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宋言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冷笑道:“好,走吧,我正好有事要你帮忙。”既然那么想伺候人,他就成全他。

李二郎震惊地抬起头,本以为这个宋先生会像之前那样把他赶走就算了,怎么今日却?不过他很快就喜上眉梢,若宋先生真用他,日后送他过来时就又能多看大小姐一面了。

想到这里,李二郎喜滋滋地跟了上去。

噜噜困惑地望着李二郎离去。这人不怕先生吗?居然那么高兴,都笑出来了?

常遇见了,却误会噜噜对李二郎有了兴趣,一边请她快去上房歇息,一边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李二郎的背影。

不知不觉间,一天就要结束了。

宋言到底让李二郎做了什么事?

常遇不知道。只是,当夕阳西下,酷热退去,他和樱桃再次陪大小姐去村子里散步,而出门时终于没有“偶遇”李二郎,他第一次对宋言有了那么些许好感。

可惜,那点好感只维持了几步的功夫。

常遇顿足,回望西跨院的方向,目光幽深。

他终于明白之前认定宋言会收拾李二郎的原因了。因为大小姐太好,他潜意识里觉得,接触过大小姐的男人都会喜欢上她,这些男人,自然也包括宋言。那么,既然喜欢大小姐,就不会对觊觎大小姐的李二郎有好脸色。

以前,他只是猜测。但现在,宋言的举动,无疑证明他真的对大小姐有意。

常遇心中的好感,顿时化成了危机感。

收拾一个李二郎容易,对付宋言,恐怕就得费些功夫了。

☆、第46章藤蔓

炎炎夏日,晌午时,日头挂在南天正中,炽烈夺目让人难以直视。而当它慢慢落到远处的山包上,便收敛了耀眼的白芒,现出红灿灿一轮圆盘,散发着夕阳温暖的余晖。逆光看去,只觉得近前的那几颗杨树,都笼了一圈霞光。

小小的村庄里,各家屋顶早已熏黑的烟筒,又开始冒烟了。

媳妇们忙着准备晚饭,男人们劳碌一天回到家里,或是躺在炕头歇息,或是在院子里做些零活。孩童们则大多数还在街上玩耍,闹哄哄的,你追我赶,非要等到娘亲喊人回家吃饭时才肯散去。

噜噜最喜欢这个时候去村子里走走。

这边村子里大多都是租种林家田地的佃户。虽说佃户和地主之间只是土地契约关系,并非主仆,但对于财大气粗的地主一家,村民们难免都抱着一种敬畏态度。远远瞧见林家大小姐又出来散步了,男人们知趣地回避到院子里,只有三两妇人或孩童还留在外面。也不能一股脑都走不是?那样岂不是把人家大小姐当洪水猛兽了?

噜噜可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她东瞅瞅,西看看,漫无目的地溜达着。

突然,她目光一顿,视线落在一群七八岁的孩童身上。她看过去的时候,一个眼前蒙着布带的男娃正朝对面十几个小孩子走去,那些孩子则一动不动的,捂嘴偷笑,齐齐注视着他。

噜噜认出了大宝和二宝,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离蒙眼男娃最远。

“大小姐,这叫摸瞎子,玩的时候,除了蒙着眼睛的男娃,其他人都不许动。男娃碰到谁,就去摸他的身高胖瘦和脸,猜人名。猜对了,就换那个人摸,猜不对,就还该他摸。哦,他要是没有把握,也可以不猜,换个人重新摸。”

樱桃在噜噜身边解释道。进了村子,常遇不好跟噜噜并肩走,与她们刻意离了一段距离。

噜噜眼里多了分渴望:“我也想跟他们玩。”

樱桃笑了,劝道:“大小姐,您不认识他们,怎么猜人名啊?这得一群彼此熟悉的伙伴玩才行。再说,您比他们都高,人家一摸就猜出您了,您还不得次次都当瞎子啊。”

噜噜便指着大宝二宝道:“我认识他们,一个叫大宝,一个叫二宝。”

樱桃笑的更明显:“大小姐,光凭摸,估计他们娘都猜不对谁是谁。”双胞胎再难辨认,身上总有些区分的特征,比如说这个脑顶有两个旋儿,那个耳朵上有颗痦子什么的,可一旦蒙了眼睛,这些特征就再也没用啦。

“算了,那我就看他们玩吧。”噜噜失望地道,扭头走到孩子们旁边的一颗柳树下,认真地看着那边。她先学学,以后跟樱桃她们玩,把老族长和常遇也叫上。嗯,好像人有点少,她还认识谁呢,哦,还有先生和裴策。顾三……算了,他说话不算数,她不跟他玩。

噜噜在看孩子们,孩子们也在偷偷地打量她。当然,孩子们那种偷偷看的模样,也只能骗骗他们自己罢了。

噜噜朝他们笑了笑。

有个胖胖的男娃脸红了,回头朝身边一个小伙伴炫耀道:“看,她对我笑了!”

小伙伴刚要说漂亮姐姐是对他笑呢,却见蒙眼男娃朝这边拐了过来,他赶紧闭上嘴,身子稍稍朝后倾斜,好躲避对方挥来挥去的手。屏气凝神中,蒙眼男娃的手堪堪从他胸口前擦过,又走了几步后,抓到了胖男娃。大概胖男娃的体型太过明显,人家只在他肚子上摸了一圈,就猜出来了。

可胖男娃的运气很不错,布带还没蒙上眼呢,就听他娘喊他回家吃饭了。乡下地方,常年累月的,媳妇们都练出了大嗓门,站在灶房门口仰头一喊,或粗或细的声音远远传出去,就是站在东头小树林里都能听见。

胖男娃撒腿就跑,小伙伴们对着他的背影吐吐舌头,也分头回家了。

大宝二宝互相瞅瞅,朝噜噜走了过去:“姐姐,你又出来玩了啊。”噜噜在这边住了好几天了,他们也遇见过几次。

噜噜点头,很是不甘心地道:“是啊,可是我不认识他们,没法跟你们玩摸瞎子。”

二宝眼睛一亮:“姐姐也喜欢玩小孩子游戏吗?”

噜噜继续点头。常遇瞥了二宝一眼。

二宝不知道自己被人“瞪”了,兴奋地指着村西头道:“那姐姐跟我们回家吧,我们家后院有悠悠,我跟大宝一起推你玩!”旁边大宝遂瞧见了常遇不悦的眼神,可弟弟嘴快,他脑子里转过弯时弟弟已经说完了。

噜噜来了兴趣,先答应了二宝,然后才问樱桃:“什么叫悠悠?”

悠悠就是秋千的土话,樱桃当然知晓,可她犯愁了。

她知道大小姐的脾气,这还不明白悠悠是啥呢就已经答应了,要是知道了,肯定更想去玩的。她为难地回头看向常遇,用目光询问他的意见。哪想二宝主动替她解释了,声音清清脆脆,还用手比划着,说得那叫一个清楚明白:“姐姐,悠悠就是把一根长麻绳绑在两颗树上,绑高高的,中间垂下来,就像这样。咱们坐在上面就可以脚离地晃悠了,可好玩呢!”

噜噜听了更心痒痒,直接走到二宝前面催道:“快走,咱们去你们家玩!”

常遇终于忍不住了,上前道:“大小姐,他们还要回家吃饭,咱们回去吧。”

“我们吃过饭了!”二宝笑嘻嘻地道。现在苞谷地里没有活计,他们一天就吃两顿饭,晌午饭和晚饭,吃的都比旁人家早些。

大宝悄悄掐了他后腰一下,朝噜噜道:“姐姐,天马上就黑了,你先回家吧,明天再来我们家玩。我们家就在那边,石头墙那个。”他看出那个男人不高兴了,却只认为他是想早点带姐姐回家。

可惜,尽管大宝善解人意,尽管常遇再三劝阻,噜噜还是去了赵家。刚刚就被孩子们勾起了玩心,现在明知道有好玩的,她怎么可能乖乖回去?即使常遇承诺回去就给她绑一个,她也要去。

赵家是三间上了年头的土坯房,前后院用大小不一的石头砌成一人多高。后院种了一圈腰粗的笔直杨树,还没进赵家,噜噜就眼尖地瞧见两段绳子。

赵平并不在家,他去河边洗衣裳去了。

村子旁边就有条河,但那里是媳妇们喜欢去的地方,他一个大男人,要往上游走一段距离。

这让常遇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大小姐,咱们说好了,只玩一刻钟就回去。”

噜噜早跑到麻绳那里去了,拽着绳子摇了摇,问二宝:“怎么玩啊?”就好像没听到常遇的话一般。常遇无奈地跟上去,正要教她,又被二宝抢了先。二宝先坐在上面晃了两下,接着像个大人似的叮嘱噜噜:“手要一直紧紧攥着绳子,省着不小心掉下来。”

那边大宝从灶房里跑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个灰扑扑的旧垫子,放在绳子上,一边用手压着,一边扭头对噜噜道:“姐姐,你快坐上来,这样屁股就不疼了。”他和二宝都是直接坐在绳子上的,但这个姐姐是地主老爷家的孩子,肯定特别娇气吧。

噜噜开心地笑了,两手攥着绳子,慢慢坐了上去。

常遇就在旁边稳着绳子,笑着看噜噜的一举一动,看她从低身到坐下期间的每个表情。他也是穷人家出身,小时候也玩过这些,此时见两个孩子是真心喜欢大小姐,大小姐也难得如此兴奋,便暂且放下了那些顾虑,决定让她痛痛快快地玩个一刻钟。

一开始,是大宝二宝帮噜噜推。

最初的紧张忐忑慢慢变成了对高处的向往期待,噜噜很快就体会到了上下摇摆间的乐趣。她想让大宝二宝推的再高些,但再次晃下来的时候,她瞧见两个男娃脸红红的,显然是累了,而常遇那个大男人就站在一旁笑着看她。噜噜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常遇,你来,你来推我!”

常遇愣了一下,他没想自己动手的,孩子的力度刚刚好,安全又稳妥。可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听着她大声喊他的名字,他平静柔和的心忽的就激荡起来。

“好,那大小姐可要抓紧绳子,千万别动手!”

他让樱桃到前面一点的地方守着,以防万一,他则走到最后面,等噜噜荡过来时,他伸手,用力推了她的后背一下。怕她一下子荡太高不习惯,他只用了五分力。

这回明显高了许多,从最高处落下来时,噜噜觉得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再高点再高点!”她继续喊。

常遇自然如她所愿。

前院,赵平洗衣归来,把木盆放在地上,正准备晾衣裳呢,就听后院传来一声高昂的甜濡女声。他动作一顿,直起腰,凝神细听,还有两个弟弟兴奋的欢呼。

他们把女孩子领回家里玩了?

不对啊,听声音不像是小孩子。

赵平疑惑地往灶房里走,跨进南门,经过铁锅和水缸,走到橱柜旁时,一个红衣人影忽的映入眼帘。

海棠红的小衫,梨花白的襦裙。长裙被风吹起落到大腿上,露出白色的中裤和一双穿着粉红绣花鞋的小脚。他心中一跳,不由向上看去,就见那姑娘背后鸦黑的长发都飘了起来,额前刘海耳边鬓发更是往后拂去,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绯红脸庞。红嫩的唇,小巧秀气的鼻子,紧紧闭着的眼,哪怕只是个侧影,也足以让人为她的美丽惊艳。

竟然是她!

赵平僵在原地,眼看那个身影落下再荡起,从视线里消失再出现,他终于垂下眼眸,准备退回前院去。

可就在他刚要转身的那瞬,噜噜若有所觉地朝灶房里瞥了一眼,见那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大男人,她大吃一惊,紧握麻绳的手不自觉地就松了力气。下一刻,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随着麻绳的冲势朝前扑了出去。

“常遇!”身体骤然悬空,噜噜惊恐地闭上眼,根本没听清自己到底喊了什么。

常遇脸都白了,他本打算晃完这最后一下就停下来的!眼看她从绳子上脱离,他的心都跟着飞了起来,身体比大脑还先做出反应,直接从树与绳子中间冲了出去。樱桃更是尖叫着朝噜噜的身影追去。

但无论是常遇还是樱桃,都晚了一步。

那两棵树本来就靠近屋檐,噜噜又是朝中间掉下来的,自然是离灶房门口近的人动作更快。

险象骤起,赵平哪里还顾得上男女之别,跨出门槛就斜刺里迎了上去,直接将扑到眼前的噜噜拦腰抱住,脚步稳稳地后退几步,借助那一个转身的功夫卸去了力道。

院子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没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也没了急促的脚步声。

只有微弱的哭声渐渐由小变大,由低低的抽泣变成了孩童似的放声大哭,让人听着,心都跟着发疼。

噜噜吓死了!

被人接住时,她本能地抱住了对方的脖子。等赵平站定后,她脑海里依然一片空白,埋首在赵平脖颈里不肯睁开眼。因为身高的差距,她的脚是悬着的,惊恐后怕中,她抬腿环住了赵平的腰,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着他,眼泪汹涌而出。

“常遇,我差点摔死了……”

赵平的手臂,还紧紧勒着她纤细的腰。站稳后,他也看见了对面的常遇和樱桃二人,正要将人放下来,怀里的人忽然就做了那样的动作,缠得他紧紧的,好像他是她唯一的依仗。再然后,她哭了。低低的啜泣就在他耳边响起,温热连续的眼泪,就顺着她贴着他的眼眸里,流到他肩头,再慢慢往下滑落。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抱紧了。

☆、第47章亏欠

噜噜抱着赵平不肯松手。

哪怕樱桃在旁边求她下来,常遇也沉声安抚她,表明抱着她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噜噜也不肯下去。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就想抱着这个接住她的人。他的手臂强壮有力,他的胸膛结实宽阔,他的脖颈间有一种陌生的却很好闻的气息,这样攀在他身上,她很安心。

她抱得紧紧的,贴着男人发烫的脸颊蹭了蹭。

她还闭着眼睛,根本不知道接住她的是谁,她就想表示她对他的喜欢。

而赵平的心,跳得比刚刚救人那一瞬还要快。

这个地主家的小姑娘,看着就很娇小,现在她在他怀里,像大宝二宝四五岁撒娇时那样攀着他夹着他,就更像个小孩子了。她很轻,还没有两袋粗粮重。她很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紧紧抵住他胸膛被压扁的那两团绵软。她很香,是一种从未闻过的香,不似花香,也不似路上身旁经过的妇人留下的脂粉味。他闻不惯那种脂粉味,或许是乡下女人用不上什么好东西,他闻到就觉得恶心,每次去镇上都远远避着女人走。但这个姑娘的香不一样,淡淡的,却清晰地萦入鼻端,让他忍不住想深深呼吸,多闻几次。

最让他不知所措的是,她太……太不懂事了。从上面掉下来,他明白她有多害怕。从她紧紧夹着他腰的腿,她快要勒得他无法呼吸的手臂,他都知道她一定是被吓狠了。可是,她怎么能,那样蹭他?像只撒娇讨主人喜欢的小猫?她不知道男女避讳吗?

不用旁人提醒,赵平就松开了抱着噜噜的手,别开头道:“林姑娘,已经没事了,你下来吧。”

“我不!”噜噜想也不想就道。他不托着她的腰了,她就自己往上蹭了蹭,缠得更紧。

夏日穿的本来就少,她这样一动,腿根交汇处在男人紧绷的小腹上蹭动,胸口更是抵着他的胸膛狠狠蹭过,带给他的皆是来自女人神秘地带的刺激。对于从未与女子亲密接触过的赵平而言,无异于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

赵平青涩的雄性身体几乎立即就起了反应。

他呼吸一沉,努力去想阿晚“出嫁”那一天,妹妹平静却布满泪水的脸,李三郎流着口水的歪嘴,好像一把利刃划过胸口,让他瞬间就恢复了从容镇定。

他抬手又放下,对那边脸色阴郁的常遇道:“我先把林姑娘放到炕上去吧,你们再好好安抚她。”

“有劳了。”常遇淡淡地道,目光始终落在噜噜身上,随赵平往灶房里走。

他不是不讲理的人,亲眼看着大小姐那般依赖赵平抱着赵平不松手,他很嫉妒很憋闷。可不管怎么样,刚刚是他考虑不周玩得过火害了大小姐,如果不是赵平出现的及时,他跑得再快,也接不住大小姐的。一想到大小姐险些跌在地上划伤脸颊手腕甚至摔死过去,常遇就后悔自责得厉害,就无法对救了大小姐的赵平,生出任何不满。

赵平救了大小姐,他就欠赵平一次。

进了屋,赵平将噜噜放到炕沿上,在樱桃的协助下,总算是脱身了。将噜噜交给樱桃和常遇二人照顾,赵平领着两个弟弟走了出去,然后让大宝二宝舀水进去请噜噜洗脸,他则回了前院,继续晾衣裳。

“姐姐,给你擦擦脸。”大宝把一个木凳搬到炕沿前,二宝将水盆放上去,两人异口同声地劝道。

噜噜还趴在樱桃怀里不肯起来。

常遇很想取代樱桃抱着她,可他也只能想想,一边接过樱桃的帕子打湿拧干,一边故意生气地道:“大小姐别怕,一会儿我就把那个绳子烧了去,咱们以后再也不玩……”

“不许你烧!我还玩呢!”噜噜噌地从樱桃怀里抬起头,瞪着眼睛道。

常遇细细地端详她,见她眼圈红得并不是很厉害,松了口气,温柔笑道:“那大小姐就别哭了,您把眼睛哭肿了,回去老爷一问,知道我们带您玩悠悠,老爷肯定会生气,再也不让您出来走动了。”说着,把帕子递给樱桃。

噜噜任由樱桃帮她擦脸,水汪汪的眼睛却不放心地看着常遇:“那我不哭了,不许你告诉我爹。”

常遇目光柔柔地注视着她,低声道:“常遇都听大小姐的,绝不告诉老爷。”

他的笑容太温暖,噜噜后怕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她朝他笑笑,似是想起什么,看看大宝二宝,疑惑地问:“刚刚是谁接住我的啊?”

“是大哥!”二宝抢着道,声音又响又脆,眼里满是对大哥的敬佩。刚刚大哥风似的冲出来,又准又稳地接住姐姐,还抱着姐姐转了一圈,姐姐的白裙子像喇叭花一样飘起来,特别好看。

噜噜已经忘了他们大哥的样子了,“大哥去哪了?”

“大哥在外面晾衣裳呢,姐姐要见大哥吗?我去叫他进来。”

常遇没有说话,噜噜点点头。

二宝兴奋地跑了出去,可院子里已经没了赵平的身影。他疑惑地跑到大门口,甚至喊了两声,依然没有人。二宝很失望,悻悻地回了屋子。

噜噜也很失望,她挺想见见大哥的。

常遇却对赵平多了几分由衷的赞许,见噜噜眼睛已经看不出来哭过了,就道:“大小姐,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晚了老爷会担心的。”

噜噜点点头,下了炕。

大宝二宝很是不舍地望着她。

噜噜笑着摸摸他们的脑袋:“明天我在我们家栓个悠悠,你们过来找我玩吧,咱们还玩摸瞎子。”

二宝兴奋地点头,大宝眼睛一亮,忐忑地问:“姐姐,那我们去你们家,能不能让我二姐也出来一起玩?我都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上次她被大傻子推了一下,额头都磕红了,也不知道好了没有。”

“啊?二姐是谁?”噜噜很疑惑。

常遇却心中一动,先让樱桃把噜噜带了出去,才低声问大宝:“不是说李三郎很喜欢你二姐吗?怎么会打她?”当日他打听过了,确实如李显所说,阿晚的确诱惑过李三郎,的确是心甘情愿嫁过去的,赵平再三阻拦,阿晚宁可跟赵平大吵一架撕破脸也坚持要嫁。

之前他就猜疑过。如果李显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宽和待人,那么,即便阿晚是为了报恩嫁过去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姑娘甘愿嫁给他的傻儿子,论情论理,李显都该照应照应赵家哥仨。可看看这哥仨穿的,再看看这屋子,他们过得显然十分穷困。

他也打听过赵平的为人,只当是赵平不想靠妹妹吃饭,如今看来,此事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李三郎是喜欢我二姐啊,天天凑在我们家门口看二姐,被我大哥打了几次都不肯走,可我二姐不喜欢他,出门都躲着他。后来二姐不知为何非要嫁过去,李三郎发现我二姐偷偷给我们带吃的,他就不高兴了,打我二姐。然后二姐再出来,李三郎都紧紧跟着她,二姐就不爱回来了……”大宝说着说着,眼里蓄满了泪。二宝见他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常遇看了他们一会儿,弯下腰,认真地看着他们道:“别哭了,因为想姐姐哭,丢人。真想她,就早点长本事,让旁人害怕你们,怕到再也不敢欺负她,知道吗?”

大宝二宝乖乖点头。

常遇满意地拍拍他们的肩膀,笑道:“那好,明天下午换身干净衣裳,我来接你们俩过去。到了那边,要听我的话,不许再哭着喊姐姐,能做到吗?”

“能!”俩孩子异口同声地道。

“好。”常遇站起身,出门,陪噜噜二人回去了。

走到街东头的时候,常遇回头望了一眼。柔和的夕阳下,他看见赵平从一侧走了出来,到了家门口,蹲下,肩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把两个弟弟领回家去了。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又细又长。

常遇淡淡一笑。

赵平,你救了大小姐,我就帮你查清你妹妹的事。如果真有隐情,我还你一个妹妹,咱们两清。

当然,常遇绝对不会承认,他决定插手这件事,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李二郎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碍了他的眼。

而此时的李二郎,正把一捆细竹竿从肩上卸下来放在西跨院的空地上。前胸后背都湿透了,崭新的衫子被竹竿划破好几处,可李二郎顾不得打量自己,他喉咙好像有火烧一样,干得厉害,难受极了。

“宋先生,够了吧?”他费劲无比地直起腰,回头道。

宋言坐在一棵大槐树下,面前是摆着茶具的石桌。听到李二郎的话,他啜了一口茶才道:“嗯,还差一捆,快点去山上吧,兴许能在天黑前忙完。哦,不是我要折腾你,实在是这些东西对我有大用处,必须今晚用,劳烦你了。”

李二郎忍不住问:“不知宋先生用这些竹竿做什么?”

宋言冷冷看他一眼:“你无需知道。不过,如果你嫌伺候我太辛苦,明天就不用来了,否则,再让我发现你打着服侍我的名头另有所觊觎,休怪我……”

“怎么会辛苦?宋先生多虑了,我是真的想跟在您身边伺候,好跟您学些本事。您放心,天黑前我一定备妥您需要的竹竿。您喝茶,我这就去了。”李二郎通红的脸白了几分,再也不敢多说半句,撒腿就往外跑。现在半途而废,岂不是落实了宋先生的话?

色欲熏心的东西!

宋言冷哼一声,起身回了屋。

☆、第48章卖身

常遇回去跟林员外禀报了大宝二宝的事,只说大小姐喜欢这两个孩子,想叫他们过来玩。

双胞胎算是很少见的了,又是两个大小子,林员外得知后来了兴致:“莫非就是赵家的孩子?”

“正是他们,两个孩子机灵懂事,挺会逗大小姐开心的。”常遇如实回答。

林员外点点头,道:“那你就去后院绑个秋千,一定要弄结实点,蕙娘难得有伴儿,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小心看着别出事就行。哦,对了,也别下午再去接了,直接叫他们过来吃午饭,人多吃饭更热闹,正好我也瞧瞧他们。”

常遇应下,亲自去后院绑了秋千。次日早早去了赵家,叮嘱大宝二宝不用吃午饭,然后到点把人带了过去。自始至终,赵平除了嘱咐两个弟弟乖乖听话外,没有多嘴询问半句林家的事情,更没有趁机求常遇什么。

饭桌上,林员外坐东,噜噜坐南面,大宝二宝并肩坐在炕桌西边。眼前摆着的是细瓷碗,里面的白米几乎与瓷碗一个颜色,单单米饭的清香都勾得他们口中生津,更不用说中间那些喷香的荤菜了。好在两个孩子都很懂事,坐地稳稳的,乖乖等着主人家发话。

林员外早在看到两个孩子瘦成皮包骨头的小身板时就生了怜惜之意,此时见他们年少懂事,并不如某些被父母惯坏的孩童那般动手抢菜吃,便打消了说些闲话活跃气氛的念头,笑着给他们每人夹了一只鸡腿,让他们先吃饭。礼仪维持的再好,心中也是极想吃的,有什么话,还是等孩子们吃饱了再说吧。

林员外本就生的慈眉善目,眼下这样亲切地笑,俩孩子就没有那么紧张了,羞涩地向林员外道谢后,低头,安安静静地吃饭。其实,大宝很想把自己的鸡腿带回家给大哥吃,可大哥说了,不许他们偷偷带菜回去。

林员外近来胃口不大,但看着孩子们吃的香,难得多用了半碗饭。

后来他吃完了,大宝二宝还在吃,林员外只好又盛了半碗,放着做样子,否则他们见他不动筷子了,肯定也会说吃饱了的。

看着看着,林员外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要是,他也有这样两个儿子该多好,他一定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结结实实的,不让他们受半点饥苦。

噜噜见老族长半天都没有动筷子,笑嘻嘻地给他夹了一块儿鱼肉,“爹,给你吃鱼,没有鱼刺的!”

亲昵甜濡的一声“爹”,马上让林员外从无子的感伤中恢复了过来。他习惯地摸摸噜噜的脑袋,就着那口菜又吃了几口米饭,细细嚼着,目光在噜噜和大宝二宝身上来回逡巡。吃完了,林员外刚想夹跟豆角放在碗里,动作忽的一顿,脑海里蹦出来一个念头。

有裴策帮忙,林全没有机会再染指他的家产,噜噜就是唯一的继承人。那么,与其将噜噜以后的依仗寄托在随时可能离开梅镇的裴策身上,自己何不,何不收养义子呢?义子没有继承家产的资格,却又能作为娘家人给噜噜当靠山!

宛如明月穿破乌云,林员外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要收义子,又有谁比大宝二宝更合适?

父母双亡,只有一品性端正的大哥,这就少了娘家妇人的撺掇。年方八岁,正是明白事理又容易培养感情的年纪。最重要的是,孩子本身乖巧懂事,跟噜噜又投缘,只要他好好教导教导他们,事先许诺他们一些田地,相信他们会照顾好这个姐姐的。

林员外越想越觉得合适,笑地眼睛都眯了起来。

噜噜和大宝二宝都愣住了,老爷子这是想啥美事呢?

奈何事情没有九成把握之前,林员外绝对不会跟他们提的。

饭后,林员外让噜噜带孩子们去后院玩了,自己躺在炕头想事情。嗯,等傍晚凉快了,他亲自去村里逛逛,打听打听赵家的事,再看看赵平这个人。若是真如常遇那天打听到的,赵平为人正派,他就找个合适的机会跟赵平好好商量商量。这样对彼此都有利的事情,相信他会答应的。

老爷子一个人在屋里偷着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趁他歇晌时,常遇去了东跨院,李家人住的地方。

“常管事,你怎么过来了,老爷有事找我?”李显得了下人的回报,疑惑地从炕上挪下来,提鞋迎了出去,满脸赔笑地把常遇请到厅堂里喝茶。

按理说,李显是庄头,常遇只是个随身伺候林员外的小厮,下人们敬他才称他一声管事,李显不必如此恭维常遇的。可谁让人家地位低影响大呢?任李显在庄子里做得如何好如何好,常遇不经意间上个眼药,他这个庄头可能就当不下去了。当然,林员外不会那么糊涂,偏信常遇的话,但说句难听的,林员外还有几年活头?等常遇给大小姐当了管家,就大小姐那傻里傻气的样子,恐怕被常遇卖了她还夸常遇好呢。

李显在心里发完牢骚,便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好,等常遇开口。

常遇笑着跟他客套了两句,喝了口茶,才道:“今日大小姐请赵家大宝二宝过来玩,刚刚听说您的三儿媳妇是他们的姐姐,大小姐就想见见此人,还请您把她叫过来吧。大小姐向来出手大方,若是她入了大小姐的眼,少不得得些赏赐。”

李显嘴角的笑僵了一下,脸色顺势黯然下来,“唉,大小姐要见她,本是她的福气,可惜她福薄,月初生了场大病,到现在还没有好利索,怕是要辜负……”

常遇笑了下,直接打断他:“您多虑了,大小姐见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没看她连两个土里土气的娃娃都能玩在一起?您儿媳妇要是走不动,就让婆子们把她抬过去好了,说不说话由大小姐自己做主,我是不敢逆拂她的意思的。您不知道,老爷疼大小姐如珍似宝,大小姐稍有不如意,老爷便会不问缘由,直接把得罪大小姐的人赶走。哦,就连老爷亲自从县城里请回来的女先生,都因为大小姐一句不喜欢,才两天,便被老爷客气地辞退了。”

林员外来庄子休养,带来的小厮绝不止常遇一个,有些事情,李显早私下里打听好了。

此时听常遇实话实说,他还真不敢惹大小姐不高兴,然后仔细一琢磨,常遇提到赵家那俩小崽子时语气十分不屑,想来也不会多心留意三儿媳妇的事。

“那您等着,我这就让人喊她去,大小姐如此抬举她,她就是再难受,也得忍着不是?”

常遇颔首,捧茶轻啜了一口。

很快,李显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对儿男女。

常遇微微眯了眼,逆光打量这两人。

李三郎衣衫还算整齐,略胖,面皮是不正常的白,眉毛淡淡的,小眼睛茫然无神,下面一张歪嘴更是让他普通的五官显得有些丑陋。他个头也不高,只比媳妇高出寸许。

而他媳妇,自然就是赵平的妹妹,大宝二宝口中的二姐,阿晚。

看清她容貌的瞬间,常遇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慨。

十五岁的阿晚,就像是春日枝头上最好看的那朵海棠花,鹅蛋脸,秋水眸,姣好美丽。她穿了一身柳绿的衫裙,看着有些单薄,却更显身段纤细窈窕,惹人怜爱。站定后,她眼眸低垂,常遇无法探究她的思绪,但光看她苍白的脸色紧抿的唇角,他也猜得出来,她过得不好。

常遇不由自主地替赵平可惜。

收回视线,他朝李显道:“既如此,我这就带她去见大小姐了。”

“我也去,我要看着媳妇!”李三郎闻言,猛地拽住阿晚的胳膊,使劲儿把人往身上带。

阿晚显然习惯了这种对待,异常平静的脸上没有半点起伏。明明跟李三郎身高相差无几,现在却像被人拎着的兔子一般,还是一只,不会挣扎的兔子。到底是不会挣扎,还是不愿不想懒得挣扎,恐怕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常遇收敛了笑意,斜了李显一眼。

“三郎不懂事,常管事别气,我这就把他带走!”李显连连赔笑,快步走到两人身前,警告地剜了阿晚一眼,这才伸手将傻儿子扯到一旁,连推带搡将人弄到了侧间。

“走吧,大小姐要见你。”

常遇稍稍放柔了语气,率先出了门。身后,阿晚如行尸走肉般跟着他。

常遇带人去了后院,但并没有直接去见噜噜,而是让阿晚瞧见院子里玩耍的一大两小后,见她眼里终于多了光彩,他便将她带到最外间的厢房里,关上门,开门见山道:“我是林员外身边的管事,外面那是大小姐。大小姐心善,如果你是被李家逼着嫁给李三郎的,就将事情原委说出来,我会全力帮你脱离李家。”

阿晚没有说话,低头看自己的脚。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怎么可能离开李家?对方是地主老爷又怎样,就算林老爷知道李家人全是道貌岸然的畜生,辞退了他们,他能干涉李家的家事不成?

不能的。就好比赌徒输了钱,赌场的人带着他画押的字据来砍他的手,他找到县衙,县衙也没法管。

自从那晚她叫李三郎出来,主动撕了自己的衣裳,让“碰巧”出来寻牛的村人们撞见那一幕,让那个男人见到她不堪的模样,她就对将来没有了半分指望。唯一的念想,就是照拂弟弟们,可她万万没料到,李三郎喜欢她喜欢到了不允许她接近任何男人的地步!就连给弟弟们送块儿饼,他都不高兴,那是她亲手带大的弟弟啊!

她感激李三郎的喜欢,因为他的寸步不离,才让她躲开了李二郎的觊觎。可她更恨他的喜欢,如果没有他,李显大概不会狠心到让她签下卖身契才肯借钱给她救弟弟,那样她就不用在李显的威胁下演戏作践自己,不用伤了大哥的心伤了那人的心,嫁给一个傻子!

卖了身,她死都是李家的了,谁也没有办法救她。

常遇看着她,又道:“你不用怀疑我的目的。你大哥赵平帮了我一次,我帮你,算是还他的恩。”

阿晚依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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