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睿王妃窃喜, 难产好啊, 陈绣母子两个都死了才好。心里幸灾乐祸,睿王妃当然不会表现出来, 皱皱眉, 正色问太医:“怎么就到了那种地步, 不能两个都保吗?”

睿王回头,面带期待地看着太医。

太医扑通跪下,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睿王妃见了, 抬头看向她的丈夫,睿王也看着她,似乎是希望她能帮忙出主意。睿王妃动动嘴唇,最终还是低下头,不敢妄言。

生死大事,还是他的女人与孩子,睿王实在拿不定主意,便问睿王妃:“你说,该怎么办。”

睿王妃明白王爷的意思,让她选,无论她选大的还是小的,王爷都可以把放弃的罪过推到她头上,让她承受陈绣或孩子失去至亲的怨愤。

但王爷逼问,不回答也不行。睿王妃低头,努力憋出两滴泪,然后泪眼汪汪地道:“王爷,我与妹妹一同服侍你,多年相伴,早已情同姐妹,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选,我只希望她们母子平安……”说完掩面,泣不成声。

睿王抿唇,产房内突然传来一声痛苦哀嚎,是陈绣。

太医听了,再次恳求道:“王爷,王爷您快决断吧,不然两个都保不下了啊!”

迫在眉睫,睿王突然攥紧拳头,红着眼睛艰难无比的道:“我要你竭尽全力保她们娘俩,实在不行,那就,就……”他闭上眼睛,后面的话声音很低,但巴巴等着的太医与睿王妃都听见了。睿王说的是,保孩子。

太医得令,立即重回产房,再交代里面的三个产婆。

堂屋,睿王妃哽咽着走到睿王身边,扶着他肩膀低泣道:“王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要怪就怪命妹妹命苦,没有福气,您千万不要自责……”

睿王心里很乱,刚要甩开她手,瞥见睿王妃的大肚子,想到还有一个指望,睿王稍微好受了一点,将王妃扶到椅子上,叹气道:“你好好坐着,莫动了胎气。”

睿王妃点点头,攥着帕子,忧心忡忡地望着产房门口。

产房里面,陈绣几乎已经喘不上气来了,视线模糊。太医躲在屏风后,不知在跟产婆说什么,陈绣很疼,疼得一抽一抽的,她想让孩子出来,可孩子不出,她没有办法。眼看产婆回来了,陈绣呜呜出声,哀求地望着产婆。

这个产婆是专门教她用力、呼吸的,守在一旁就行。陈绣的眼神,产婆很想假装没看到,可念及陈绣将死,她又心中不忍,便凑过去,握住陈绣手,怜惜地道:“您有什么话吗?”

陈绣嘴唇翕动,气若游丝:“孩子……”

产婆湿了眼圈,不忍心告诉她,陈绣哭了,坚持要她说。产婆心酸,低头道:“侧妃难产,太医说,您与孩子,只能保一个。”

陈绣愣住了,视线移向屏风,突然明白太医刚刚出去,肯定是问王爷要保她还是保孩子。到底该保谁?这一刻,陈绣也陷入了这个问题。那是她十月怀胎日日夜夜期盼的孩子,她希望他平安,可是,如果她死了,孩子生下来会怎样?没有娘亲撑腰,他会不会被人欺负?

王爷,肯定是要孩子了吧?陈绣泪如雨下,她一直想给王爷生儿子,想让王爷高兴,今日若真能生下儿子,王爷高兴了,她呢,她的命就什么都不值吗?在王爷心里,她陈绣就是用来生孩子的吗?曾经的宠爱,都不算数了?

她这样,产婆看了心痛,瞥眼女人鼓鼓的肚子,产婆握紧她手道:“侧妃,奴婢知道您在想什么,您真不甘心,就赶紧生下来!”

陈绣闻言,眼里突然冒出逼人的狠光,牙关紧咬拼尽全力,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满脑都是腹中的骨肉,是外面无情无义的丈夫。不知过了多久,陈绣只觉得身体一松,好像卸去了千钧重担。

“生了,生了,终于生了!”底下产婆大声叫道。

陈绣努力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产婆。

孩子一身脏污,产婆看看孩子腿间,嘴角就翘起来了,兴奋地对床上奄奄一息的陈绣道:“恭喜侧妃,恭喜侧妃,是个小公子!”

儿子,是儿子!

陈绣笑了,一边哭一边笑。王爷要她死,王妃盼她死,她偏不死,偏要与儿子活的好好的!

产婆声音太大,外面睿王与睿王妃也都听见了。睿王激动地来回走,忘了询问陈绣如何,只高兴自己终于有了后。

睿王妃坐在椅子上,心沉了下去。庶长子,虽然是庶出,却占了一个长字,王爷若登基,那孩子就对她腹中的孩儿有威胁。不过,既然孩子生下来了,她生气也没办法,幸好陈绣那个妖精死了。没了亲娘,庶长子到长大还有那么多年呢,谁能保证一点事都不出?

来日方长,不急。

睿王妃迅速镇定了下来,笑容满面地等着看孩子。

孩子收拾干净,产婆抱了出来,先交给睿王看。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睿王笑得合不拢嘴,即便孩子还很小,长得有点丑,他也稀罕的不行,连续亲了好几口,那欢喜劲儿,比之前两个小郡主出生时明显多了。

睿王妃看得酸溜溜的,心里拧了七八个结。

睿王太高兴,一转身将孩子抱到她面前,雀跃道:“你也看看。”

睿王妃是打定主意不碰这个孩子的,免得出什么事赖在她头上,王爷抱过来了,她就低头,这一瞧,却发现孩子脸色发紫!睿王妃生过两个孩子了,女儿们出生时脸蛋红彤彤的,很快变得白白净净,哪有这个颜色?

她犹豫的看着王爷。睿王没注意到她的神色,继续抱着孩子哄,哄着哄着,突然意识到不对。

这孩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睿王慢慢停下脚步,看着孩子一动不动的鼻翼与胸前襁褓,睿王脸越来越白,颤抖着摸向孩子鼻端……一丝气息都无。

“太医!”睿王发疯地喊道。

太医匆匆赶来,接过孩子一探鼻息,果然……死了。

太医扑通跪了下去。女人生孩子,大人孩子都要过鬼门关,有的孩子胎死腹中,有的刚生下就死了,也有不少死在满月或周岁前。夭折乃常事,但眼前这个是睿王一心盼望的儿子,居然,死在了他手里。

太医心都凉了,只觉得自己离死也不远了。

一旁,睿王抱着襁褓,看着刚得到就失去了的儿子,睿王泪水夺眶而出。天底下又有什么,比亲眼看着孩子死在自己手中更悲惨?

短短的功夫,睿王府便弥漫了死一样的沉寂。

陈绣什么都不知道,刚生完就因为疲惫昏死了过去。早上生的孩子,快到中午,陈绣悠悠转醒。见身旁的丫鬟眼圈泛红,陈绣一脸迷惑,看下四周,先寻找自己的孩子。

丫鬟捂住嘴,抽泣地说不出话。

陈绣嘴唇颤抖,有一个猜测,却不想承认,害怕到连问都不敢问。

“侧妃节哀……您还年轻,以后还能生。”丫鬟跪在床前,呜咽着劝道。

陈绣面如死灰,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怎么样,就那么看着丫鬟,目光呆滞,许久才转转眼珠,哆嗦着问:“孩子,在哪儿?”

丫鬟低着头解释道:“王爷,王爷痛心,不忍再看,已经让人安葬了……王爷交代过了,叫您安心养身子,等您养好了,他再来看您。”

王爷,是这么说的?

陈绣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失去儿子的痛,失去男人宠爱的痛,化成无尽的泪水。她辛辛苦苦冒死产下的儿子刚出生就没了,王爷怎么那么狠心,一眼都不让她看看那个苦命的孩子,王爷也不来看她。

“怎么死的,明明好好的,怎么会出事!”陈绣还是不愿相信,抓起身边的枕头使劲朝丫鬟砸了下去!披头散发,满脸是泪,宛如癫狂。

孩子是因为在母亲体内憋了太久,生下来就体弱,故而夭折。丫鬟解释了,陈绣不听不信,非要丫鬟说清楚孩子抱出去后的每一件事。丫鬟只好一一讲述,说王爷抱着孩子欣喜若狂,说王爷抱着孩子给睿王妃看……

睿王妃?

陈绣积满泪水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睿王妃睿王妃,她的儿子生下来好好的,刚给王妃看完就死了,一定是王妃用了什么毒计!那个狠毒的女人,一直就不满她受王爷宠爱,现在居然狠心害她刚生出来的儿子!

“王爷,叫王爷过来!我有话跟王爷说!”产后虚弱,陈绣没有一点力气,只能哭。

丫鬟之前得了王爷王妃的吩咐,叫她服侍侧妃休养,无事不必过去,但侧妃哭成这样,丫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正院,先去找王妃。

睿王妃懒懒的靠在榻上,眉头皱着,好像很是悲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打她怀孕,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日这么痛快过。睿王妃原本希望陈绣一尸两命,现在孩子生下来却死了,陈绣该死却还活着,反而是最好的结果。没有儿子,陈绣活下来也要忍受丧子之痛,王爷呢,亲眼看到儿子死去,被打击得一蹶不振,恐怕再也不想见到陈绣了。

睿王妃嘲讽地笑了。陈绣以后再无宠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接一个生,看着她与她的儿子称心如意。这么活着,其实比死了还难受,陈绣难受,睿王妃就痛快了。

听说陈绣要见王爷,睿王妃没有阻拦,让丫鬟直接去前院找王爷。

前院,睿王一个人坐在床上,失魂落魄。儿子那么小那么轻,抱着像一团棉花似的,可他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清父王,就没了。

睿王抱住脑袋,眼泪不停的往下流。有丧子的痛苦,也有各种愁绪。陈绣一有动静,他立即告知父皇了,父王肯定也在盼望孙子。但他的儿子没活下来,父皇会不会认为他德行有亏,连累了孩子?

“王爷,侧妃醒了,想见您……”管事公公在门外禀报道,声音很轻,隐含犹豫。

陈绣要见他……睿王突然笑了。他能想象去了陈绣那里,会看到什么情形。儿子死了,陈绣肯定哭成了泪人。可他能做什么?他也难受,他真的没有力气再安慰陈绣了,也不想去,一踏进那个院子,他就会想到儿子死在了他手里。

等着吧,等时间长了,等他忘了今日,忘了那个无缘的孩子,他会补偿陈绣的。

里面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管事公公懂了,弯腰退出去,对守在门外的丫鬟道:“你去回禀侧妃,就说王爷伤心过度,暂且不忍见她。”说完也叹了口气,大喜的日子,谁能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北风呼啸,但管事公公的声音比北风更冷,丫鬟呆呆站在原地,许久才往回走,回到侧妃的院子,看着上房窗户,丫鬟突然怯步。她要怎么跟侧妃交代?一想到侧妃会当着她的面哭,会求她再去找王爷,她突然理解了王爷的心情。太难受了,太累了,如果可以躲,她也不想再伺候这样的侧妃。

睿王长子刚出生就夭折了,消息陆续传了出去。

宣德帝也盼了一晚上,知悉噩耗,宣德帝沉默半晌,唯有一声叹息。

睿王生母,吴贵妃可哭惨了。儿子后院有妻妾之争,但那都是她的儿媳妇,怀的都是她的孙子孙女,儿子为了皇位一直着急生孙子,她也在着急呀,如今好好的孙子就这样没了,她比儿子还疼。

消息传到寿王府,宋嘉宁有些唏嘘,不过伤痛是别人家的,看着身边活泼可爱的一儿一女,宋嘉宁很快就将这件憾事抛在了脑后,更在意边疆的战局。

大周与辽国的交锋僵持不下,辽国在东路占不到什么便宜,立即率骑兵转战西线,并且在西线打了两次胜仗。

北疆有战事,南边也不太平。李顺带领的起义军围着成都打附近小城,几个月下来,竟组建了一支十几万的大军,其中有前来投奔的蜀地百姓,也有倒戈的官军。大周建国才三十来年,蜀地官员本就不够忠诚,几乎谁强就投靠谁。眼下怎么看都是起义军有胜算,那些土生土长的蜀地人,当然支持自己这边,外来的官员,多半都逃了。

腊月初十,起义军卷土重来,猛攻成都。一番血战,成都城门大破。被宣德帝托以重任的京官高载带兵逃脱,成都失守。

起义军浩浩荡荡的进了成都。

主帅李顺身边有郭骁这个军师,也有其他一些大将。当晚喝酒庆功,有人建议李顺称帝,都城就定在成都。李顺屡战屡胜,几个月打下来,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百姓胸怀,听了手下将领的话,想到自己一个平民竟然也可以当皇帝,李顺便飘飘然了,直接问郭骁:“三弟以为如何?”

郭骁并不赞成。

宴席散后,郭骁单独对李顺道:“二哥,咱们起兵造反,打的是为百姓均贫富的名义。依我之见,称帝不用着急。咱们应带兵继续攻占蜀地外的州县,凭借均分田地招揽更多百姓投奔我们。待军队壮大,你我攻破都城,杀了宣德昏君,二哥再顺应民心称帝也不迟。若此时称帝,百姓担心二哥当了皇帝变成与大周皇帝一样,未必会偏帮咱们。”

他滔滔不绝,李顺早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三弟,三弟还想打大周都城?”

郭晓笑:“为何不可?二哥别忘了,咱们手里已有十几万大军,待蜀地全部归顺,大军超过二十万,足以对抗朝廷。”

李顺摸摸脑袋,视线投向了别处。反几个州县官员跟反皇帝还是不一样的,叫他打当地知州知府,他敢,叫他去打京城打皇帝,李顺不是不敢,是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他有二十万大军又如何?人家大周皇帝光中央禁军就有四十来万,全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岂是他这些百姓叛军可比。

第一次,李顺不再听郭骁的话,苦口婆心劝道:“三弟志向高远,然而二哥有心无力,要我说,咱们兄弟就该占了蜀地,我称帝你为宰相。倘若大周来攻打咱们,凭借川地险要,二十万大军足以防守。一旦出了川地,咱们这点兵马,对抗大周毫无胜算。三弟啊,歇了那个心吧,难道蜀地富贵还不够你我享用吗?”

当然不够!郭骁在心里怒道。他要的是全天下都臣服于他,要赵家皇室都成为他的阶下囚!当初寿王以王爷之尊抢了他的安安,他要赵恒跪在他面前,让赵恒常常不如人的滋味儿,然后当着赵恒的面娶她,在赵恒隔壁与她洞房花烛!更要让安安知道,他郭骁才是她真正的良人,他才能给她一世荣华富贵。

郭骁据理力争,坚持要李顺延迟称帝,继续攻打别地。

李顺不怕死,但他不想白白送死。两人僵持几日,都不肯退一步,到了后来,李顺开始疏远郭骁,郭骁要求见他,李顺便找借口不见,改为亲近其他将领。

郭骁连大周皇室都不服,又怎会真的与两个乡野村夫称兄道弟?他暗中辅佐王武、李顺二人,无非是拿他们当幌子,暂且藏于其后不被他人注意,待时机成熟,他再轻而易举取代这两个傀儡。

郭骁现在也可以杀了李顺,也能保证李顺死后其他人都服他。可是,真若如此。之后他就要自己领兵去面对大周,万一与父亲对上……那是郭骁绝不想见到的。

这晚郭骁彻夜难眠。他想了很多,李顺那边,他可以慢慢劝,或是找其他借口逼李顺去对抗大周。三年五年十年,他有办法,但安安那边等不及了,她已为赵恒生了一双儿女,很快赵恒便要归来。

郭骁不想赵恒再碰她,一次都不行!

念头一起,郭骁猛地坐了起来。不行,他必须先把安安抢到手,先带安安来蜀地。在蜀地,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会让安安看到他的手段,只要在一起了,他就能哄好她。

过了两日,郭骁再次去见李顺,称有大事相商。这次李顺亲自出来接他,两人毕竟是结拜兄弟,李顺一直都很敬重郭骁,前几天故意回避,只是怕郭骁劝他去打皇帝,只要不提这个,其他事,李顺都愿意听郭骁的。

“二哥,我仔细想过了,你说的对。蜀地受大周欺压,早已不复当年,百姓生计艰难,咱们应先让百姓休养生息,等民富兵强,再择机北上一统中原。不过我需去京城一趟,打听京城形势,顺利的话,不出一个月就会回来。”

听他要走,李顺有点不安,犹如子女要失去父母的庇佑。

郭骁早就备好了安抚之词,离开之前,郭骁详细地向李顺部署了攻占蜀地其他城池的方略。

就在郭骁动身北上的时候,北方边境,辽国突然发兵十万攻打易州。

赵恒、李雄带兵支援,李雄主攻,赵恒亲领四万人马截断辽军退路,然后在唐河遭遇了辽国枢密使韩让的大军。擒贼先擒王,韩让想抓大周的寿王爷,赵恒也想俘获辽国的枢密使,不顾身边亲信劝阻,持剑上阵。

主将交战,虾兵蟹将们主动让出了一片空地,赵恒使剑,韩让持枪,二人你来我往,谁也占不上谁的便宜。缠斗了不知多少回合,辽国后军突然有人放冷箭,彼时赵恒刚刚挡开韩让的枪,来不及躲闪,肩膀中箭。

“快去保护王爷!”福公公拼命吼道。大周将士迅速靠拢,将王爷团团围在中间,赵恒骑在马上,遥遥与韩让对视。韩让并不想手下放暗箭,但事情已经发生,辩解无益,干脆退到军后,交由两军厮杀。

这一次血战,大周、辽国伤亡惨重,大周以多打少,险胜。

战斗结束,赵恒才回营帐疗伤,幸而箭伤并无大碍。包扎过后,赵恒提醒福公公,不许外传。

福公公很想遵命,但赵恒在众目睽睽下中箭,军营人多嘴多,事情还是传了出去。

听闻王爷受伤,宋嘉宁后怕极了,立即给她的王爷写了封家书,千叮咛万嘱咐,字字都是关心。

赵恒收到信,溢了满腔柔情,提笔回书:吾妻嘱咐,怎敢不从。待春暖花开,必归。

他不会让她等太久的。

第206章 206

过年了。

赵恒不能归家, 派人送了年礼回府, 塞了满满一辆马车,多是皮毛等塞外稀罕物,然后专门送了宋嘉宁、昭昭一人一条纯白的狐毛斗篷,娘俩穿上身, 就像狐狸娘亲与狐狸女儿。祐哥儿刚刚会翻滚, 赵恒做了一个虎皮球给儿子, 威风凛凛的虎皮球被祐哥儿推来推去,乍一看竟像个小老虎脑袋。

祐哥儿特别喜欢这个球, 趴在暖榻上拨来拨去,昭昭却注意到下人还抱了一个长匣子进来。

“娘, 我要看那个。”系着新斗篷, 昭昭指着桌子上的匣子道。

那是画匣, 宋嘉宁不用猜都知道里面是什么。王爷文雅,在字画上尤其讲究,她随手画的孩子们童像,王爷都曾要求她放进画匣, 但宋嘉宁还是习惯直接连着家书一起塞到信封里。这会儿看着那紫檀木画匣,宋嘉宁都好像见到了清风朗月般的王爷。

她让丫鬟取出画来。

双儿走到书桌前,扶正画匣,却见上面题着王爷亲笔所书:王妃亲启。

不光是画轴, 连画匣都得王妃自己开。

双儿笑着将画匣抱到了宋嘉宁面前。

昭昭小手扶着娘亲肩膀,新奇地盯着匣子,宋嘉宁没多想, 打开匣子,取出画轴。昭昭着急,伸出小胖手要摸。女儿手可坏了,宋嘉宁下意识挪开画轴,低头嘱咐女儿:“昭昭别动,这是父王画的,比咱们的狐皮斗篷还贵重呢。”

在宋嘉宁看来,王爷的字、画都是墨宝,能流传千古的。

昭昭眨眨眼睛,乖乖缩回小手,只伸着脖子望着画轴。

宋嘉宁放心了,继续展开,双儿是她身边的大丫鬟,也亲昵地歪着脑袋看。画轴缓缓打开,最先露出男子发冠,他低着头……画轴继续展,然后宋嘉宁、昭昭、双儿就同一时间看见,画上的男女,在亲嘴儿……

宋嘉宁刷的扣下了画轴,羞红了牡丹花似的脸。王爷以画诉说对王妃的想念,双儿心里都跟着甜,低着脑袋迅速退出去了,免得王妃尴尬。

“娘,我看看。”昭昭指着画轴道,她还没看清楚呢。

宋嘉宁哪好意思给女儿看这个,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了,她也先忍着没看,过了会儿,见女儿陪弟弟玩球去了,宋嘉宁做贼似的躲到内室,再躲到屏风后,红着脸展开了整幅画卷。淡黄宣纸上,有一株海棠树,花满枝头,树下一个身形修长的公子拥着一长裙女子,低头亲吻。公子只露出一点点侧脸,女子脸庞完全被挡住了,只有一根步摇垂了下来。她的手攀附地抓着他手臂,袖口下落,露出一支血玉镯子。

宋嘉宁看看自己的手腕,王爷画的,果然是他们夫妻。

画这个做什么呢,凭白叫她被丫鬟打趣,宋嘉宁脸颊发烫,杏眼却雾蒙蒙地盯着画中的鸳鸯,甜丝丝的,又酸溜溜的,不看还能忍,看了画,她更想王爷了,想王爷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抱她亲她。

看了好久,宋嘉宁终于舍得移开目光了,转而去看画上的题字。

淳化二年腊月二十九,夜有所梦。

寿王爷梦见了什么?

宋嘉宁再看那幅画,情不自禁笑了。王爷话少,说过的甜言蜜语更是屈指可数,便是说了,也文雅含蓄,便如此画。可简简单单一句“夜有所梦”,她的心就要化了,酸酸涩涩的,好想他。

除夕夜的晚上,宋嘉宁抱着一双儿女入睡,而在娘仨枕头之上,就横着赵恒的画匣。

第二天大年初一,京城家家户户都放鞭炮,九岁的茂哥儿一大早就从国公府跑过来了,给外甥、外甥女发压岁钱。昭昭刚好吃完饺子,小丫头贪玩,要跟舅舅一块儿去国公府,离得近,宋嘉宁就没约束女儿,派刘喜跟去看着。

郭骁死后,端慧公主伤心之下搬去公主府住了,深居寡出,没有他们夫妻,宋嘉宁对国公府再无提防。

国公府的姑娘们都出嫁了,孙辈里面,郭骁已逝,双生子刚刚定亲,重孙辈全是小子,太夫人就特别喜欢昭昭,趁着日头暖和,太夫人拄着拐杖出门了,跟在茂哥儿、昭昭后头,边看孩子们玩闹,边晒日头。

花园里不时传出孩子们清脆的笑声,依然属于世子的颐和轩,有人隐在空荡荡沉寂的侧院,背靠墙壁,阖眸倾听,希望能听到祖母至亲的声音。他不孝,叫两鬓苍苍的祖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可郭骁无路可走,自打她嫁进寿王府,他无时无刻都在煎熬,如果没有路,他会忍,但蜀地隐患叫他看到了希望,那他就必须试一试,否则,他会一辈子活在赵恒的阴影中。

可他听了一日,都没有听到太夫人的声音。

天色渐暗,房间也迅速黑了下来。

夜深人静,国公府的主子、奴仆们都睡了,郭骁戴好面具,悄无声息走了出去。这是国公府,是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家,郭骁熟悉每个侍卫守夜的路线与更替时间,所以无需任何内应,郭骁便轻而易举地藏了进来。

郭骁不想连累家人,假死这计划,他连阿顺都没说。

寿王府戒备森严,郭骁无法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潜伏进去,唯一的机会,是寿王府、国公府共用的这面墙。

正月的晚上,寒气入骨,而这刺骨的冷,也叫守夜侍卫们放松了警惕。

一道黑影鬼魅般来到国公府的花园,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他敏捷地跃到高墙之上,再小心翼翼地跳进寿王府。双脚落地,郭骁一动不动,确定周围无人,这才摸黑藏到了寿王府的假山后。他穿的不多,滴水成冰的深夜,郭骁蜷缩着躺在一个狭小山洞中,他很冷,但心底却燃着一把火,想到很快就能将她拥入怀中,再冷,郭骁都不在乎。

天,慢慢地亮了,这几天都是大晴天,日头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又暖和又舒服。

长辈们都说孩子不能整日关在屋子里,多晒晒对身体好,宋嘉宁便将裹成球似的祐哥儿抱到小木车里,她推着儿子,昭昭跟在旁边,娘仨一块儿去逛花园。这个时节,花园无景,只是地方大适合散心。

“娘,你快点!”昭昭嫌木车走得慢,她先颠颠颠跑出一段距离,再回头叫娘亲。小丫头穿着桃红色的夹袄,外面披着父王送的新斗篷,脸蛋跑得红扑扑的,像一堆白雪中钻出来的桃花骨朵。

宋嘉宁看着女儿笑:“娘走不动了,昭昭等等娘。”

昭昭活泼好动,原地站了会儿,忍不住又往前跑,指着假山道:“我藏了,娘来找我!”要跟娘亲玩藏猫猫。假山石头多,刘喜立即追上,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小郡主。昭昭嫌他,跑到假山前停下来,小手推刘喜:“你别来!”

刘公公太高了,藏不住,娘亲肯定会看见的,刚刚虚五岁的小郡主,已经懂得拖后腿的道理了。

刘喜赔笑道:“我陪郡主进去,郡主一藏好,我再去外面守着,保证不告诉王妃。”

昭昭瞅瞅他,再看看快要追上来的娘亲,嘟嘴答应了,一边往里走一边嘀咕道:“不许告诉我娘。”

刘喜笑呵呵地答应下来。

假山这边山洞多,昭昭很快挑了一个,刘喜弯腰进去,教小郡主蹲在中间,保证猛地站起来时不会撞到脑袋,然后再三嘱咐后,这才退到了外面。他想假装走了实际就藏旁边,可昭昭防着他呢,居然跟出来了,见刘喜猫在她的山洞旁,昭昭气得嘟嘴。

“小的钱袋掉了,这就走,这就走。”面对这么机灵的小郡主,刘喜有什么办法呢,假装拍拍腰间的钱袋,弯着腰退出去了。

昭昭高兴地重新藏好。

蹲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昭昭以为娘亲来了,又紧张又想笑,一手扶着山洞里的大石头,一手捂住小嘴儿,然后山洞门口就黑了,一个穿灰扑扑衣裳的男人弯腰走了进来!昭昭瞪大了眼睛,杏眼茫然地看着对方:“你是谁?”

五岁的女娃,模样完全随了娘亲,身上不怎么显胖,脸颊却肉嘟嘟的,杏眼水汪汪,声音比十岁的宋嘉宁还要甜濡。那一瞬,郭骁仿佛看到了十岁的宋嘉宁,但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倏地上前,一把将昭昭拉到怀里,紧紧地捂住嘴。

昭昭可是小郡主,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更是没有挨过重手。男人指腹粗糙,按得她脸疼,昭昭不舒服,扭动小身子挣扎,可男人钳制地太紧,昭昭动弹不了,连呜呜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害怕地望着洞口,盼望娘亲快来救她。

假山外头,宋嘉宁将小木车交给双儿,然后弯腰,哄车里的胖儿子:“娘去找姐姐,祐哥儿在这儿等着好不好?”

祐哥儿抱着虎皮球,咧嘴朝娘亲笑。

宋嘉宁试着往后走,眼睛盯着车里的儿子,祐哥儿眼巴巴地瞅着娘亲,娘亲离得越远,祐哥儿脸上的笑容就越淡,等祐哥儿看出娘亲要走了,小家伙顿时不干了,着急地哼哼,伸手要娘亲抱。

宋嘉宁没辙,折回来,抱起胖儿子亲了口:“走,咱们一块儿去找姐姐。”

祐哥儿开心了,扭头往前看。

宋嘉宁早在生女儿时力气就练出来了,抱祐哥儿走到假山那儿还不成问题,刘喜提前指了指小郡主藏身的地方,宋嘉宁笑,故意在外面逗女儿:“昭昭藏东边还是西边了?”嘴上哄着,人慢慢地往里走。

路上经过两个山洞,宋嘉宁往里看看,没人,刘喜跟在她旁边,指了指前面。

宋嘉宁就拐了一个小弯,然后停在山洞一旁,得意地撒谎道:“昭昭出来吧,娘看到你了。”

其实宋嘉宁知道,女儿肯定不会出来,小丫头聪明着呢,所以宋嘉宁说完不久,就准备抱儿子过去,可就在她抬脚之前,几步之外的山洞,突然闪出来一个魁梧的壮实男人!宋嘉宁吓得花容失色,刘喜早已挡到她前头,厉声道:“你……”

“闭嘴,再敢说一个字,我要她的命。”郭骁刻意放粗声音,一手捂着昭昭嘴,一手拿着匕首,对准了昭昭脖子,一双幽深的眼睛,直接越过刘喜,落在了她身上。阔别一年,他经历了那么多,她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柔那么怯,一吓唬就掉眼泪。

宋嘉宁根本没有细看歹人容貌,手里抱着儿子,眼睛紧紧盯着哭成泪人的女儿以及随时可能会伤到女儿的那把匕首。惊骇恐惧,宋嘉宁语无伦次地求道:“你,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放了我女儿,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求完了,宋嘉宁颤抖着安抚女儿:“昭昭别怕,娘在这儿呢,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昭昭哭着点脑袋。

“你到底是什么人?”刘喜防备地盯着歹人问。

郭骁冷笑,垂下眼帘,哑声道:“寿王杀了我无数族人,今日我劫走他的孩子,战场相见,看他如何抉择。”

原来是契丹人!

宋嘉宁心头猛缩,绝望地看向被对方挟持的女儿。

昭昭泪眼汪汪地望着娘亲。

“你去准备马车,保我顺顺利利离开京城,敢传出去半点风声,或是派人追杀,我立即要了她的命。”似是为了证明他的心狠手辣,郭骁微微抬高手臂,匕首刀尖儿眼瞅着就要碰到昭昭细嫩的脖子。

第207章 207

看到郭骁劫持昭昭的, 除了宋嘉宁, 只有跟到假山这边的刘喜与双儿,外面伺候的下人,都被假山挡住了。

郭骁指定双儿去安排一辆马车过来,然后将车夫以及外面的下人都打发走, 未免双儿暗中通知王府的侍卫, 郭骁沉声警告道:“我的同族已经埋伏在这条街四周, 今日日落之前,若有任何人离开王府一步, 我的同族便会放出响箭,届时我逃脱不了王府侍卫追杀, 便索性要郡主与我赔命。”

“说的好听, 就算我们不追杀你, 郡主落在你们手上,还能安然无恙?”刘喜冷声问。

郭骁笑了,牵动唇上浓密的短须,目光则投向抱着祐哥儿站在刘喜身侧的宋嘉宁:“我会带郡主去边疆, 到了那边,郡主是死是活,要看寿王的意思,但在我逃脱之前, 郡主的命,在我手上。怎么样,王妃是想你的丫鬟暗中部署, 还是叫她乖乖安排马车?”

他暗中使劲儿,昭昭难受得扭动身子,宋嘉宁见了,什么部署都抛到了脑后,只想女儿好好的,立即朝双儿喝道:“快去,都听他的!”

双儿六神无主地跑去安排了。

宋嘉宁刚要哀求歹人放了她女儿,惊见对方看向了她怀里的祐哥儿,宋嘉宁本能地捂住儿子脑袋偏转身体。她绝望害怕,郭骁却贪婪地收进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刘喜挡住宋嘉宁,郭骁才遗憾道:“王妃不必多虑,公子太小,路上看押不便,郡主刚刚好。”

刘喜稍微松了口气,宋嘉宁却没有任何放松,泪眼婆娑地望着被挟持的女儿,儿子女儿,都是她的命啊。

“昭昭还小,不懂事,路上容易哭闹,求你放了她,我跟你走,行不行?”宋嘉宁哭着道,宁愿自己代替女儿受苦,等到女儿安全了,她再以死殉节,绝不拖累王爷抵御辽兵。

“王妃不可!”刘喜转过来劝她。

宋嘉宁只哀求地望着歹人。

郭骁无动于衷,视线投向假山之外,仿佛根本不考虑宋嘉宁的提议。

很快,双儿领了一辆马车过来,马车停下,双儿命车夫与周围的丫鬟太监都退到前院,确定人都走了,郭骁挟持着昭昭一步步走向马车。到了车前,郭骁示意刘喜坐到车前头,充当车夫。

小郡主在他手里,刘喜不得不听。

郭骁再让宋嘉宁将祐哥儿交给双儿,逼宋嘉宁上马车。

刘喜听了,立即跳了下来,挡在王妃身前质问道:“你劫持郡主,为何要王妃上车?”

郭骁淡笑,只看宋嘉宁。

宋嘉宁毫不犹豫地上了车,女儿在他手里,如果可以,她宁可跟随歹人一同去辽国,至少陪女儿作伴,免得女儿孤苦伶仃连娘亲都没有。

刘喜攥紧拳头,狠狠地盯着郭骁,沉着脸坐回车前面。

郭骁再次警告刘喜、双儿:“日落之前,若王府走出任何一人,就等着替郡主收尸罢。”

双儿抱着懵懂的祐哥儿,泪流满面。祐哥儿一直在好奇地盯着陌生人,直到看不见娘亲了,才哼唧了起来,宋嘉宁听到声音,挑开窗帘,看到儿子,宋嘉宁哭着嘱咐双儿:“好好照顾祐哥儿,等王爷回来……”

话未说完,马车忽的一晃,却是歹人抱着昭昭上了车。

宋嘉宁紧紧地盯着女儿,手还掀着窗帘。

“放下。”郭骁坐到她身边,冷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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