧她手,目光如炬:“只要你把升哥儿给我,我便是拼命也会护住他们父子。阿筝,我这样做固然有私心作祟,但也真是替你们一家打算的,你回去好好想想,等你想明白了,再来进宫。若最终你还是不愿意,我绝不会勉强你,将来王爷有事,我也会看在咱们的情分上,竭力相帮,毕竟,那两家都有亲婆母,我便是投桃交好,也只是自讨没趣。”

她一直说啊说,说了好多道理,冯筝都听见了,却沉浸在那些威胁与事实中,无法反应。

李皇后并不着急,只再三提醒她一件事:“出宫之后,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万不可叫王爷看出端倪,否则被王爷知道,他定要进宫找我闹一闹,或是干脆去质问皇上,真若那般,我与你们一家,都要被皇上厌弃。”

此言如警钟,冯筝猛地回神,看看李皇后,她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越是在乎一个人,越是不会置其于险地,李皇后相信冯筝是个聪明人,该说的都说了,她笑着拍拍冯筝小手,又恢复了关切的慈爱语气:“看你,我只是想到梦里小五的可怜忍不住哭了会儿,你怎么哭得比我还厉害?快去洗洗脸吧,免得叫王爷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冯筝垂着眼帘,勉强笑了下,心里却清楚,这是李皇后送她的借口,她脸色不对,一时片刻是恢复不了了,不可能瞒得过王爷。李皇后连这层都想到了,足见其城府之深,恐怕早就盯上了她的升哥儿。

只是,越是看透李皇后的心机,冯筝便越发担心,只觉得李皇后那些提醒,都是对的。

真若如此,一边是升哥儿,一边是他们一家四口……

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温热巾子,冯筝蒙住脸,也蒙住了脸上新落的泪。洗脸洗了足足一一刻钟,冯筝折回内殿,就见李皇后盘腿坐在暖榻上,怀里抱着她的成哥儿。李皇后笑得很温柔,就像抱着亲生儿子哄的母亲,冯筝却如同被毒蛇缠身,遍体发凉,努力克制着走过去,低头行礼道:“叨扰母后这么久,母后歇息吧,儿媳先告退了。”

李皇后没有强留,深深看了冯筝一眼,将成哥儿还了过去。

乳母要接,冯筝没用,亲手抱着自己的儿子,逃也似的离开了中宫,半路看到楚王顶着长子往这边走。才三岁的升哥儿,跨坐在父王肩上,两手抱着父王的大脑袋,高兴地朝娘亲叫。冯筝眼睛一酸,差点就掉下泪来。

“哭了?”一家四口离得近了,楚王立即看出了妻子的不对。

冯筝心苦,有些话在舌尖儿徘徊许久,最后还是道:“母后说她梦见五弟了,我听着难受。”

楚王知道她心善,扫眼中宫的方向,有点不满李皇后,怪李皇后惹他媳妇伤心。

第132章 132

冬日的下午, 外面寒风呼啸天寒地冻, 烧着地龙的屋里却暖融融的。

耳边传来轻微的两声哼唧,宋嘉宁懒懒睁开眼皮,看到乳母俯身过来,伸手往女儿的小被窝里摸。宋嘉宁看着乳母,乳母笑着朝她点点头, 然后掀开女儿的小被子,抬起女儿穿着粉色绸裤的两条小短腿,换上提前温好的新介子。

收拾好了,乳母跪坐在床前, 继续守着小郡主。宋嘉宁瞅瞅女儿, 没一会儿又睡着了,然而好像没过多久,就被女儿的哭声惊醒,这次是饿的。宋嘉宁睡得差不多了,精神不错,将白白胖胖的小丫头抱到怀里, 掀开衣襟喂。

上辈子宋嘉宁最想要的就是个孩子, 但一直没能如愿, 这辈子初为人母,宋嘉宁想给女儿她能给的一切,刚生完那几天她身体虚弱,只好让乳母喂女儿,后来休息地差不多了, 宋嘉宁便亲自喂女儿了。小丫头特别能吃,幸好宋嘉宁奶水够多,不用委屈女儿再去吃别人的,两个乳母主要就管伺候女儿拉撒睡觉。

喂到一半,院子里忽然传来丫鬟们喊王爷的声音,宋嘉宁心一慌,下意识看向乳母。乳母跪立在床前,也呆呆地望着她,反应过来王爷是真的提前回府了,乳母立即起身,看看还被王妃抱着的小郡主,乳母犹豫着道:“王妃……”

王妃您是自己喂,还是让我抱走?

宋嘉宁知道乳母的意思,只是感受着女儿贪婪的动作,小嘴儿吃得特别有劲儿,好像娘亲的才是她最爱吃的,宋嘉宁便舍不得半路让女儿换人,朝乳母递个眼色,宋嘉宁先将女儿抱到里面。昭昭吃得正起劲儿呢,娘亲突然不给她了,小丫头还没沾到床就要哼唧,宋嘉宁急忙忙躺好,重新将女儿捞到怀里,昭昭这才舒展小眉头,继续高兴地吃了起来。

宋嘉宁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红着脸拢了拢衣襟,再把被子往上拉拉,尽量少露点地方。女儿出生后,宋嘉宁都是白天照顾女儿,晚上叫女儿跟乳母睡,旬假日王爷在家,她也不亲自喂,所以后日小丫头就要满月了,宋嘉宁都没让王爷瞧见她喂孩子的样子。想到王爷马上就要进来了,宋嘉宁特别地紧张。

乳母走出拔步床,低头朝绕过屏风的男人行礼:“王爷。”

赵恒淡淡嗯了声。

乳母退到了一旁,不敢走太远,怕主子们吩咐听不见,毕竟小郡主随时可能拉撒。

赵恒挑开纱帐,看见她背对外面躺着,不见女儿,隐约有咕嘟咕嘟的吞咽声传过来。赵恒诧异地走过去,就见女儿被她搂在怀里,正在……

赵恒守礼地移开视线,落在她红扑扑的脸上,她杏眼雾蒙蒙地看他一眼,马上又垂下,细声解释道:“刚刚我抱着昭昭睡的,怕她冷没给乳母,才喂上王爷就来了,昭昭不肯松……”越发地不好意思说了。

赵恒嗯了声,背对她坐在床边。

宋嘉宁见他那样坐着,稍微松了口气,真怕他看,虽然早就看过不知多少遍了。

夫妻俩都不说话,只有昭昭津津有味的吞咽声,当着王爷的面喂,宋嘉宁莫名臊得慌。帐子里安静地出奇,宋嘉宁忍不住偷偷回头,未料他也同时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就在中间撞上了。她杏眼水润,他眼中如笼云雾,水雾弥漫,彼此纠缠。

最后宋嘉宁先躲开了,心扑通扑通乱跳。

赵恒看着她绯红的脸蛋,无声脱了靴子,侧身躺到她身边,左肘支撑身体,右手别过她发烫的脸蛋。宋嘉宁早就闭上了眼睛,但仍能感觉他在靠近,越来越近,最后熟悉的薄唇压了下来。在宋嘉宁心里,王爷是个重欲的人,兴致高的时候一夜能来个三四回,基本不给她多少睡觉的功夫,可王爷也不重欲,每个月都会在前院住几晚,她怀孕那段时间,王爷更是常住前院,也不叫丫鬟伺候,仿佛几年不碰女人都没关系。

这个月宋嘉宁坐月子,王爷怕影响她休息,只陪了她三晚,夫妻俩好像已经很久没这样亲了。宋嘉宁想王爷,她想像以前那样环着王爷的脖子好好亲一亲,可她不是一个人,她还得抱女儿,因此宋嘉宁只能姿势别扭地歪着脖子,只能动动小舌。

便是如此,也把赵恒囚禁半年多的欲望彻底勾了起来,唇压着她的嘴儿越亲越深,右手沿着她发烫的脸挪到她修长的脖子上,再一点点往下挪。他知道女儿在吃哪边,小心地只占一侧,未料刚碰着,手心就湿了。

赵恒惊诧地抬起头。

他刚刚亲得太狠,宋嘉宁大口大口地喘气,睁开那双越发潋滟的杏眼,却见她的王爷正在看他的右手。宋嘉宁无意地看过去,待看清他手心那块儿泛白的水儿,宋嘉宁这才想起他方才好像碰到那了,顿时脸上飞红。

赵恒垂眸,见她紧紧闭着眼睛,他鬼使神差地,飞快地尝了下手心,淡淡的,没什么味儿。水儿不多,赵恒随手抹在她敞开的衣襟上,这么一点动作,惊到了正在大吃的小郡主。昭昭嘴巴不停,乌黑纯净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向父王。

快要满月的小郡主,脸蛋比刚出生时白净多了,胖乎乎肉嘟嘟,眉眼像极了娘亲。见女儿看自己,赵恒笑了笑,低声唤女儿:“昭昭。”

昭昭就一边与父王对视,一边吃饱饱。小丫头太能吃,赵恒低着脑袋,脖子都泛酸了,小丫头还没吃够,赵恒的心思就慢慢又回到了女儿口中的王妃身上。不打扰女儿吃,赵恒躺回她身边,抱着她肩膀问:“会不会疼?”

以前他稍微吃的重一些,她就急着推开他,娇娇地喊痛,现在女儿吃这么久了,赵恒有点担心。

宋嘉宁哪知道自家王爷会想这些呢,拉好衣襟挡住暂且闲着的那边,疑惑问:“什么疼不疼?”

赵恒往下看。

宋嘉宁终于懂了,闭着眼睛摇头,脸颊如涂了胭脂。

赵恒不太信,确认道:“真话?”

宋嘉宁为何要骗他?又点点头。

赵恒目光微动,继续去看女儿吃了。宋嘉宁偷偷睁开眼睛,见王爷侧脸专注,那神情跟他作画的时候差不多,不带任何色气,顿时觉得自家王爷更像神仙了,这种时候还能这么君子,不为她的身子迷惑。

昭昭终于吃饱了,赵恒抱起女儿,熟练地拍奶。吃饱的昭昭是最可爱的时候,乖乖地躺在父王怀里,不哭不闹的,水汪汪的杏眼目不转睛地望着父王。乳母说这么大的孩子还看不清,赵恒瞧着自己时不时翘翘嘴角仿佛在笑的女儿,却觉得女儿已经能看见了。

夜幕降临,乳母抱小郡主去耳房睡了,赵恒在内室陪宋嘉宁用晚饭,饭后歇在了这边。

双儿留下一盏昏黄的小灯,与六儿退了下去。

赵恒脱下外袍,来到床上,什么都没说,直接撑在了宋嘉宁身上。他本就话少,宋嘉宁已经习惯了沉默的王爷,尤其是他一言不发地解她衣襟时,宋嘉宁反而觉得更慌,全身都在期待着他一样。

但……

“王爷,再等两日吧?”以为他急不可耐了,宋嘉宁一手捂着衣襟,一手捂着中裤,小声地求道。她月子还没坐满,身子虽然擦拭过几次,但并不彻底,好久没有真正沐浴了,宋嘉宁怕自己味道不好。

“我有分寸。”赵恒看着她眼睛道,然后不容拒绝地拿开她手。

宋嘉宁又紧张又懵懂,好奇他到底要做什么,然后就看见王爷低下头,黑黑的大脑袋挡住了他脸,但他在做什么,宋嘉宁切身感受到了。同样的事,女儿跟女儿她父王做出来完全不一样,宋嘉宁闭紧眼睛,小手攥着褥子,不受控制地出了声。

赵恒立即松口,皱眉问她:“疼?”

宋嘉宁咬着唇儿,羞臊地摇摇头。

既然不是疼叫的,赵恒便懂了,知道她喜欢,他再无顾忌,努力卖弄起今日刚从女儿那儿学到的本事。宋嘉宁既舒服又担心,见他贪起来好像没个够,宋嘉宁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爱女之心占了上风,双手抱住他脑袋,似哭非哭地求道:“王爷,王爷给昭昭留点……”他都吃了,明日女儿吃啥?

赵恒贪的又怎么会是那点解渴之物?他贪的是王妃软软的身子,是她勾人的轻哼,是她在他身下的风情。既然王妃不叫他吃了,赵恒翻个身侧躺,然后将她搂到怀里,迫不及待地吃她不用喂女儿的红唇。

四唇相贴,宋嘉宁尝到了淡淡的甜,意识到那是什么,宋嘉宁羞得想躲,却被男人紧紧按在怀里,让她感受他沉寂太久的身体。

宋嘉宁感觉到了,既想得慌,又有点害怕。这一年她长了个子,原本胖的地方也更胖了,王爷没怀孩子,居然也跟着长了,比去年成亲时更高大更伟岸,曾经折腾地她腰酸腿酸的仙家宝物,也越发地叫人心悸。

她想,又怕自己肉体凡胎,消受不起。

十一月十五,寿王府的小郡主过满月。

女儿过满月,宋嘉宁早早就起来了,换上一件儿水红绣祥云纹褙子,坐在暖榻上哄女儿。赵恒陪她待了会儿,估摸着宾客要陆续到了才去了前院。他素来不喜应酬,也不结交任何朝廷大臣,除了嫡亲兄长楚王,除非迁居、大婚、生子这样的大喜事,就连几个兄弟也很少来往,故今日请的全是亲戚,没有寻常官员。

早饭用过不久,楚王第一个到了,楚王骑马,下马后大步走到马车前,先将迫不及待要下车的长子升哥儿抱了下来。升哥儿常常随娘亲来三叔家玩,一点都不认生,父王接娘亲的时候,升哥儿已经兴奋地往里面跑了。

“三叔!”看到穿着一身绛红长袍的俊美三叔,升哥儿脆脆地道。

升哥儿是兄弟俩府上的第一个小辈,赵恒对这个已经会跑会跳的侄子喜爱更深,俯身将跑到跟前的男娃抱了起来,准备继续去外面迎接兄嫂。升哥儿不愿意,扭头往后院望,急着道:“三叔,我去找妹妹!”

曾经升哥儿盼望弟弟,但娘亲生了弟弟后,升哥儿发现弟弟一点都不好玩,整天就知道吃奶睡觉,连话都不会说,所以升哥儿就改成喜欢三叔家的妹妹了,妹妹白净好看,光是看着都看不够,想一直待在妹妹身边。

侄子有所求,赵恒淡笑着将男娃放了下去。

升哥儿一路跑到后院,跨进暖阁立即往榻上瞅,就见漂亮的三婶坐在上面,温柔地朝他笑。升哥儿也喜欢这个婶母,嘿嘿笑了:“三婶,妹妹满月!”小家伙不懂什么叫满月,只知道这是妹妹的好日子。

宋嘉宁笑道:“是啊,再过几个月,妹妹就会坐着了。”

说话间,双儿将升哥儿抱到榻上,鞋子一脱,升哥儿就蹭蹭蹭爬里面去看妹妹了。见妹妹闭着眼睛,升哥儿惊讶地看向婶母:“妹妹睡着了。”

宋嘉宁点头,柔声哄道:“嗯,咱们都别大声说话,别吵醒妹妹。”

升哥儿懂事地点头。

宋嘉宁瞅了会儿侄子,然后看向门口,没过多久,冯筝先跨了进来,后面楚王抱着一个襁褓,自家寿王爷跟在最后头。楚王魁梧豪爽,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但宋嘉宁敏锐地发现,冯筝好像瘦了,脸上虽然在笑,却与平时温柔开朗的样子不太一样。

“大哥,大嫂。”压下疑惑,宋嘉宁先唤道。

寒冬腊月,她刚出月子,不宜在地上走动,因此没有下地招待,不过今日宴请的都是自家亲戚,也不用那么讲究。楚王不拘小节,冯筝更是笑着上了暖榻,凑到宋嘉宁身边,瞧瞧睡着的小侄女,冯筝稀罕地打趣道:“昭昭越长越漂亮了,怪不得她大伯父老惦记着,还想偷偷抱走呢。”

这是玩笑话,宋嘉宁没当真,升哥儿却咧着小嘴儿望向父王,一脸赞成父王偷妹妹的样子。

儿子傻乎乎的,楚王扫眼身旁的弟弟,逗儿子:“问问你三叔,咱们用弟弟跟他换,他换不。”

升哥儿喜欢弟弟,但他更喜欢妹妹,真兴奋地跑去跟他三叔商量了。

赵恒摸摸侄子脑袋瓜,道:“三婶不换。”

升哥儿闻言,失望地转向婶母。

王爷拿她当借口,宋嘉宁却不能不接,笑盈盈地哄升哥儿:“妹妹还小呢,不能出门,升哥儿喜欢妹妹的话,以后跟我们住吧,这样天天都能看到妹妹。”

赵恒听了,瞥向兄长,非常满意他的小王妃的回敬。

楚王知道小心眼的弟弟在看他,紧张地盯着儿子,怕臭小子真答应下来,如了弟弟的意。

升哥儿瞅瞅漂亮的婶母跟妹妹,再瞧瞧娘亲与他并不是很喜欢的弟弟,最终还是摇摇头,腼腆地跑到娘亲身边,张开两条小胳膊抱住了娘亲。长子的无心之举,却让冯筝红了眼圈,怕被人看出来,她及时扭头,佯装逗儿子:“不是喜欢妹妹吗?”

升哥儿望着娘亲笑。

他是喜欢妹妹,可他更喜欢娘啊。

第133章 133

说笑了一阵, 赵恒请兄长去前院喝茶, 留宋嘉宁、冯筝带孩子。

成哥儿、昭昭都醒了, 兄妹俩只差了半个月, 并排放在一块儿,昭昭乖乖地一动不动,只歪着脑袋望着娘亲的方向, 乌溜溜大眼睛好像能看见似的。成哥儿调皮些,一会儿伸伸小手一会儿踢踢小腿儿。升哥儿坐在弟弟妹妹脚底下,小门神般守着。

“嫂子瘦了。”孩子们不哭不闹的, 宋嘉宁轻声同冯筝聊了起来。

冯筝摸摸自己的脸,笑着打趣道:“我比不得你,胖了也好看,之前怀孕没办法, 现在生下来了, 我当然得想办法瘦回来, 而且身边两个孩子,既要照看这个又要担心那个, 想不瘦都难, 等你再生一个,就知道了。”

宋嘉宁瞅瞅两个侄子,想到上个月弟弟出痘母亲的憔悴,顿时能理解冯筝为何瘦了,遂不再担心。

说话间,隔壁国公府的亲戚到了, 太夫人领着林氏三个儿媳妇,茂哥儿、尚哥儿小哥俩也来了。茂哥儿脸上又变得光溜溜的,只有额头丫鬟没看紧,叫他抠了一个痂下来,多了个小坑,不过茂哥儿还小,再长长可能就好了,便是一直留着,男孩子也没什么关系。

同楚王妃见过礼后,茂哥儿爬到榻上,跟升哥儿一块儿看外甥女,宋嘉宁瞥见堂弟尚哥儿羡慕的眼神,刚要叫丫鬟抱堂弟上来,忽见三夫人难以察觉地握住了堂弟的手。记起三夫人一直都不太高兴堂弟与她们姐弟亲近,宋嘉宁识趣地闭上嘴,自与祖母、母亲说话。

林氏喜欢自己的外孙女,但楚王妃在场,她当然要夸夸客人,笑着对楚王妃道:“一连生了两个胖小子,王妃真是叫人羡慕。”她这么说,太夫人也笑眯眯地点头,四位王爷,目前只有楚王膝下有子,后宅女人们聚在一起,没有不夸楚王妃命好的。

看着林氏真诚的笑脸,冯筝心底却一片酸楚,刚得知老二是儿子时,她也曾微微的自豪过,谁曾想生了一个儿子,长子竟被李皇后惦记上了。楚王脾气暴躁,容易感情用事,冯筝不敢跟丈夫商量,可她舍不得长子,一个人拿不定主意,就趁母亲来探望时,只对母亲一人说了,没有提及朝廷大事,只说李皇后丧子后太过凄凉孤寂,想将升哥儿养在身边。

内心深处,冯筝希望母亲劝她别让出升哥儿,尽管理智上她早已被李皇后说服,觉得让出升哥儿更有利于一家人的将来。然后母亲果然也如同她猜测的那般,劝她顺了李皇后的心思,给了,是与李皇后结好,李皇后如今没有子嗣依靠,定会把升哥儿当成最后的倚仗重视照顾,绝不希望升哥儿或是楚王出事。一旦不给,李皇后已经因为索要升哥儿与楚王结了怨,既然楚王不向着她,李皇后大可去交好睿王或恭王,必要的时候帮着对方给楚王落井下石,便是捞了一个大人情。

冯筝明白,她都明白,她就是舍不得,埋在母亲怀里哭。

母亲安慰她,说她可以常常进宫探望升哥儿,说这也是为了楚王、寿王两家人好,最后母亲劝她惜福,毕竟她还有一个儿子,还有王爷的宠爱,若是沦落成睿王妃那样的地步,宠爱、子嗣都没有,她去哪里哭?

刚想到睿王妃,睿王妃就来了,满屋子女人属睿王妃打扮的最雍容华贵,清瘦的脸上涂着精致的妆容,唇边始终挂着一抹大方得体的微笑,仿佛这样便能掩饰她在睿王府不受宠的事实。冯筝没有奚落睿王妃的意思,但一对比睿王妃,冯筝就觉得,她能嫁给楚王,已经很幸运了。

睿王妃感受到了冯筝的视线,好像在嘲讽她什么,睿王妃暗暗攥了攥手,然后走到榻前,看着模样肤色都随了楚王的成哥儿,惊讶道:“成哥儿还不到俩月,大嫂怎么就抱出来了?康姐儿都快四个月了,我都没舍得抱出来玩。不过升哥儿、成哥儿往这一放,两个胖小子,还真是叫人馋。”

说到最后,别有深意地朝同样生了女儿的宋嘉宁笑了笑。

冯筝心中一紧,抱成哥儿过来是楚王的主意,说是不能把成哥儿自己丢家里,冯筝与宋嘉宁又交好,便没有往深了想,现在睿王妃挑拨离间的意思很明显,但万一宋嘉宁真的误会她是刻意炫耀儿子……

“成哥儿洗三时我身子重,没能去看,然后轮到我生昭昭,一晃又是一个月,我着急抱侄子,就央嫂子把成哥儿一块儿抱过来了。等明年春暖花开了,二嫂也多抱康姐儿出来走走吧,让她们小姐妹儿多见见。”

宋嘉宁喜欢冯筝这个嫂子,也喜欢两个胖侄子,睿王妃几句话把冯筝娘仨都卷进来了,宋嘉宁自然要转圜一下。

林氏第一次亲眼目睹女儿与几位王妃妯娌相处,见平时老实巴交看着就好欺负的女儿遇到事情居然也有圆滑周到的一面,不卑不亢的,林氏欣慰地差点想哭。太夫人与儿媳妇一样的想法,看着榻上客套微笑的小孙女,太夫人心底不知不觉地冒出了四个字:柔中带刚。

而作为被宋嘉宁三言两语顶回来的“坏嫂子”,又是在宋嘉宁的地盘,睿王妃抿抿唇,并未露出任何愤懑之色,若无其事地扫视一圈,疑惑道:“端慧怎么还没来?前儿个我在宫里遇见她,她说要来给侄女庆满月的啊。”

睿王妃与三个妯娌没什么交情,同端慧公主关系却不错,有次端慧公主去睿王府做客,还帮她嘲讽了张氏一番。

端慧公主是国公府嫡亲的表姑娘,太夫人看了身边的丫鬟一眼,恰在此时,前院管事派人来传话,说端慧公主刚刚到了,不过先去国公府探望世子了。太夫人无奈地摇摇头,但也能理解外孙女的心情,表兄妹俩从小就感情好,这次长孙伤的那么重,端慧能忍到今日才出宫,已经让她意外了。

宋嘉宁垂眸瞧着女儿,心里却深深地盼望端慧公主这次探病能发生点什么,或是用温柔的照顾打动郭骁的心,或是用心疼的眼泪赢得郭骁的感动。宋嘉宁就不信了,上辈子郭骁为了端慧公主苦等那么多年,表兄妹俩肯定是有感情的,之前定是因为端慧公主年岁小还没张开,郭骁没发现表妹的好。如今端慧公主也是十四五岁的大姑娘,容貌明艳并不比她差什么,身份尊贵更是远远强于她,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郭骁都不该对她一个已经生了女儿的已婚之妇纠缠不放啊!

卫国公府,颐和轩。

郭骁伤势已经恢复地七七八八了,但宣德帝怜惜他,特命他休养到年后再去当差。凭借这次舍身护驾的功劳,郭骁一下子从马军一个小都头升为马军都虞候,官阶仅次于马军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而他才刚刚二十一岁。他老子郭伯言这个岁数时,都没他的官职高。

但对郭骁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便是让他升到与宰相并肩的枢密使,得不到她,荣华富贵都不值一提。

“表哥!”院子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郭骁皱皱眉,从书房走了出来。

走廊中,端慧公主一身红裙,小跑着往这边赶。看到书房门口出现的修长身影,端慧公主眼睛一酸,情不自禁放慢脚步,然后又用更快地速度跑了起来,一直跑到郭骁面前,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埋在男人怀里哭:“表哥,我吓死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端慧公主真的很害怕,刚听说表哥受了重伤时,她都想去涿州找他,被母亲训斥了一顿。父皇回来后,她去求父皇,父皇也不许,好不容易等到表哥回京,却又出了武安郡王的事,端慧公主不得不继续忍着,一直等到今天。

“表哥……”端慧公主紧紧抱着男人,哭得呜呜的,哭得像个孩子,那是真的怕了。

郭骁一动不动,眼睛看着怀里的表妹,心里却想到了他刚回京那日,在门口见到继妹的情形。她真够狠心的,一个正眼都不给他,一声关心都没有,更不用说眼泪,似乎他死在外面也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她那么无情,他还是想着她,想着有朝一日她会明白他的情,会像表妹这样扑到他怀里,为他担忧为他哭。

“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心里想着她,怀里的姑娘好像也变成了她,郭骁一手抱住她腰,一手轻轻地摸了摸她脑袋,动作温柔。

端慧公主泪眼婆娑地抬起头,见表哥用那样柔和的目光看着她,眼里的情意浓得像雾,团团将她围住,叫她飘飘然只想一辈子都被他这样看着,端慧公主忍不住笑了,抱他抱得更紧,痴恋地唤他:“表哥……”

表哥……

郭骁眼中的情雾忽的就散了,视线恢复清明,对上端慧公主残留泪珠的娇嫩脸庞,明艳美丽却不是她,郭骁立即松开手。正要训斥两句,端慧公主却羞涩被他看似的背转过去抹泪,郭骁即将脱口的斥责便咽了下去,想想表妹大概是京城唯一真正关心他的姑娘,郭骁突然无法再狠心数落什么。

“祖母去王府了,表妹早些过去罢,散席后再随祖母过来坐会儿。”郭骁低声道,这是礼数。

端慧公主不喜欢听别人对她讲道理,唯独郭骁,只要郭骁不骂她,那郭骁说什么她都跟听天籁似的,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看了她日思夜想的好表哥几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郭骁站在书房门前,目送端慧公主身影消失,他扫眼寿王府的方向,心又回到了继妹身上。

宋嘉宁也在想着郭骁,当然惦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端慧公主一来,宋嘉宁便不着痕迹地观察端慧公主,见端慧公主脸颊红润眼波如水,心情好到夸昭昭都夸地很真心实意,宋嘉宁心底就冒出了一线希望。

或许,端慧公主真能让郭骁忘了她?

倒是一旁的睿王妃,本来寄希望于端慧公主给宋嘉宁添堵的,如今落了空,那薄薄的嘴唇便又抿了起来,显得越发刻薄,不招人喜欢。

第134章 134

寿王府给小郡主办满月宴, 晌午还是晴天,散席不久,头顶的天忽地阴了下来, 到了黄昏, 居然飘起来雪,一开始只是碎碎的小雪花,然后一点点变大, 很快, 地方就铺了一层稀薄的白。一辆马车从宫门前离开了,辘辘地拐了几个弯,朝卫国公府而去。

郭伯言挑开棉布帘子,几片碎雪被风吹过来, 落在他脸上,迅速化成几点凉意。郭伯言摸摸脸,对着长着厚厚茧子的指腹怔愣片刻, 然后放下窗帘, 遮掩了那张如天空一样阴沉的脸。

马车停在了国公府前。

郭伯言跳下车, 视线扫过远处的寿王府,这才大步跨进自家府邸。先去给太夫人请安,回来换身家常袍子, 抱着茂哥儿听妻子林氏说小郡主的满月宴, 看着妻子提到女儿巧妙回敬睿王妃时露出欣慰自豪的笑容。

外面大雪纷飞,室内暖意融融,这就是他的家, 他用半身戎马换回来的安逸富贵。

郭伯言不许任何人坏了这个家,包括他最骄傲最器重的长子。

用过晚饭,郭伯言叫林氏先睡,他带着两样东西,一个人去寻长子。

冬月时节,短暂的黄昏后就是漫长的漆黑夜,时候尚早,郭骁睡不着,靠在床头看史书。听父亲来了,郭骁立即放下书,迅速理好衣袍去堂屋迎接。郭伯言已经进来了,发上、肩头落了薄薄一层雪,他随手弹弹,看着长子问:“还没睡?”

父子俩目光相对,似乎谁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又仿佛彼此看不透彻。

“刚吃完饭,准备看两刻钟的书再歇。”郭骁如实道,吩咐阿顺去备茶。

“上酒。”郭伯言拦住阿顺道。

阿顺吃惊,下意识看向主子,郭骁点点头,请父亲去次间暖榻上坐,郭伯言却移步到堂屋的主位上,就在外面喝。堂屋的门帘被他进屋时随手挑起搭在了门板上,阿顺没敢放下来,冬夜冷风争先恐后往里吹,转瞬就驱散了原来的暖。

郭伯言朝门而坐,若有所思。

郭骁看眼父亲,也望向门外。廊檐下,寒风卷着雪花狂舞,没有方向地撞,杂乱无章,却又在昏暗的灯光下无处遁形。雪花落到门内,渐渐堆积了一层,阿顺端着刚刚温好的酒水进来,刹那间在那层薄雪上留了两个脚印。

“去院中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上房三丈之内。”郭伯言淡淡地道。

“是。”阿顺点头,神色凝重地退了出去,就停在门口正前方三丈之外,背对这边。

郭伯言侧身,提起酒壶,将桌子上的两个酒樽都倒了九分满。放下酒壶,郭伯言端起一樽,看着对面的长子道:“这樽,敬咱们郭家的列祖列宗,没有他们在天保佑,就没有咱们父子现在的富贵荣华。”

郭骁与父亲碰了碰酒樽,正色道:“父亲说的是。”

父子俩一同将酒水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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