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陈娇不能走太久,虞敬尧牵着她去了那座凉亭。

  “这里吧?当时哭得难看极了,鼻涕都出来了。”跨上凉亭之前,虞敬尧踩了踩一块儿地方。

  陈娇才不信自己会哭成那样。

  她挣开手,要先进亭子。

  虞敬尧怕她摔了,立即扶住她一边胳膊。

  并肩坐在美人靠上,赏了会儿桃花,虞敬尧笑着问陈娇:“想听曲吗?”

  陈娇想了想,眼波流转:“我想听你唱。”

  虞敬尧与商人应酬时经常出入烟花场所,听曲听得多了,他还真会哼哼几首。

  可虞敬尧不想唱,大男人唱这个丢人。

  陈娇靠在他怀里,拉着他手放到腹部,仰头朝他笑:“不是我想听,是你儿子想听。”

  这话管用,虞敬尧捏捏她鼻子,咳了咳,清完嗓子再四周望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他就搂着陈娇轻哼了起来。

  那是一首讲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小曲,歌姬唱出来婉转绮丽,虞敬尧的声音低沉清朗,响在耳边,竟多了几分痴情。

  桃花、微风、小曲,陈娇身心舒服,听着听着,她靠在虞敬尧的肩头睡着了。

  怀里的她那么安静,虞敬尧低头看看,看到陈娇面如桃花,嘴角甜甜地翘着。

  虞敬尧亲了亲她,目光移到亭外的地面上。

  他是小人,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欺负她,欺负她一辈子。

  

  陈娇有点冷,迷迷糊糊的,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抱身边的丈夫。

  可是,她的手却落空了。

  陈娇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黑漆漆的房间,略显陈旧的雕花床,熟悉的死寂。

  陈娇猛地转头。

  一方莲花台悬在半空,周围散发着一层月光般的柔和光晕,慈眉善目的菩萨端坐其上,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持着玉净瓶。

  “你醒了。”菩萨微笑着说。

  陈娇的目光,从菩萨脸上移到了自己的肚子上,那里平平的,什么都没有。

  “菩萨,为何,为何不能让我度完每一世再回来?”陈娇抬头,心情复杂地问。

  菩萨道:“你已经度完了,我只是加快了时间,你想看后半生,可以像上次一样。”

  陈娇抿唇,委屈道:“我不想加快。”

  菩萨无奈:“世上需要救助的可怜人太多,我不能在你这里耽误太久。”

  陈娇愕然,原来菩萨也不是事事都能随心所欲,她想慢慢度过每一世的余生,菩萨没时间。

  “还想看吗?”菩萨问。

  陈娇点点头,她想知道她的孩子长什么样。

  一滴玉净瓶泉水落在了陈娇眉心。

  桃花与虞敬尧再度出现了脑海,两人赏花累了,虞敬尧扶她离开,从这样的角度,陈娇看见虞敬尧体贴地帮她摘下来脑后发髻上的一片桃花瓣,她也看见,她在屋里辛苦生孩子时,虞敬尧在外面来回走动的焦虑。

  陈娇想,这个男人,果然对她死心塌地了。

  然后,陈娇的第一胎,如虞敬尧与谢氏所愿,是个儿子。

  后来,陈娇还给虞敬尧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不过,陈娇与虞敬尧的这一生并不是一直顺利,有次虞敬尧在生意场上栽了一个大跟头,绸缎庄没了,一家人连虞家大宅都卖了。虞敬尧被曾经的狐朋狗友抛弃,处处遭遇冷眼,但就算落到这种境遇,虞敬尧依然全力照顾着她与孩子们。

  好不容易,虞敬尧遇到一个翻身的机会,有位富家千金看上了他。

  生活中的虞敬尧,没有对陈娇提过此事,但现在陈娇看的是一生回忆,她亲眼看见虞敬尧拒绝了那位富家千金。

  后来,虞敬尧与人合伙出海做生意,用三年的时间,重新成了扬州城首富。

  看着白光中年近五旬重回巅峰的虞敬尧,看着他亲自教导三个儿子做生意,陈娇笑了。

  她曾经怨恨这个奸商,曾经不得不委身于他,就连刚刚请菩萨放出这后半生时,她最不舍的也只是腹中的孩子。但此时此刻,陈娇觉得,虞敬尧确实是个人物,她的第二世能嫁给这样一个商场传奇,值了。

  第51章

  这一次,陈娇在星河里飘荡的时间似乎短了些。

  陈娇知道为何会这样。

  第一世,她以为她会一直与韩岳过下去,突然结束时,她没有任何准备,而进入第二世时,陈娇已经明白,身边的一切对她而言注定是黄粱一梦,她已经做好了随时会离开的准备,因此,她没有太强烈的情绪需要在星河里平复。

  就连身体骤然下落,陈娇都很平静,知道自己会在第三世的某间屋子里醒来。

  可陈娇猜错了。

  “扑通”一声,陈娇掉进了水里,都没来得及看清周围是什么情形,陈娇就吞了一口水。

  她本能地挣扎起来:“救命啊!”

  人在水中起起伏伏,视线所及,只有黑沉沉的夜空、幽幽的水波与对岸假山树木朦胧的黑影。

  陈娇很怕,挣扎时人在水中转了个方向,陈娇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岸边立着一道人影,看那身形,是个男人。

  “救命!”陈娇绝望地求救,她是来改命的,不会刚过来就要被淹死吧?

  抱着这丝信念,陈娇拼命地拍着水。

  岸边的男人一动不动,仿佛那不是活人,只是一尊雕像。

  陈娇力气越来越小,脑袋露在水面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最终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

  就在陈娇彻底陷入绝望时,她听见一道重物破水声,她努力睁大眼睛,看到黑幽幽的水里有人朝她游来。男人越来越近,光线太暗,陈娇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她知道男人是来救她的,所以,当男人拉住她手腕的时候,陈娇马上藤蔓般缠了过去,手臂紧紧抱住了他脖子。

  男人似乎非常嫌弃,要拉开她的手,陈娇怕死,说什么都不松开。

  男人没办法,只得先带着她朝岸边游去。

  上了岸,没等陈娇松手,男人毫不怜惜地将她往地上一甩,陈娇转眼就摔在了地上。

  陈娇都被摔懵了!

  她一边剧烈地咳嗽往外吐水,一边朝后看去,试图摸清楚现在的情况。

  男人不知何时蹲在了她旁边,天上月牙弯弯如镰刀,男人背对那稀薄月色,容貌难辨。

  “现在你知道,溺水是什么滋味了?”他没有任何感情地说。

  陈娇呆呆的。

  远处有纷杂的脚步声朝这边赶来,应该是被之前陈娇的呼救吸引过来的。

  男人抬头看了眼,突然站了起来,低头对着陈娇道:“再敢害人,我必定十倍百倍地还到你身上。”

  说完,男人鬼魅般隐入了黑暗。

  陈娇两眼一黑,也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陈娇就是躺在床上了,外面天蒙蒙亮,应该是清晨,床边没有丫鬟,陈娇莫名松了口气,谁料她一扭头,就见床内侧躺着一个孩子!

  陈娇吓得往外一缩。

  孩子睡得很香,并没有被她吵醒。

  陈娇震惊极了,稍微冷静下来后,她才有心思观察这孩子。

  那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娃,白白净净的脸蛋,清秀的眉毛粉红的嘴唇,非常漂亮,尤其是他的睫毛,乌黑浓密,长长得像两把小刷子。

  脑仁一疼,陈娇赶紧躺好,迅速整理菩萨送来的记忆。

  第三世的陈娇,长得非常美非常美,那种妖艳的、一看就不像良家女的美!

  原身陈娇家境寻常,没什么值得特别提起的,然后陈娇十五岁这年,嫁给了江城狮王贺锦昌为续弦。

  江城百姓有舞狮的传统,而贺家就是城内第一舞狮世家,贺锦昌当上家主后,已经连续八年蝉联狮王争霸赛的魁首了,人称“狮王”。

  贺家拥有江城最大的舞狮行,除此之外,贺家还坐拥良田百亩、大小铺子十数间,也算是江城排的上号的大户了。陈娇嫁过来后,有豪华的大宅子住,有丫鬟奴仆伺候,有大笔的银子随便她花,虽然丈夫天天捣鼓舞狮没空陪她,她的日子过得还是很快活的。

  美中不足的是,陈娇还有一对儿继出儿女,那是贺锦昌原配罗氏生的,两个孩子挺守礼懂事的,可陈娇并非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作为继母,特别是她自己也生了个儿子后,陈娇看继子贺威就越来越不顺眼了。

  丈夫活着陈娇不敢做什么,丈夫贺锦昌死后,陈娇就展露了她恶毒的一面,开始制造各种“巧合”加害继子贺威,只有贺威死了,她的亲儿子凛哥儿将来才会坐上贺家家主的位子。

  贺威年幼,对年轻貌美的继母没有任何提防之心,但,贺家还有位养子,名叫霍英。

  霍英比陈娇大两岁,陈娇还在玩过家家时,十岁的孤儿霍英已经被心善的贺锦昌、罗氏夫妻收养了。贺锦昌亲自传授霍英武艺,教他舞狮,活菩萨的罗氏也将这个苦命的养子视为己出,亲手为其缝衣煲汤,在霍英心里,贺锦昌、罗氏就是他的亲生父母。

  罗氏先走的,死前叮嘱霍英好好照顾她的一双儿女,霍英含泪应允。

  过了几年,贺锦昌也病逝了,死前同样叮嘱霍英替他照顾罗氏所出的一双儿女,霍英对天发誓,只要他活着,没人可以欺负贺威姐弟分毫。

  于是,陈娇要除去贺威,霍英要保护贺威,继母与养子就这么成了仇家。

  就在不久前,陈娇命人将十二岁的贺威诱到湖边,再将其推入湖中。霍英及时赶来,救了贺威一命,深知陈娇才是幕后凶手,霍英一不做二不休,夜晚闯入陈娇房中,将人劫到湖边扔进水里,以作惩戒。

  原身的陈娇被惩罚后,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越发将霍英视为眼中钉。但霍英不是她想赶走就赶走的,霍英既是狮王贺锦昌的养子,又是贺锦昌最得意的弟子,贺锦昌、贺锦荣这兄弟俩的儿子都还小,贺锦昌死后,是霍英上场参赛,一次又一次帮贺家赢得了“狮王”的头衔。

  陈娇恨霍英碍事,贺家本宗的族老们却将霍英视为家中一宝,陈娇是宗妇又如何,她敢无故逐走霍英,贺家族老们就敢休了她一个没有丈夫倚仗的妇人。

  就在陈娇发愁如何解决霍英时,她的亲小叔子,贺家二爷贺锦荣,主动向她示好。

  原身陈娇只是个贪婪歹毒的年轻妇人,没有什么城府,得知贺锦荣与霍英有恩怨,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陈娇就与贺锦荣联手设下圈套,成功断了霍英一条腿。断腿的狮子无法再蹦跶,贺家族老们见风使舵,渐渐都开始冷落霍英。断腿的狮子也无力再庇护幼崽儿,陈娇如愿弄残了继子贺威一条腿,这样,继子贺威也就与家主之位无缘了。

  陈娇非常痛快,不想贺锦荣才是真正的毒蛇,收买她身边的丫鬟在她酒里下了毒,还伪造了一封遗书,遗书里陈娇自陈罪过,坦白了她做的所有坏事。贺家族老们大怒,先是休了这毒妇,然后也将陈娇的儿子凛哥儿逐出了家门。

  陈娇死后,二爷贺锦荣得到了陈娇妄想的一切。

  记忆到这里结束。

  回来改命的陈娇,被第三世的自己吓到了,她,她居然也有过如此歹毒的时候?

  如果那不是她的前世,陈娇都想骂一句“活该”,害人终害己。

  “娘!”

  正在暗暗感慨,一声充满依赖的呼唤突然传入耳中,陈娇看向旁边,五岁的凛哥儿已经扑了过来,抱着她脖子喊娘。

  第一次真正当娘的陈娇,浑身僵硬。

  “娘,他们说你掉水里了,我不要你掉水里淹死。”凛哥儿趴在娘亲怀里,泪疙瘩吧嗒吧嗒往下掉,都流到陈娇脖子上了。

  陈娇莫名就想到了她怀过的那个孩子,那个她没来得及好好陪他度过每一日的儿子。

  凛哥儿不是那个孩子,却也是她这身子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凛哥儿不怕,娘不会淹死的。”犹豫片刻,陈娇抱住怀里的男娃娃,轻轻地拍了拍。

  凛哥儿还是哭。

  陈娇无暇多想,先哄儿子罢。

  天大亮的时候,凛哥儿终于忘了母亲差点淹死的悲伤,乖乖叫乳母牵着去洗漱了。

  陈娇身边的大丫鬟秋菊,一边服侍陈娇一边不解地问:“太太昨晚怎么跑去湖边了?”

  一个年轻貌美的太太,大半夜独自离开闺房,怎么想都不对劲儿,贺家的下人们已经偷偷地议论纷纷了,各种揣测。

  陈娇想到了昨晚救她上岸的男人,那肯定也就是将她丢进水里以作惩罚的霍英了。

  得知前因后果的陈娇,一点都不怪霍英,原身那样子,确实该罚。

  既然不怪,陈娇自然不会说出霍英,叹口气,她伤感地解释道:“梦到老爷了,想起曾与老爷泛舟湖上,忍不住去那边走了走,哪想到岸边太滑,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秋菊将帕子递给太太擦脸,心里却一点都不信。

  老爷是个粗人,不懂如何哄女人,太太与老爷只是一起睡觉过日子,夫妻间并没有什么情分,老爷去世时,太太哭丧都是靠往帕子上抹辣椒,这样薄情的女人,会因为思念老爷半夜去湖边遛弯?

  秋菊不信,但也没傻到质疑。

  陈娇洗了脸,移步去了梳妆镜前。

  镜中立即照出了她此时的容貌。

  只一眼,陈娇先酥了心,媚骨天成,不外如是。

  第52章

  贺家有个规矩,平时两房人的午饭、晚饭可以在自家院子里单独享用,但早饭必须一起吃。

  陈娇刚打扮好,凛哥儿也收拾干净跑过来了,五岁的男娃娃还是很依赖母亲的年纪,进屋就黏在了陈娇身边。

  凛哥儿的容貌,与这世的陈娇很像,非常地漂亮。

  陈娇无法不喜欢这个半路得来的亲儿子,一边喜欢,又一边头疼。

  她要改命,就不能继续当寡妇,必须改嫁。如果她孑身一人,陈娇可以毫不留恋地抛弃这贺家宗妇的身份,找个机会自请出门,可她现在是个母亲,贺家族老们不会轻易让她带走凛哥儿,若留下凛哥儿,贺家还有个面慈心黑的二爷贺锦荣。

  真是头疼。

  “娘,我饿了。”衣袖被人拽动,陈娇低头,凛哥儿正巴巴地望着她。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陈娇笑了笑,牵着儿子往前院的松鹤堂去了。

  转到松鹤堂门口,陈娇抬头,发现里面的人已经齐了。

  左边两个椅子上坐着陈娇的一双继子女,大姑娘贺明珠今年十四岁了,肤白唇红,端庄秀美。大少爷贺威十二岁,浓眉虎眸,大概已经知道他落水是被继母所害,陈娇一出现,贺威就怒气冲冲的瞪了过来,像头小老虎。

  陈娇还有点怕,她只是个弱女子啊。

  再看右边,坐着贺家二房三口人。二爷贺锦荣正是而立之年,贺家的男人们都从小习武,贺锦荣虽然不如死去的狮王大哥名气大,但也是个舞狮好手,眉峰上扬,双眼细长,笑起来也带着一股子凌厉威严。

  二太太郭氏却是个恭顺温柔的女人,丈夫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安分守己地相夫教子。

  夫妻俩有个九岁的儿子,名叫贺风,貌似其父,也就是贺家的二少爷。

  陈娇辈分最大,进来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或是唤嫂子,或是唤母亲,或是唤大伯母。

  “都坐吧。”陈娇笑着道。

  国公府的出身给了陈娇很好的教养,又在前两世历练过,陈娇并不畏惧当这个贺家宗妇。

  开饭前要先寒暄寒暄的,郭氏关心地询问陈娇:“嫂子身子可大好了?昨晚吓了我们一跳。”

  陈娇叹道:“昨晚梦见老爷,悲从中来,一个人去湖边散心,不想笨手笨脚地落了水,害大家都没睡好,让弟妹见笑了。”

  郭氏信以为真,好言宽慰了一番。

  贺锦荣瞥了陈娇一眼。

  大姑娘贺明珠垂眸静坐,大少爷贺威的眼珠子都快瞪到陈娇脸上了。

  陈娇假装没看见,倒是凛哥儿不高兴了,大声向母亲告状:“娘,大哥瞪你!”

  贺威重重地哼了一声。

  陈娇笑着哄儿子:“大哥眼睛大,看着像瞪人,其实是在关心娘呢。”

  是这样吗?凛哥儿疑惑地朝兄长看去。

  贺威小声嘀咕道:“谁要关心你。”说完扭过了头。

  贺锦荣又看了陈娇一眼。

  陈娇不怕他看,她肯定不会继续原身跋扈歹毒的作风,这次落水,正好给了她洗心革面的理由。

  “开饭吧。”陈娇吩咐丫鬟道。

  按理说霍英也该过来的,不过自打贺锦昌去世,霍英就自己开小灶了,除非有事叫他。

  饭桌上很安静,陈娇一边自己吃,一边照顾身边的凛哥儿。

  陈娇貌美,声音更美,细细柔柔的,别说凛哥儿很享受母亲的照顾,就连刚在恶毒继母手里吃过大亏的贺威,都不受控制地被那声音吸引,偷偷瞄了陈娇好几眼。

  其实罗氏去得早,贺威没有多少与亲娘相处的记忆,陈娇刚嫁过来时,贺威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仙女似的继母,而那时陈娇碍于丈夫,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恶毒,平时假意与贺威客套客套,送点吃食做件衣裳,贺威就感动地不行。

  贺锦昌去世后,陈娇开始无所顾忌,霍英、贺明珠都告诫贺威提防继母,贺威不信啊,依然把继母当好人,直到前几天差点淹死,贺威才终于信了,又伤心又难过又气愤,可少年郎的恨,大概还是更恨继母的欺骗吧。

  陈娇注意到贺威饭菜吃的很少,她便夹了一个大肉包递过去,柔声道:“威哥儿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多吃点。”

  贺威愣了下。

  贺明珠警惕地看着陈娇筷子夹着的包子,不等弟弟开口,她抢着夹了一个包子放进贺威碗里,再客气地对陈娇道:“母亲照顾三弟吧,威哥儿都大了,可以自己夹。”

  陈娇懂了,这位大姑娘是怕她夹的包子藏毒了吧?

  但想到原身的所作所为,陈娇也不能怪贺明珠太小心,便低头自己吃了。

  饭后,陈娇留下了贺明珠姐弟。

  姐弟俩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陈娇叫丫鬟们下去,然后她看着贺威,诚心地道:“威哥儿,母亲以前糊涂,做了不少亏心事,昨晚母亲落水险些淹死,想到你也受过同样的苦,母亲特别愧疚,想了一夜,母亲决定洗心革面,往后再也不做任何违背良心的事。”

  贺威呆呆地看着她。

  贺明珠面无表情。

  陈娇也没指望姐弟俩马上就信了她,叹口气,她重新露出笑颜,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往后我会把你们姐弟当亲生儿女看,如果你们遇到麻烦,尽管来找母亲。”

  说完,陈娇又低头嘱咐凛哥儿:“大哥功夫好,你要多跟大哥学习。”

  凛哥儿靠着母亲,仰着脑袋看兄长,以前他也喜欢跟大哥玩,但母亲不让,然后这几天他偷偷跑去找大哥,大哥却不高兴理他了。

  贺威心情复杂,抿着嘴不说话。

  离开松鹤堂后,贺威低声问姐姐:“你说她是不是真的改好了?”

  贺明珠恨声道:“你还没吃够亏是不是?她那都是装的,你不要看她漂亮就信她。”

  贺威的心就分成了两半,一半觉得姐姐说得对,一半又希望继母是真的改好了。

  姐弟俩不住一个院子,与姐姐分开后,贺威领着贴身小厮朝贺家大宅东院走去。

  整个贺家东院,都与舞狮有关。

  其中正房的厅堂是贺家举办各种典礼的地方,譬如收徒、祭祖、赛前祭拜赛后庆功等事宜,正房左右两间次屋,一间储存历届夺魁的狮头狮尾,一间是书房,介绍贺家悠久的舞狮历史。

  东厢房是贺家子孙学习扎狮头、缝狮尾的地方,西厢房供贺家子孙读书,而中间的大院子,就是贺家子孙的练武场。

  练武场中间,插着五排高矮不一的木桩子。

  舞狮的精髓在于模仿狮子翻滚跳跃活灵活现,平地上的各种动作只是基本功,真正的舞狮人,上山下海无所不能。

  贺威踩梅花桩的基本功已经差不多了,今日霍英要教他桩上舞狮的技巧,毕竟,一个人两手空空的跳桩子,与手持狮头在桩子上舞狮,中间还有很大距离。

  舞狮需要两个人一组,霍英的搭档叫赵熊,两人差不多一起进的贺家,从小一起习武一起舞狮,早就养成了默契。

  霍英举着狮头、赵雄撑着狮尾,两人仿佛只是随便抬了下脚,人已经双双落到了梅花桩上,还做了个雄狮上山后仰头打哈欠的动作。

  贺威笑了,与自己的搭档也跳了上去。

  接下来,霍英做什么动作,贺威就跟着学什么动作,眼睛看着一侧,脚下是拔地而起的桩子,一个踩空就有可能受伤,容不得他分心。

  正房这边,凛哥儿知道兄长今日要学桩上舞狮,骨子里流着贺家血脉的男娃娃,非常想看。

  “娘,我想去看大哥舞狮。”凛哥儿乖乖地来求母亲批准。

  陈娇也挺好奇贺家的舞狮的,再加上她想改善与贺威的关系,陈娇就牵着凛哥儿一块儿去了。

  日上三竿,练武场这边,教完一套动作的霍英,与赵雄跳到地上,在地上指导两个少年的细微动作。

  “眼睛眨得再快些,慢吞吞的像个娘们!”手里甩着小棍子,霍英大声呵道。

  狮头的眼帘是可以上下活动的,贺威连忙加快速度。

  一套动作下来,两个少年郎还是很生疏。

  “英哥,你再做一遍。”重回地面,贺威摘下狮头,两手拄着膝盖,大汗淋漓地说。

  霍英朝赵雄使个眼色。

  赵雄马上拎着他们红色的狮头走了过来。

  两人跳上桩子,舞到一半的时候,陈娇与凛哥儿到了。

  舞狮正在激烈处,一旁的两个鼓手心无旁骛地继续挥舞着鼓槌,桩子上,霍英看到陈娇,目光一寒,加快脚步往前行进,身后赵雄默契地跟着。到了梅花桩边缘,狮头一扬,大红色的雄狮直朝陈娇扑了下来!

  凛哥儿一头扑到了娘亲怀里,陈娇下意识地捂住儿子脑袋,但此时想躲也来不及了。

  震天的鼓声中,红色的雄狮落到了陈娇面前,狮头几乎贴上陈娇的脸,涂成绿色的巨大狮眼仿佛都活了,威严地注视着这个胆敢擅闯他地盘的小妇人。

  意料之中的碰撞并没有到来,陈娇心有余悸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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