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帮我求求父皇吧,别让他派表哥出兵了。”长春宫,端慧公主追着淑妃,淑妃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非要母亲答应她才肯罢休。
淑妃被女儿纠缠的头疼,无奈放下手中的剪刀,不侍弄花草了,回到罗汉床上坐下,懒懒的靠着,烦躁地揉额头。
“娘,你就不担心表哥吗?”端慧公主急哭了,趴在母亲怀里,越哭越厉害:“婚事耽搁也就罢了,若表哥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活……”
“闭嘴。”淑妃捂住女儿的小嘴儿,不许她胡说八道。
“娘,你去求求父皇……”端慧公主开始晃母亲的胳膊。
“别晃了,你父皇决定的事,谁求都没有用。”淑妃突然发作,不悦地瞪着女儿,“朝廷北伐,正是用人之际,你表哥身为马军营的都虞侯,正是为国效力之时。既然是未来驸马,就更该为将士们做出表率,你以为娘去求了,你父皇就会因为儿女情长耽误北伐大事?”
皇上已经败了一次,大腿被辽国射了两只箭回来,奇耻大辱,必要倾全力而还之,侄子郭骁乃大周的猛将,皇上岂会不用?
“与其无理取闹,不如多为你表哥、父皇上几炷香,求菩萨保佑他们此战大捷。”丢下女儿,淑妃绷着脸去了内室。
端慧公主望着母亲愤怒离开,刚刚是因为担心表哥出事而哭,现在却是因为自己受了委屈,父皇不疼她了,母亲也不为她做主了,她堂堂公主,赐婚旨意都下来了,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耽误,想嫁都嫁不了,宋嘉宁都怀第二个孩子了!
母亲不管她,端慧公主抹把眼睛,低头往外跑,准备回自己那边再哭个痛快。
结果刚跑出来,就见院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未婚夫,端慧公主顿时哭得更厉害了,不顾一切地跑过去,要投向表哥怀里。
院子里站着太监宫女,郭骁看过去的时候,那些人都已自发地低下脑袋,郭骁便没有躲闪,张开手臂,抱住了哭得满脸泪的表妹。端慧公主哭得都快发抽了,郭骁不懂她在哭什么,也不想懂,摸摸小姑娘脑袋,等端慧公主哭得差不多了,他才松开手,低声提醒道:“叫人看见,不好。”
端慧公主吸吸鼻子,想到自己这样多半很难看,连忙转了过去,抽搭着问:“表哥怎么来了?”
“看看你。”
身后传来低沉的回答,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别有一番柔情。第一次听心上人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端慧公主愣住了,随即情不自禁地甜了心扉,也暂且忘了刚刚从亲娘那儿受的委屈。理理鬓角,端慧公主慢吞吞转了回去,一抬头,撞进了那漆黑双深的眼睛。
端慧公主心跳加快,慌得低下头。
“我先去给姑母请安?”郭骁看眼上房,问道。
端慧公主嘟嘴,轻轻哼了声。
郭骁失笑:“又怎么了?”
端慧公主哪好意思告诉他她在盼嫁呢,只提担心他上战场的事。郭骁肯定会出征,闻言叹口气,抬手想抓住端慧公主的手,伸到一半,还是收了回来,看着端慧公主颤动的眼睫道:“我来也是为了此事。表妹,我这一去,未必能全身而退,若……”
“不会的,表哥一定会立功回来!”端慧公主焦急地道,不要他说不吉利的话。
郭骁笑了笑,笑得有些宠溺,又有些苦涩,黑眸深深地看进端慧公主的眼底:“表妹,你我虽有婚约在身,但,万一我,我希望你能忘了我,嫁个对你好的男人,一辈子……”
“不许你说!”端慧公主泪如泉涌,重新扑到郭骁怀里,死死地抱住他,哽咽道:“不许你那么说,表哥,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再劝我嫁旁人,我马上死给你看!”
一边哭一边说,用情至深,郭骁都微微动容,只是,他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姑娘,一个初遇时他忍不住想欺负的,后来又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的姑娘,一个贪嘴好吃傻乎乎的姑娘,一个谨慎狐疑避着他的女人。
如果没有宋嘉宁,郭骁会娶表妹,会对表妹好,但,这世上,有她。
“表妹,你,你这是何苦,我不值得你等。”闭上眼睛,郭骁第一次对她说了实话。
“我就要等!”端慧公主蹭掉眼泪,抬头,看着头顶的男人,她突然有了决定,眼眸明亮地道:“我这就去找父皇,让父皇马上安排咱们的婚事,表哥,我要嫁给你,在你出征之前嫁给你,你不想我守活寡,就早点回来!”
郭骁震惊地看着她。
端慧公主却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郭骁追了上去,路上苦劝几次,端慧公主都不听,一直跑到了崇政殿外。端慧公主运气不错,宣德帝恰好空闲了些,听女儿与郭骁一块儿来了,宣德帝意外地从奏折中抬起头。
“皇上,公主冲动,臣未能及时劝止,请皇上恕罪。”进来了,郭骁先跪了下去。
宣德帝刚要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端慧公主也扑通跪在郭骁旁边,仰着脑袋,泪眼婆娑地道:“父皇,你若派表哥带兵,就先让我嫁给他!不然就别叫他离京!”
宣德帝皱眉。
郭骁头疼无比,再次将罪责揽在自己头上:“皇上,公主年幼,皇上要怪就怪臣吧,若不是臣去探望姑母,公主也不会……”
“就算你不去,我也会求父皇!”端慧公主激动地道,然后继续求宣德帝成全她。
宣德帝总算弄明白怎么回事了,一时也是头疼。自己当宝贝疼了十几年的女儿,突然哭着喊着求他将她嫁出去,天底下哪个父亲都不会高兴,但想想女儿的婚事已经推迟了一次,这次又要推迟,宣德帝就也没有底气责怪女儿的失仪了。
宣德帝走过来,扶起女儿,试着哄道:“大战在即,此时成婚过于匆忙,朕不想朕的公主受委屈,端慧再等等,等平章立功回来了,朕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我不要,我就要现在嫁给他。”端慧公主抱住父皇,呜呜地哭:“父皇,上次表哥命悬一线,差点没能回来,我害怕,万一,万一……父皇,求求你了,女儿不要风风光光,只想开开心心地嫁给表哥……”
“公主,臣保证一定会平安归来,请公主不要再为难皇上。”郭骁苦口婆心地劝道。
端慧公主不听:“我不信你!”
表兄妹俩在他面前难分难舍的,宣德帝突然觉得好笑,到底都是孩子,尤其是女儿,太重男女情爱了,表哥没了,就好像天塌下来一样。宣德帝舍不得女儿哭,再想想当年郭骁拼命护驾的情形,确实当得起女儿的深情,宣德帝深深吸口气,摸着女儿脑袋,笑道:“好了好了,既然你这么盼嫁,朕就如你的愿。”
“真的?”端慧公主不太敢相信,事情居然会如此顺利。
“嗯,答应你了。”宣德帝捏了捏女儿挂着泪的小脸蛋。
端慧公主大喜过望,兴奋地看向还跪在那里的表哥。
郭骁怔愣片刻,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浮现狂喜,当即磕头谢恩:“皇上厚爱,臣无以为报!”
宣德帝扶起准女婿,用力地拍了拍他肩膀:“朕把女儿许配给你,你送座城池给朕做聘礼?”
“臣遵命!”郭骁朗声应道,壮志凌云。
第184章 184
郭骁与端慧公主的婚期, 定在了正月二十。
其实两人赐婚旨意已下, 该准备的公主嫁妆早就预备的差不多了, 枢密院、兵部、户部紧锣密鼓地筹划讨伐辽国大事, 礼部这边不用搀和, 因此虽然从婚期定下到成婚之间的日子短了些,才两个月, 但成亲当日,依然轰动京城,百姓们都兴奋地跑到街上看热闹。
郭骁一身红袍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街道两侧,百姓们无不翘首以盼, 惊艳地对驸马爷品头论足, 再羡慕仪仗后面长长的嫁妆。郭骁的目光,偶尔从那些老少男女脸上扫过,正月微寒的风迎面吹来,郭骁目光是冷的, 心也是冷的。
他成亲了, 毫不相干的百姓都比他欢喜, 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因为,花轿里的不是她。
吹吹打打,仪仗停在了国公府门前。
郭骁是世子,是未来国公府的当家人, 他的妻子便是宗妇,故宣德帝虽然赐了一座公主府给女儿,但端慧公主今后还是会住在郭家,婚事也在国公府办的。
公主大婚,除了被幽禁南宫的前楚王一家,睿王、寿王、恭王都携家带口来喝喜酒了。
男宾们在前院观礼,宋嘉宁几个王妃、朝廷命妇们在后院等着看新娘。
“你这是几个月了?”东暖阁里头,李木兰坐在宋嘉宁旁边,对着她微鼓的夹袄下摆问。天气尚冷,衣裳厚就显不出肚子到底有多大。
宋嘉宁笑,朝她伸出右手,白白净净的小手,细嫩嫩新藕似的。
五个月……李木兰算了算,长眉一挑,笑道:“你慢点生,或许我能赶上你家老二洗三。”
这次大周伐辽,李木兰与恭王都要出征。
提到这个,宋嘉宁就替她担心,忍不住询问李木兰的准备情况,李木兰却非常神往,唯一的不满,是宣德帝非要她与恭王一起领兵。自从去年春猎之后,李木兰也不知道恭王哪根筋搭错了,主动打发了那几个小妾,死皮赖脸往她屋里凑,害她不得不请人配了避孕的药,不然以恭王的贪欲,李木兰真怕自己也怀上。
身为妻子,李木兰会给恭王生孩子,但那要在她上过战场之后。
“四弟妹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
妯娌俩聊得好好的,睿王妃突然插嘴道,玩笑般打趣了一句:“三弟妹比你小,这都怀第二个了,咱们女人,还是该把生儿育女放在前头。”
李木兰淡淡看了她一眼,直言道:“燕雀鸿鹄,各有所求,二嫂安心生儿,不劳您为我费心。”
睿王妃说的是生儿育女,李木兰却只提生儿,要说没有讽刺睿王妃生了两个女儿的意思,别说睿王妃,连宋嘉宁都不信。宋嘉宁佯装没听出来般,扭头端茶,木兰姐姐最不爱听旁人劝她遵守女德,睿王妃这可是自己撞上来的。
睿王妃气坏了,碍于脸面不好发作,怕被其他命妇笑话。睿王妃攥攥帕子,忽的瞧了眼宋嘉宁的肚子,浅笑道“我家老三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现在就盼着三弟妹给咱们添个小侄子了,也让皇上高兴高兴。”
笑话,这屋里又不是就她一人盼儿子,她倒要看看,宋嘉宁这胎还是女儿的话,记起李木兰这番讽刺,两人关系会不会继续好下去。
面对睿王妃的挑拨,宋嘉宁没回应。
“你别在意,我只烦她。”李木兰靠过来,与宋嘉宁窃窃私语道。李木兰并不厌恶遵守三从四德的女子,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过法,而且她是生在将军府,亲眼目睹祖父、叔父堂兄们练武才养出了豪情,若她生在普通的府邸,母亲自小严加管教,她可能与别的闺秀一样。
宋嘉宁温柔可亲,待人真诚,李木兰很喜欢这样的姐妹,可换成睿王妃那样多嘴多舌喜欢挑拨是非的,李木兰就看不顺眼了。
“我知道。”宋嘉宁俏皮地朝她眨了下眼睛,“我只愿木兰姐姐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肯定的。”李木兰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若是儿子,自有三殿下教导,若是女儿,以后我教她功夫。”
宋嘉宁失笑,木兰姐姐还真是不会说话,不过有个会功夫的女儿,似乎也不错。
“来了来了,驸马爷他们过来了!”
全福人在外面兴奋地张罗,暖阁中女眷们纷纷站了起来,看向王妃们这边。
睿王妃为长,领头走了,李木兰虚扶着宋嘉宁胳膊,比宋嘉宁还紧张她腹中的孩子,到底没怀过,不知道孕妇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脆弱。宋嘉宁这胎怀得很顺利,孕吐都没什么感觉,轻轻松松就五个月了,此时此刻,她更好奇的是那对儿新人。
走出堂屋,宋嘉宁抬头,斜对面的走廊,新郎新娘分别抱着红绸一头,并肩转了过来。
郭骁一眼就看到了廊檐下的宋嘉宁,她穿了一件藕色夹袄,在一群贵妇人当中并不起眼,可无论她穿什么,每一次见面,郭骁都会最先找到她。见一次有多难?郭骁几乎记不起上次偶遇是什么时候,好像一转眼,她又怀上了。
目光从她腹部掠过,郭骁垂下眼帘,捧着红绸的手却攥紧了。
下了走廊,新人们来到了宾客面前,宋嘉宁跟着李木兰避到一侧,面带笑容只看蒙着盖头的端慧公主。郭骁从她身边经过,却趁机毫不掩饰地看了她一眼,看她白里透红的脸颊,看她越来越妩媚的眉眼,那视线仿佛刚从火上烤过一样,灼热到宋嘉宁无法忽视。
她抿了下唇,然而始终都不曾抬眼看他,只看着那道穿着大红喜袍的魁梧身影,擦肩而过。
“娘!”新人过去后,露出了兴奋跟在后面的茂哥儿与昭昭,茂哥儿八岁了,哄起外甥女还是很称职的,昭昭也喜欢跟舅舅玩。
对上女儿水汪汪的杏眼,宋嘉宁心中稍定,摸摸女儿脑袋瓜,一块儿进去看新郎挑盖头。
盖头挑起,端慧公主盛装打扮,明艳照人,有一点点女儿家的羞涩,但要大胆的多,光明正大地仰头看新郎。郭骁终于笑了,黑眸凝视端慧公主,幽幽眼底未褪的火,恰似新郎官对新娘的渴望。
端慧公主这才感觉到了紧张,羞涩地低下头。
要喝交杯酒了,郭骁坐到端慧公主身旁,面朝观礼的女眷。
不受控制的,也不想控制,郭骁再次朝她看去。
宋嘉宁却低着脑袋,柔声问身前的小丫头:“舅母美不美啊?”
昭昭眨眨眼睛,指着端慧公主喊道:“姑姑!”不是舅母。
女眷们笑,有人凑热闹地教寿王家的小郡主:“以前是姑姑,今日要改口叫舅母啦。”
昭昭见众人都在笑,好像明白了,乖乖地喊端慧公主舅母。
端慧公主一直不怎么待见宋嘉宁母女,唯有此刻,真心地稀罕了娘俩一会会儿,红着脸偷瞄她的新郎官表哥。郭骁也在笑,但那笑意只流于表面,接过寓意吉祥的半边瓠瓜,待宫女倒了酒,他立即倒进口中,然而这酒一点劲儿都没有,还不如他体内的火烈。
尽了礼数,郭骁去前院陪客了,顺便带走了茂哥儿。
昭昭还想跟着去,宋嘉宁没让,天色一暗,她就领女儿先回自家王府了。
赵恒几位王爷却还要应酬。端慧公主刁蛮任性,可毕竟是宫里唯一的公主,除了赵恒,睿王、恭王包括前楚王都对端慧公主疼爱有加,今日郭骁娶了他们的妹妹,睿王、恭王哪肯轻易饶了郭骁,不停地灌酒。
赵恒无意凑热闹,坐在席位上自斟自饮。
“老三,今晚你只是大舅子,不是妹婿,快点过来灌他!”郭骁酒量太好,睿王有点招架不住了,瞥见那边老三神仙似的置身事外,睿王立即怂恿道,心底也期待看到老三被灌醉出丑的一面。
郭骁听了,放下刚刚喝空的酒碗,转向赵恒。
不远处,郭伯言心头一跳,担心长子喝多了闯祸。
郭骁知道父亲在看他,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一边接过不知谁递来的酒碗,低头喝酒前,别有深意地朝寿王笑了笑,那是男人间的挑衅。赵恒看懂了,目睹郭骁喝完这一碗,赵恒端着自己的走过来,客气地对郭骁道:“恭喜。”
郭骁死死地盯着他。
赵恒明白他的眼神,恭王等人却还当郭骁喝直了眼睛,起哄又倒了一碗。郭骁举碗与赵恒碰了下,然后仰头大口大口地喝,滴水不漏。赵恒却只意思意思抿了一口,郭骁喝完,见他这样,冷笑道:“王爷不是怕了吧?”
睿王带头笑。
赵恒也笑,歉然道:“昭昭不喜酒,故而少饮,见笑了。”
郭骁目光一寒,到底是昭昭不喜酒气,还是她?
“天色不早,我先告辞。”敬过新郎了,赵恒将酒碗交给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的福公公,然后旁若无人地走了。郭伯言恭敬地去送客,郭骁皱眉,然而很快又被一众男客围到了中间,一碗接一碗地灌他。
郭骁来者不拒,喝空一坛就派人去取新的,看得阿顺心惊肉跳。世子大婚,晚宴上少不了灌酒,国公爷提前嘱咐他往世子的酒坛里添点水,可世子不许,就要喝最烈的。照这样下去,世子还能洞房吗?
第185章 185
夜幕降临, 宋嘉宁陪女儿吃了饭,因为王爷还在国公府用席, 宋嘉宁就亲自牵着女儿回了耳房,再把女儿抱到床上。
昭昭还不困,洗完手脚脸蛋,小丫头在床上乱走乱跑,两个字三个字的跟娘亲说话。宋嘉宁坐在床沿, 笑着看女儿, 今日郭骁成亲,她心里装着事, 第一次看娶媳妇的女儿可兴奋坏了。
“好了, 睡觉了。”宋嘉宁拍拍枕头,叫女儿过来,“早点睡觉,明早还进宫呢。”
昭昭这才乖乖躺进被窝,躺好了, 杏眼眨啊眨地瞅着娘亲,还不想睡。
宋嘉宁躺到床上,跟女儿挤在一个枕头上,一边轻轻地拍着女儿,一边柔声讲狐狸娘亲教小狐狸梳毛打扮的故事。去年春猎, 王爷猎的白狐狸还在王府养着,昭昭可喜欢了,也最喜欢听娘亲讲狐狸, 听着听着,小丫头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就睡着了,睫毛又密又长。
女儿太漂亮,太可爱,宋嘉宁都有点舍不得走了,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凑过去亲亲女儿脸蛋,然后撑着胳膊准备坐起来。谁料她刚动,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双大手,宋嘉宁吓了一跳,头顶已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宋嘉宁惊讶地仰头。
赵恒垂眸看她,灯光下,她丰盈脸庞绯红如玉,他眉目清隽,自有一番风雅。
女儿睡着了,夫妻俩默契地都没有说话,赵恒扶宋嘉宁坐正,知她弯腰不方便,他蹲下去,捡了她的绣鞋要帮她穿。宋嘉宁受宠若惊,得到过他各种好,这样的伺候还不曾有过,缩着一双穿着厚厚棉袜的小脚丫,细声婉拒:“我自己来吧……”
赵恒头都没抬,只攥住她细细的脚踝,熟练地帮她套上绣鞋,仿佛他给女儿穿鞋时一样。
宋嘉宁静静地看着他,今晚王爷去赴婚宴,回来的比她预料地早,面容白皙,不像喝过酒的,身上也没有一丝丝酒气,还不如当年恭王、李木兰成亲时,好歹能闻到点酒味儿。宋嘉宁困惑极了,被他牵着出了门,宋嘉宁才小声问道:“王爷怎么回来这么早?”
正月二十,夜空还有一丝弯月,隔壁国公府的劝酒喧哗隐隐约约传过来,显得寿王府更静。
越静,越适合赏月,越适合,赏人。
走廊灯下,赵恒顿足,双手握住她的小手。宋嘉宁茫然地仰着脑袋,清冷的月色减淡了她眼角眉梢天生的妩媚,一双清澈的杏眼却如溪水一样,倒映着月光粼粼,像朵开在夜间的幽兰,只开给身边的男人看。
“想你了,便回来了。”捏捏她手,赵恒低声道。
宋嘉宁微微启唇,被这毫无预料的情话惊呆了。
赵恒笑了,将他呆傻的小王妃慢慢带到怀中,抱住,下巴轻轻蹭了蹭她脑顶。从她嫁给他的那天起,就一直安分守己,事事都要看他的脸色再作决定,他需要她伺候,她尽心尽力,为他端茶倒水捏肩通发,他有心事需要独处,她就一个人待在后院,绝不会去前院打扰他。
成亲前,赵恒一个人过了十九年,他习惯了独处,成婚后,他也需要一个安静柔顺的妻子。她恰好是这样的人,赵恒很满意,但直到今晚,亲眼看着觊觎她却得不到她的郭骁娶了端慧公主,看着郭骁借酒消愁,赵恒才真正意识到,能娶到她,能娶到一个处处合他意的女子,能与这样的王妃长相厮守,乃他今生至幸。
她温柔,她对他全心全意,她给他生了个漂亮女儿,这不是她的本分,而是她的好。
所以赵恒没有跟她说甜言蜜语,他只是实话实说,他确实想她了,想了,就回来了。
抱起自己的王妃,赵恒缓步慢行,进了内室,再将她放到床上。
宋嘉宁呆呆的,总觉得今晚的王爷有点不对劲儿,对她,太好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脱了靴子,赵恒也上来了,扶她躺下。宋嘉宁巴巴地盯着他,想找出他这般温柔的原因,赵恒亲亲额头,笑着问道:“那故事,你自己编的?”什么大狐狸教小狐狸用嘴梳毛,还要用爪子洗脸,他听着都想笑,亏她讲的那么认真。
宋嘉宁听出他在笑了,哼了哼,抱着他腰嘀咕道:“是我编的又如何,昭昭喜欢听。”女儿爱听,就是好故事。
“故事不错。”赵恒夸赞般揉了揉她脑袋。
宋嘉宁刚要笑,就听他在她耳边喃喃道:“给我讲一个。”她可能都不知道,她那时的声音有多温柔,温柔到他都羡慕女儿,羡慕后来出生的所有孩子。
宋嘉宁眨眨眼睛,开心问:“王爷想听什么?”
赵恒摸摸她柔软的发,声音忽的暗哑起来,往下挪挪,看着她眼睛道:“小狐狸,怎么来的?”
小狐狸,当然是公狐狸与母狐狸生出来的。
面对他别有深意的注视,宋嘉宁脸庞渐渐发热,很快,那热便像春风一样,涌到了全身各处。
他的唇贴上来,宋嘉宁无意识地吞咽,小手虚虚地攥住他手臂,怕他压过来。她的王爷是克制的,怀女儿的时候,王爷一次都没有弄过,应该是怕伤了孩子,可是今晚,随着他呼吸越来越重,宋嘉宁渐渐觉得,今晚,王爷怕是要,冲动一回了。
赵恒确实动了情。他早就知道,女子怀孕三个月后便可夫妻同房了,小心点便是,但她第一次怀女儿时,两人关系远没有此时亲近,赵恒虽然偶尔冲动,却要维持王爷的体面,实在忍不住,就去前院分房睡。如今……
再客气,才是生分。
“想不想?”指间在她衣摆底下徘徊,赵恒蛊惑似的问。
宋嘉宁羞于启齿。
赵恒自有办法知道她的真正答案,找到了,还故意点了点她脸颊,留下一点水润。
“王爷,我,我怕……”真要成事了,宋嘉宁紧张,怕晃到肚子里的娃。
“我有分寸。”赵恒安抚地保证道。
这是他的王妃,那是他的孩子,他怎会不小心?
只今晚破例一次,后面,他会继续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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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公府,厅堂里酒气熏天,郭骁不知喝了多少坛子,看什么都是重影的,旁边有人过来,郭骁摇着脑袋伸手去接碗,手腕却被人攥住了。郭骁慢吞吞地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冷峻脸庞,只是却想不起这是谁了……
郭伯言一看便知,儿子已经喝醉了,连他都认不得,再喝下去,恐怕洞房都有心无力。
“扶驸马去新房。”看眼趴在桌子上的睿王,郭伯言吩咐阿顺道。
阿顺赶紧撑着主子走了。正月下旬,白日或许暖和点了,晚上寒风依然刺骨,吹得郭骁头脑稍微清醒了些。前面的房屋好像在晃,廊檐下的大红灯笼也在晃,晃来晃去,门口多了一道穿大红衣裳的身影。郭骁瞪直了眼睛,想要看清她。
“表哥,怎么喝成这样了?”端慧公主焦急地道,表兄表妹之间太熟悉了,端慧公主身上几乎没有新嫁娘的羞涩与拘谨,匆匆迎上来,与阿顺一块儿扶郭骁。郭骁看不清,但他听得清,听见女人喊他表哥,他便记起来了,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他娶了表妹端慧公主。
端慧公主,表妹……
郭骁自嘲地笑笑,然后,闭上眼睛。
他“醉死”了过去,阿顺与端慧公主联手将人扶到床上躺好,阿顺低头退下,端慧公主不用宫女帮忙,亲自照顾自己的表哥。倒了醒酒茶,端慧公主想劝郭骁先喝点,可任凭她喊她推,郭骁就是岿然不动,眼睛紧闭,呼吸绵长。
端慧公主又推了几把,最后不得不承认,她的新郎官,被人灌酒灌得不省人事了。
端慧公主暗暗咬牙,将今日的男宾骂了一圈,不过,近距离地看着躺在她眼前的男人,她从小喜欢到大的男人,端慧公主因为心疼表哥而生的怒火便迅速地灭了,托着下巴撑在郭骁身边,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端详。
“真好看。”端慧公主偷偷地道,眼眸明亮,里面闪动着妙龄少女甜蜜的春情。
男人闭着眼,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过了一会儿,有软软的什么印在了他脸上,郭骁眉头难以察觉地皱了下。
端慧公主虽然很大胆,但在这方面她也只是个普通的新婚小姑娘,亲了一下便迅速退后,紧张地观察新郎,见他没醒,端慧公主庆幸地笑了,恋恋不舍地再看几眼,自去洗漱。回来后,端慧公主也不曾试图唤醒醉酒的新郎,帮他脱了沾了酒水的外袍,只剩中衣,然后拉起被子,她和衣躺到他怀里,抱着他睡了,笑容满足。
女子的发香体香,渐渐地在帐中飘散开,郭骁无声地睁开眼睛,对着头顶的喜帐,心如止水。
她在做什么?是不是靠在……
只是短短的半个念头,郭骁寒凉的心,便猛地腾起熊熊妒火,随即小心翼翼又毫不留情地,将依赖地靠着他的新娘推到了一旁,两人之间保持半臂距离。
这一晚,颐和轩的新房,异常平静,只有一对儿龙凤喜烛,不停地跳跃着。
第186章 186
清晨时分,天蒙蒙亮, 端慧公主醒来时, 身边已经没了郭骁的身影。
“公主, 驸马爷去前院练武了, 没叫我们惊动您。”她的宫女笑着解释道。
不许宫女打扰她休息, 这是一种体贴,端慧公主甜丝丝地低下头,只是, 瞥见身旁空着的大红喜被, 想到期待许久的洞房花烛却什么都没发生, 端慧公主又隐隐地失望。她不是非要与表哥做那种事, 可……
连个亲亲都没有。
摸摸脸庞, 端慧公主难以察觉地嘟了嘟嘴,不过想到两人刚成亲, 距离表哥出征还有好几天,甚至今晚就要做真正的夫妻了, 端慧公主那点不快便迅速消散, 神清气爽地打扮起来。她是公主,妆容自与寻常新嫁娘不同, 四个宫女围在一旁伺候, 郭骁过来时, 端慧公主刚好梳妆完毕。
“表哥……”端慧公主有点害羞,羞答答站在原地,美眸水盈盈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郭骁目光却落到了端慧公主头上, 珠钗首饰太多,全是名贵之物。端慧公主好打扮,郭骁知道,但郭骁也发现了,今日端慧公主打扮地比在宫里更招摇,分明是想耀武扬威。给谁看?自然是他的继母。
“喧宾夺主了。”郭骁走过来,无奈地对端慧公主道。
端慧公主一脸困惑,什么喧宾夺主?
郭骁看着她,然后摇摇头,抬手抽了一支金步摇下来,低声解释道:“表妹花容月貌,戴太多俗物,反而有损观感,旁人都看你头上的首饰去了,容易忽视你的……”后面的话,郭骁没说,只缓缓地打量端慧公主的五官。
这是换着花样夸她美呢,端慧公主小脸登时转红,摸摸脑袋,扭头嗔怪身后的宫女们:“都怪你们乱出主意,我都说了,少戴几样就成。”
主子睁着眼睛说瞎话,四个宫女却恭声配合,将错揽在了自己头上。
端慧公主难为情地看眼郭骁,转身就去重新梳头了。
郭骁跟着走了几步,然后停在梳妆台一侧,唇角微微上扬,黑眸定定地凝视镜中的新娘。郭骁脸庞冷峻,但他生的极好,就这么看着端慧公主,眼里便仿佛藏着脉脉深情,胆大如端慧公主,都被那双眼睛看得不敢抬头了。
两刻钟后,新婚夫妻朝太夫人的院子走去。
“表哥头疼不疼?昨晚你都醉得不省人事了。”端慧公主关心地问,话里藏着女儿家的小心思。
郭骁只当不知,简单回道:“还好,辛苦表妹照顾我了。”
端慧公主低头,红着脸道:“一点都不辛苦。”她就喜欢照顾他。
她声音低,但郭骁听见了,看眼端慧公主羞红的脸,回想昨晚表妹为他擦脸更衣的举动,郭骁动了动嘴唇,将提前预备好的话换了个说法,低声嘱咐道:“表妹,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母亲,但她是父亲明媒正娶娶回来的,父亲重她,现在你嫁过来了,可以不理她,切不可暗中刁难,免得惹父亲不快,给你脸色看。”
端慧公主确实不喜林氏、宋嘉宁母女,这么多年,端慧公主始终觉得林氏用美色迷惑了她的国公爷舅舅。若是郭骁冷声告诫她别招惹林氏,端慧公主肯定不爱听,但郭骁以担心她的名义说出这番话,端慧公主听着就顺耳了。
“嗯,我知道了,表哥放心,我才不会跟她计较呢。”端慧公主不屑地道,一个改嫁的寡妇,也配她堂堂公主费心。
郭骁轻轻摸了摸她脑袋。
既然答应了,敬茶的时候,端慧公主就没有当众给林氏难堪,客气疏离地敬茶,没有一点儿媳妇对婆母的敬重。郭伯言皱了下眉,林氏面带微笑,她与端慧公主疏远,这关系彼此心知肚明,现在这样挺好的,端慧公主若摆出虚与委蛇那套,林氏还嫌应付起来累呢。
敬了茶,送了礼,郭骁便陪端慧公主进宫去了。宣德帝还在处理政事,中宫李皇后那边妃嫔们也没到齐,夫妻俩就先去了淑妃的长春宫。淑妃早就盼着了,小两口一进来,她便不着痕迹地观察,却见郭骁沉稳如旧,女儿,虽然面颊羞红,仪态步伐,却与出嫁前没什么不同。
淑妃暗暗奇怪,她是过来人,按理说,今日女儿该表现出身子不适才对啊,新婚第一夜,就没有哪个新娘不遭罪的,四位王爷大婚后带着各自的王妃进宫,除了李木兰没事人一样,冯筝、宋嘉宁几个,眼底都有脂粉掩饰不住的淡青。
淑妃想跟女儿打听,可宫里就她们娘仨,没人帮她招待女婿,淑妃便找不到单独与女儿说话的机会。挠心挠肺的,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淑妃笑道:“走吧,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领着女儿女婿去了中宫。
这边李皇后当中而坐,妃嫔们坐在她左下首,宋嘉宁三个王妃坐在右边。昭昭靠在娘亲怀里,歪着脑袋看主位上的皇祖母,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清晰地透露出期待,期待皇祖母会叫她过去,像以前那样抱着她稀罕。
这么大的孩子,还不懂皇宫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身边有谁喜欢她。
李皇后注意到了小丫头渴望的眼神,心中十分复杂。升哥儿走后,她又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有昭昭这样漂亮可爱的女娃娃喜欢她,李皇后也很高兴,也想抱起小丫头好好稀罕稀罕,但今时不同往日,楚王一家被禁南宫,彻底失势,寿王口疾难愈,皇位更有可能,会落在二皇子睿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