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刚要朝儿子使个眼色,就见凝香狠狠瞪了他一眼,直接转身去西屋了。
明白自己的把戏都被她看穿了,还挨了瞪,陆成突然有点不安。
不会又把她惹生气了吧?
凝香没生气,就是想快点回家,虽然陆家街坊们都不知道她与陆成的关系,她做贼心虚。
湿衣裳叠起来放进篮子,道谢之后,凝香娘几个就要走了。
陆成与潘氏母女一起站在路边送她们。
“娘,我发现徐姐姐穿你的裙子比你穿好看啊。”陆芙打趣母亲道。
潘氏好笑道:“你徐姐姐多大,我多大。”
摸摸女儿脑袋,唤阿桃,“走,来二婶家玩。”
家里都是哥哥,阿桃更喜欢跟堂姐们黏在一起,笑着去了。
陆成抱着闷闷不乐的儿子进了自家后门。
陆言陆定都在灶房里站着,陆言纳闷地问兄长,“大哥怎么不赶驴车去送送?”
多好的献殷勤的机会,兄长竟然就这么放过了!
陆成沉默不语。
他巴不得去送,可才两里的路,他特意送一趟太惹人怀疑,她肯定不愿意提前露馅儿。
不挑明关系,做什么都得避讳,陆成心生烦躁。
依他的意思,她年纪小,成亲可以等等,定亲是越早越好,定下了,免得旁人以为她名花无主。二弟这德行都引花媒婆来了好几趟了,一旦凝香赎身回家的消息传开,盯上她的男人还能少?
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可能有无数条光棍在打她的主意,陆成皱眉,决定下次见面再好好跟她商量商量。她吃软不吃硬,他就用软法子磨她,一直磨到她松口为止。
香喷喷的媳妇,早定早放心。
~
柳溪村。
李氏娘几个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村北,转个弯,却见凝香姐弟俩家门前停了一辆驴车。
车上无人。
“这是来客人了?”李氏纳闷地道。
她不知道前天柳叶与凝香的谈话,徐秋儿突然记了起来,惊讶道:“不会是章家来人了吧?”
凝香心跳加快,也觉得来人可能是自己的舅舅。
李氏很看不惯凝香舅舅章满的窝囊劲儿,才想嘱咐侄女别给舅舅好脸,瞥见凝香姐弟俩期待的模样,皱皱眉,将话吞回了肚子。再怎么说,都是亲舅舅,打断骨头连着筋,既然侄女侄子想认舅舅,她当婶母的管太宽也不好。
看在章满只是窝囊,对两个孩子还有几分真心的份上,她忍他一忍。
两家大门都锁着,凝香猜测舅舅多半去隔壁张家等着了,路过张家门口时朝里面望去。
章满与大壮爹正坐在灶房北门口闲聊。章满心急见外甥女,时不时往门口瞅瞅,瞅了不知多少遍,终于看见一个穿浅绿衫儿白底裙的姑娘,身段窈窕,一张玉兰花似的小脸娇美可人,确认般地探头望了过来。
日上三竿,阳光明亮刺眼,章满怔怔地望着门口的小姑娘,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在旁人家待着,妹妹寻过来,站在门口喊他回家吃饭。
可是妹妹病了,外甥女哭着求到他面前,他却没能帮上忙。
“舅舅!”看到舅舅,凝香笑着唤道。
章满哎了声,声音有些发颤,见大壮爹望了过来,章满连忙起身。
凝香在侯府做事,一个月回家一次,而舅舅偷偷来一趟不容易,所以凝香已经一年多没见过舅舅了,此时看到年近四旬的舅舅,凝香还是挺高兴的,站在门口等舅舅出来。
然而张家东屋忽然走出来一人,抢在章满前面出了灶房。
望着那发髻梳得整整齐齐的白脸妇人,凝香震惊之极,好一会儿才心情复杂地唤道:“舅母。”
她声音低,崔氏没听见,停在张家灶房前,微微眯着眼睛打量对面的白裙姑娘,有点不敢相信这个亭亭玉立的美貌姑娘就是当年一脸晦气求到自家的外甥女,可对上那双酷似小姑子的杏眼,崔氏就知道,这确实是她的外甥女,徐香儿。
“香儿赶集回来了?”身后传来丈夫的脚步声,崔氏收起心中思绪,亲昵地唤道。
章满会编筐,祖传的手艺,闲时编些篮筐去镇上卖,家里攒了些闲钱,所以崔氏保养得比一般农家媳妇好,原本只是中等偏上的容貌,脸蛋一白,就显得好看了。阿木印象里根本没有见过舅母,眼下看到舅母笑得这么亲近,刚刚紧攥姐姐的手不由放松了些。
领略过舅母刻薄本性的凝香却没弟弟那么天真,看着渐渐走近满面带笑的崔氏,暗暗防备起来。
无事献殷勤,崔氏如此笑脸待人,定有所求。
☆、第 64 章
凝香开了大门,将舅舅舅母请进了自家。
崔氏飞快扫了一眼两家的院子,见院子干干净净,菜畦绿油油的,笑着夸道:“香儿回家多久了?这院子打理得挺整齐。”
凝香客气道:“我才回来三天,都是大伯母收拾的。”
马屁没拍对地方,崔氏有些尴尬,看向李氏。
李氏看她最不顺眼,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今儿个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四五年没见了吧,看你都没怎么见老,真是不服不行,要是我对小姑子外甥见死不救,还害得外甥女卖身当丫鬟,我得夜夜睡不安生,下雨天更不敢出门,免得老天爷一个雷劈下来收了我!”
越说嗓门越大,隔壁大壮娘紧紧站在墙根前,满脸笑。
媳妇爱听人家闲话,大壮爹管不了,背着手进屋了。
大壮娘继续津津有味地听。
但崔氏没给旁人看热闹的机会,她既然决定来徐家,来之前就做好了被李氏冷嘲热讽的准备,李氏真骂了,她只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有一肚子苦衷般望着凝香。
章满一个老爷们更不可能同李氏吵,而且妻子刻薄无情,挨骂完全是活该,便扭头看向一旁,没有搀和的意思。
阿木害怕大人吵架,紧张地攥住了姐姐的手。
凝香想知道舅母登门的目的,明白大伯母在这里崔氏不会开口,她哀求地看向李氏,“我请舅舅舅母去屋里坐坐,大伯母先去忙吧。”
李氏不放心侄女,拽着凝香往旁边走了几步,看似在说悄悄话,声音可不低,“当年你娘病成那样她都不肯掏银子,拿几个铜钱打发你,这几年更是没有来看过阿木,这次来绝没好事,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答应,拿不定主意就来找我,大伯母给你做主!”
长辈似护崽儿的母鸡,凝香心里越发踏实,笑着点点头。
李氏这才领着徐秋儿走了。
凝香牵着弟弟走在前面,拿出钥匙开了灶房门锁,请章满夫妻进来。
久不住人的屋子,凝香回来也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物件,自然透露着几分破败,章满环视一周,想到妹妹病逝那年的光景,因为常年弯腰编筐提前佝偻的脊背好像更弯了。
崔氏眼里只有嫌弃,但想到自己来徐家的目的,及时藏了起来,进屋后熟稔地坐到炕上,盯着凝香夸道:“女大十八变,香儿真是越长越水灵了,舅母刚刚差点没认出来。”说完又朝阿木招招手,笑道:“阿木躲在姐姐后面做什么?过来,给舅母抱抱。”
阿木扬起脑袋,询问地看向姐姐。
凝香还没说话,章满鼓励外甥道:“去吧,你舅母给你准备了一样好东西。”
确实是好东西。得知外甥女赎身回家,妻子主动提出来看看外甥女,两家重归于好。最初章满并不相信,直到妻子将长子小时候戴的镀金长命锁拿出来,还挑了长女最喜欢的一条裙子准备送外甥女当见面礼,章满才信了。
妻子最小气,这次肯送值钱的东西,看来是真的后悔当初所作所为了。可惜两个儿子在他们外祖母家住着,女儿赶巧肚子疼,否则一家人一起过来多好。
阿木看看舅舅,还是想听姐姐的。
凝香刚要说话,崔氏叹口气,走到凝香跟前,悔恨交加地道:“香儿,舅母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们,当年舅母钻钱眼子里出不来了,做出了那等缺德事,直到你娘去了舅母才后悔,后悔得这么多年都没脸来看你们。昨儿个听说你赎身了,舅母打心眼里高兴,也顾不得旁人怎么说了,拉着你舅舅就来了,只求香儿看在舅母真心悔过的份上,原谅舅母一回?”
说着说着低头,拿出帕子擦眼睛,抬起头时,眼眶真的红了,泫然欲泣。
凝香多看了那帕子一眼,余光里见舅舅期待地望着她,知道舅舅信了崔氏的话,她笑了笑,柔声道:“舅母说的是哪里话,当年舅母要给表哥攒束脩,我都明白,并没有怪舅母,舅母不必再介怀,今日您肯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您,舅母快坐着歇会儿吧。”
素月常说她老实,但她好歹能看出旁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舅舅则老实到了家,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凝香还记得小时候母亲跟她说,有一次舅舅去集上卖席子,有个婆子说她家就在附近,想先拿席子回去试试,大小合适了再买,舅舅点头就答应了,让对方拿走了席子。
结果对方一去不复返,舅母得知后,狠狠数落了舅舅好几天。
有时候凝香也气舅舅这股憨实劲儿,但舅舅天生这种性子,她能怎么办?
凝香不愿做让舅舅发愁为难的那个人,崔氏喜笑颜开,她就陪她虚与委蛇,崔氏有所求,她能帮则帮,帮不了的直接道明委屈让舅舅明白,届时崔氏再闹,那也是崔氏强人所难,他们夫妻俩回头怎么处理,凝香就管不了了。
小姑娘糊弄起人来也有模有样,崔氏半信半疑,暂且压下疑窦不管,蹲下去,将早就准备好的长命锁拿了出来,慈爱地对着外甥的小脸道:“来,舅母请人给阿木打了个长命锁,保佑咱们阿木一辈子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不由分说地替阿木戴上了。
阿木摸摸胸口金灿灿的长命锁,很是喜欢,笑着看姐姐。
凝香摸了摸弟弟脑袋。
崔氏又打开带来的包袱,取出一条水绿的细布长裙,抵到凝香腰间比对道:“巧了,香儿与你表姐穿差不多的衣裳,这条裙子是你表姐新做的,还没穿过,就送给你啦。”
细布做的衣裳,在乡下就算好衣裳了。
凝香确信崔氏是真心想讨好她了,却还是推辞道:“不用了,我衣裳够多了,舅母还是留着给我表姐吧。”就是弟弟的那个长命锁,恐怕一会儿也得还回去。
两人推辞了一番,最后章满劝凝香道:“那是你舅母一番心意,香儿收下吧。”
凝香这才勉强收下,放到了炕头。
客套过了,崔氏笑眯眯打量凝香,好一会儿才同丈夫道:“你带阿木去后院,看看有什么活计帮忙干干,我跟香儿说几句贴己话,一晃都是大姑娘了,我得仔细嘱咐她点东西。”
章满毫不怀疑,牵着外甥出去了。
目送二人出门,凝香靠在炕沿上,客气地与崔氏闲聊,“舅母,我表姐说亲了吗?”
提及自己貌美如花的女儿,崔氏看似发愁实则自豪地道:“没呢,她眼光高,镇上的秀才来提亲都不肯嫁,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嫁什么样的。”
没有提那个秀才年近三十,家里也没什么积蓄。
凝香敷衍地安抚道:“舅母不用急,表姐刚十五,模样好性情好,肯定还有更好的婚事。”
崔氏也是这么想的,见外甥女说话入耳,不像是装出来的,崔氏心里有了些底气,细眉深锁,低叹一声道:“你表姐的婚事不急,但舅母发愁你表哥啊,你表哥去年院试没过,今年八月马上又要考了,我真怕他这次还不行。”
章家有闲钱,早早就送长子去镇上私塾读书了。
这事凝香知道,而且她记得,那位表哥读书天分似乎还不错,当初崔氏不肯借钱的理由就是要攒钱留着给长子读书,将来院试秋闱春闱都费银子……
猜不到崔氏提及此事的理由,凝香继续柔声宽慰道:“表哥的话,舅母更不用急了,他才二十岁,去年第一次考可能紧张了,这次对考场有了了解,以表哥的才学,高中秀才指日可待,舅母就等着摆宴席待客吧。”
她没有刻意打听过舅舅家的事,大伯母很是上心,去年得知表哥考场失利,难得买了肉吃。
想到大伯母幸灾乐祸的情形,凝香笑容真了几分,落在崔氏眼里,就成了外甥女真的信任长子的才学了。
崔氏彻底放了心,往凝香那边挪了挪,低声道:“香儿想的太简单了,其实去年你表哥就能考上,但谁都没想到主持院试的学政大人竟然是个贪官,谁给孝敬他才肯点谁当秀才。你表哥有个同窗,平时读书不如他,因为家里肯出钱考中了秀才,咱们都是老实人,哪能想到这个,白白落了榜。”
凝香隐隐猜到崔氏的目的了,装作发愁道:“那可怎么办?今年还是那个学政大人主考?”
“可不就是他?”
崔氏无奈地握住外甥女的手,看了她两眼,很是为难地开口道:“香儿,听说去年你调到镇远侯府世子身边做事了?虽然现在赎身了,好歹主仆一场,多少都有些情分,你看看,能不能帮你表哥走一趟,求世子到学政大人面前说个情?”
外甥女卖身为奴,最后进了侯府她知道,但她从未想过外甥女一个乡下丫头会有什么大造化。去年长子准备院试时,她心慌,跟长子商量去侯府看看,万一外甥女能帮上忙呢,长子却不屑求助一个丫鬟,称不用求人也能高中。
最后当然是一场空欢喜。
年前长子一蹶不振,崔氏不敢提外甥女,怕戳到长子的痛处,今年长子恢复了士气,崔氏碰巧又得知外甥女成了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心思再次活泛起来。怕求得太早世子忘了,临考前再求世子嫌烦,崔氏就打算七月底八月初再求的,谁想到外甥女竟然一声不吭地赎身了?
那她必须趁外甥女与世子情分淡了之前,求外甥女去侯府走动一番。
☆、第 65 章
凝香有些奇怪,为何这辈子崔氏想到找她求情,上辈子却没有露过面?前世表哥进考场时,她还在裴景寒身边当大丫鬟,岂不比眼下赎身后更好办事?
要说表哥胸有成竹,应该也不是,因为一切如旧的话,今年表哥依然榜上无名,不知是因为本身才学不够,还是主考的学政大人真的是个贪官。
但就算是后者,凝香也绝不会帮忙,她躲裴景寒还来不及,怎么会为了这种事主动去求他?
舅母都能狠心无视母亲弟弟的命,她为何要在乎表哥的一次院试?院试三年两考,今年不行,他还有许许多多年可以努力,便是只剩一年,凝香也不会管。
“这事太大,舅母与舅舅商量过了吗?”凝香站了起来,仿佛要去后院找舅舅。
崔氏连忙转到门口那边,挡住她劝道:“你舅舅又老实又胆小,多收人家一文钱他夜里都睡不安稳,既做不出给人送孝敬的事,也不敢求贵人帮忙,咱们索性不跟他提了。香儿你听我说,侯爷是咱们泰安府最大的官,世子的话比知府大人还管用,他随便说一声学政大人就会给他面子,举手之劳而已,到时候你表哥中了秀才,咱们一家都沾光是不是?”
凝香顿时明白了,舅舅根本不知道舅母来找她的真正目的。
面对崔氏灼灼的目光,凝香露出一副为难模样,“我年纪小不懂事,还是跟舅舅商量一下吧。”
心里却知道,舅舅绝不会同意。
崔氏比谁都了解自己的丈夫,哪肯让凝香去说,伸手拦她,“香儿,你咋听不懂舅母的意思,你与世子熟悉,走一趟就能办妥的事,何必让你舅舅担心?”
“你让香儿办什么?”门帘一挑,章满牵着阿木走了进来,疑惑地问。
崔氏立即笑道:“没事,你……”
“舅舅,舅母想托我去求世子,让他帮表哥打点今年院试。”凝香平静地打断崔氏,说完用眼神示意弟弟来自己这边。
阿木最听姐姐的话,松开舅舅的手就跑到了姐姐身后,紧张地看着对面的舅舅舅母。
崔氏心虚,有点不敢看旁边的丈夫。
丈夫老实归老实,自从小姑子病逝后,他的脾气也硬了些,虽然大多时候都听她的,但只要她说凝香姐弟的坏话,男人立即跟她急,狠狠一拍桌子,瞪着眼睛吼她的模样十分吓人。崔氏说到底就是欺软怕硬,当年若不是仗着肚子里的小儿子,钱肯定被章满抢走了,万幸的是,除了在被窝里,丈夫一年到头也硬不了几回。
身边没有动静,只有男人渐渐重起来的呼吸。
崔氏心虚看丈夫,章满是不敢看外甥女,可对上外甥忐忑不安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章满依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妻子当着外甥女的面扇了两巴掌。
他到底有多傻,才信了妻子真的良心发现了,真的想与外甥外甥女修好?
舍得送好东西,那是因为她求的大!
竟然让外甥女求世子走后门?那是贪官污吏才做的事,妻子凭什么以为世子会为了外甥女去触犯朝廷法纪?妻子又有什么脸求外甥女帮她表哥?儿子中了秀才是本事,中不了说明他没本事,完全与外甥女无关!
“香儿别听你舅母胡说八道,你这些年当丫鬟伺候人不容易,往后安安生生在家过日子,别再往侯府去了。”章满低着头道,说完拽着崔氏就往外走,“我跟你舅母先走了,改日舅舅再来看你。”
他没脸再在外甥女跟前待着。
崔氏害怕被丈夫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如今事情说破,毕竟作威作福惯了,又关系到长子的前程,关系到她能不能快点当上秀才他娘被人喊声夫人,崔氏索性甩开丈夫,瞪着他讲起理来,“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你跟我说清楚,我哪句是胡说的?胡三他从小读书就不如鸿林,你说为啥他中了秀才咱们鸿林没中?”
章满没她嗓门大,却有自己的道理,“高夫子说过,院试考他们的才学也考他们的心性,鸿林太浮躁了才失利了一次,这次再考未必不中。你别整天诋毁学政大人,去年高夫子在学堂里点评胡三的文章,写的确实比鸿林的好,你……”
崔氏呸了他一口,“你个种地的知道什么?他为了巴结学政大人,当然说胡三的文章好!”
她吐沫星子喷到了自己脸上,章满狼狈地擦,说不过妻子,拽着她就往外走,“有什么回家吵去,你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崔氏不肯走,使劲儿挣扎,正好赶上章满抬脚跨门槛,被她大力推了一把,一下子就朝前栽了下去,摔到了地上。
崔氏愣住,想扶丈夫,凝香抢先冲过去将舅舅扶了起来。
章满又愧又无地自容,低着脑袋道:“香儿你别管……”
凝香自顾自替舅舅拍身上的土,平平静静地道:“舅舅,不是我不想帮表哥,只是舅母实在高看我了。世子与侯爷向来刚正不阿,军纪严明,世子故交出事请世子帮忙,世子只肯借他银子让他去找旁人周旋,自己不做求人之事。您想想,世子连与他身份相近的故交都公私分明,他会帮我一个小小的丫鬟?我不去求,世子不认识表哥,不会帮忙也不会诋毁,一旦我去求了,世子误以为表哥是那等不学无术只想走后门的人,世子一气之下,万一去学政大人那里告表哥一状怎么办?”
说完了,土也拍完了,凝香快步进屋,将放在炕头的崔氏刚刚送的裙子还给了她,惭愧道:“舅母,表哥的事我真的帮不上忙,东西您拿回去吧,往后再来也不必客气,太见外了。”
崔氏皱眉看她,“你说的都是真的?”
裴景寒为人如何,她并不知情。
凝香神色坦荡地回视她,“舅母不信,可以派人去打听打听。”
裴景寒父子官风确实不错,但以权谋私的事多多少少都做过,既然以权谋私,当然不会蠢到落人把柄,达官贵人心里或许清楚,普通的村人百姓怎么可能知道?崔氏便是去府城打听,也不会听到裴家父子半句坏话。
崔氏依然不太信,觉得外甥女就是不想帮她。
章满看出妻子的心思,再不肯讲道理,扯着她就往外走。
凝香跟在后面送,没提留饭的事。
丈夫力气大,外甥女推辞说的一溜一溜的,崔氏明白今日事情办不成了,却还没有放弃通过外甥女搭上侯府的路,又好笑又好气地拍了丈夫的手一下,“走走走,我跟你走,只是你让我把东西留给香儿啊!”
章满愣住。
崔氏趁机挣脱,重新将手里的裙子塞给凝香,赔罪道:“香儿,舅母什么都不懂,冒冒然来求你,听你说完舅母才明白自己有多糊涂。不过这裙子舅母是真心送你的……”
“舅母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裙子真的够穿了,正好也有条这颜色的裙子,舅母还是带回去吧。”凝香坚决不肯收。
崔氏确实舍不得再送,碍于脸面客套罢了。
东院灶房门口,李氏看着崔氏那虚伪的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讽刺道:“赶紧拿回去给你闺女吧,真以为是什么好料子,我们香儿连侯府那几身大丫鬟的绸缎衣裳都没带回来,会稀罕你一条破布裙子?”
大壮娘已经挪到凝香家门口看热闹了,闻言震惊地忘了嘴里还没吞下的瓜子仁,急得数落凝香,“香儿怎么这么傻,你不喜欢拿回来给我穿啊!”
凝香笑笑,见崔氏抓住裙子不再往自己这边推了,她后退了一步。
阿木瞅瞅舅母,突然摘下脖子上金灿灿的长命锁,学姐姐那样递了过去,“舅母,给你。”
崔氏舍不得裙子,更舍不得这条长命锁,正犹豫要不要再推诿一番,那边李氏又嗤道:“阿木好样的,咱不稀罕她的东西,你别看外面金灿灿的,里面都是铜,值不了几个钱!”
这就是胡扯了,镀金的,在乡下也是稀罕物。
崔氏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全都冒了出来,一把抢过自家的长命锁,望着李氏大声奚落道:“是啊,阿木,舅母家没钱,送不了你赤金的长命锁,你大伯母有钱,哪天她送你了,记得给舅母看看,给舅母也开开眼界!”
李氏一点都不生气,哈哈笑道:“我没钱,包金的长命锁都送不起,没钱我乖乖待着,才不学人家打肿脸充胖子,更不会四五年不登门,有求于人来才来装善人!看你脸挺白的,该不会涂了四五层粉吧,那得值多少钱啊?章满赶紧带你媳妇回去,小心我这个穷鬼去抠她脸上的粉!”
“你……”
“别吵了,回家!”
章满终于发了一次威,瞪着眼睛吼道。
在徐家地盘,丈夫也不帮她,崔氏心知再吵也是自己吃亏,恨恨剜了李氏一眼,快步上了驴车。
大壮娘乐呵呵送道:“妹子有空再过来坐坐。”
她与章满同村,出嫁前就认识崔氏了。
崔氏朝车前坐着,没理她。
驴车很快转了弯,看不见了。
凝香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都不知道舅舅这么多年是怎么跟崔氏过下来的。
“姐姐……”外人都走了,阿木终于忍不住,抱着姐姐大腿哭了起来。
凝香以为弟弟舍不得那块儿长命锁,连忙蹲下去哄道:“阿木不哭,下次赶集了姐姐还带你去,姐姐给你买一块儿。”
阿木摇摇脑袋,靠在姐姐怀里一边抹眼睛一边抽搭着道:“我不要,我长大了自己挣钱买,还要给姐姐买绸缎裙子,给姐姐买驴车,还买粉……”
舅母有的,他都买给姐姐。
弟弟会护着自己了,凝香眼睛发酸,平复片刻,亲亲弟弟额头道:“好,姐姐等着。”
阿木点点头,不哭了,瞅瞅姐姐,又道:“我还要考秀才,当大官!”
小家伙说的特别认真,凝香再也忍不住,狠狠亲了弟弟一口,“好,姐姐等着阿木当大官!”
谁说她是无依无靠的孤女?
她是没了爹娘,但她还有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小小年纪就知道护着她的好弟弟。
她有依有靠。
☆、第 66 章
徐守梁替侄女围了鸡圈,凝香将二十只鸡崽儿连同两只小黄鹅一起放了进去。
鸡崽儿叽叽喳喳地四处乱跑,两只小黄鹅就显得稳重多了,慢悠悠地走。
阿木站在栅栏门口看,嘴角翘着,俨然已经忘了才离去不久的舅舅舅母。
李氏开始准备午饭了,炊烟袅袅升起。凝香摸摸弟弟脑袋,回屋换上自己的裙子,将潘氏借她的裙子洗了一遍,晾在撑衣杆上,洗完了走到东院,见堂妹蹲在灶房里择豆角,她也凑了过去。
“香儿不许帮他们,知道不?”李氏一边烧火一边不放心地嘱咐道,怕侄女心软。崔氏在屋里跟侄女说的那些话,她躲在屋檐底下都听见了,那臭不要脸的女人,亏她好意思开口!
凝香朝她笑了笑,“大伯母放心,我有分寸,就是陆家二婶的衣裳,您帮我还回去吧?”
李氏猜到侄女是避讳陆家那三兄弟,虽有心撮合侄女跟陆家老二,但也觉得太主动了不好,显得侄女没人要似的,就点点头,“行,下午衣裳干了我就去。”
娘几个说着话,徐槐回来了,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裤腿上沾了一片泥点子,俊朗的脸庞晒得微微发红,额头汗珠被阳光照的发亮。南面村子有人家盖房子,他与徐守梁过去帮忙,爷俩每天能挣四十文钱,不过这种活计可遇不可求,不是天天都能碰上的。
“你爹呢?”李氏纳闷地问儿子。
徐秋儿另舀了一盆水,端出去给兄长洗脸。
徐槐边挽袖子边道:“回来碰到刘叔了,叫我爹过去,不知道啥事。”
李氏想了想,笑道:“这个月十八他小儿子娶媳妇,准是让你爹过去帮忙呢。”
娶媳妇就得摆宴席,村子不大,就百十来户,几乎家家都得随份子,吃席的时候关系近的出钱多的一般都是全家人都去做客,远点的给钱少的就当家的男人去,算上男方女方两边的亲戚,少说也得摆个十几桌。别看平时都是媳妇们做饭,这种大事就得男人忙活了,蒸米饭炒菜端盘子摆桌,都得男人们干。自家与刘家交好,丈夫少不了去忙两天。
“香儿好几年没有吃过喜酒了,这回也去热闹热闹。”李氏笑着对侄女道。
凝香笑笑,捡起最后一根豆角道:“我就不去了,这么大的人了。”
“大什么,只要没定亲,十七八的姑娘也能去。”李氏立即反对道,侄女现在就该多在村人面前露露脸,让所有人都知道侄女赎身回来了,看那些媳妇们还瞎说不瞎说,而且露脸了,才有人登门提亲啊。
自家侄女这么好,李氏得好好给侄女物色物色夫君人选。
凝香不与大伯母讲道理,但她打定主意不去的。这些年她与村人越走越远,幼时的玩伴也都不怎么说话了,可能她们觉得她成了城里姑娘,与她们格格不入,凝香看她们也觉得陌生。谈不上谁对谁错,就是关系淡了。
午后歇晌,阿木睡在炕头,凝香悄悄将陆成送她的桃木梳子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