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宁一把将人扶了起来, 紧紧地抱住。
庭芳长得高些, 也抱住妹妹, 姐妹俩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抱着。
宋嘉宁靠着姐姐肩膀,激动了会儿,忽然看到姐姐身后被丫鬟抱着的外甥女阿茹,三岁的小丫头, 脸庞更像韩家人,一双美丽的眼睛随了娘亲,正好奇地望着她。宋嘉宁笑,松开庭芳,走过去哄外甥女:“阿茹,知道我是谁吗?”
阿茹瞅瞅娘亲,又甜又乖地唤道:“王妃姨姨。”
宋嘉宁想过四姨母、姨母甚至王妃这样的称呼,没想到外甥女会叫的这么甜,甜的她迫不及待地抱过外甥女,用力亲了一口。刚亲完,东次间突然传来一声气势十足的娇嫩尖叫,是她的小郡主在喊娘。
宋嘉宁与庭芳互视一眼,笑着去东次间了。
昭昭与睿王府家的康姐儿一直玩不好,然后或许是宋嘉宁对庭芳娘俩表现的亲密,昭昭看在眼里,知道娘亲很喜欢新来的阿茹表姐,她也就喜欢了,爬到阿茹身边咿咿呀呀地说话,宋嘉宁有的能听懂有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阿茹却好像都明白,认真地陪妹妹聊天。
孩子们玩在一起,庭芳拉着宋嘉宁的手,再三地端详,见妹妹脸蛋还像小时候那样圆润,只是姿色更美更媚了,气度也从容大方了很多,便知道妹妹与寿王感情必然不错,妹妹这个王妃当得很快活。
“幸好没事,不然我要愧疚死了。”摸摸妹妹娇嫩的脸蛋,庭芳自责道。
宋嘉宁错愕地看着姐姐,这是什么话?
庭芳叹息一声,提醒妹妹:“那年你们选秀,我都听说了。”听说表妹谭香玉使计让妹妹脸上出了疹子,落选回府,幸好妹妹命中有福,才没误了姻缘。庭芳早就经兄长提醒过,让她疏远舅母与表妹,庭芳照做了,但心底仍然念着一份情,直到选秀……后来兄长要安排表妹嫁给一个地方小官,舅母写信求她帮忙劝说,庭芳便没有搀和。
宋嘉宁恍然大悟,忙道:“与姐姐无关,姐姐切莫多想,况且都过去了,姐姐不提我都忘了。”她怎么会因为谭香玉责怪一直都照顾她的好姐姐呢?
叙了旧,庭芳慢慢又聊到了兄长与端慧公主的婚事上,轻声道:“大哥在信中说过,内宅一切都听母亲的,端慧虽然骄横,但她向来听大哥的话,母亲那边你不用担心。”虽然远在千里,但娘家的事情,庭芳都放在心上的。
这点宋嘉宁倒不担心,母亲早安抚过她了,宋嘉宁也相信母亲的手段,郭骁的婚事,她唯一担心的,是两人像上辈子一样,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前世郭骁应该早就想娶端慧了,但直到端慧公主为先帝守完孝才由新帝赐婚,这辈子赐婚提前,但一日不洞房,宋嘉宁心就紧一日。
男女相处,有没有那层关系真的差很多。宋嘉宁嫁给寿王前,对寿王只有敬畏感激,婚后同床共枕的次数多了,她才觉得自己与他越来越近,以前说句话都要鼓足勇气,现在宋嘉宁都敢瞪王爷了。端慧公主脾气不好,但人长得美,宋嘉宁真的希望郭骁与端慧公主有了肌肤之亲后,会像寿王对她这样,慢慢地将端慧公主放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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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六,太夫人六十大寿,赵恒照旧进宫当差,但昨晚向宋嘉宁提过,他晌午会去国公府赴宴。宋嘉宁知道,自家王爷不喜结交臣子,答应赴宴主要也是给她体面,因为他敬重太夫人,归根结底还是看重她的缘故。
天一亮,宋嘉宁就带女儿去隔壁了。
她来得早,宾客们尚未登门,只有郭家出嫁的三个女儿与姑爷昨晚就都到齐了。庭芳生的是女儿,二姑娘兰芳生了两个胖小子,郭符、郭恕两个舅舅一人抱一个,两对儿双生子凑在一块儿,别提多喜庆了。三姑娘云芳与宋嘉宁一年出嫁的,去年才怀上,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以前她最淘气,如今必须老老实实地坐着。
孙儿孙女们同聚一堂,太夫人坐在暖榻上,一手抱着阿茹,一手抱着昭昭,已经显得浑浊的眼睛从长孙郭骁开始看,逐个扫过,最后落在了幺孙茂哥儿脸上,看着看着,突然酸了眼睛,想偷偷地抹掉眼泪,阿茹却瞧见了,紧张道:“太姥姥哭了。”
太夫人又哭又笑,揉了揉小丫头脑袋。
昭昭仰着头,不懂太姥姥为何哭。
宋嘉宁等人也都不解地望着太夫人,太夫人平静了会儿,对着一屋孙子孙女感慨道:“上次你们聚在一块儿,是三年前,往后只会越来越忙,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团聚。”孙子们好说,孙女们要孝敬公婆照顾子女,太不容易。
太夫人想啊。
她顾虑的是孙女回家难,庭芳看着越来越老迈的祖母,担心的却是世人都难逃的岁月尽头,想想祖母不知何时可能就会去了,她眼泪便也落了下来。宋嘉宁垂首,目光斜向了郭骁那边,如果不是郭骁,她肯定会常常回来陪伴太夫人的。
郭骁也在看她,深邃的眼眸如古井深潭,里面涌动着无人知晓的复杂情绪。
最后还是郭符、郭恕哥俩佯装数落大姑爷韩政昌回京次数太少,才让气氛重新轻快起来。
日头越来越高,郭骁领着三位姑爷、弟弟们去前院招待客人了,女眷这边,云芳身子重不舒服,提前回三房去休息,兰芳的双生子太顽皮,娘仨也先走了。宋嘉宁是王妃,也是今日国公府最尊贵的客人,自然要与太夫人坐在一块儿,好在庭芳留了下来,让接下来的应酬变得轻松了些。
用过席面,宾客们还未散,刘喜过来回话,说王爷在等她一同回府。
刘喜的声音不低,暖阁中的女眷都听到了,无不惊讶地看过来,诧异王爷王妃感情居然这么好。宋嘉宁心里却忍不住腹诽,王爷真是的,她还想多陪陪太夫人呢,他先走就是,现在这样,她哪好意思叫他等,还弄得众人皆知。
女婿惦记女儿,林氏欣慰极了,太夫人则慈爱地调侃道:“王妃先回去吧,别让王爷等。”
宋嘉宁只好轻声道别,那边乳母已经抱了一直温着的厚棉袄与斗篷过来,伺候小郡主穿上。
太夫人要送,宋嘉宁坚决拒绝,就她领着乳母、刘喜、双儿往外走,经由小道走到前院,就见继父郭伯言、郭骁并肩站在自家王爷面前,送客的排场也不大,应该是王爷的意思。宋嘉宁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隐约听见春闱二字。
宋嘉宁并不奇怪,二月初九开始春闱第一场,王爷奉旨与翰林院一同监考,继父聊这个很正常。王爷越来越受皇上重用,宋嘉宁心里还很骄傲呢。
离得近了,忽听郭骁道:“可惜文和去年骑马摔了腿,不然以他的才学,定能金榜题名。”
宋嘉宁神色微变,文和,是梁绍的字。自打那年梁绍灰溜溜地离开国公府,三年未听到对方音讯,宋嘉宁都快忘了这个人了。郭骁是知道梁绍曾经送过诗给她的,现在突然提及梁绍落马,是无意还是有心?
猜忌飞快闪过脑海,宋嘉宁转瞬就恢复了正常。
但一直看着她的赵恒,还是注意到了她那片刻的异样。
郭伯言见寿王似有疑惑,误会了,淡笑着解释道:“文和是我一个表侄,书读的还可以。”
赵恒听福公公提过梁绍,太夫人的娘家侄孙,家道中落的举人,落第后离京,是个无足轻重的,可赵恒也清楚,郭骁绝不会闲的没事特意提及梁绍,她微变的表情,便是证据。
“爹爹!”女儿在叫他,赵恒目光温柔下来,接过女儿亲自抱着,领着王妃走了。
郭骁目不斜视,谁都没看。
郭伯言扫眼长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王爷下午还进宫吗?”回家路上,宋嘉宁随口问道。
赵恒颔首:“坐坐就走。”春闱将近,翰林院正忙。
宋嘉宁还想闲聊,瞥见女儿张着小嘴儿打哈欠,她笑笑,示意王爷看。
女儿困觉了,赵恒略微放慢脚步,夫妻俩走到上房门前,昭昭已经睡熟了。
赵恒交给乳母,目送乳母离开,他才与宋嘉宁进了屋。
外面冷,宋嘉宁倒了一碗热茶给他。
赵恒接过茶碗,送到嘴边,顿了顿,又放到桌子上,抬眼看面前的王妃。
宋嘉宁困惑道:“味道不对吗?”
赵恒看她这样,便明白梁绍对她没什么影响,可他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你与梁绍,有怨?”赵恒盯着她问。
宋嘉宁瞪大了眼睛,不是她没有城府,实在是王爷这话抓得太狠太准,而且没头没尾的,任谁都想不通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她不跟他装糊涂,赵恒胸口舒服了些,拉着她柔嫩小手将人牵到怀里,捏了捏,低声道:“坦白交代,若有隐瞒,当罚。”
宋嘉宁尝过王爷的惩罚,他这样的动作也暗示着惩罚的手段,宋嘉宁耳朵根就热了。既然王爷还想着那事,宋嘉宁就不怕了,靠到他肩膀,小手摸着他胸口道:“那我说了,王爷不许生气。”
赵恒嗯了声。
宋嘉宁就气鼓鼓地道:“我与王爷赐婚前,祖母好心留梁绍在国公府读书,可他,他竟然偷偷送诗给我……”
赵恒手上力气加重了一分,旋即放松,继续问:“什么诗?念给我听。”
宋嘉宁咬咬唇,仔细回想,想不起来了。
赵恒将她回忆无果的模样看在眼里,突然失笑,低头亲她耳朵:“看来,是首烂诗。”
宋嘉宁耳朵痒,缩脖子的时候,突然记起王爷念的一首诗,有女妖且丽,一句话,她就记住了,然后又想起,梁绍除了送诗,还画了她的画像,那画技,给她的王爷当裁纸太监都不配。一个是天上的龙,一个是地上的虫,虫将她送给旁人,龙将她护在手心。
忽然情动,宋嘉宁一口亲在了他脸上,没控制好,发出吧唧一声响。
赵恒其实还有问题,还想问她郭骁是不是知道此事,可感受着她的热情,瞧见她亲完害羞挡住脸的娇娇动作,赵恒便不想问了,托起她腿,大步朝内室走去。梁绍断腿,大概是郭骁动的手脚,郭骁想讨好她,但……
“王爷,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思绪被打断,赵恒低头,她脸颊红润,杏眼含春,露出最勾人的模样,劝他去做正事。
“不急。”赵恒将她放到床上,压了下去。
郭骁千方百计讨好她,却不知道,她心里只有他赵恒一人。
第160章 160
赵恒速战速决走了, 宋嘉宁懒懒地躺在被窝, 好一会儿呼吸才平静下来,对着帐顶发呆。
王爷是怎么看出来的?为何郭骁只说了句梁绍落马,王爷就能猜到她与梁绍有怨?
这个不提, 梁绍居然落马了, 去年摔的, 伤势严重到连三年一次的春闱都不能参加, 该不会是摔跛了吧?想到这里,宋嘉宁突然发现,她心里平平静静的,连幸灾乐祸的感觉都没有,仿佛梁绍已经成了毫不相干的人。倒是郭骁, 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吗?
宋嘉宁叹了口气, 郭骁啊郭骁, 她这辈子的继兄,就算是为了太夫人, 快点收了那份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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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开始春闱, 连考九日, 十八结束, 身为主考官之一, 这阵子赵恒都是在前院睡的,每日只傍晚陪宋嘉宁娘俩待半个时辰,春闱结束那日,赵恒才在后院宿了一晚, 跟着又要操持考卷的批阅。
宣德帝重文,老三学问最好,且不迂腐,因此宣德帝才将这次春闱交给老三料理,每日都要叫考官与老三到崇政殿询问情况。赵恒只管批阅考卷,涉及到对考生的评判,他绝不多说,不想与任何考生产生联系。
宣德帝只当儿子不喜说话,倒没有多想,但老三不推荐人,他还是很满意的。春闱之前,老二睿王学了一件举人间的趣闻给他听,看似无心,其实是想推荐那考生,宣德帝听听就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殿试当日,宣德帝亲自出题,点了状元探花榜眼,这届考生不乏有真才实学的,宣德帝十分高兴。恰逢春光大好,忙完才子选拔的宣德帝,临时起意,突然在早朝上提出要去京城北郊的北苑春猎。
北苑是皇家的避暑园林,内有围场,本就是供帝王游玩享乐的,况且距离京城快马一会儿就到,浩浩荡荡的车驾也就半日路程,方便的很。宣德帝有雅兴,群臣自然不会反对。
宣德帝准备月中动身,在北苑住两晚,其实也就一日消遣时间,然后点了四位王爷与几位大臣伴驾,并特许可带一二家眷同游。
赵恒若有所思,成亲这么久,他好像还没有陪她出过门,最多在王府花园逛逛。
傍晚回府,赵恒来到后院,就见她抱着女儿站在院中的海棠树下,女儿一手攥着花枝,一手正在拽花瓣。看到他,她盈盈笑,女儿反应慢了一下,跟着咧开小嘴儿,大声喊爹爹。
赵恒往这边走,宋嘉宁放下女儿,让女儿自己走。昭昭学话、走路都挺快的,才一周岁零五个月,已经可以走得很稳当了,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衣裳,一颠一颠地赶到了父王面前,手里举着刚扯下来的海棠花给父王看。
赵恒抱起女儿,看着女儿白白净净的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突然又摇摆不定。
女儿太小,不适合长途奔波,而且北苑那边地势偏高春风正盛,女儿容易着凉,如果他带王妃去,女儿就一个人了,身边只有乳母陪着,两个晚上看不到父王娘亲,女儿肯定要哭。
“王爷?”见他对着女儿发呆,宋嘉宁疑惑地问。
赵恒立即回神,看看她,暂且没提,夕阳正好,他命丫鬟们搬两把藤椅放到海棠树下,一家三口在外面聊。昭昭好动,不肯一直让父王抱着,扭下去围着两把藤椅走,绕来绕去的,走到父王身后就与娘亲藏猫猫,反过来亦如此,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赵恒看着女儿转了两圈,目光终于落到了她脸上,道:“月中,父皇去北苑,命我等随行,想不想去?”
宋嘉宁都快记不得上次出门游玩的情形了,惊喜道:“我也可以去吗?”
她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掩饰情绪,想就是想,不想也容易叫人看透,赵恒看着她明亮的杏眼,微微颔首。宋嘉宁就笑了,瞥见躲在王爷身后歪头看她的女儿,宋嘉宁配合了一次,女儿躲起来了,她才想起什么,愁道:“昭昭太小了,我怕她不习惯。”
本能地认为,王爷会带她与女儿一块儿去。
赵恒转身,将女儿抱到腿上,垂眸道:“两晚便归,昭昭不去,留在王府。”
他舍不得女儿,但好歹跟女儿分开过了,宋嘉宁从生下女儿就一日没离开过小丫头,闻言顿时急了,想也不想就道:“那王爷自己去吧,我在家照顾昭昭,等过两年昭昭大了,王爷再带我们娘俩一块儿去开眼界。”
春日游玩与女儿相比,当然是女儿重要。
赵恒皱了皱眉,如果一开始她就表现出不愿意去,他绝不会勉强,但现在,她分明想去玩,是因为舍不得女儿才把自己的喜好摆在后面。女儿重要,王妃同样重要,赵恒不想他的王妃太辛苦,她守了女儿那么久,该歇歇了。
“我意已决,你随我同行。”赵恒直接命令道。
宋嘉宁抿了下唇,见他神色严肃,她鼓了鼓勇气,到底没敢坚持。
这阵子赵恒忙着春闱,现在松懈下来,晚上抱着身娇体软的王妃,那方面的渴望就又醒了,压住她便要来一回。宋嘉宁早就等着呢,柔柔顺顺地陪他腻歪了会儿,等他大手挪到她中裤上了,宋嘉宁才抱住他,软软地商量道:“王爷,我舍不得留昭昭自己在家,您一个人去吧?”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看着她妩媚狡黠的眼,赵恒只觉得好笑,她把他当什么人了?已经决定的事,难道会因为她几句枕头风而改?
“你不去,谁伺候我?”赵恒正色道。
他紧紧抵着她,宋嘉宁就懂了,王爷口中的伺候,是指晚上床帏间。
那么问题来了,陪女儿两天要紧,还是守着男人不让他碰旁人要紧?
宋嘉宁嘟嘟嘴,继续撒娇,抱着他脖子问:“只是两晚,王爷忍忍不行吗?”
她胆子越来越大,竟然敢叫他忍了,赵恒什么都没说,只沉了脸。
宋嘉宁登时不敢拿乔了,忙乖乖道:“我去我去,王爷您别生气。”
赵恒没生气,低下头,继续。
到了月中,宋嘉宁怀着愧疚无比的心情,将还在睡觉的女儿交给乳母、岑嬷嬷照看,她陪自家王爷春猎去了。赵恒骑马,即将拐出王府所在的巷子时,也忍不住回头望向王府后院,想象女儿睡醒后的样子,但,女儿委屈哭泣的小脸,最终还是被她娘亲渴望的杏眼遮挡了。
女儿要哄,王妃也不能冷落了。
第161章 161
宋嘉宁许久没坐马车出远门了, 一个人闷在车中,听着窗外规律沉闷的行军声, 宋嘉宁背靠车板,情不自禁想念家中的女儿。马车轻微地颠簸, 就在宋嘉宁快要睡着时, 一道马蹄声从前面靠近,透过窗帘缝隙,宋嘉宁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寿王。
宋嘉宁熟悉的寿王,喜欢穿浅色的衣袍, 俊雅如清风朗月, 但今日出行, 王爷一身深色长袍, 双手攥着缰绳, 脚下一双黑皮靴,英姿飒爽,恍似带兵打仗的将军。这样的容貌气度, 宋嘉宁被女儿牵绊的心一下子就收回来了, 见他似乎也在往里看, 宋嘉宁连忙坐正, 掀起窗帘一角。
赵恒策马而行, 看了一路的春光,却都不及窗内露出来的那张桃花小脸,杏眼润如滴露,请示地望着他, 眼神似乎夹带倾慕。
赵恒没说话,侧身指了指官道左侧。
宋嘉宁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惊见一片连绵的桃林,暖春时节,桃花漫无边际宛如云霞。第一次看到这样广袤的花海,宋嘉宁刚刚的困乏全没了,一手掀着窗帘半掩住自己,目光在桃林中徘徊,与这里的春光比,寿王府的小花园,真有点不够看。
“北苑风光,远甚于此。”赵恒看着她道。
宋嘉宁脸颊微热,看他一眼,垂眸低语:“多谢王爷带我同行。”她只是舍不得女儿,并没有怪他霸道的意思,王爷出游想着她,宋嘉宁还是很开心的。
她没有辜负他的心意,赵恒满意了,提醒她道:“放下吧。”车外都是禁卫,她不宜露面。
宋嘉宁点点头,再看看他,才笑着放下窗帘。
一个多时辰后,车队速度放缓,帝王銮驾先进行宫,跟着是妃嫔,再然后就是几位王爷的家眷了。宋嘉宁一直在马车里坐着,并未留意其他王府的车驾,直到马车停在一处院门前,宋嘉宁由双儿扶着下了车,才发现四位王妃,只有她与恭王妃李木兰来了。
宋嘉宁怔了怔,睿王妃有孕在身,不宜颠簸,可大嫂冯筝怎么也没来?是留在王府照顾成哥儿了吗?念头一起,宋嘉宁隐隐不安,成哥儿还比昭昭大一个月呢,嫂子都没舍得来,只有她丢下女儿出门玩了,消息传出去,会不会……
“妾拜见王妃。”
思绪被打断,宋嘉宁这才发现从睿王府马车中探出来的红裙女子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看起来应该比她长几岁,一张瓜子小脸白皙莹润,眉画地又细又长,底下是双眼角上翘的狐狸眼,风流多情。宋嘉宁定定地看着此女,心底突然涌起一丝不平,这眼睛才是货真价实的狐媚啊,为何旁人动说她媚?
宋嘉宁不喜旁人乱嚼她舌头,但她不会因此反感长得媚的人,反而觉得睿王这个宠妾张氏容貌确实过人,怪不得睿王妃那么恨她。
“请起。”宋嘉宁虚扶了一把。
张氏飞快打量她一番,和善地笑了笑,然后转身朝走过来的李木兰行礼。张氏能被睿王宠爱这么多年,风头甚至盖过睿王妃,早成了京城的奇女子之一,李木兰一看见张氏异于旁人的狐狸眼,就与宋嘉宁一样,猜到张氏的身份了。
李木兰淡淡地嗯了声,径直来到宋嘉宁身边,妯娌俩一块儿往前走。
宋嘉宁轻声打趣她:“看来四殿下越来越喜欢姐姐了呢。”虽然她是三嫂,但私底下相处,宋嘉宁还是习惯喊李木兰姐姐。
李木兰面露困惑,不解道:“何出此言?”
宋嘉宁偷偷瞄眼落在后面的张氏。自家王爷带她,睿王带张氏,都是带后院最宠爱的女人,这两年恭王府新添了两个妾室,但恭王还是带了李木兰,用意还不明显吗?
李木兰哭笑不得,难得有些尴尬地道:“是,是我非要来的。”成天待在恭王府,她早就憋坏了,难得有机会狩猎,李木兰可不想错过。恭王倒是挑了一个美貌的小妾,也跟她打过招呼了,李木兰当时没反对,是不想浪费唇舌争吵,今早出发前,她直接将那个美妾撵了出去,把恭王气得够呛。
得知真相的宋嘉宁,震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木兰爽朗一笑,拍拍她肩膀道:“我也不在意那个,你等着,明日叫你看看我的本事。”
她豁达自在,宋嘉宁便不瞎心疼了,笑着点头。
四位王爷的院子挨得很近,宋嘉宁与李木兰道别,先回自家院子收拾。临近晌午,寿王派人来传话,说他要陪皇上用膳,叫她自己用。宋嘉宁早有预料,一个人尝了几道当地的菜式,泡个热水澡解了乏,就去内室歇晌了。
赵恒回来时,宋嘉宁已经睡熟了,赵恒站在床边,见她眉头舒展嘴角微翘,猜到她睡前应该心情不错,赵恒放了心,坐了片刻,去前院休息。下午父皇携惠妃、淑妃游园,赵恒也想带她去北苑逛逛,分房睡,她才能睡得安稳。
宋嘉宁饱饱睡了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听王爷说要带她出门,宋嘉宁忍不住笑,雀跃地换衣裳,早忘了当初曾义正言辞地抗拒过。赵恒坐在书桌前,看双儿、六儿围着她服侍,看她兴致盎然地照镜子打扮,大抵是最近一年她都守着女儿,现在没有女儿在身边,赵恒忽然觉得,她好像又变成了国公府的四姑娘,那个容易提心吊胆容易被人欺负,却也灵动贪玩的小丫头。
他看王妃看出了神,宋嘉宁透过镜子,也将王爷“痴迷”的模样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又甜又有点羞。丫鬟们还在呢,王爷这样毫不遮掩地盯着她,怪不好意思的。
打扮好了,夫妻俩并肩走出堂屋。
福公公笑着回禀道:“王爷,皇上去游湖了。”
北苑再大,能去的就那几处,赵恒不想与父皇撞上,想了想,对宋嘉宁道:“去梅峰。”
宋嘉宁笑:“好。”王爷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梅峰位于北苑东南侧,赵恒与宋嘉宁走前面,身后只跟了福公公一人。北苑比皇宫大多了,里面一步一景,宋嘉宁目不暇接,边看边与他闲聊:“王爷知道嫂子为何没来吗?”
赵恒道:“成哥儿,肚子不适。”
宋嘉宁吃了一惊,赵恒及时道:“没有大碍。”否则兄长也不会跟过来。
当了娘才知道养儿的辛苦,确定侄子没事,宋嘉宁松了口气,但还是道:“回京后我去瞧瞧。”
赵恒颔首,瞥见前面有片蔷薇花架,碧绿的藤蔓上开了零星几朵花,再看看她只插了一根蝴蝶簪子的发髻,赵恒朝那边指了指。春光灿烂,既然处处是景,那就不该只朝预定的梅峰去,宋嘉宁也喜欢蔷薇花,笑着随他改了方向。
谁料夫妻俩距离花架只剩十来步时,密密麻麻的碧绿蔷薇花藤另一侧,突然转过来一对儿主仆,领头的白衫青裙女子,正是宋嘉宁有过一面之缘的陈绣,两朝元老当朝宰相赵溥的外孙女。十五六岁的美貌姑娘,明眸皓齿,头上插着一朵娇嫩的白色蔷薇,更衬得她姿容清丽,如花丛中出现的仙子。
“臣女拜见王爷,拜见王妃。”眼中掠过惊讶,陈绣快走几步,身姿曼妙地行礼。
赵恒未语,视线扫过陈绣发间,薄唇微抿。
宋嘉宁没想到陈绣也来了,客气道:“妹妹请起。”
只顾着看陈绣,没注意到身边的寿王殿下,眉头皱了皱。
陈绣低着脑袋,也没看见,但瞧着寿王绣着云纹的衣摆,她心里说不出的惊喜。方才远远瞧见有人过来,陈绣下意识地躲到了花架后,未料没过多久,寿王便带王妃朝她这边走来。陈绣心怦怦跳,忍不住猜想,莫非王爷发现了她,才故意拐了方向?
那王爷为何要这样做?
陈绣只能想到一个理由,而那个理由,正是她渴望的。
“谢王爷王妃。”陈绣微红着脸站直了身子,美眸怯怯地又难以察觉地扫过寿王俊美的脸庞,陈绣守礼地只同宋嘉宁寒暄:“外祖父盛赞北苑风景,叫臣女出来逛逛,没想到会偶遇王爷王妃,打扰之处,还请王爷王妃见谅。”
她声音婉转好听,宋嘉宁下意识想客套一下,刚要开口,余光忽见王爷转身走了。宋嘉宁有点懵,但追王爷要紧,便随口示意陈绣继续赏景,她赶紧追王爷去了,转眼夫妻俩就走出了一段距离,徒留陈绣愣在原地,想不通寿王为何突然离开。
“王爷不赏蔷薇了?”宋嘉宁仰着头,疑惑地问。
赵恒看看她,冷声道:“离她远些。”
宋嘉宁这才听出来,王爷是不喜陈绣,可王爷为何会抵触一个闺阁女子呢?心思转了转,宋嘉宁恍然大悟,王爷素来不喜结交臣子,陈绣是宰相赵溥的外孙女,王爷是担忧她与陈绣亲近,惹来流言蜚语吧?
宋嘉宁先答应下来,过了会儿才谨慎地解释道:“王爷,我与陈姑娘不熟,重阳节宫中遇见,皇后娘娘叫我与嫂子喊她妹妹,我才……”
赵恒确实不喜陈绣,因为陈绣亵渎了他要摘给她的蔷薇,听王妃自作聪明想那么远,傻乎乎的,赵恒那点不悦便散了,握住她手,目视前方道:“她不配。”
不配与他的王妃姐妹相称。
第162章 162
赵恒终究还是没能陪他的王妃去梅峰赏花, 因为偶遇陈绣不久,留在别院的一个小太监便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弯腰禀报道:“王爷,刚刚大殿下过来邀您跑马, 小的说您陪王妃赏花去了, 大殿下便让小的来寻王爷,他先去马场等着。”
赵恒眼底掠过一丝不悦与无奈,兄长明知他在陪王妃,为何还非要他去跑马?但兄弟多年, 赵恒也熟悉兄长的脾气, 风花雪月要排在跑马射箭之后, 尤其是, 别人的风花雪月, 换成嫂子在,兄长未必会想得到他。
“回大殿下,说我没空。”犹豫片刻, 赵恒道。难得她甩掉女儿出了门, 今日赵恒只想陪她赏花, 明日围场上再与兄长酣畅淋漓地猎一场。
小太监领命就要走, 宋嘉宁却叫住他, 然后轻声劝身边的男人:“王爷,您还是去吧,大殿下都特意派人来请了。”王爷对她好,她自己就知道就够了, 真因为陪她拒绝了嫡亲兄长的邀请,太招摇了,宋嘉宁反而不习惯。
赵恒盯着她眼睛,想知道她是真心还是装大度。
宋嘉宁瞄眼低着头的福公公与小太监,偷偷地轻轻地拍了拍他手臂,杏眼含笑:“王爷快去吧。”她真的不介意王爷少陪她一次的。
可她越老实越谦让,赵恒便越无法狠心丢下她,想了想,问道:“可会骑马?”
宋嘉宁笑容微僵,随即撒谎地摇摇头。她会骑马,上辈子郭骁教的,但这辈子,她从来没有学过,不该会骑。
宋嘉宁刚进京时,不太会隐藏自己,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她掩饰情绪也越来越得心应手,除非是太让人吃惊的事,譬如王爷看出她与梁绍有怨。像现在这样不经意地联想到郭骁,宋嘉宁转瞬就恢复了正常,神色变得太快,快到目光犀利如赵恒,都来不及捕捉、分析那抹微妙,暂且归于她对不会骑马这件事的遗憾。
“我教你。”赵恒低声道,眼里是对她的宠溺。既然不能赏花,骑马也是陪她。
宋嘉宁其实不太想“学”,但又不想辜负王爷陪她的心意,只能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马场设在围场外面,夫妻俩虽然是去赴楚王之约的,但走得并不急,闲庭散步般,耗了小半个时辰才绕到了马场附近,远远就听到了雄健有力的马蹄声。宋嘉宁好奇地加快脚步,绕过几株花树,就见马场上有三匹快马正撒蹄狂奔,为首的男人一身深紫色长袍,正是楚王,后面相隔不远的,居然是红裙飘扬的李木兰!
宋嘉宁瞪大了眼睛,再一看,李木兰身后只落了半个马头奋起直追的,可不就是恭王?只见夫妻俩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又扯远,唯一不变的,是李木兰始终领先,任恭王马鞭甩得飞起,愣是超不过去。
马场如草原,一地青草如毯,一圈结束,李木兰继续纵马而跑,宋嘉宁看不清她脸庞,只听到一串豪放清朗的笑声,以及那身随风飞扬的大红裙摆,起起落落,仿佛随时会振翅飞向高空的凤鸟。宋嘉宁看呆了,禁脔也好,王妃也好,两辈子她都是养在高墙之内的普通女子,惟愿夫妻恩爱子女平安,但那并不妨碍她欣赏李木兰这样的女中豪杰。
“好,四嫂好样的!”
马场另一侧突然传来熟悉的娇声夸赞,宋嘉宁视线移过去,这才看见同样一身胡服马装的端慧公主,与那道魁梧雄伟的高大身影,表兄妹俩并肩站在两匹骏马旁,分明是一对儿天作之合。宋嘉宁默默收回视线,心底有点后悔,早知郭骁也在,她该谢绝王爷的好意的。
“怕了?”耳边有人问。
宋嘉宁疑惑地仰头,什么怕了?
赵恒抬手,帮她将腮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看着她浮现顾忌的眉眼道:“慢行便可,无需赛跑。”
宋嘉宁忍俊不禁,她因郭骁在场而失了自在,王爷竟然误会她在害怕跑马。不过,感受着他亲昵的小动作,再被那样温柔的眸子注视着,宋嘉宁忽然就觉得,郭骁在与不在,她都不用在意了,毕竟,她的男人也在。
“我没有木兰姐姐……四弟妹的骑术,王爷别嫌弃我啊。”宋嘉宁笑着打趣道。
她眼中恢复了澄澈,赵恒扫眼马背上的李木兰,想象自己的王妃也那般纵马狂奔,只觉得陌生。李木兰有李木兰的好,嫂子也有嫂子的好,但她们的好,都无法吸引他。
“你画技胜她。”赵恒靠近她一步,低声道。
宋嘉宁扑哧笑了,笑完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平时总挑她作画的毛病,这会儿却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明夸暗损。
两人挨得近,马场内,郭骁听不见声音,只看到寿王帮她别了头发,只看见寿王逗她笑了,情状亲昵旖旎。
“三哥对三嫂还真是好呢。”亲眼目睹结巴兄长与宋嘉宁的恩爱举动,端慧公主意外地道,说完心底莫名有些羡慕,美眸如水地转向她的好表哥兼未婚夫。表哥是求父皇赐婚了,下个月两人也要大婚,但除了那次她情不自禁讨来的拥抱摸头,表哥好像都没有主动亲近过她。
郭骁垂眸,对上端慧公主期待的目光,他浅笑了下,保证道:“等你嫁给我,我会对你更好。”
端慧公主脸一红,扭头去摸她的白马了。
郭骁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余光见寿王、继妹靠近了,他才上前,托起端慧公主的小手道:“上马,我先陪你慢跑一圈。”普通官员家的闺秀们重规矩,定亲后别说与未婚夫近距离相处,可能连面都见不到,但端慧公主从不讲究那些,与郭骁的相处还是从前的样子,也没人敢说她闲话。
“嗯。”端慧公主满足地将手递给他,上了马,看到走进马场的三哥三嫂,端慧公主攥着马鞭,略带讽刺地看着宋嘉宁:“三嫂也来跑马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学会骑马了?”
在端慧公主眼里,宋嘉宁始终是一个平民寡妇的女儿,靠舅舅才一步登天,宋嘉宁老老实实在王府待着,端慧公主不会挑衅,但宋嘉宁居然不自量力地来马场,端慧公主就有点不爽,觉得宋嘉宁仗着三哥的宠爱,什么都想插一脚。
赵恒很不满端慧公主针对他的王妃,但除非端慧公主太过分,他都不便开口帮她。
宋嘉宁若还是国公府的四姑娘,与端慧公主是单纯表姐妹的关系,她大概不会还嘴,但她现在是寿王妃,一言一行都关系自家王爷的体面,为了王爷,宋嘉宁也绝不会闭着嘴巴,任由端慧公主嘲讽,好像她怕了对方一样。
迎着端慧公主高傲的打量,宋嘉宁浅浅一笑,心平气和地道:“正因为不会,所以才想学学。”
端慧公主抿了抿唇,面现怒色。
郭骁朝寿王、继妹拱拱手:“王爷、王妃自便,臣先陪公主去跑马。”身为准驸马,他有不向诸位王爷行大礼的资格。
赵恒没看他,领宋嘉宁去挑马,一刻钟后,他亲自给王妃挑了一匹温驯的棕色母马。马牵出来,赵恒指着马鞍、马镫,简练地为她讲解骑马技巧。宋嘉宁前世都学过,可她喜欢听他再讲一遍,时不时认真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