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那些人就像自己的男人被陈娇偷了般,大义凛然地斥责着陈娇。

  陈娇有无数的委屈与愤怒,但委屈到极点,她反而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这些人算什么?他们说她是淫妇她就是了吗?

  一个个愚昧无知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

  有人朝她扔烂菜叶子,陈娇刚要低头躲,一道身影突然挡在了她面前。

  陈娇抬头。

  霍英转过来,俊朗的脸庞上一片脏污,那双黑眸却如夜空一般纯粹干净。

  “我送你们回家。”

  说完,霍英将躲在陈娇怀里的凛哥儿抱了起来,示意陈娇躲在他背后,霍英大步朝人群走去。

  “都来护着了,不是奸夫淫妇是什么!”一个老太太恨声道,抓起一个臭鸡蛋就丢了过来。

  霍英一边往前走一边伸手,仿佛很随意的一个动作就接住了鸡蛋,紧接着他手腕一抖,那鸡蛋竟完好无损地朝老太太飞了回去,“啪”的一声砸在老太太额头上,壳碎蛋黄流,洒了老太太满脸。

  陈娇探出脑袋,看到这一幕,竟一点都不郁闷了。

  第59章

  贺家这一天光商量如何处置陈娇了,对于霍英这个年轻的狮王,族老们还没来得及讨论。

  一直老老实实关在房间的霍英,听李叔说陈娇被休了,刚被逐出家门,霍英便一脚踹开房门,冲了出来,也就有了贺家大门外霍英护送陈娇母子离开的那一幕。

  冲出人群后,霍英雇了一辆骡车,送娘俩回外县的陈家。

  陈娇现在,也只能回娘家了。

  霍英与车夫坐在外面,车厢里面,凛哥儿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陈娇抱着男娃,眼睛看着窗外。

  一个女子因为有通奸之嫌被夫家休弃,如果这事真的发生在国公府小姐陈娇身上,陈娇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幸好,这只是她的第三世,第二世里她连初次委身虞敬尧都挺过来了,现在被人骂几句,也没什么可怕的。

  陈娇就当自己在修行,吃够了苦,才能积够福气,免了她的殉葬。

  不过,眼下倒有一件事,很让陈娇担心。

  她这辈子的亲娘,那个昨日刚被她接过来的老太太,居然在她被贺家众人关禁闭的时候,自己跑了!

  饶是菩萨给的记忆中,原身与父母的关系本就不好,陈娇也没想到老太太居然这么狠心,不担心亲女儿的安危,反而一声招呼不打自己回家去了。如今陈娇身无分文,背着一身恶名回娘家住,寄人篱下的日子想必不会太舒坦。

  或许,她这世的良人在娘家这边?

  骡车时不时地颠簸,陈娇东想西想的,穿过两次的她,第一次有种身为浮萍之感。

  在霍英的指路下,黄昏时分,骡车停在了陈家门外。

  原身嫁进贺家后,陈家占女婿的光,换了大宅子,在本县还是很风光的。

  霍英让陈娇娘俩先在车里待着,他去叩门。

  门房隔着门板,听他报出身份后,匆匆去上房知会主子了,那里,陈家老爷子、老太太与两个儿子、儿媳个个愁眉不展,已经商量半天了。

  “霍英送姑太太回来的?”陈老爷子瞪着眼睛问。

  门房点头。

  老太太突然拍着桌子大哭起来:“死丫头,我起先还觉得是贺家人欺负她孤儿寡母,现在她被贺家休弃,霍英亲自相送,摆明了他们俩是真的有奸情,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下贱女儿,陈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若我是她,干脆找棵歪脖子树吊死,也比活着丢人强!”陈娇大哥愤懑道。

  陈娇二哥也很生气:“这种妹妹,谁愿意认谁认,我不认!”

  亲哥哥都如此,两个嫂子的态度可想而知。

  最后陈老爷子做主,写了封恩断义绝书叫门房带给陈娇,就此断绝了父女关系,免得全家人因为女儿被人指指点点,恶心一辈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是一碗脏水,陈老爷子不想儿孙被这种女儿连累,出门抬不起头。

  门房更绝,连门都没开,将恩断义绝书从门缝里塞了出来,讽刺地对等在那儿的霍英道:“新姑爷,您事都做了,还把人送回来做什么?赶紧走吧,闹大了咱们脸上都不好看。”

  霍英手刚碰到那张纸,还没来得及看上面写的什么,听到门房所言,他心中一沉,迅速低头。

  看完纸上的内容,霍英胸口突然燃起熊熊怒火。

  贺家族老们驱逐陈娇也就罢了,陈家可是陈娇的娘家,一家子心怎么如此歹毒,女儿登门连见都不见,便直接恩断义绝?

  霍英刚想拍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霍英,你手里拿的什么?”

  霍英回头。

  陈娇挑着窗帘,发髻微乱,脸色苍白,目光却很沉静。

  就像一朵经历过狂风暴雨的娇花,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就此凋零,她却在雨后重新挺起被风雨压垮的花枝,花容仍带憔悴,却自有傲骨遗世独立。

  刹那间,霍英无法将这个女人与曾经张牙舞爪的毒妇联系到一起。

  他原地站了片刻,才走过去,将恩断义绝书递给陈娇。

  字不多,清楚又绝情。

  陈娇笑了,这还真是,人间百味。

  “我去叫门。”霍英冷声道。

  “不必。”陈娇叫住他,如此绝情的娘家,她硬是搬进去了,还要担心狠心的父母会不会往她饭里下毒,逼她以死殉节。

  “你们到底下不下车?我还赶着回江城,再磨蹭我要来不及了。”车夫突然不耐烦地道。

  霍英皱眉,刚要给车夫加车钱,陈娇牵着凛哥儿走了出来,对他道:“你先回去吧。”

  霍英下意识拦在车前,仰头看她:“你有何打算?”

  陈娇摸摸头上的发簪,笑道:“还有几件首饰,够我与凛哥儿赁个宅子了。”

  这些首饰可都是好东西,就算当铺压价,应该也能卖二十多两。

  霍英莫名心酸,视线落到哭花小脸的凛哥儿身上,霍英突然作了决定,对陈娇道:“你们先进去,咱们从长计议。”陈娇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有责任,凛哥儿是养父的骨肉,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凛哥儿流落在外而坐视不理。

  “进去。”陈娇不动,霍英一狠心,用命令的口吻道。

  车夫又在催了,陈娇没办法,带着凛哥儿退了回去。

  “回江城。”霍英跨上骡车,吩咐完车夫,他也弯腰进了车厢。

  陈娇抱着凛哥儿,疑惑地看着霍英。

  霍英坐在侧座上,对着凛哥儿道:“太太,父亲过世前,送了我一处宅子,我孑然一身,用不上那个,太太与凛哥儿搬过去吧,房契我明日给你,宅子是父亲送我的,现在我转送给凛哥儿,也算是尽兄长之责。”

  霍英是贺家的养子,吃穿住都在贺家,贺锦昌过世前,也没忘了替这个养子着想,特意买下一栋宅子送给养子,留着养子成婚用。贺锦昌死后,霍英跟着守孝三年,出了孝他忙着保护贺威,无心成亲,也就没有必要搬去新宅子。整个贺家,只有总管李叔、舞狮搭档赵虎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产业。

  陈娇眼睛发酸,世上竟有霍英这样的君子。

  平复片刻,陈娇苦涩道:“宅子给了我,你住哪里?你以为,贺家还会承认你这个养子吗?”

  若霍英不来送她,贺家族老们或许会因为他的本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霍英送她了,两人之间百口莫辩,贺家为了颜面,一定也会将霍英逐出门。

  霍英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看着窗外道:“凭我的功夫,贺家不要我,其他舞狮行只会抢着邀我过去,总会有我容身之地,太太不必为我担心。”

  陈娇是知道霍英的功夫的,这么一想,似乎也有道理。

  再看怀里可怜巴巴的凛哥儿,陈娇想了想,道:“那好,我们先住进去,但房契你留着,是你的就是你的,我早晚都会改嫁,不怕无家可归。”

  霍英诧异道:“你要改嫁?”

  陈娇低头,道:“我们孤儿寡母,总要找个靠山。”

  霍英不太高兴,可是,陈娇这么年轻貌美,一直替养父守寡,确实太不近人情。

  罢了,他如今泥菩萨过河,还有一堆事要烦,也管不了别人了。

  车夫紧赶慢敢,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此时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霍英带着陈娇母子去了他的宅子。

  宅子空置无人居住,霍英翻墙而入,找出藏在里面的钥匙,再出来开门。

  “英哥好厉害。”当霍英轻轻松松跳上墙头,凛哥儿羡慕地道。

  陈娇也很欣赏霍英的身手,利索潇洒。

  门开了,三人一起跨了进去。

  院子里长满了荒草,霍英咳了咳,道:“太太先委屈一晚,明日我来清理。”

  陈娇牵着凛哥儿,轻声对他道:“今日我已非贺家妇,公子以后还是唤我名字吧,再者,承蒙公子怜悯,我们母子才鸠占鹊巢有了容身之所,公子不必客气。”

  霍英听在耳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落水后的陈娇,不但性格变了,连言行举止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的陈娇见识浅薄说话粗白,现在的陈娇,无论说什么都给人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轻轻柔柔的话语,令人如沐春风。

  “先去屋里看看。”霍英没有接她的话,先去开屋门了。

  安顿好陈娇母子,霍英趁天黑前回了霍家。

  贺家族老们已经走了,贺锦荣听说霍英回来了,暂且按兵不动。

  李叔、贺明珠、贺威一起来了霍英的院子。

  “英哥,母亲与三弟呢?”才看到霍英,贺威的眼泪就下来了,继母被赶走时,他被族老们关在房间,什么都做不了。

  霍英不想隐瞒贺威,如实道:“父亲曾赠我一处宅子,陈家不肯接纳太太与凛哥儿,我先将太太他们安顿了过去。威哥儿不用担心,你只需记住,我与太太清清白白,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贺家之事。”

  “我信你!”贺威紧紧抱住了他,父亲死后,这世上他最信任的就是英哥。

  贺明珠却恨铁不成钢地道:“她已经把你连累成这样了,你为何还要管她?”

  “她连累我什么了?”霍英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看着贺明珠,“二房陷害我与太太,没有我,太太也不会蒙受不白之冤,谈何我被她连累?”

  贺明珠被他的气势吓白了脸。

  霍英指向门口,毫不留情地道:“我有事与李叔、威哥儿商量,请大小姐离开。”

  贺明珠不肯走,眼中含泪道:“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

  霍英看向李叔。

  李叔叹气,好说歹说地将贺明珠劝走了。

  霍英将李叔、贺威带到内室,低声说出了贺锦荣的阴谋。

  言罢,霍英按住贺威肩膀,语重心长道:“威哥儿,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知道二爷的为人,但你要装作不知道,出了门不准再对任何人提及,包括大小姐。威哥儿,你还小,二爷有族老支持,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只有等你长大,等你接替父亲成了贺家的新任狮王,你的话才会有份量,所以你要沉得住气,知道吗?”

  贺威十二岁了,有些事他无能为力,但不代表他不懂。

  “我知道,英哥你替我告诉母亲,让她等着,等我拿了狮王,就接她与三弟回来。”抹掉眼泪,贺威红着眼睛道。

  霍英拍拍少年肩膀,没说什么,然后对李叔道:“李叔,明日族老们大概就会赶我离开,贺家我只放心不下威哥儿,今后还请你替我护他周全,佑他长大。”

  贺威又哭了,李叔没那么多愁善感,忧心忡忡地道:“你有何打算?”

  霍英垂眸道:“我一身力气,总找得到活儿干。”

  李叔闭上了眼睛。

  霍英说的是一身力气,也就是说,他不会改入任何一家舞狮行,不会用他从贺家学到的功夫,去替别家舞狮。

  第二天,如霍英与李叔所料,贺锦荣果然请来诸位族老,要将霍英逐出家门,而且还要霍英发誓,不会投奔其他舞狮行。

  霍英一身黑色长袍站在厅堂中央,痛快道:“我可以发誓,但我有个条件。”

  说完,霍英转向座位排末的贺锦荣,厉声道:“我要二爷发誓,他会全心全力保护威哥儿,若威哥儿在他的庇佑下有任何不该有的闪失,二爷便自断一臂。”

  “放肆,威哥儿是我亲侄,照顾他本就是我这个二叔的责任,用你多言?”贺锦荣拍案而起,瞪着眼睛喝道。

  霍英不再看他,等着族老们开口。

  族老们互相看看,由贺太公道:“锦荣,霍英也是太过关心威哥儿,图个心安而已,既然你会照顾好威哥儿,又何必担心誓言应验?”

  贺锦荣要斗外姓人,族老们帮他,但贺锦荣与威哥儿之间,族老们也担心贺锦荣谋害亲侄,独掌大权。

  众目睽睽,贺锦荣骑虎难下,只得举起手掌,发了一通毒誓。

  霍英说到做到,跟着发了他的誓言。

  “告辞。”朝众人拱拱手,霍英面不改色地离去。

  第60章

  这些年,霍英一共攒了五十多两积蓄,离开贺家时,他只带了一张房契与这些银子。

  暮色四合,客栈都关门了。

  马上就要宵禁,霍英无处可去,不得不潜回了他借陈娇的那处宅子。

  上房一片漆黑,陈娇哄了凛哥儿睡着后,她满腹心事根本睡不着,默默躺着盘算今后。

  霍英悄无声息地从墙头跳了下来,落地无声。

  宅子有前后两进,霍英没往里走,打开倒座一间房,溜了进去。

  当初贺锦昌送宅子给养子时,屋里家具都置办齐全了,但太久没有住人,屋里一股子烟尘气。倒座是给门房、下人住的,屋里除了衣柜桌椅,只有一张普普通通的木板床,光秃秃的一个床架子。霍英不怕脏,但他心烦意乱不想睡觉,将钱袋子、房契放到桌子上,霍英重新回到院子,就着月色,蹲下去拔草。

  他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夜凉如水,霍英不知疲倦地忙碌着,反而出了一身汗。

  前院犄角旮旯所有杂草都除完了,堆成几个大堆,霍英又去了后院。

  杂草中藏了不知多少蛐蛐,蛐蛐受惊叫声此起彼伏,霍英没放在心上,前院屋里,刚睡着不久的陈娇,被那叫声扰醒了。失眠的人,躺着也是痛苦,陈娇看眼熟睡的儿子,她悄悄起床,披上外衣,朝外面走去。

  既然无心睡眠,不如看看月色。

  陈娇打开屋门,一抬头,月色如水,照亮了院中的情形。满院杂草不知被何人清理地干干净净,分成几堆摆放在各个角落,空气中混杂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

  陈娇呆呆地看着院子。

  家里肯定来人了,贼人不会帮她除草,能干这活儿的,只有霍英。

  后院的蛐蛐还在不停地叫着。

  陈娇不知哪来的胆子,她系好衣带,鬼使神差地朝后院走去。绕过走廊,离出口近了,陈娇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偷偷往院子里望去,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他抱着一堆杂草放到旁边,然后又蹲了下去。

  确实是霍英。

  陈娇看着忙碌的男人,满眼疑惑。霍英是说会来除草,可也不用大半夜地过来吧?

  陈娇慢慢走了出去,这次,她没有刻意掩饰脚步声。

  霍英听到动静,难以置信地回头。

  陈娇眼中的霍英,歪着身子,一手还攥着刚拔出来的野草,就像一个庄稼汉。而霍英眼中的陈娇,一身长裙从黑暗中缓步行来,晚风轻轻吹拂起她柔顺披散的长发,她的面容白皙柔美,仿佛仙子降临。

  这是霍英第一次看见没有梳头的女子,长发垂落的陈娇,比发髻齐整时更娇更媚更柔。

  霍英低下了头。

  陈娇停在了他五步外,疑惑地问他:“你,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霍英早想好了借口,看着面前的野草道:“白日过来怕人看见,就晚上来了。”

  陈娇环视一圈,后院的野草还剩一大半,忍不住劝道:“先去睡吧,明早再弄,反正大门关着,你不开口没人知道。”

  霍英知道自己回房也睡不着,拒绝道:“算了,一口气弄完吧,一早还得去新东家那里。”

  陈娇惊道:“你……”

  霍英爽朗道:“是啊,我刚从贺家出来,新东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我在那边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三两工钱,舞狮夺魁另发酬金。收拾完这院子,我应该不会再过来,我那还有五十两银子,留给凛哥儿吧,你们孤儿寡母,又要面对流言蜚语,不容易。”

  陈娇以后的日子注定会艰难无比,既然霍英有了着落,她就没有客气,再三道谢,并保证将来一定会加倍报答霍英的恩情。

  霍英摇头道:“都是为了凛哥儿,太太不必客气。”

  陈娇不知道该说什么。

  “外面寒凉,太太回去休息吧。”霍英转过去,背对她道。

  陈娇只能离去。

  第二天,陈娇睡醒,发现院子里的草堆都没了,门前的台阶上放着一个钱袋子,陈娇捡起来,里面是五十两银子,与一张房契。

  日上三竿,霍英受陈娇所托,派了一个人牙子过来。

  人牙子不认识陈娇,领着十个丫鬟登门,让陈娇挑。

  陈娇买了三个身体结实有力的丫鬟,石榴负责外出采办、做饭,桂圆负责洗衣打扫,吉祥既贴身服侍她与凛哥儿,也负责帮忙陈娇跑腿。三个丫鬟一共花了陈娇十五两银子。

  人牙子走后,陈娇让凛哥儿在房里待着,她坦坦荡荡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与经历。

  陈娇挑的都是面相老实的丫鬟,三女果然也没让陈娇失望,纷纷表示会效忠陈娇。

  外面闲言碎语正盛,陈娇暂且没有出门,安心地在家教导凛哥儿读书。

  半个月后,忽然有人敲门。

  石榴跑过来,对陈娇道:“姑娘,有个叫赵虎的人求见霍公子。”

  赵虎是霍英的舞狮搭档,陈娇好奇他的来意,叫石榴请赵虎去堂屋。

  “太太。”看到陈娇,赵虎先是震惊,跟着马上低下头,语气恭敬如初。

  陈娇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请他落座喝茶,奇道:“你要找霍英?”

  赵虎是个憨厚朴实的舞狮汉子,他摸了摸后脑勺,再看眼陈娇,瓮声瓮气地道:“我跟霍英一起进的贺家,现在他走了,我留在那里也没意思,便来找他,想跟他一起干。贺家不许他去别的狮行,我们俩自己开一个,凭我们的本事,不怕没有生意。”

  舞狮行现在由贺锦荣把持,贺锦荣故意不用他,赵虎非常憋屈,自己离开了。

  陈娇闻言,脸色大变,盯着赵虎问:“贺家不许他去别的狮行?”

  赵虎奇怪地看她一眼,道:“是啊,霍英没跟你说?他当着贺家族老的面发誓,不会替别家狮行效力。”

  男人洒脱俊朗的面容浮现脑海,陈娇气得攥紧了帕子。既然霍英没有去别的狮行,他没有地方住,没有所谓的一个月三两工钱,那他这半个月到底在哪里,过得又是什么日子?早知霍英如此君子,陈娇绝不会借他的宅子,更不会收他的银子。

  “他早就走了。”陈娇向赵虎解释了一切。

  赵虎与贺威一样信任霍英,知道霍英不是那种人,现在得知霍英做出了这么义气的事,赵虎又心酸又敬佩,起身道:“太太放心,我现在就去找他,就算将江州城翻遍,我也要把他揪出来!”

  “等等。”

  陈娇叫住赵虎,恨声叮嘱道:“找到他后,你先别露面,回来告诉我,带我一起去见他。”

  赵虎仍然把她当贺家太太,痛快地答应了。

  赵虎走后,陈娇退回堂屋,不知不觉又想到了霍英来除草的那个晚上。

  他是无处可去吧?明明是丧家之犬,还在她面前逞英雄。

  陈娇很气,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赵虎很熟悉江城,没有手艺的男人找活干,基本都是做苦力活儿。

  赵虎直接跑去码头找人了。

  处处可见从船上卸货、搬货上船的工人,赵虎一个个看过去,找了一天,黄昏时分,终于叫他认出了熟悉的身影。

  就像看到一头雄狮自甘堕落入蝼蚁群,赵虎恨恨地瞪着那扛着两袋货物走下船板的男人,气冲冲去向陈娇复命了。

  陈娇换上布衣,作寻常妇人打扮,跟着赵虎紧赶慢赶地找来了。

  正赶上霍英这拨工人吃饭,一群群汉子光着膀子坐在码头旁边,一手拿着一个包子啃。

  霍英坐在最里面,背对码头面朝大海,海风是咸的,身边汉子们也一身咸汗味儿,不过霍英都习惯了,一口一口地吃着包子。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口哨声。

  “小娘子真美啊。”

  “瞧那胸脯,我猜咱们俩包子加起来都没她大。”

  “嘘,小点声,朝咱们来了。”

  各种粗鄙的荤话接连传入耳中,霍英也听惯了,码头有客船,每当有女子经过,不论美丑,都会被这群汉子点评一番。

  霍英没兴趣看,他抬起手,刚要再咬一口包子,旁边的工人突然戳了戳他胳膊。

  霍英扭头。

  那人瞅瞅他身后,结结巴巴地道:“找,找你的。”

  谁找他?

  霍英坐在地上,一手拿着一个包子,疑惑地转头。

  今天的夕阳格外灿烂,无数道金光从海面投射过来,太过晃眼,霍英眯了眯眼睛,视线上移,过了会儿,才看清陈娇那张美艳的小脸。她好像很生气,紧紧抿着嘴,桃花眼恨恨地瞪着他,两行清泪却倏地滚落了下来。

  霍英手里的包子,也掉了下去。

  赵虎站在不远处看热闹。

  “起来。”陈娇抹把眼泪,冷冷地道。

  霍英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高大挺拔的男人,刚刚还仰头看她,这会儿一下子比她高了一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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