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翌日早朝,因楚王病愈有望,宣德帝大赦天下,如此隆宠,震惊朝野。

第174章 174

“不要。”

宽敞的架子床上, 昭昭双手放在后面靠在床角, 摇着脑袋拒绝娘亲手里的小红衫。

宋嘉宁放下衣裳, 无奈道:“那你想穿哪件?”

昭昭大眼睛瞄向她的衣橱。

宋嘉宁就抱着女儿去挑衣裳。今日睿王府嫡出的二姑娘玉姐儿过百日, 因为与睿王妃没什么私交, 宋嘉宁只想自己去坐坐, 散席后就回来,可是女儿听到她与王爷说话, 早早就盼着出门了, 还要穿她当日最喜欢的衣裳才行。

过了一会儿, 昭昭如愿穿上了一件鹅黄色的小褙子, 腰间系着漂亮的丝带, 自己挑的……

“真臭美。”宋嘉宁笑着亲女儿的冲天揪,这么小就知道臭美了。

昭昭开心地笑。

宋嘉宁牵着女儿出了门。

睿王府第二次办百日, 又是个小郡主,王爷们该办差办差, 睿王妃只请了妯娌们过来。张氏只是个宠妾,没资格见客,陈绣却是皇上亲口赐婚的睿王侧妃, 因此这样的喜日子, 睿王妃也把陈绣叫了过来。

昭昭牵着娘亲的手, 好奇地打量这些比较眼生的长辈们。

“昭昭越长越好看了。”陈绣笑容可亲地夸道。

昭昭喜欢旁人夸她,就朝对方笑了下。

睿王妃长女康姐儿只比昭昭大几个月,虽然也小,但侧妃夸妹妹却不夸她, 康姐儿不禁委屈地望向娘亲。睿王妃现在恨陈绣比恨张氏更多,张氏只是个宫女出身,陈绣身后却有两朝元老赵溥,赵溥不当宰相了,威望还在,加上陈绣貌美会勾人,如今已是王府最受宠的女子。心中不喜,自然觉得张氏一言一行处处都是错。

但昨晚王爷是在她屋里歇的,想起王爷低声吩咐她大事的情形,那是她这个王妃仅有的体面,睿王妃的胸口就没那么堵了。她是王妃,她要把目光放长远些,王爷的前程最重要,等王爷坐上那个位子,她就是后宫第一人,妃子们有再多的宠爱也越不过她去。当务之急,她要为王爷办好差事,再借此多得一些宠爱,再怀个孩子。

“昭昭过来,跟康姐儿一块儿玩。”睿王妃慈爱地唤道。

昭昭看向康姐儿。

康姐儿瞅她一眼,突然扭头,不要理昭昭的样子。

昭昭眨眨眼睛,忽听丫鬟说恭王妃到了,昭昭喜欢四婶,顿时忘了堂姐,松开娘亲手往后跑,很快就被李木兰高高抱了起来,开心地咯咯笑。寿王府的小郡主,从来不缺人喜欢。

李木兰好动,无法像宋嘉宁那样静心与女人们虚与委蛇,坐了会儿就抱昭昭去花园里玩了。宋嘉宁也不喜欢与睿王妃待着,但今日睿王妃请客,她跟李木兰都去花园太难看,便只好派乳母、刘喜跟去照看女儿,身边只留了双儿伺候。

“妹妹领康姐儿去找昭昭吧,康姐儿认生,多跟昭昭待会儿姐妹俩就熟了。”睿王妃笑着对陈绣道。

陈绣看眼宋嘉宁,猜到睿王妃有话说,就应了,牵着康姐儿去了花园。

睿王妃请宋嘉宁进屋看刚满百日的玉姐儿,小丫头与康姐儿小时候很像,但要胖很多,睁着眼睛躺在那儿,眼珠乌溜溜的。睿王妃抱起女儿,轻轻拍了拍,忽然叹了口气,抬头对宋嘉宁道:“有些话啊,我也只能跟你说了。”

一副好姐妹要谈心的语气。

宋嘉宁暗暗纳罕,她与睿王妃何时关系这么近了?

“二嫂有心事?”虽然不解,宋嘉宁还是疑惑地问了出来,同时露出适度的关心。

睿王妃握住女儿的小手,苦笑道:“还不是为了她,盼了十个月,又得了个女儿,你都不知道那两个背地里怎么笑话我。”

宋嘉宁愕然,目光落到玉姐儿身上,同样希望快点生个儿子的宋嘉宁,倒能体会睿王妃的感受。她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好在王爷没有嫌弃她的意思,王府也没有妾室,睿王妃连生两女,后院又不太平,压力可想而知。

“先开花再结果,二嫂别急,下个肯定是了。”宋嘉宁只能这么劝了。

睿王妃自嘲地笑了笑,忽的想到什么,朝宋嘉宁肚子扬了扬下巴,疑惑道:“我这边有人分宠,你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

宋嘉宁目光一黯,既然大家同病相怜,她也没什么好掩饰的,轻声道:“缘分还没到吧。”上个月酷暑难耐,她有点不适,王爷叫府里养的郎中为她把脉,宋嘉宁趁机问了点旁的,郎中说她身子恢复的很好,没有任何问题,那就只能归因于缘分了。

宋嘉宁向母亲诉说心事,母亲拿百果园的果树宽慰她,说果树都是一年结果多一年结果少轮着来的,她可能是生昭昭时年纪小,身子就像结了一次大果子的果树,得休息够了才能再结。宋嘉宁觉得还是有点道理的。

她黯然神伤,睿王妃却幸灾乐祸,王爷宠爱张氏,她每个月只能得三四次宠,这样都怀上了,宋嘉宁夜夜独宠却迟迟未孕,说不定是生昭昭时亏损了身子,再也怀不上了,那么一个生不出孩子的王妃,早晚都会被男人厌弃。

说到底,哪有男人不好色的?宋嘉宁貌美过人,寿王现在宠她,等宠腻了,又急着生儿子,寿王后院添人的日子,不远了。

但睿王妃自揭伤疤的目的并不在此,脸上布满忧愁,她低声叹道:“还是大嫂命好啊。一连得了两个儿子,你不知道,每次看到升哥儿成哥儿,我都恨不得抢一个当自己儿子。”

想想虎头虎脑的侄子们,宋嘉宁笑,她也喜欢小哥俩。

既然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楚王府,睿王妃便多问了一句:“父皇让大殿下安心养病,我们都不敢去打扰,大殿下到底恢复的如何了?病了这么久,大嫂还要带孩子,真让人揪心。”

说话时,睿王妃满眼关切,心中却悄悄捏了一把汗,不知道能不能从宋嘉宁口中套出话来。楚王发狂,自家王爷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子中的第一人,王爷脚步生风,睿王妃也神清气爽,未料前几日早朝,皇上竟宣布楚王大病将愈,并为此大赦天下。变故陡生,她与王爷乱了心,想去探望,楚王府居然继续闭门谢客,王爷试图打听,结果从楚王府的下人到诊治的太医们,个个都绝口不提,越发叫人生疑。

睿王妃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宋嘉宁倒没立即意识到睿王妃是在套话,但王爷昨晚还提醒她到了这边不得提及楚王的真正病情,所以一听睿王妃问这个,宋嘉宁心里管着自己的小铃铛就响了,浅笑道:“上次我们去探望,大殿下已经能帮嫂子哄升哥儿了,有说有笑的,可能过阵子就好了吧。”

滴水不漏地敷衍了过去。

睿王妃还想顺藤摸瓜,嘴都张开了,心里琢磨一番宋嘉宁的话,居然找不到任何可抓的藤,强行刺探容易引起宋嘉宁的怀疑,只好就此打住,接下来只聊养孩子的琐事。

傍晚赵恒回府,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纳凉,昭昭领着丫鬟太监们四处走动,赵恒询问妻子在睿王府的见闻。宋嘉宁一五一十地交代,提到她与睿王妃的贴己话,她杏眼雾蒙蒙地望着他,有一点可怜,像早上一直穿不到心仪衣裳的昭昭。

赵恒并不急着要儿子。在他眼中,王妃还小,一个女儿已经够她费心了,而且当初她生女儿生地凶险艰难,长达一日的煎熬,赵恒实在不想再来第二次。

“安安别急,再过两岁。”握住她柔软的小手,赵恒看着她眼睛道,语气温柔地像哄女儿。宋嘉宁主要是怕他急,既然他这么说,宋嘉宁瞅瞅远处的女儿,小声地哼道:“是王爷先不急的,到时候可别怪我……”

她越来越敢撒娇,赵恒笑着捏了捏她鼻子,宋嘉宁脸一红,怕被丫鬟们瞧见。夫妻俩腻歪了片刻,赵恒示意她继续说,听宋嘉宁提及睿王妃打听楚王病情,赵恒眉峰微挑,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醉翁之意。”

宋嘉宁惊讶地忘了吃刚捏起来的葡萄,在王爷的提醒下,后知后觉地看出了睿王妃的算计。

“你说了?”赵恒见她此时才领悟,面色一沉。

宋嘉宁连忙放下葡萄,急着否认道:“没有,王爷早就嘱咐过我,我连母亲那儿都没多过嘴,怎会告诉她?就是,就是没想到她藏着那么多心思。”

赵恒神色略缓,但还是告诫道:“人心难测,凡事需三思。”

他的王妃并不笨,只是过于纯良,与人相处,不会先将对方往坏了想,自然也就没有提防。好在她生性谨慎,言行举止,从未叫人钻过空子,这也是赵恒最放心她的地方,尽管有时她谨慎地叫他怜惜。

“张嘴。”捏起一颗紫葡萄,赵恒低声道,目光愉悦。

他亲手喂她,宋嘉宁还没吃呢,心里先甜了。

睿王府。

睿王回来便直接去了王妃的正院。睿王妃当然不敢说她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为了证明自己有用,睿王妃故意编了一些话,譬如楚王之前病得神志不清,谁都不认识,现在已经认得身边亲近的人了,还能帮忙照顾两个儿子。

这些睿王都知道,皱皱眉,端着茶碗问她:“可知为何楚王府依然闭门谢客?”按理说,既然大哥认得人了,父皇就该允许他们去探望一番才对,闭门拒客,肯定另有隐情。

这个睿王妃编不出来,但她早想到了借口,一边帮丈夫捏肩膀一边道:“我跟她今日才亲近些,不好一下子打听太多,月底康姐儿生辰,我再请她们娘俩过来坐坐。”

睿王点点头,拍拍她手道:“就该如此,切不可让她察觉。”

当晚,睿王自然歇在了妻子这边。

睿王妃渐渐得宠,陈绣免不得有点着急了。这日黄昏,她坐在梳妆台前精心梳妆,想着一会儿趁王爷回来的时候,去正院看看小郡主,或许能在王爷面前露露脸。正琢磨呢,归乡探望生病老母的大丫鬟回来了,白着脸拿出一封信给她。

陈绣大惊。

大丫鬟忐忑道:“我搭骡车回来的,半路有人上车坐我旁边,塞了这封信给我,让我转交您。”

什么人这般鬼祟?

陈绣满腹疑窦,先打开信,看到信中所说,她震惊不已。那字迹她并不认识,可落款处画了一条黑色小蛇,陈绣顿时记起那日她在北苑围场经历的危险,脑海里也迅速浮现出一道高大身影,一张冷峻脸庞。

再次看了一遍信,陈绣蹙眉。

郭骁将王爷所求告知她,是要帮她讨好王爷吗?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慢慢折了信纸,陈绣不禁想到了朝堂大事上。郭晓与宋嘉宁母女不和,如果楚王得势,宋嘉宁会跟着寿王沾光,郭骁想必不愿见到。换成睿王成事,那么郭骁帮了她,将来她在王爷耳边吹吹枕头风……

陈绣笑了。第一次意识到,她不是一个人在与睿王妃斗。

暗暗叮嘱大丫鬟一番,陈绣继续对镜梳妆,不过她并不打算亲自去正院抢人了,毕竟不太好看,而是直接派大丫鬟传话给王爷的心腹管事。管事不想搀和后院争宠,但也不敢隐瞒,睿王一回来,他便道:“王爷,侧妃说她有要事禀报您。”

睿王听了,直接去陈绣的院子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睿王妃耳中。

睿王妃明白,今晚王爷多半要留在陈绣那边了,她心里有点酸,但想想王爷还要靠她通过宋嘉宁打探楚王府的消息,睿王妃这晚睡得还算踏实。但她怎么都没想到,第二天睿王过来,竟叫她不用再请寿王妃来府上给长女庆生。

睿王妃想不通,结巴地问:“王爷,王爷不想知道大殿下的病情了?”

睿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有些话不用说出来,睿王妃就懂了,一定是陈绣那个贱人,不知用什么办法提前打听到了消息。然而睿王妃气得肺都要炸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王爷继续宠爱陈绣,更胜从前。

第175章 175

中秋佳节, 朝廷官员们放了三日假。

往年宫中都会搭灯楼, 帝后妃嫔、皇亲国戚、朝堂大员共赏,今年皇叔病逝,为表悼念之情, 宣德帝特命宫中一切从简, 宴席也不办了, 但并没有要求臣子、百姓们禁喜乐,所以百姓们继续办灯市,臣子们府上也可以张灯结彩。

寿王府, 赵恒却一早吩咐下去, 今年中秋不必置办花灯,毕竟死的是皇叔,不仅仅寿王府,其他三座王府,除了蒙在鼓里的楚王兴致勃勃地提前就开始张罗了,睿王府、恭王府都静悄悄的, 陪宣德帝一块儿悼念。

大办不可, 赵恒命人准备了红纸、竹篾、浆糊等器物,他陪妻子女儿自得其乐。

竹篾都是下人们收拾好的,但编成灯笼也需要技巧,小太监示范了三次,赵恒学得快,宋嘉宁看得满头雾水,于是夫妻俩面对面坐着, 赵恒做竹灯笼,宋嘉宁做纸糊灯笼。梳着冲天揪的昭昭,一会儿坐到娘亲身边看,一会儿凑到父王那儿,杏眼目不转睛地瞧着。

赵恒编完灯架的时候,宋嘉宁的纸灯笼已经糊完了,昭昭高兴地跑到娘亲怀里,稀罕地摸。宋嘉宁抱着女儿,有些得意地望着对面的王爷,赵恒看她一眼,笑了笑,垂眸,开始往灯架上裹红纱。

男人面容俊美,手指白皙修长,精心做什么都透露着清隽文雅,宋嘉宁抱着女儿看,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看着看着,忽听“扑”的一声奇怪响。宋嘉宁疑惑地低头,就见女儿的胖手指戳到她辛辛苦苦糊起来的灯笼里面去了!戳了好大一个洞!

宋嘉宁目光移到了女儿脸上。

昭昭仰着脑袋,杏眼呆呆地望着娘亲,见娘亲皱了眉,昭昭乖乖抽出手指头,然后就看到了红灯笼上的大洞。昭昭眨眨眼睛,指着洞告诉娘亲:“坏了……”

宋嘉宁抬眼,瞥见自家王爷唇角难以掩饰的笑,明明在幸灾乐祸却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宋嘉宁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平静地对女儿道:“是啊,灯笼坏了,今晚咱们没有灯笼看了,只能吃月饼赏月。”

昭昭喜欢灯笼,顿时着急了,歪头瞅瞅,指着旁边多余的红纸给娘亲看,意思是让娘亲堵住灯笼上的洞。小丫头这么聪明,宋嘉宁就舍不得再吓唬女儿了,用剪刀剪了一块儿圆圆的红纸,小心翼翼粘了上去。

昭昭重新笑,慢慢地转着灯笼看。

宋嘉宁继续看对面的王爷,昭昭玩够了娘亲的灯笼,突然想起什么,歪了歪脑袋。之前赵恒只有一个灯架,光秃秃的昭昭一点都不喜欢,现在赵恒的灯笼已经裹了一圈红纱,像真正的灯笼了,昭昭一看父王的那么大,一把就将娘亲的小灯笼放回桌子上,摇摇晃晃地往父王那边跑。

“昭昭听话,先别动。”赵恒拍拍身边的地方,叫女儿坐下来。

昭昭不要坐,小身子趴在矮桌上,好奇地看父王忙活,好几次想偷偷摸一摸,都被赵恒提前挡住了,挡一次昭昭就咯咯笑一次。赵恒示意王妃过来看女儿,宋嘉宁故意不动,赵恒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宋嘉宁终于怕了,上次王爷这么看她,她的小腰差点被他折腾断了。

“父王手巧不巧啊?”宋嘉宁赶紧阿谀奉承,凑过来将女儿抱在腿上,挨着他看。

“巧!”昭昭望着父王说。

赵恒拿起画笔,笑着对女儿道:“爹爹画昭昭。”

昭昭被父王抱着画过好多次了,知道画她是什么意思,看得越发认真。赵恒一手扶着灯笼,一手作画,很快就画了两个仙女上去,大的彩衣飘飘,宛如月宫的嫦娥,只不过嫦娥怀里抱的是玉兔,寿王爷笔下的仙女,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仙女。

“昭昭!”昭昭一眼就认出那是她了。

赵恒看眼王妃,指着大仙女问女儿:“这是谁?”

昭昭咧嘴笑,仰头往上看:“娘!”抱着她的当然是娘亲了。

宋嘉宁低头亲女儿,娘俩正腻歪,却听作画的寿王爷道:“不对。”

宋嘉宁意外地看过去,昭昭也茫然地望着父王,两双水润的杏眼一起看着他。赵恒没理会他的王妃,只指着画上的大美人,一本正经地教女儿:“天上有神仙,叫,嘉宁仙子。”

昭昭喃喃地学话:“神仙……”

宋嘉宁脸刷的红了,水漉漉的眸子嗔怪地看着胡说八道的男人:“王爷就不怕昭昭记住了?”万一以后女儿进宫赏灯,指着灯笼上的嫦娥喊嘉宁仙子,旁人误会是她教女儿的怎么办?届时好吃的寿王妃又要多个名声了:臭美。

赵恒恍若未闻,指着“嘉宁仙子”怀里的女娃道:“这是,昭昭仙子。”

昭昭笑得更欢了。

赵恒眼睛看着女儿,手却绕过女儿,握住了王妃的小手。

天色渐暗,赵恒点上灯笼,抱着女儿领着妻子,去院中赏月观灯。

八月十五,空中明月高悬,皎皎余晖照进千万百姓家,寿王府一家三口依偎着赏月时,内城的睿王府,睿王也在陪他的王妃、妾室们饮酒作乐,只不过睿王的心却不在这边,时不时就要朝楚王府的方向看一眼。

自从得知楚王幽居的真正原因后,他暗中筹谋了一个来月,成与不成,就看今晚了。

端起刚被丫鬟斟满的酒樽,睿王一仰而尽。

楚王府,相比于寿王府的冷冷清清,只挂了几盏照亮的灯笼,只有赵恒亲手做的一盏花灯,楚王因为在王府闷了太久,难得过节,便让人将正院、花园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用过晚膳,楚王抱着成哥儿,冯筝牵着升哥儿,一家四口一盏一盏地赏了起来,从院中来到湖畔的水榭,这里月色最好。

月朗星稀,升哥儿手里抓着一块儿月饼,坐在水榭外面的台阶上,一边吃一边盯着月亮,好奇地问:“父王,那个黑的是月宫吗?”乳母给他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升哥儿知道月亮上住着美丽的嫦娥仙女。

楚王同样席地而坐,摸摸长子脑袋,对着月亮笑:“不是,那是吴刚的桂林,月宫被挡住了。”

升哥儿有点失望,他想看看月宫是什么样。

楚王还当儿子是因为看不到嫦娥不高兴,视线一转,对着长子另一侧的媳妇笑:“嫦娥还没你娘好看呢。”

升哥儿惊讶地看娘亲。

冯筝嗔了丈夫一眼,儿子都这么大了,他还没个正经。

升哥儿刚要问父王是不是亲眼见过嫦娥,一扭头,忽然发现花园里面有火光,开始只是灯笼大小的一团火,烧着烧着突然大了起来。升哥儿吓了一跳,立即叫父王看,楚王回头,见到那火,面色登时一沉,迅速将成哥儿交给冯筝,他起身就走,头也不回地嘱咐妻子:“你先带升哥儿他们回去,我去看看。”

“王爷等等!”冯筝抱着次子,不安地唤道,自打王爷病愈,就还没有离开她眼前过。

然而楚王早已带人冲进了夜色中。

不知是被火吓到了,还是因为父王丢下他跑了,成哥儿哇哇地哭了起来。冯筝本来想把儿子交给乳母,她跟过去看王爷,可是成哥儿紧紧抱着她脖子不要娘亲也走,冯筝便狠不下心了,只好坐在水榭先哄儿子,想想王爷身边还有康公公,冯筝多少放了心,至于那火,大概是哪个灯笼被风吹落地了吧。

这边楚王带着康公公赶过来时,火势已经被先一步赶来的三个小太监灭地差不多了,火势很大,但因为起火的地方是片空地,火苗并没有烧到周围的树木,小太监们脱了外袍给扑灭的。秋风吹着余烟往上滚,烧成灰的纸张跟着乱飘,黑灰中间,隐约可见残留的纸张。

任谁都看得出来,有人曾在这里祭拜。

祭拜谁呢?

康公公最怕有人在主子耳边提及秦王,因此此时也最先想到了秦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康公公下意识挡在主子身前,肃容劝道:“王爷,此事小的定会彻查清楚,王爷先去安抚王妃与两位公子吧,别叫王妃担惊受怕。”

王府出了这等胆大包天的刁奴,楚王脸色不太好看,命康公公仔细彻查,他转身,准备先回去陪妻子孩子们过节,然而就在转身的那一瞬,楚王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草丛中散落着两样物事,就着月色,隐约能看清是两个人形的布偶。

楚王皱眉,大步走向草丛,康公公顺着主子目光望过去,顿时心惊肉跳,几个箭步冲过去,也不看人偶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凭着本能就要撕毁,奈何布做的人偶,岂是蛮力能毁掉的?

“拿来。”楚王沉声道,无法理解康公公怪异的举止。

康公公却将两样东西藏到身后,语无伦次地道:“王爷,这,这东西不干净,别污了您的手。”

楚王猜到那是今晚放火之人留下的证据,而康公公形迹可疑,楚王第一个念头就是康公公要包庇对方,故怒容走到康公公身边,大手铁钳似的攥住康公公肩膀,用力一转,就让康公公疼得歪了身体,楚王趁机夺过两个人偶。

旁边树上就挂着一盏灯笼,楚王翻过人偶,发现人偶穿的居然是亲王朝服,而人偶胸前,赫然写着几个血红大字:秦王冤死,永不超生……

第176章 176

秦王冤死……

看到这四个血红的字迹, 楚王只觉得眼前一黑, 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明明觉得荒谬,可心里某个地方却觉得不安。勉强稳住心神, 楚王看向另一个人偶, 发现上面居然祭的是他的堂兄, 武安郡王。

一手攥着一个,楚王双手隐隐颤抖,突然记起他清醒后这两个月, 居然一次都没听到过皇叔与堂兄的消息。是巧合, 还是,身边的人刻意隐瞒?

楚王猛地抬起头,冷厉的眸子射向康公公。

康公公犹记得主子发病第一天的情形,因为太担心主子,所以楚王一瞪眼睛,康公公心就一突, 吓得全身紧绷。等了会儿, 见主子没发狂,康公公总算找回几分理智,扫眼主子手中的人偶,康公公试探地问:“王爷,这东西,交给小的吧?”

楚王性情耿直,常常冲动行事, 但他并不傻,看出康公公神色有古怪,楚王攥紧手中的人偶,沉声质问道:“皇叔近日如何?”

这个问题,康公公早有准备,故意愣了片刻,然后赔笑道:“皇上让王爷安心休养,秦王殿下有阵子没来咱们王府了,小的也不知道啊。”

两人主仆多年,康公公了解楚王,楚王也清楚康公公的圆滑,虎眸一转,厉声问之前扑火的一个小太监:“可有听说皇叔什么消息?”

那小太监与其他两个灭火太监一样,只是今晚负责王府花园巡夜的一个粗使太监,平时见到主子的机会不多,此时切身领教了楚王逼人的气势,小太监吓得扑通就跪下了,额头触地,战战兢兢地撒谎:“小的不知。”

康公公早就严令过王府下人不得提及秦王之事,这个小太监确实没有提,但他过于惊恐的表现,反而越发证实了楚王心中的猜测。一想到他的皇叔可能真的死了,楚王哪还顾得什么理智不理智,几个箭步跨过去,大手一抓,就将瘦弱矮小的小太监提了起来,瞪着眼睛逼问道:“说,秦王到底如何了!”

小太监双脚凌空,衣襟勒着脖子都快喘不上气了,对上楚王月色下阎王似的冷厉脸庞,小太监刚要说实话,却见康公公在楚王后面连连摇头摆手。小太监支支吾吾地犹豫,楚王突地回头,康公公大惊,急得放下手,但已经迟了。

楚王眼角突突地跳,康公公为何不让小太监说?难道皇叔……

“啊”的一声怒吼,楚王甩包袱似的丢开小太监,人偶也不要了,朝花园外狂跑而去。

“王爷王爷!”康公公拼了命地追,可他哪赶得上楚王的步伐?天色又暗,眨眼间就看不到人了,康公公一边追一边吩咐小太监快去禀报王妃,王爷一发狂,偌大的王府,也只有王妃能劝了。

且说楚王一路狂奔到王府正门前,大门已经落栓,楚王红着眼睛扒开,府内的侍卫们没料到王爷会突然发病,准备不足,三两个拦不住楚王,但王府门外却守着八个带刀禁卫,一听动静,立即严阵以待。

楚王理智还在,他只是急着去秦王府确认皇叔的生死,因此冷声呵斥禁卫们让开,可禁卫得了皇命,不敢放人。楚王毕竟不是从前的楚王,今晚已经露了狂症,心里只想去确认皇叔生死,区区禁卫竟敢拦他,楚王大吼一声,抢过一人手中的大刀,转手一挥,便伤了一个禁卫。

禁卫们见他竟然来真的,登时吓得胆颤,楚王就趁他们失神的那一瞬,猛兽般冲了出去,直接朝秦王府跑,等冯筝得到消息心神俱裂地丢下儿子们赶过来,王府门前哪还有楚王的身影?望着黑漆漆的巷子,听着身后升哥儿哇哇的哭声,冯筝身形一晃,然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吩咐下人去知会寿王,然后准备马车,她要去追丈夫,儿子哭不哭,她已经不在乎了。

牵马套车需要时间,骏马狂奔追人又耗时间,可楚王府、秦王府都在内城,离得本就不远,发狂的楚王跑起来又不输快马,因此冯筝等人还在路上,楚王已经疾风似的卷到了秦王府。秦王早就罢黜到房州了,死后遗体安葬到皇陵,家眷安置在西京洛阳,京城的秦王府早已成为废宅,门前连侍卫都没有。

楚王站在贴着封条的秦王府外,看着熟悉的气派府邸沦落成此时的衰败样,不用进去,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他的皇叔,真的死了。

喉头一热,或是跑得太急了,楚王捂住胸口,只是想咳嗽,却咳了一大口血出来,全都喷在了地上,被中秋的月亮照得清清楚楚。楚王盯着地上的血迹,却依然想不明白,皇叔正当壮年,怎么就死了?父皇、王妃、弟弟,为何要瞒着他?

楚王不敢相信,他站直身体,一步步走到门前。门被封了,挂了锁,楚王推不开,看看那锁,楚王后退一步,猛地踹了过去。陈旧的木门轰然倒塌,楚王抬头,只见庭院森森,犹如死宅。远处传来那几个禁卫的追赶声,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楚王恍若未闻,眼睛紧紧盯着皇叔的上房,僵硬地继续向前。

之前拦截他的禁卫们一直在后面追,不敢松懈,虽然追上了,却不敢再靠近楚王。

冯筝随后赶到,得知王爷一个人待在皇叔的居室,冯筝闭上眼睛平静片刻,然后接过康公公手中的灯笼,单独进去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安静地没有任何声音,潜藏其中的楚王,一个得了狂病的高大武将,无异于危险的猛兽。

冯筝也怕,可她更怕丈夫又变回她陌生的那个人,更心疼丈夫失去至亲的痛苦。终于进了内室,冯筝慢慢举高灯笼,一眼就看到了背对她站在床前的熟悉背影。冯筝没动,不敢打扰他,过了片刻,楚王慢慢转了过来,昏暗的灯光下,他脸色惨白,垂着眼帘,低低地问她:“为何,要瞒着我。”

冯筝暂且松了口气,至少,现在的王爷是清醒的。

放心过后,冯筝心更疼了,将灯笼放到一旁,她缓缓走过去,离得近了,终于看清他脸上全是泪水。冯筝心都要碎了,扑过去抱住丈夫,在他怀中泣不成声:“王爷,我知道你难受,你想哭就哭吧。”

曾经她劝他节哀,现在她陪他哭,只求他别再折磨自己了。

楚王在哭,但他不想哭,他只想知道为什么!

“你说啊,为何瞒着我!”攥紧女人肩膀,楚王红着眼睛吼道!

冯筝肩膀几欲被他捏碎,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楚王得不到回答,一把将她推开,瞪着冯筝看了会儿,楚王脑海里终于浮现另一道身影。王妃不告诉他,楚王目光一狠,冷声吼道:“你不说,我去问父皇!”

“王爷!”冯筝声嘶力竭,拼尽全力扑过去抱住他腰,死死地抱住,不要他去。楚王试图甩开她,夫妻俩争来争去,楚王一脚踢中旁边的灯笼,灯笼飞出一段距离,恰好落在不知何时倒在地上的薄纱屏风上,灯笼纸一着,屏风上的薄纱也噌地着了起来。

冯筝伏在地上,忘了反应。

楚王盯着那越烧越大的火,突然想到了王府里的火,有人祭拜皇叔,皇叔死了,他这个亲侄子蒙在鼓里,都没有拜过皇叔!楚王仰头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忽的冲过去,提起烧着的灯笼去点床上的帷幔,口中发出凄厉的笑:“皇叔,侄子不孝,今日才来祭拜……皇叔,侄子来祭拜你了,你都看见了吗!”

灯笼烧得不能拿了,楚王就抓起椅子往大火蔓延的床上扔。冯筝上前阻拦,他就推开,康公公先将哭疯了的冯筝拖了出去,禁卫们冲过来要带走楚王,可楚王手中抡着着火的椅子,旁人无法近身。

内室先着,跟着是次间,楚王疯狂地四处点火,赵恒匆匆赶至,秦王府正院几乎都被楚王引着了,火光漫天!火影当中,楚王举着火把朝侧院跑去,禁卫们忙着救火,已经无暇再管打也打不过的楚王。

没人敢拦,赵恒看眼哭昏过去的嫂子,再听着兄长狂笑不止,赵恒眼睛红了,却还是抓起一根棍子,领着他从寿王府带来的侍卫冲了过去。楚王六亲不认,谁来拦他他就打谁,侍卫们不敢对他下重手,赵恒不怕,兄长疯成这样,为了避免兄长闯下更大的祸……

趁兄长忙于应付侍卫,赵恒瞅准时机,一棍子打在了楚王脑袋上!

“嘭”的一声,楚王身体一僵,手里的火把掉了下去。

几个侍卫同时收手,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王爷。

赵恒只盯着前面的兄长。楚王僵硬地摸摸后脑,然后一点一点地转身,每转一下,记忆就苏醒一分,记起了堂兄武安郡王的死,记起了皇叔的蒙冤与病逝,记起了父皇虚伪的悲恸,记起了冯筝照顾他时的憔悴,最后……

楚王看到了他的亲弟弟,火光通明,弟弟沉着脸盯着他,威严的样子,仿佛他才是哥哥。

楚王笑了,笑着朝前栽去。

赵恒及时赶过来,扛住兄长,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弥天大祸,不外如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帮兄长度过此劫。

第177章 177

秦王府火光滔天, 比任何一盏花灯都引人瞩目, 同一时刻,京城各处的百姓,几乎都在张望秦王府的方向, 离得近的, 能听清楚王癫狂的大笑, 离得远的,纷纷跑到街上或是爬到墙头,努力看得更清楚。

京兆尹与巡夜禁卫都惊动了, 陆续赶至秦王府。寻常贼人放火, 抓起来就是,但今晚纵火的是楚王,京兆尹钱大人就犹豫了,一直等到寿王爷带着侍卫将昏迷的楚王搬上马车,钱大人才硬着头皮上前,弯腰请示寿王:“王爷, 这, 下官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赵恒背对秦王府站在马车前,面容隐在昏暗中,只有侧脸被火光照亮,时明时暗。

“楚王昏迷,暂且回府,明日早朝,自有定论。”

那声音冷而平静, 却又带着皇子与生俱来的威严,钱大人得了话,默默退到了后面。

康公公扶着低声抽泣的冯筝走了过来。

赵恒避让,等嫂子上了马车,他低声审问康公公:“大殿下,为何发作?”

康公公扑通跪在地上,将楚王府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来。

中秋夜祭,两个人偶,短短几句话,赵恒便明白,兄长是中了旁人的算计。

“进宫面圣,如实交代。”赵恒冷声道,说完翻身上马,亲自护送兄嫂回楚王府。

康公公灰头土脸地随京兆尹钱大人进宫去了,宣德帝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也亲眼看到了秦王府上方的漫天大火,而且一直在外面看着,负手遥望那边,大太监王恩低头站在后面,御前侍卫们也都噤若寒蝉。

康公公、钱大人被领了过来,钱大人只陈述了何人放火以及寿王的干涉,康公公却跪地磕头,声泪俱下:“皇上,王爷冤枉啊,今晚王爷王妃带着两位小公子赏月,本来好好的,不想有人蓄意在花园放火祭拜皇叔……”

宣德帝听见了,他也猜到其中有蹊跷,但此时此刻,宣德帝并无心探究是谁要刺激他的儿子,宣德帝只知道,儿子因为皇叔,又发疯了,而且这次闹得更大。楚王火烧秦王府,高声祭拜皇叔,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想必明日便会传出楚王重情的名声。

楚王重情,那他这个褫夺了亲弟弟王位的皇上,算什么?

有人蓄意提醒儿子是真,但如果不是儿子心里怨他恨他,秦王府的这把火也烧不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宣德帝已经记不得他纵容了儿子多少次,一次次失望痛心,事到如今,他心里竟然平静如水,一点波澜都没有了。其实之前生气,他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在儿子心中比不过一个叔父,现在,只要认了这点,竟然也就不气了,就当,他白养了一个儿子罢。

什么都没说,宣德帝单独回了寝殿。

楚王府。

冯筝抱着不肯去睡觉的升哥儿守在床边,娘俩都在小声地哭,赵恒原本也守在一侧,后来听不得嫂子侄子的哭声,转身走到屏风后,背对那边站着,长眉紧锁。快到三更天,康公公在门口探了下脑袋,赵恒见了,默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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