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194
李继宗不愧是百姓心目中的不败将军, 这次虽然以少敌众,虽然是以士气受损的退军迎战士气高涨的辽兵, 血战一日, 虽然大周三万精兵几乎全军覆没, 辽兵五万同样死伤两万有余。若李继宗能突破重围退到陈家谷, 诱军深入,届时三千弓弩手箭攻在前,王胜、潘逊两万骑兵围攻在后, 此战定能转败为胜。
祖父有难, 无法突破辽军包围,必须派兵前去救援。三千弓弩手不能动, 恭王、李木兰立即催马赶到陈家谷外,欲从骑兵这边领三千精锐前去救援祖父,无需恋战,只需将辽军引到陈家谷便可,如此依然有八分胜算。然而夫妻俩心急如焚赶到谷外,却发现王胜竟然带走了一万骑兵。
“王爷, 辽兵仍剩将近三万,纵使王将军在,我们也未必有胜算,现在……”站在恭王马前, 潘逊眉头紧锁,声音沉重。
“你的意思是,咱们撤兵, 不管李将军了?”恭王劈头盖脸地骂道,“先前祖父有退兵良策,你们不听,非要祖父出兵,现在祖父兵败你们不去救,是不是存心要害死祖父?”
骂完不等潘逊反驳,恭王猛地甩了下鞭子,指着大军喝道:“立即拨出三千人马,我与王妃去救老将军,你速速派人召回王胜,合兵在此等候,按原计划伏击辽兵。再有违背,本王回京必会如实禀报,看你们如何向皇上交代!”
“臣遵命!”
皇子自然不同常人,潘逊当即拨了三千人马给恭王,再派人去知会出发已久的王胜大军。将令传下去了,瞥见恭王夫妻已经准备出发,潘逊连忙追上去,正气凛然地苦劝道:“王爷王妃乃千金之体,不容有任何闪失,还请王爷王爷在此等候,臣身为主帅,理当率兵去救老将军!”
“不必。”李木兰看他一眼,沉着脸擦肩而过,此人畏惧辽兵,真交给他,李木兰担心潘逊被辽军一吓便退回来,敷衍了事。关系祖父性命,她必须亲自去。纵马跑出一段,李木兰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一侧。
与她并驾齐驱的,正是恭王。大军由南向北,风从山谷中灌进来,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恭王上半身前倾,双眼紧盯前方,如急行的狼,唇角紧抿,全身散发出李木兰陌生的武将威严。这一瞬,李木兰神思恍惚了下,过去的三年历历在目。
她嫁进恭王府时,王爷年方十八,说话行事像个毛头小子,李木兰生在将军府,耳濡目染的全是战场男人的雷厉风行,那时的恭王,在她眼中只是个长在皇家金银窝的会些拳脚功夫的王爷。
李木兰向往金戈铁马,恭王与小妾厮混,恭王心里有没有她,李木兰都不在意,就算后来恭王打发了后院的妾室,一心一意对她,母亲高兴地不得了,李木兰却没有什么触动,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晚上过得有趣了些。
可是现在,那个被她当成皇家娇贵王爷的小男人,身穿战甲,正与她走在同去救祖父的路上。辽军三万,他们只有三千,此行凶险无比,极有可能有去无回。潘逊劝过他,但他依然选择与她同行。
李木兰突然有些不忍,被困的是她的祖父,她义不容辞,可他是王爷,他这一生还有数十年的富贵荣华,不该为她冒险。不值得,她从未给过他什么好脸,没有像真正的妻子那样对他俯首帖耳温柔体贴,甚至迟迟拖延为他生儿育女,既然她王妃当得不够好,就不该接受他这份情。
“王爷,我担心潘、王二人临阵脱逃,恳请王爷回去,为我与祖父坐镇。”靠近他一点,李木兰正色道。
恭王哼道:“他们不敢。”
“万一呢?”李木兰不放心地问。
恭王皱眉,攥紧缰绳沉思片刻,突地反过来劝她:“你担心的也有道理,这样,你回去坐镇,我去救祖父。”恭王当然知道此行凶险,先前没想太多,现在终于顾及到了,便希望他的王妃与大军待在一块儿,更安全。
李木兰一下子就听出了恭王话里的深意,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李木兰竟不敢与他对视,默默移开了视线,心中越发惭愧。早知他将她看得比他自己还重,早知他愿意为了她与祖父冒险,还在京城时,她该对他好点的。
“我的话没有王爷管用。”李木兰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
恭王大笑:“夫妻一体,我是王爷,你是王妃,谁敢轻视你?”
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简直就是傻愣子,李木兰抿唇看向另一侧,眼底却有水光浮动。多奇怪,洞房当晚,他险些将她劈成两半,她都忍住了,今日竟因他没心没肺的傻笑酸了眼睛。
恭王奇怪地盯着她,她沉默太久,恭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于是傻愣愣的恭王爷,非但没有领情王妃对他的体贴,反而愤怒地瞪圆了眼睛,策马逼近,狠狠地攥住她胳膊,咬牙切齿道:“李木兰你听好了,今日咱们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再敢瞧不起我,我……”
他抓得太紧,李木兰侧首,凤眼望进他眼,仿佛在问,他又能如何。
恰好快马冲出山谷,阳光倏地从一侧照过来,照亮了李木兰的整张脸庞,照得女人清冷的眼中水光浮动。恭王震惊地张开嘴,刚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李木兰猛地挣脱他手,反手一甩马鞭,骏马吃痛奔驰更快,瞬间冲出了一段距离,一身铁甲,勇往直前,从背影看,根本分不出是男是女。
而就是这样的背影,看得恭王突然想仰天长啸,女将军又如何,女将军也被他磨成了绕指柔,肯为他掉眼泪了!
一路狂奔,前面终于出现了围攻周将的辽军,恭王率先抽出长刀,高声喝道:“诸将听令,凡是随本王救出老将军的,本王私赏每人二十两!”
声音未落,夫妻俩已经带头冲进了辽军!
辽军中央,大将耶律雄正与李继宗缠斗,英雄惜英雄,李继宗手下的三万小兵几乎死绝后,李继宗便不许其他辽兵攻击李继宗,他要亲自与李继宗斗输赢。酣战之中,听到恭王那声“本王”,耶律雄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放弃李继宗,掉头朝恭王的方向而去。若生擒了大周皇子,大辽便可好好羞辱宣德老贼了。
李继宗哪能看不出耶律雄的心思?当即紧追而上,要拦住耶律雄,奈何辽兵蜂拥而来,李继宗杀得再快,都比不上耶律雄的速度。
“木兰,护送王爷离开,不必管我!”情急之下,李继宗大声吼道。
恭王、李木兰都听到了,李木兰一枪刺破辽兵喉咙,扭头看向恭王,恭王四周都是辽兵,无暇与她对视,只坚定地道:“要走一起走!”
夫妻同心,便无需犹豫,大周三千精兵虽然杀不退辽军,但凭借着一腔热血,终于还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只是李继宗与恭王夫妻汇合后,耶律雄也追了上来,一刀一刀直奔恭王,都被李继宗挡下,如此一纠缠,三人跑出一段距离,马上又被辽军包围。
“你们先走!”李继宗再次命令道。
恭王、李木兰最开始还会明志,现在已经不想再说了,分别护在祖父两侧,三人成掎角之势。
耶律雄盯准了恭王,李继宗要护着恭王,难免分心,他用枪,耶律雄使刀,又一次交错后,耶律雄趁机朝恭王奔去,李继宗登时回拦,就在此时,耶律雄突地一拐方向,挥刀就朝因为躲避辽将而退到他这边的李木兰!
“木兰!”李继宗大骇,撕心裂肺地吼道,声音未落,一道人影突地疾风般冲到了李木兰身后,李木兰骇然回头,伴随着一声熟悉惨嚎,一道血柱迎面喷到了她脸上,温热的,击中她脸,再缓缓下流,那么清晰,犹如一条条蛇在她脸上爬。
脑海里有短暂的空白,但喊杀声瞬间拉回了她的神智,李木兰低头,就见她的男人狼狈地倒在地上,左手捂着断臂,疼得紧闭双眼,牙关咬唇。身旁一杆辽枪刺了过来,李木兰手中的枪先于大脑行动,一枪挑飞了对方的武器,随即纵身下马,在大周士兵与李继宗的庇佑下为恭王包扎。
恭王咬牙忍着,疼得额头汗珠滚落,却始终盯着她。
李木兰面容惨白却平静,只有两行清泪,泄露了她的心疼。
“若我回不去,来世,咱们再做夫妻。”被她扶起来那一刻,恭王单手抱她腰,贴着她耳朵道。
“闭嘴。”李木兰冷着脸扶他上马。恭王断了右臂,人在马下必死无疑,若骑马,左手握着缰绳,则无法反攻杀敌,因此李木兰翻身跨坐到恭王身后,命恭王御马,她双手使枪。
“走!”
李继宗一边抵挡耶律雄,一边红着眼睛吼孙女:“你们先走,我断后!否则谁也走不了!”
恭王坚持同退,李木兰看眼他伤口被鲜血染红的白布,目光一定,终于朝前冲去。
耶律雄要追,李继宗迎面拦住,而就在李继宗挡开耶律雄手中的大刀时,老将身后,数杆长枪同时扎向了他后心口!
……
翌日早上,西路军战报传到京城,陈家谷一役,恭王断臂,老将李继宗亡,耶律雄中伏后,率领辽军撤退百里。此战两军各自损耗三万余,算是打了个平手。
“平他王家祖宗!”看完战报,宣德帝当朝扔了奏疏,捶胸痛哭:“朕损继宗,犹如雄鹰失翼!还有朕的元峻,他才二十一啊!”
宣德帝一共活下来四子,老大疯了,虽然好了也与他离了心。老三结巴,才干过人却终究有遗憾,老二、老四是他唯二健全的儿子,老四最小,宣德帝本就偏爱,堂堂武将竟然丢了一臂,宣德帝能不痛惜?
皇上嚎哭泪流,群臣无不默然。
大殿之下,睿王低头拭泪,袖口遮掩下,眼底却有一丝喜意。大哥被废王位,他成了朝中最长的皇子,但老四向来得父皇宠爱,储君之位一日不定,老四就是个不容忽视的威胁。现在好了,老四基本是废了,储君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睿王身后,赵恒亦没心疼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担心两件事,一是战局,一是,家中待产的王妃。
她素来与恭王妃亲近,恭王断臂……暂且瞒下来罢。
第195章 195
陈家谷一役, 大周、辽国都受了重挫,战事稍歇, 辽国萧太后要巩固内政, 暂且腾不出手马上报复大周,大周这边,宣德帝一连撤了曹瑜、潘逊、王胜等大将,贬官发配, 然后启用一批老将, 带兵守在边疆,以防辽国南下。
没了战事, 京城形势却更紧张了, 北伐惨败, 大将李继宗惨死,朝堂上有官员耿直上书直言宣德帝的过失, 百姓们一边缅怀李将军, 一边也纷纷觉得当朝皇帝是个窝囊废, 登基后总打败仗。宣德帝的威望, 一落千丈。
宣德帝人在宫中, 可他有无数的眼线暗探,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本来就牙疼,这回火上浇油,半边脸都快疼肿了,请了几个颇负盛名的江湖道士进宫, 为他治病。
四月底,恭王夫妻回京,恭王谁都不想见,连皇上都没去拜见,车驾直接回了恭王府,自此闭门不出。宣德帝思念儿子,带着睿王、赵恒兄弟俩一起去探望。走到门口,里面传来一阵霹雳咣当砸东西的响动,紧跟着是恭王的破口大骂:“滚,都给我滚!”
武将失臂,便如女子毁容,岂是一时半刻能平静下来的?
宣德帝心疼不已,让睿王、赵恒在院子里等着,他单独进去了。
李木兰人在将军府,为祖父守灵去了,恭王孤零零背对床外躺着。看到儿子空荡荡的右臂,宣德帝老泪夺眶而出,快步走到床前,抱住儿子涕泪横流。恭王敢跟下人发脾气,唯独不敢推开父皇,他也不想推,闭着眼睛哽咽出声:“父皇,儿子没用……”
他没用,救不回祖父,害她哭断了心肠。
他没用,断了一条手臂,残疾之身,更配不上她。
他没用,堂堂皇子亲征,却败给辽国,丢了大周的威风。
人在沙场,生死存亡,恭王无暇自卑自责,但回京路上,恭王只觉得心灰意懒,宁可死了,也不想这样残废地活。
父子俩都哭,声音传到院中,睿王低头叹息,赵恒同样不忍。他与恭王,虽无多少手足情,但恭王亲赴战场保家卫国,赵恒由衷钦佩。
因为恭王情绪激动失常,赵恒与睿王并没有被允许进屋探望,隔着门窗安抚几句,兄弟二人分别回府了。宋嘉宁还不知道李将军战死、恭王断臂,赵恒不说,身边没有人敢告诉她,大着肚子在王府养胎,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
偏偏有人想让她知道。
赵恒刚刚回府,正在前院换衣裳,管事突然过来回禀,称睿王妃登门拜访,要探望王妃。
赵恒冷笑,对福公公道:“王妃养胎,不宜见客。”
福公公低头退出内室,看眼门口的方向,小声吩咐管事:“你去告诉睿王妃,就说王妃生产之前,概不见客。”睿王妃也真是蠢,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当寿王府的人都是傻子吗?
“知道了。”管事心领神会,快步走到王府门外,毫不客气地,将福公公的话转述给了马车中的睿王妃。
睿王妃气得咬牙,昨日她刚得知陈绣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一直藏着掖着,故意瞒着她,睿王妃难受了一晚上,就想来看看宋嘉宁。宋嘉宁这胎正赶上朝廷北伐惨败,肯定怀得郁闷,她再添油加醋讲讲恭王断臂、李木兰痛丧祖父的事,说不定……
谁曾想,宋嘉宁居然如此小心,连面都不让她见?
挑开窗帘,睿王妃阴狠地瞪了一眼寿王内院,暗暗诅咒宋嘉宁这胎继续生女儿。
这边宋嘉宁刚刚吃了一颗杏,未到端午,杏儿还没熟透,酸酸的,昭昭舔一下就嫌弃地扔了,宋嘉宁却爱吃地不得了,一连吃了两颗,看得昭昭瞪大了眼睛。乳母笑眯眯地哄道:“酸儿辣女,王妃这胎肯定是个小世子。”
刚说完,赵恒进来了。
“王爷。”宋嘉宁急忙放下杏核,有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贪吃又被王爷抓到了。
“父王,酸!”昭昭扑到父王怀里,指着矮桌上的碟子告状道,她想吃甜的。
赵恒抱起女儿,亲了一口,缓缓道:“妹妹出来了,杏儿就熟了。”
昭昭听了,更想快点见到妹妹了,然后与妹妹一块儿吃甜甜的杏。
老二是男是女,赵恒不甚在意,他想要的,只是她平平安安。亲完女儿,赵恒抬头,朝里面的王妃笑了笑:“想吃就吃,不必顾虑。”
男人神色温柔,宋嘉宁看看碟子里的杏儿,再摸摸自己的大肚子,突然无比地期待起来。
第196章 196
睿王妃在寿王府吃闭门羹时, 睿王回了自己的王府,想嘱咐王妃多给恭王送些名贵药材补品, 却得知睿王妃出门了, 还是去了老三家。
睿王纳闷,想不通王妃去那边做什么,陪两个女儿玩了会儿,睿王妃回来了。
乳母将两个小郡主带了下去, 睿王盯着睿王妃, 奇怪地问了出来。
睿王妃抿抿唇,坐在他一旁道:“四弟胳膊受伤, 我想跟三弟妹商量商量怎么宽慰木兰。”
睿王皱眉, 今日去老四家的路上, 父皇还向老三打听了宋嘉宁这胎,老三道一切安好, 然后解释他暂且对宋嘉宁隐瞒了此事, 父皇点头首肯, 一心盼着再得个胖孙子。
“她临产在即, 这事先瞒着吧, 你别去多嘴, 真出了事,老三肯定怪咱们。”睿王嘱咐道。
睿王妃不敢直接暴露自己的小心思,扯扯帕子,故意叹气试探道:“只希望三弟妹顺顺利利生个儿子吧,叫父皇高兴高兴。”
睿王心中微动。他们兄弟四个, 只有大哥生了两个儿子,都被幽禁南宫。父皇年纪越来越大,心心念念盼着孙子盼着赵家子孙兴盛,老三虽然结巴,但现在能说五个字了,在朝中行事越来越稳重,父皇也屡次赞誉,万一老三真生了儿子,抵消了口疾……
他没口疾又如何,一直生不出嫡子,便是没有后人!
睿王突然不安,也是第一次,将老三看成了威胁。
他管不了老三媳妇的肚子,但……
看着对面的王妃,想到陈绣已经怀了身孕,张氏受宠这么多年都没能有孕,睿王目光微冷,大白日的,就抱起睿王妃去内室生儿子去了。而且睿王觉得,自己的王妃还是很能生的,只是他以前给的宠爱太少,耽误了事,如今只剩老三一个威胁,他可不能输在儿子这种事上。
整整一天,睿王都陪在了睿王妃身边。
连续几日,睿王妃都是独宠,过得滋润极了,平时被陈绣与张氏压着,现在风光了,睿王妃免不得将陈绣、张氏叫到正院,然后戴上睿王赏的玉簪与两个妾室说话。张氏的宠爱早给陈绣分走了大半,她渐渐习惯了这种酸楚,默默地忍了下去,陈绣进府时间短,如今又有了身孕,当然不肯被睿王妃压。
端午前一日,陈绣借故肚子不适,将睿王引到了她的院子。
晚上睿王顺理成章地歇在了这边。
夫妻同床,陈绣歪靠在睿王胸膛,小手一点一点往下移,睿王最近心事重,陈绣又大着肚子,他没心情,按住陈绣手,拍了拍道:“睡吧,别累着。”
陈绣不由失望,不能伺候男人,宠爱就会淡一分。她撑起下巴,青丝披散,美眸静静地观察睿王,见睿王眉头蹙着,陈绣疑道:“王爷在烦恼什么?”
睿王在烦恼储君之位。他这位父皇,不知是怎么想的,属意大哥时,那么偏心大哥,也没有下旨册封太子,轮到他,一来还没有得到大哥那般的倚重,二来,就是得到了,可能父皇也会像对待大哥那样,不立储君。
一日不当太子,睿王就一日无法安心。
陈绣想不到那么远,但她知道大周这次讨伐辽国又败了,死了能战善战的老将军,还丢了几座城池。回想战报传到京城,自家王爷念叨最多的是怕皇上承受不住,怕百姓都数落皇上,陈绣想了想,轻声问道:“王爷,是在为京城的闲言碎语劳神?”
睿王目光偏转,见陈绣眼中浮动一丝狡黠的光,便道:“是又如何?”
陈绣笑,枕着他肩膀柔声道:“我是内宅妇人,不懂朝廷大事,但我记得,上次北伐失利,百姓纷纷指责皇上,是我外祖父替皇上出谋划策……王爷,满朝文武,外祖父最了解皇上,知道皇上愁什么,也知道如何为皇上消愁,不如,我修书一封,向外祖父问计?”
睿王眼睛一亮,对啊,他怎么把赵溥那老狐狸忘了?赵溥离京,是因为当时父皇诸事顺心,赵溥留在京城只会削弱父皇的威望,现在父皇又有所求了,赵溥这个两朝元老自然又有了立功的机会。只要他在父皇面前为赵溥美言几句,赵溥重回朝野,会不还他的人情?再怎么说,他都是赵溥的外孙女婿。
“你啊你,简直是我的福星。”抬起陈绣下巴,睿王高兴地亲了一口。不过,老四初受打击萎靡不振,父皇内忧外患,怕是听不进他举荐能臣,一个不慎还会怀疑他有奚落之意……捏着陈绣柔若无骨的小手,睿王慢慢有了主意,等吧,等老四恢复点精神,或是老三生了儿子,他再去提。
当然,最好是老四振作起来,老三继续生女儿。
这一瞬间,睿王终于与他的王妃心有灵犀了一回。
而被睿王惦记的恭王,并没有振作,仍然整日将自己关在内室。
李木兰什么都知道,但她满心悲苦,脑海里全是惨烈而死的祖父,真的没有精力再安慰鼓励家中自暴自弃的丈夫。不过再深的悲恸都会慢慢沉淀,祖父下葬前夕,李木兰准备好好与丈夫谈谈。
夜幕降临,李木兰回到王府,却见上房一片漆黑,没有掌灯。
“王爷何时睡的?”李木兰低声问管事。
管事看眼上房,摇头感慨道:“回王妃,王爷根本不许我们进去点灯,屋里一直黑着,我们也不知王爷到底睡没睡。”李家男人先后死于战场,偌大的将军府竟没有一个儿孙守灵,王妃与老将军祖孙情深,因为守灵迟迟不归王府,他能理解,只是,王爷实在是可怜啊。
“王爷可用饭了?”沉默片刻,李木兰又问。
“一口没动。”管事如实道。
“备膳。”这次李木兰直接吩咐道,语气坚定,仿佛笃定恭王会吃饭一样。
语毕,李木兰大步跨进了堂屋,直奔内室。
屋里黑漆漆的,李木兰亲手掌灯,一盏一盏,很快房间就亮了起来。放下火折子,李木兰抬头,就见床上只有一个鼓鼓的被团,不见恭王。李木兰盯着那被团,发现被团规律地一起一伏,痛心如她,却突然想笑。
恭王,果然还是那个恭王。
人死不能复生,祖父死的壮烈,她该为祖父骄傲,继续沉湎哀痛,祖父在天有灵,不会感念她的孝顺,只会骂她迂腐。祖父走了,她无法挽留,但恭王还活着,这个替她挡了一刀替她丢了一臂的男人,是祖父之后,她命里新的英雄。
“赵元峻。”走到床前,李木兰平静地道。
被子底下,恭王呆住了。他成了残废,他以为李木兰出于内疚同情,会比以前敬重他,或是出于感动,故意学其他女子那套对他温柔服侍,即便心里会嫌弃他废物没用,但恭王怎么都没想到,李木兰居然大刺刺地直呼他名姓。
恭王都记不起上次别人喊他名字,是什么时候了。
正出神,身上的被子突然被人掀开,骤然暴露在灯光中,恭王下意识想挡住眼睛,可,他只是晃动了下残余的一截右臂,他的胳膊他的手,没了。全身僵硬,恭王忽的笑了,笑着转向内侧,笑着笑着,戛然而止,闭上眼睛道:“你走吧,我困了。”
李木兰没走,坐到他身旁,看着男人装出来的冷漠侧脸问:“赵元峻,为我挡刀,你可后悔?”
不温柔也就罢了,居然还怀疑他的心?他胳膊都没了,她还怀疑他的心?
“滚!老子要是会后悔,你早死……”
恭王猛地坐了起来,红着眼睛朝李木兰吼道,然而再怒,终究都没能狠心咒她死,只重重地喘着气,胸口高高起伏。
男人丢了一条胳膊,不吃不喝,曾经意气风发的俊美脸庞几乎瘦成了皮包骨。李木兰险些落泪,但她控制住了,直视恭王布满血丝的眼睛问:“既然不后悔,那你不想见我,是怕我嫌弃你?所以在我嫌弃你之前,你先疏远我?”
恭王沉默,随即转身,背对她坐着。
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下,李木兰飞快抹掉,深深吸口气,若无其事地道:“我是嫌弃过你。那时你四肢健全,堂堂七尺男儿,武艺不如我,马术不如我,除了王爷的身份,你在我眼里连一个普通边关小兵都不如。”
恭王攥紧了拳头,呼吸之重,李木兰听得清清楚楚。
“但从你放弃京城的安逸荣华,与我并肩出征的那天起,我便决定,要给你一个热血男儿应有的敬重。从你不顾安危随我去救祖父的那刻起,我便决定,要与你做真真正正的夫妻,同心同德,生死不弃。”
恭王仰头,无声落泪。
不用她说,他也感受到了她的变化,可,没等他好好体会夫妻同心的滋味儿,他……
腰间突然多了一双手臂,恭王怔住。
李木兰抱紧他腰,额头抵着他肩膀道:“在战场受伤的男人,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受了伤还能意气风发的英雄,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赵元峻,若你想躲一辈子,我会陪你躲,可我喜欢看你意气风发,我想我将来的孩子,能大声告诉所有人,他的爹爹,是男子汉大丈夫。”
恭王死死地咬着唇,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
李木兰将他抱得更紧。
恭王一口咬住左臂,不想哭出声,可他真的忍不住了,不甘心丢人,哽咽着骂她:“说,说这么多有屁用,成亲三年,养头猪都能下三窝了,你连个蛋都没有……”就会气他,就会说好听的哄他。
李木兰默默地松开手,看眼恭王侧脸,她扭头,对着前面的屏风道:“你有就行,别丢了种。”
啥?
恭王难以置信地转了过去。她,她刚刚说啥?
“我饿了,用饭吧。”李木兰起身要走。
“等等!”恭王情急之下要抓她,“有种你再说一遍?”
他听见了,她说他有蛋,一个女人,竟说出那等粗话!
李木兰已经走到屏风旁了,闻言回头,面无表情道:“王爷先用饭,饭后我自会与你说。”
恭王咬牙。
当天晚上,闭门不出多日的恭王爷,终于出了屋,也大口大口地吃了饭。
次日,恭王夫妻同去为李老将军扶棺,百姓们挤满街道,恭王昂首挺胸,远望青天。
李家没有孬种,也绝不会有孬种的女婿。
第197章 197
郎中预测宋嘉宁会在五月二十前后生, 然而到了二十五这日,宋嘉宁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宋嘉宁觉得自己哪都好好的, 不痛不痒, 所以她照旧吃喝睡觉,可谓是没心没肺。赵恒面上平静,心里却担忧不已,就算几位太医都说王妃脉象稳妥, 赵恒也不放心, 夜里睡下,宋嘉宁有点动静, 哪怕只是抬手挠挠后背的小痒, 赵恒都会惊醒。
晚上睡不好, 白日照旧早起上朝。
盛夏时节,京城的天说变就变, 只是晌午一顿饭的功夫, 天就阴沉下来了, 没过多久下起了瓢泼大雨,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昭昭太小了, 怕打雷, 一打雷连乳母都不要,只要娘亲哄,待在娘亲身边才安心。
宋嘉宁就与女儿一块儿躺在床上歇晌,雷雨不止,娘俩整个后半晌都在床上过的。傍晚赵恒回来, 宋嘉宁牵着女儿在屋里绕圈呢,毕竟大着肚子,一直坐着也不行。
“父王!”窗外传来一声隆隆的雷声,昭昭一头扑到父王腿上,小可怜似的。
赵恒知道女儿怕打雷,连忙抱起女儿,大手帮女儿捂住耳朵。
“王爷坐吧,我再站会儿。”宋嘉宁笑着叫他去椅子上坐。
赵恒瞄眼她鼓鼓的肚子,忍住没打听王妃今日的情况,不过看她气色红润,想来没有大碍。
“昭昭给父王讲故事。”宋嘉宁一手交给双儿牵着,一手扶着肚子,柔声道:“讲雷公电母那个。”
昭昭正是学话的时候,学会新词就急着向父王炫耀,娘亲一提醒,小丫头便坐在父王腿上,语无伦次地讲了起来。赵恒习惯三个字、四个字、五个字的说,昭昭现在挺像他的,也是几个字几个字的蹦,边说边比划,杏眼认真地望着父王。
赵恒认真地听,最后真听懂了女儿的故事,说是雷公喜欢睡觉,电母怎么叫他起床雷公都不动,于是电母就往雷公身上泼了一桶水。水落到地上成了雨,雷公醒了,追着电母要与电母算账,天空的闪电是电母在跑,雷是雷公的怒吼。
不用说,赵恒也知道这是他的王妃瞎编的。
“可以著书了。”饭后歇下,赵恒侧躺在她身边,摸着她的大肚子道。
宋嘉宁满头雾水:“什么著书?”
赵恒笑着亲她鼻尖儿:“你编的故事,就叫……《寿王妃趣谈》。”
宋嘉宁脸上一红,嗔怪他道:“王爷就会笑话我。”
怀着孩子,她脸蛋更嫩了,杏眼水亮,娇娇的像个大宝贝,赵恒情不自禁含住她红红的唇,香了会儿,才抚着她脸缓缓道:“没笑你,明日起,每晚一篇,你讲,我写。昭昭大了,念给老二听,老二大了,还有老三……”
窗外雨声哗哗,赵恒拥着自己的王妃,低低地幻想夫妻俩的将来。
宋嘉宁一开始真以为王爷是在调侃她,可听着他清越的低语,看着他神仙般的如玉脸庞,宋嘉宁不知不觉被他的描绘吸引,然后就觉得,如果能有这样一本书,她念他写,真的挺好的。孩子们都大了,还可以念给孙子孙女们听,手里捧着他亲笔编的书。
“好啊,明天开始,王爷有空咱们就写。”她的故事都很短,晚饭前后写一点,不会耽误正事。
夫妻俩商量好了,翌日赵恒人在宫里,除了惦记宋嘉宁有没有生,终于又多了一样牵挂,提前列了一张单子,上面是迄今为止,她讲给女儿听的十来个故事名,诸如兔子、狐狸、葡萄、桃仙等等。
大雨还在下,天色阴沉,显得黄昏来的都比晴天早,赵恒便提前回府了。
前往后院的路上,赵恒还在想一会儿挑哪个故事放在开篇,结果刚到后院,就见双儿急匆匆跑了出来,兴奋地吩咐丫鬟们准备。一回头瞧见他,双儿激动地忘了行礼,只高声道:“王爷,王妃要生了!”
赵恒的心,瞬间吊到了半空。
产房早就预备了,产婆、郎中都迅速赶至,宋嘉宁生过一回了,没第一次那么紧张,既然产婆说不急着去产房,宋嘉宁就撺掇赵恒先写个故事打发时间。她有兴致,赵恒却无法从容,拿起笔时,手竟然控制不住地轻抖,视线时不时瞥向她鼓鼓的肚子。
“先写葫芦那个?”宋嘉宁摸着肚子,福至心灵。
赵恒能背出她所有的故事,闻言便记了起来,暗暗品味一番,赵恒笑道:“好。”
宋嘉宁便一边绕着书桌慢走,一边轻轻地讲故事:“从前,山里住着一个特别俊的神仙……”
赵恒持笔,认真写下她念的每个字,写到“神仙发现他的葫芦不见了,葫芦藤下多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娃”,刚写完最后一笔,宋嘉宁突然吸了口气。赵恒手一抖,笔尖儿在宣纸空白处留下一道痕迹。
“疼了?”无暇顾及宣纸,赵恒迅速绕到王妃身边,扶住她肩膀。
宋嘉宁张着嘴,当腹部再次传来熟悉的疼痛,宋嘉宁无奈地点点头。
“我扶你过去。”赵恒冷静道,关键时刻,他倒不慌了。
宋嘉宁看向宣纸,有点犹豫,想念完第一个故事再走,赵恒失笑,不顾闻讯赶进来的产婆与丫鬟,他抱着她哄道:“等你生完,再继续念。”
说话时,赵恒定定地看着她眼睛。
宋嘉宁懂了,王爷是用另一种方式安抚她,他们还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做想做的事。
“嗯。”宋嘉宁笑了,在自己男人的陪伴下,去了产房。
这一胎,宋嘉宁怀的顺利,生地也顺利,窗外雨势减弱,黎明时分淅淅沥沥地停下来时,仿佛呼应般,产房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那哭声清脆洪亮,如空山新雨后,有幼龙横空出世,盘旋半空彰显龙威。
“恭喜王妃,是个小公子!”产婆抱着刚收拾干净的男娃,笑盈盈地贺喜道。
宋嘉宁的注意力都在儿子身上,一看个头,就知道比女儿出生时胖,模样暂且看不出更像谁。
王妃看完孩子,产婆马上又抱出去给王爷看。
小家伙闭着眼睛,不谙世事,赵恒接过儿子,短短的一瞬,却想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