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希望王爷死的,只有寿王,那寿王为何要对付王爷?因为寿王想当皇上,也想为兄长报仇。所以说,寿王与睿王两府的梁子早就结下了,现在宣德帝还活着,寿王有所忌惮,不能动睿王妃母子,来日寿王登基,会不斩草除根?便是不杀了礼哥儿,也不会给礼哥儿一个皇家子孙应有的荣华富贵。
礼哥儿都没有,睿王妃又怎么可能享乐终生?
对于一个风光过的王妃,一个差一步就封后的准太子妃来说,没有什么比落魄潦倒更难熬了。死很可怕,但只是眨眨眼睛的事,睿王妃却要活着承受寿王的报复,亲眼看着她的宝贝儿子被寿王打压,亲身体会地位一落千丈的滋味儿,睿王妃注定会生不如死。
“我去陪王爷了,你守着儿子一起挨日子吧!”仰起头,陈绣再次大笑出声,睿王妃被激怒,追问陈绣到底是什么意思,陈绣不答,只是发疯似的笑。睿王妃恼羞成怒,拍着栏杆喊来衙役,命他们给陈绣灌毒酒。
有的死囚不甘心死,会拼命挣扎,陈绣非常平静,仰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让衙役往她口中倒。酒水入腹,陈绣继续盯着睿王妃,同情讽刺的笑迅速变得扭曲狰狞,眼睛瞪得滚圆,却始终不肯收回视线,仿佛变成鬼也要找睿王妃算账。
睿王妃浑身发冷,她以为目睹陈绣死去她会很痛快,然而陈绣临死前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死死缠住了她,沐浴多少次都挥之不去。
陈绣死后第三天,睿王妃就病倒了,但此时除了丧子的吴贵妃,已经没有人再关心睿王府的孤儿寡母,大臣们的心思,都转移到了寿王、赵溥身上。
大殿之上,宣德帝亲口揭发了睿王死因,并当朝斥责赵溥教女无方。赵溥都快七十了,头发全白了,颤颤巍巍地跪伏在地,乞求皇上降罪。他是开国功勋,为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如今半只脚都要踏进棺材了,宣德帝不想罚,只借陈绣之罪,再次罢免赵溥的宰相之位,命其荣归故土,告老还乡。
赵溥跪谢皇恩,涕泪横流。
他这一退,也彻彻底底撇清了寿王与睿王之死的关系。
但宣德帝并没有将睿王陷害前楚王的真相公告天下,因为皇子之间手足相残,终究有损皇家体面,宣德帝不在乎一个儿子的名声,但他在乎自己的,不想家丑外扬,叫百姓们嘲笑他教不好儿子。
赵恒理解父皇的决定,他也不急,睿王人都死了,他有耐心继续等,等他可以做主的那天。
睿王正月十六毒发身亡,三月初桃花盛开,睿王风风火火地下葬了,送葬的禁军披麻戴孝,一眼望去全是白,浩浩荡荡地走出城门,再浩浩荡荡地回来,人太多,因此没人发现,仪仗归京途中,队伍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一道身影。
当晚,端慧公主的公主府,有人夜半三更,翻墙而入。
四个皇兄,端慧公主与睿王关系算是最近的,不过人都死快俩月了,端慧公主的那点伤心早淡了,入夜便平平静静地歇下,就算睡前辗转反侧,那也是因为思念她英年早亡的表哥。睡得沉沉的,嘴上突然一凉一重,端慧公主猛地惊醒。
“表妹别怕,是我。”
一片漆黑,有人捂住她嘴,在她耳边说。
那声音,端慧公主这辈子都忘不了,熟悉到深入骨髓,思念到魂牵梦萦。
是真的吗?是不是她又做梦了,梦见表哥回来了?
端慧公主浑身僵硬地躺着,不敢动,怕她一动,梦就醒了。
可她好想郭骁,望着昏暗中看不真切的影子,端慧公主喃喃地唤道:“表哥?”
“嗯,是我,我回来了。”郭骁慢慢松开端慧公主的嘴,声音沙哑道。
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沙哑,而是嗓子真的伤哑了。
拉着端慧公主的手,郭骁让她亲手摸他左脸上的疤。突然碰到男人温热的脸,端慧公主有点紧张,然而摸出那道几乎贯穿郭骁左脸的长长疤痕,端慧公主忘了现实或梦境,心疼地哭了出来:“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
郭骁握着端慧公主的手,思绪渐渐回到了去年。
悬崖陡峭,他拉着小兵当垫背,虽然侥幸没有粉身碎骨,脸上却被树枝割裂,刺破那层假皮,伤了他真容,留下这道疤痕。很疼,很丑,但郭骁不在乎,他甚至不在乎赵恒死后安安愿不愿意跟他,活到现在,郭骁只想要赵恒的命。
是赵恒抢走了他的安安,是赵恒凭借身份哄得她死心塌地,是赵恒逼他走上了这条险路。
他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就剩最后一步。
假死离京之前,郭骁前后埋下两颗棋子。一是睿王侧妃陈绣,一是表妹端慧公主。
假死之后,郭骁的第一个计划,是他在蜀地造反成功,待大军直逼京城,杀了宣德帝父子,他将直接称帝。此计若成,陈绣、端慧公主对他都没了用处。但,郭骁没有万全把握,而陈绣、端慧公主,就是他的退路。
郭骁筹谋过了,如果蜀地造反被镇压,他会逃回京城,暗中协助睿王除掉赵恒等皇子,等宣德帝驾崩睿王登基,他再利用陈绣毒死睿王,紧跟着以驸马身份继承皇位,为了这个目的,陈绣、端慧公主缺一不可。
跌落山崖,郭骁伤势严重,既要养伤,又要躲避赵恒的搜索,躲来躲去,正月才勉强痊愈,结果来京路上,惊闻睿王之死。睿王这一死,郭骁的计划被全盘打乱,现在只能走下下策,劝服端慧公主帮他毒害寿王。
宣德帝身体每况日下,皇子公主常常得去宫里尽孝,见面次数多了,下手的机会也会多。
而要说服端慧公主毒害赵恒,首先得给她一个理由。
“知道当初我运送粮草,辽军为何能成功偷袭吗?”放下端慧公主的手,郭骁幽幽问。
端慧公主不知。
郭骁慢慢攥紧她腕子,恨声道:“是我错看了林氏母女,她们一心想除掉我,好让茂哥儿继承国公府,有嘉宁在寿王身边吹枕头风,寿王自然听她的,但他们没料到,我命够硬,被辽军抓走,虽身陷囹圄,却活了下来。”
一听是宋嘉宁怂恿寿王害的她表哥,端慧公主声音瞬间拔高,“我就知道……”
郭骁及时捂住她嘴。
他掌心是热的,人是活的,端慧公主愣了片刻,忽的扑到郭骁怀里,死死地抱住:“表哥,你受苦了,你等着,明日我就进宫去禀报父皇,让父皇为你做主。”
郭骁自嘲地笑,摸着她脑袋道:“楚王被禁,恭王断臂,只有他四肢健全立有战功,睿王一死,皇上只能选寿王当储君。表妹,为了江山稳定,皇上就算知道我的事,他也绝不会为了我,降罪自己的儿子。”
道理没错,但端慧公主咽不下这口气:“难道就这么算了?”
郭骁低头,大手抬起她下巴,声音蛊惑:“表妹真想为我报仇?”
第229章 229
宣德帝虽然没有揭发睿王陷害前楚王之事, 但他用另一种方式表达了对睿王的不满。
按照礼制, 兄长亡故, 幼弟、子侄都得服丧,服丧时间因辈分而异,然睿王下葬后,宣德帝特许寿王、恭王及其家眷子女无需为睿王服丧,这样的旨意,几乎就等于告知天下,睿王生前肯定德行有亏,触怒他皇帝老子了。
知晓内情的不多,百姓们纷纷猜测是不是因为睿王管不好妻妾, 宣德帝嫌儿子死的太丢人才生气的, 总之各种揣度。宋嘉宁人在王府,听到些闲言碎语, 她也试图琢磨一下皇帝公公的心思, 但没有任何头绪, 不过真相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的寿王没搀和就够了, 还是她心里那个光风霁月的神仙人物。
事实证明王爷没有害过人,宋嘉宁一边高兴, 一边也为自己曾经的猜疑暗暗愧疚。犯错就得补偿,宋嘉宁不敢坦白错误,只能想方设法弥补。白日赵恒进宫当差,她埋头为他赶制夏衣,傍晚赵恒回来, 宋嘉宁服侍地比以前更卖力,无论他怎么使劲儿,她都受着,面颊红艳,杏眼如雨。
这样的她,赵恒差点真要升仙。
“不怕了?”窗外月牙高挂,帐内,赵恒搂着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的小王妃,哑声调戏。以前坐着,她都叫唤着不要,嫌深。
宋嘉宁埋在他肩窝,慢吞吞伸出一根手指头,一次可以,再来她就怕。
赵恒笑着捉住她的指头,含住那一刻,鬼使神差的,赵恒突然想到了睿王。
牡丹花下死,睿王不就是这么误服了陈绣的毒?睿王初死,赵恒还不满,觉得太便宜睿王了,但现在,全天下都知道睿王是被一个侧妃毒死,这件事注定青史留名,睿王一度风流竟贻笑万年,似乎也不错。
温香软玉在怀,把玩着宋嘉宁细软的长发,赵恒眸色渐深。
睿王死了,父皇也知道了兄长被陷害的真相,那,父皇会不会放兄长出来?
大哥……
自从大哥被幽禁南宫,赵恒已经快三年没见过兄长,没见过侄子们了。
赵恒慢慢停了手。
皇叔被父皇逐出京城那年,他与兄长在船上饮酒,兄长拍着他肩膀,说他不会做父皇。赵恒也保证,他不会做皇叔。转眼三年快过去了,如果父皇现在想要弥补兄长,如果兄长恢复爵位重回朝野,曾经的湖上之约,兄长还会记得吗?
赵恒突然有点冷,冷兄长,冷他自己。
“王爷?”宋嘉宁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从他怀中抬头。
赵恒复笑,抱着她躺下去,闲聊道:“老四那边,是不是快生了?”
原来是想起了这个,宋嘉宁放了心,道:“再有十日吧。”李木兰跟她说过日子,四月下旬。
赵恒颔首,哄她睡觉。
四月十七,恭王府传来好消息,李木兰一举得男。
昭昭比谁都兴奋,央娘亲马上带她去看四叔家的新弟弟,祐哥儿就是姐姐的跟屁虫,姐姐去哪儿他也一定跟着去。姐弟俩一起求她,宋嘉宁拧不过,反正她与李木兰亲,急着过去探望也没什么,便命人准备马车,娘仨高高兴兴出发了。
但宋嘉宁怎么都想不到,寿王府的马车看似轻车简从,暗中却有八个功夫高超的暗卫守护,这还只是在京城,若宋嘉宁离开京城……不但暗卫会增多,她的寿王爷也会亲自陪着。
喜讯也传到了公主府。
端慧公主与恭王幼时玩得还不错,但恭王娶了与宋嘉宁交好的李木兰,端慧公主便不太高兴与恭王府走动了。得知李木兰生了儿子,端慧公主没有嘲讽也没有嫉妒,美眸瞄向内室,心中只有重逢不久的表哥。表哥左脸留了疤,却依然难掩冷峻贵气,高大威猛,端慧公主情不自禁动了春心。
她想跟表哥生孩子,她是他的妻子,本该如此。
天黑了,丫鬟们端着洗脚水退了出去,端慧公主掩好内室门栓,窗户也都关严了,才走到床前,轻轻唤了声。白日她在外室待着,郭骁可以坐在内室休息看书,丫鬟们跟进来,郭骁便暂且藏身床下。
郭骁连深山老林都住过,又岂会在乎这点小苦?
他默默探出床底,尚未起身,便注意到了前面端慧公主的异样。前几晚,端慧公主穿的中衣都很严实,该遮的都遮住了,可是今晚,端慧公主只穿了一条薄纱睡裙,裙摆又薄又透,烛光映照,里面一双纤细小腿清晰无比,淡淡的朦胧,更添诱惑。
郭骁蹙眉,眼帘垂了下去,起身时,飞快看端慧公主一眼,发现她上面露的更多,郭骁立即转身,背对她道:“表妹,你……”
没等他说完,端慧公主便从后面抱了过来,踮起脚双手攀着他结实肩膀,脸迷恋地贴着他背诉情:“表哥,我好想你,咱们成亲这么久,我等了你这么久,我不想再等了,我想给你生孩子。”
失去过,才更想珍惜,端慧公主不怕疼,此时此刻,她只想做他的女人。
“表哥……”仿佛中了迷药,端慧公主贴着郭骁转到他面前,要脱他的衣裳。
郭骁年轻力壮血气方刚,至今没睡过女人,现在夜深人静,被容貌美艳身段玲珑又热情如火的端慧公主主动求欢,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呼吸变重,肌肉紧绷,就在他握紧双拳下一刻可能就会抱起端慧公主走向床榻的前一瞬,郭骁脑海深处,突然浮现一道影子。
入蜀后,他曾胁迫那人给他做个香囊,她拖拖拉拉做好了,面无表情地递给他。郭骁很高兴,贪婪地攥住她手将人拉到怀里,她白着脸挣扎,眉头皱的紧紧,杏眼害怕又愤怒地瞪着他,冷冷地叫他郭骁。
郭骁郭骁,她可能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从她口中喊出来,有多好听。
还能等到吗,等到她心甘情愿叫他的那一天?
郭骁不知道,但,他还是想等,还是想试试,若能等到,她一抹浅笑,便能抵消他受过的千般苦。脑袋里装着她,心里想着她,刚刚还蓄势待发的男人,突然收敛了所有欲望,身体平静如水。
端慧公主一僵,难以置信地往下看,为什么,她明明都感觉到了,为什么又……
“表妹,我怕你怀上,被人看出来。”将僵住的端慧公主搂到怀中,郭骁隐忍地道,低头亲端慧公主的耳朵侧脸,用此证明他也想要,“寿王还没倒,你一显怀,他肯定会猜到我回来了,那时他会连你们娘俩一起谋害。”
犹如一头冷水浇下,端慧公主的欲望也褪了,下意识捂住肚子,害怕过后,心头涌起对赵恒、宋嘉宁强烈的恨。
“再忍忍,会有机会的。”郭骁安抚地拍她背,低沉声音轻不可闻:“为了你,也为了孩子。”
端慧公主咬牙:“表哥放心,我明白。”
赵恒、宋嘉宁一日不死,她与表哥就永无宁日。
心中有恨,端慧公主就想去恭王府庆洗三,见到宋嘉宁后先小小教训一顿,被郭骁劝阻了,希望她继续装成缅怀亡夫不问世事的样子,除了进宫探望宣德帝,最好哪府都别去。端慧公主都听他的,幽居公主府,偷偷锻炼各种场合下毒的本事。
她是假装丧夫,京城另一座府邸,有人却是真的在思念亡夫,希望丈夫还活着。
永安伯府,郭骁的嫡亲母族谭家。
谭香玉哭着跪在母亲面前,抱着谭舅母的腿乞求银子:“娘,当年是你把我嫁到边关的,那边又穷又冷,我忍了,虎儿爹战死沙场,我也忍了,可虎儿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娘,我求你了,再给我十两银子,就十两……”
她哭得狼狈至极,像个乞儿,谭舅母捂着嘴,心里刀割似的疼。
当年女儿如花似玉,有不少大户子弟登门提亲,是她一心攀附国公府的外甥郭骁,也撺掇女儿动了心。进宫选秀,女儿糊涂,胆大包天给宋嘉宁下毒,致使谭家与国公府彻底断绝了关系,女儿自食恶果身败名裂,京城再无人问津。
后来让女儿嫁到边关,是外甥的主意,女婿也是外甥看中的,原本好好的,谁会想到风云突变,外甥战死了,女婿也死了?
边疆日子难捱,女儿带着外孙投奔娘家,谭舅母真心欢迎,把外孙当心肝肉的疼,只是好景不长,年初五岁的外孙突然染病,必须用人参养着。几个月来,谭舅母的私房钱几乎都给女儿了,其他的都在儿子那里,儿子还没成亲……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外孙,谭舅母焦头烂额。
“都怪郭伯言,狼心狗肺,他不是人!”抱住女儿,谭舅母声嘶力竭地骂道,骂郭伯言被林氏迷了心窍,不肯见她,也不肯借她银子。至于郭伯言有没有苦衷,谭舅母根本不会想。
谭香玉不恨郭伯言,她只知道,母亲不愿给她银子了,没有银子就没有人参,没有人参,她的虎儿……
谭香玉不哭了,怔怔地盯着前面的桌腿。
哭没有用,她得想办法借到银子,亲娘不给她,没出息的哥哥更不会给,国公府进不去,心善的庭芳表姐远在天边,偌大的京城,她还能找谁?谭家名声早臭了,没有交情的高门府邸指望不上,她认识的人中……
谭香玉突然想到了宋嘉宁,宋嘉宁贵为王妃,曾经的姐妹去求,宋嘉宁总不至于连百十两银子都不给吧?
念头一起,谭香玉推开虚伪的母亲,冲回侧院洗漱打扮,换上她唯一一身九成新的衣裙,要带儿子一起去借银。谭舅母赶过来,得知女儿的打算,谭舅母虽然不抱希望,但万一呢?万一宋嘉宁碍于名声真给了,外孙就得救了,她也不必再掏钱。
“到那儿你多哭,当娘的都心软,王妃会帮虎儿的。”送女儿到门口,谭舅母殷勤地嘱咐道。
当娘的都心软?
谭香玉嘲讽地看向母亲。
谭舅母心里一虚,尴尬地缩回手。
马车疾驰,东拐西拐,很快来到了寿王府所在的街上,最后停在了寿王府正门前。谭香玉抱着病怏怏的儿子下车,求见王妃,侍卫看她几眼,进去禀报管事。能当寿王府管事的人,又怎会不知当年王妃被谭香玉害过脸?
“撵走,别出声。”管事冷声道。
侍卫懂了,回到门前,也不废话,直接捂住谭香玉娘俩的嘴,给塞进马车了,松手前丢下一句威胁,若敢纠缠闹事,王爷得知后下场更严重。谭香玉见过寿王,亲身领略过寿王的无情,谭香玉不敢闹,只是看着车窗外巍峨气派的寿王府,想到宋嘉宁只是一个寡妇的女儿,身份远远不如她,却过得比她好千百倍,谭香玉便拧紧了帕子。
早知今日,选秀时,她该在表哥给的药里掺点东西的,彻彻底底毁掉宋嘉宁,看寿王还……
蓦地,有什么在脑海一闪而过,打断了谭香玉的嫉恨。
表哥,表哥。
谭香玉的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那是一种报复即将得逞的光芒。
宋嘉宁是王妃,她确实没办法,可,如果端慧公主知道她夜夜思念的亡夫早就被宋嘉宁勾走了心,以端慧公主的脾气,会不针对宋嘉宁?
“去公主府!”隔着车帘,谭香玉恨声命令道。
车夫听了,想想公主府的位置,连忙调整方向。
公主府与寿王府一样,都在外城,谭香玉登门求见时,端慧公主正领着丫鬟在前院试穿新衣,表哥回来了,她也有心情打扮了。
“公主,谭香玉求见,说她要告诉您一个秘密,与驸马有关。”
端慧公主都快忘了谭香玉这个人了,愣了会儿才记起来。
端慧公主当然不喜欢觊觎过表哥的其他女人,但她好奇谭香玉的秘密,让人将谭香玉带到厅堂。
谭香玉跨进公主府不久,暗哨便将此事报给了在中书省当值的寿王爷。
赵恒正独自下棋,福公公弯腰,悄声转述。
赵恒微微点头,继续落子,自己跟自己下。
福公公守在一旁,突然有点看不透自家王爷了。睿王下葬不久,安插在公主府的眼线传来消息,说端慧公主每餐饭量变大了,一直警惕郭骁进京的福公公马上猜到,郭骁肯定投奔端慧公主去了,毕竟这个节骨眼,郭伯言都不会帮儿子,只有端慧公主对郭骁死心塌地。
他猜得到,王爷更不用说,福公公以为王爷会派人围剿,可半个来月了,王爷迟迟没有动静。
耳边传来一声叮咚脆响,福公公抬眼,就见刚刚还空无一物的紫檀木棋盒中,这会儿多了一枚黑子,孤零零一枚。紧跟着,福公公又看到王爷捏起一枚白子,轻轻放在了棋盒边缘,往左挪一分,白子会落在桌上,往右,则会与黑子为伴。
福公公恍然大悟。
公主府,端慧公主瞪着跪在地上的谭香玉,也懂了,眼中先是滔天怒火,最后又变成凄苦悲凉。
那滋味儿,似坠入深渊,暗无天日。
第230章 230
端慧公主给了谭香玉一百两银子。
谭香玉哭着求她, 端慧公主就给了,不是发善心, 而是那声音传进耳中,像是牵动人偶的线, 端慧公主脑海里空荡荡黑幽幽, 有人跟她说话, 她本能地应了。见她点头, 谭香玉喜得忘了哭,跑出去找守在门外的丫鬟要银子, 丫鬟当然不能说给就给,进去请示公主, 端慧公主还是怔怔地点头。
丫鬟这才带谭香玉去账房支银子。
“公主, 您怎么了?”另一个丫鬟走到主子身边,疑惑地问。
端慧公主僵硬地看向她,如同痴儿。
丫鬟吓坏了, 扶住主子手臂,又唤了几声。
端慧公主慢慢地回了魂,但目光依然带着一种痴傻般的滞涩,缓缓看看左右,好半晌,她才回忆起刚刚发生了些什么。身子晃了下,丫鬟想要扶她,端慧公主猛地拍开她手,指着门外低吼道:“滚!”
驸马死后, 公主脾气就变得更坏了,丫鬟不是第一次挨骂,闻声便低头往外退,虽然不知公主为何发火,但她绝不想挨打。
碍眼的人走了,端慧公主趴到桌子上,呜咽着哭了起来。她不想哭出声,怕丫鬟们听见丢人,可端慧公主忍不住,耳边翻来覆去地回荡谭香玉所说。按照谭香玉的意思,表哥喜欢宋嘉宁?喜欢到为了阻拦宋嘉宁嫁给寿王,宁愿搭进自己的亲表妹?
端慧公主哭得更厉害了。
小时候表哥偏心宋嘉宁,她都知道,但他们是兄妹啊,端慧公主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如果谭香玉说的都是真的,那表哥为何娶她?
端慧公主想不明白,她只找到了表哥不肯与她圆房的解释,因为他心里装着宋嘉宁啊,所以表哥娶了她,却不碰她。
端慧公主一直哭,哭了不知多久,哭得眼泪都要流干了,端慧公主才失魂落魄地靠到椅背上,闭着眼睛,脑海中全是她与表哥的过往。想着想着,端慧公主忽的睁开眼。
不对,她不能因为谭香玉的一面之词就怀疑表哥,表哥亲口说过,他当初胸口中箭,能熬过来是因为要见她一面,新婚时表哥不碰她,是希望万一他战死沙场,她清清白白地改嫁,现在不碰,是因为怕她怀孕被寿王猜忌。
寿王……
表哥说,寿王听了宋嘉宁的枕边风,故谋害他,好让茂哥儿继承国公府。
端慧公主从来不怀疑郭骁的话,但今日,端慧公主第一次多想了。寿王谋害表哥肯定是真的,至于谋害理由……可能是为了爵位,也可能,是因为寿王看出表哥喜欢宋嘉宁,看出表哥觊觎他的王妃,这才动的手?
真相到底是什么?
相信表哥,婚后表哥不碰她,可相信谭香玉,表哥又怎么会娶她?
端慧公主捂住脑袋,头疼欲裂。
什么国公府什么寿王,她都不在乎,她只想确认表哥对她的心,只想确认她这两年没白等!
怎么确认?
端慧公主攥紧袖口,目光渐渐坚定。
再没心机的人,一旦有了必须达到的目的,便会自然而然地学会心机,更何况端慧公主还是宫里长大的。冷静后,端慧公主在前院收拾好仪容,等神色恢复正常了,她换上一身艳丽华贵的新衣,开开心心跑去后院找郭骁炫耀。
这次端慧公主离开的有点久,郭骁本有些怀疑,这会儿端慧公主一边臭美一边抱怨换衣裳好累,郭骁便明白了,敷衍地笑笑,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过了两日,端慧公主要进宫探望宣德帝。
郭骁给了端慧公主一份毒,以备不时之需。
“寿王行事谨慎,咱们只有一次机会,表妹小心行事,宁可多等,也别打草惊蛇。”端慧公主出发前,郭骁再次嘱咐道。
“我知道,表哥放心吧。”端慧公主看着他笑。
郭骁轻轻亲了亲她额头。
端慧公主嘴上笑,心中半甜半苦。她发誓,她只怀疑表哥这一次,如果能证明谭香玉所说乃无中生有,从今往后,纵使全天下都不相信表哥,她也会牢牢地站在表哥身边,不怀疑,不试探,生死跟随。
离开男人宽阔的胸膛,端慧公主心情复杂地进宫了。
她早上进宫,后半晌,端慧公主才脸色发白地回了公主府。
郭骁一眼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儿。
“动手了?”郭骁急切问。
端慧公主看他一眼,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在郭骁的催促中道:“不是,是我娘,又劝我改嫁,我不爱听。”
郭骁顿时失望,随即摸摸端慧公主脑袋,低声哄道:“姑母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要,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会为你守一辈子寡。”端慧公主扑到他怀里,像要证明什么似的道。郭骁目光变了变,眼底是无法诉诸言语的愧疚,他走这条路,对不起父亲祖母,更有愧表妹。
心中有愧,夜里端慧公主忘情地亲他,郭骁多忍了片刻,才坚定地将人按到胸口。
伴随着他这个动作,端慧公主的泪,夺眶而出。
还需要试探吗?一次又一次的拒绝,除了厌恶,还能是什么?
“表妹?”无意碰到她的泪,郭骁吃惊,扶着端慧公主一块儿坐了起来。他想追问,端慧公主却赖在他怀里,哽咽着道:“表哥,那日谭香玉来跟我借银子,她说,她说当初嘉宁长疹子落选,是你唆使她下的手,谭香玉还说,你喜欢嘉宁……”
郭骁身体一紧,下意识反驳道:“荒唐,我与她是兄妹,怎么可能有那等不伦之念。”
端慧公主仰头:“真的?”
郭骁抱住她,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嗯了声:“我心里只有你。”
端慧公主很想相信,可她做不到,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她重新抱住郭骁,又恢复了男人熟悉的骄纵语气:“假的也没关系,今日进宫,我碰见她了,故意拉她一块儿去我娘那边,然后在她茶水里放了毒……”
话没说完,刚刚还温柔安抚她的那双手,突然鹰爪般掐住了她双肩,掐的那么重,似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端慧公主好疼啊,可她笑了,笑着掉眼泪。
“你再说一遍?”郭骁浑身颤抖,手上力气更重,心如坠冰窟。那毒是他专门为赵恒寻来的奇毒,中毒后半日没有任何症状,半日一到,中毒之人便会在钻心蚀骨的痛苦中暴毙,无药可解。如果端慧公主真给安安下了毒……
“我给她下了毒,表哥,她现在差不多该死了,她死了,就不能再跟我抢你了。”忍着肩头的锐痛,端慧公主倔强地嘲笑。这样还不够,她还想再刺激郭骁几句,刺激他暴露出真正的面目,但郭骁没给她机会,早在端慧公主说出宋嘉宁“差不多该死了”时,郭骁便一把推开端慧公主,跳床离去,一身中衣,连头发都没梳。
顷刻之间,郭骁就没了身影。
端慧公主呆呆地坐在床上,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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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花园一侧,郭骁疾风般跳上墙头再跃下,尚未站稳便如离弦之箭朝前冲去。她中毒了,因为他中的毒,郭骁想去见她,只想见她,其他什么都不顾。她肯定很疼,肯定更恨他了,郭骁想去解释,想去认错,想赔命给她。
风将什么从眼角吹落,视线重新模糊。
郭骁不信。
她怎么会死,她怎么能死,他还没有得到她的原谅,还没有哄她收回那句话。
“郭骁,我不恨你,我只求下辈子,别再让我遇见你……”
她在哭,哭着说不要他,一遍遍不停。郭骁捂住双耳,他不想听,他要她活着,他宁可被她恨被她厌弃,也要她活着。
黑暗中,突然传来数十道破风声,轻微却刺耳,四面八方。
如果是平时,郭骁一定能听见,一定能避开,哪怕避开一两支。可这不是平时,他放在心里十年的安安要死了,他想去见她,他想陪她死,他想奈何桥上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然后下辈子,他还要遇见她,哪怕继续被她恨被她躲,他也要见到她。
但箭到了,先是胸膛,再是手臂,再是双腿,一箭两箭,万箭齐发。
寿王有令,一旦藏匿公主府的叛军疑犯逃出院墙,无论男女,无需再请示,一律杀!
早在郭骁翻上墙头时,埋伏黑暗中的寿王府暗卫便将箭头对准了他,天罗地网,无路可逃。
郭骁没想逃,他只想去见她,身上扎满利箭,他也还在往前走,一步两步,直到再也走不动,直到身体僵直,直到仰面倒在地上。
四月下旬,天边只有一弦镰刀弯月,剩下的广袤夜空,布满了星。
星星点点的光,像她清澈的明亮眼睛。郭骁笑了,笑着看她从星星上飘落下来,越来越近,最后落到了他怀中,一如那年除夕夜,她从满院烟火灿烂中撞到他胸口,一仰头,面如皎月,杏眼倒影璀璨夜空。
“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