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崭新的梳子,闻着还有桃木的清香。

  凝香轻轻地摩挲,眼前浮现陆成俊朗的脸庞,还有他那句“梳一下就想他一下”的话。

  他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呢?

  天生的厚脸皮。

  心里在骂他不老实,人却不自觉地笑了,凝香坐在炕沿前,解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歪着脑袋轻轻地梳,什么都没想,静静地享受难得的宁静。

  而十里地外的章家,崔氏可没有外甥女的好心情,趁丈夫女儿小儿子都睡觉了,她去了西厢房。走到门前,习惯地伸手去推,却一下子没能推开。

  “鸿林?”崔氏低声唤道。

  厢房一共三间,全都收拾出来给章鸿林用了,最南面的充当书房,中间的是卧室,最北面的作厅堂,崔氏等人来找章鸿林都从厅堂这边进。

  卧室里面,章鸿林上半身穿着中衣,下面盖着薄被,半靠在枕头上,一手拿着个小册子,另一手藏在被子底下不知道在做什么,白皙的脸庞一片异样的红。正在兴头上,听到母亲喊他,章鸿林不由皱眉,一边加快动作一边扬声道:“等会儿,写完这个字就来。”

  大概是做坏事被母亲抓住,反而更刺激,说完没一会儿就闷闷哼了声。

  崔氏怎么都想不到长子真正做了什么,耐心地在房檐下等着。

  一会儿门开了,她抬头看去,见长子清秀的脸庞微微发红,只当他大夏天读书太操劳,心疼地劝道:“大晌午的怎么不睡觉?你平时不是说什么劳逸结合吗,鸿林啊,娘知道你刻苦,但身体最重要,咱们休息好了再读书也不迟。”

  章鸿林毫不心虚,请母亲进来。

  崔氏直接就要去里面,章鸿林怕母亲闻出味道,不着痕迹地请她在外面坐,孝顺地替母亲倒茶,“娘有事找我?”

  “还不是你表妹的事。”崔氏烦躁地道,端着茶碗看着长子,一脸怀疑,“她说世子刚正不阿,但我越想越觉得那是她的客套话,咱们都没见过世子,世子啥样还不是随她说?我看她就是记着当年的仇呢,故意不帮咱们!死丫头片子,跟她娘一样,看着柔柔弱弱的,其实一肚子坏水!”

  提到院试,章鸿林脸上的热渐渐褪了,心思转了起来。

  院试三年两考,明年便是秋闱,错过这次秋闱,他就要多等三年。虽然四五十岁参加秋闱春闱的人同样大有人在,章鸿林却不想与那等注定没有大前程的人相提并论。提前三年考取功名,意味着提前三年进入官场,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熬三年资历也比白白浪费三年等秋闱强。

  所以今年他必须考中秀才。

  章鸿林原本对自己很有信心,可经过去年的打击,他觉得这次还是稳妥些好。家里没路子,他不得不靠自己,但表妹与镇远侯府有关系,如此天赐良机,他为何不抓住?

  看了眼素来刻薄小气的母亲,章鸿林微微沉吟,道:“当年母亲不肯借表妹银子,她记恨你是人之常情,不如这样,过几天我与弟弟妹妹走一趟,先不提求情的事,就当普通亲戚走,消除表妹的戒心再说。”

  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能有多聪明,他不信自己哄不了她。

  而且章鸿林也有点想知道,三年多过去,曾经瘦瘦小小的表妹到底出落成什么样了。

☆、第 67 章

  凝香用三天的功夫给自己与弟弟缝了新的被褥被子,忙完大件,这才开始绣枕套。

  缝着缝着,忽然听到东院门口有人喊大伯母,凝香心里好奇,放下针线,穿鞋出了屋。

  红日已经偏西,院子里起了一点风,迎面吹来带着夏日午后的热意。凝香停在灶房门口,看着大伯母笑呵呵赶出去,很快就领着一个满面红光的二十出头的男子走了进来,那人手里提着茶果,远远瞧见凝香,愣了一下。

  李氏立即介绍道:“那是秋儿大姐。”又朝凝香道:“这是你方家表哥,香儿还认识不?”

  凝香记不得这人,但李氏一提醒,她立即笑着唤道:“方表哥。”

  大伯母家里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这个男子正是她的外甥,堂妹唯一的表哥。

  方家表哥朝她点点头,有些拘谨。

  男客到访,凝香不便过去陪客,笑着说自己还有针线要忙,先退回了屋内。

  进了屋,做针线时免不得有些走神,好奇堂妹表哥来做什么。

  也就一刻钟左右,东院又有了动静,那位方家表哥要走了。凝香故意等大伯母送完客人才又出门了,见李氏满脸堆笑,她跟着笑道:“什么好事让大伯母高兴成这样?”

  徐秋儿走在母亲身边,抢先道:“昨晚我表嫂生了儿子,母子平安,我表哥来道喜的!”

  果然是大喜事,凝香连忙贺喜。

  一下午的功夫就当了祖母辈,李氏笑不拢嘴,第二天一早就领着徐秋儿去镇上买白面红糖鸡蛋,东西准备齐全了,次日一家四口早早出发,去参加新生儿的洗三。李氏邀凝香姐弟同去,凝香委婉拒绝了,毕竟这亲戚有点远。

  送走大伯母一家,凝香搬两把小板凳,坐在柿子树下教弟弟认字。

  纸笔费钱,反正弟弟还小,凝香就用树枝在地上比划,准备等弟弟七岁时再送去镇上读书。学堂夫子第一年教的就是三字经,她提前教了,弟弟拜先生后可以直接学旁的,省了一年的束脩。

  学完五个字,凝香陪弟弟玩了会儿捉迷藏,再考他以前学过的字。

  阿木蹲在地上写,凝香弯腰看小家伙落笔,忽然听到路口有驴蹄声。

  凝香心跳加快。

  自从那日赶集后,她有五天没同陆成联系了,该不会陆成忍不住,又来找她了吧?

  大门开着,凝香偏头望去,果然看见一头毛驴慢慢露出了身体,然而骑在上面的白脸男子却不是陆成。四目相对,男人似乎没料到她在院子里,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惊喜地喊了声“香儿”,随即从驴背上跳了下来,再抱下之前坐在他怀里的四岁弟弟。

  他穿了一身绣竹叶的天青色夏衫,身材清瘦,比凝香高出半头左右,在男人里算是中等个头,但他肤色白皙,清隽脸庞与老实巴交却五官周正的章满有七成相似,只有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透露出来的伶俐劲儿,像极了崔氏。

  凝香见过十六岁的章鸿林,而眼前的章鸿林,除了比当时高了,气质稳重了几分,没有太大变化。至于在她卖身进侯府那年出生的小表弟章瀚林,凝香只听说过名字,从未见过。

  “表哥怎么来了?”凝香牵着弟弟站了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上辈子弟弟出事,那一家人只有舅舅来了,可见崔氏连同她生的几个孩子都没把他们当亲戚,今日章鸿林来,多半与他母亲抱着同样的目的。

  “听说你回家了,我带瀚林来看看。”看着对面白嫩嫩俏生生的表妹,章鸿林笑得温文尔雅,比平时与同窗交往还更像君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章鸿林从未觉得自己是君子,但他喜欢美人。

  二十岁的年纪,早对女人有了兴趣,他背着父母与同窗喝过花酒,也睡过两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然若论美貌,那两个女人连给这个徐家表妹当丫鬟都不配,所以一发现亲表妹竟然生得如此国色天香,章鸿林顿时忘记了所有不快,只想尽快讨得美人心。

  读过书的书生,追求美人另有一套法子,章鸿林守礼地从凝香身上收回视线,从袖口取出几颗果糖,弯腰交给四岁的亲弟弟,笑着道:“瀚林请表姐表哥吃糖。”

  瀚林是真的白白胖胖,接糖时露出来的小手上面都是肉,这么多肉肯定都是吃出来的。馋嘴贪吃的男娃瞅瞅只比他高一点的陌生表哥,手悄悄往后面挪了挪,仰头看到比亲姐姐还漂亮的表姐,终于动心了,盯着凝香看了会儿,上前几步,朝凝香举起小胖手,“表姐吃!”

  大眼睛黑白分明,里面是单纯的喜欢,将爱吃的糖送给喜欢的人。

  对着这样清澈的眼睛,就像面对上辈子无意害死弟弟的大壮一样,凝香喜欢不起来,也无法厌恶一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四岁孩子。目光柔和了几分,凝香朝男娃客气地笑了笑,“瀚林自己吃吧,姐姐不爱吃糖。”

  瀚林茫然地望着她,不懂怎么会有人不爱吃糖。

  被无视的阿木抿了抿小嘴儿,悄悄往姐姐身前挪了挪,挡着姐姐,不希望姐姐喜欢瀚林。

  孩子们什么都写在脸上,章鸿林摸摸阿木脑袋,劝弟弟分糖给阿木吃。

  身为幺子,瀚林在家比要考秀才的兄长还受宠,平时娇惯坏了,现在一点都不听兄长的话,一股脑将糖塞进了自己的小兜兜,四处瞅瞅,目光很快被头顶枝桠里的青柿子吸引,缠兄长给他够。

  “柿子还没熟,要等秋天才能吃。”章鸿林十分好脾气地给弟弟解释道,说话时偷偷观察凝香,见她没有请他进屋的意思,顿时明白表妹也迁怒自己了,遂不再管弟弟,歉然地看向凝香,“表妹,那天我与瀚林在我们外祖母家做客,回家才从父亲口中得知这边发生的事,实在无地自容。表妹,我真的不知道我娘会犯糊涂求你帮忙,否则我一定会拦住她。男儿读书考取功名,全凭真才实学,考不上说明我才学还不够,岂能走旁门左道?还连累表妹受了委屈,请表妹受为兄一拜。”

  说着朝凝香行了一礼。

  凝香不为所动。

  她不了解章鸿林,但狠心到连亲表弟最后一面都不见的人,会是什么君子?

  裴景寒最初够君子,后来不也露出了真正的心思?

  陆成刚开始也很是稳重,没几次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所以说男人品行到底如何,绝不能认识一两次就下判定,更不能轻易相信他们的话。何况崔氏就很是能说会道,章鸿林极有可能继承了他母亲的口才。

  “听表哥这样说,我也松了口气,其实我真的不敢去求世子,否则肯定帮忙了。”凝香敷衍地道,跟着淡淡笑了笑,“早就听说表哥才学过人,只要表哥专心备考,今年肯定能过的。”

  她笑起来特别好看,章鸿林心思都在她娇美的脸庞上,便轻易地将凝香的客套话当了真,忙谦虚道:“表妹过奖了,不过有表妹这句话,我也会努力考上的。对了,表妹读过书?”

  看着地上那些凝香用树枝划出来的字,章鸿林惊讶地道。

  他不着急提求情的事,只要他赢得了表妹的心,还怕表妹不帮他?

  但男人有心找话题拉近关系,凝香却不想浪费太多功夫,敷衍章鸿林两句,有些为难地道:“表哥来的不巧,今日刘家婶子请我跟阿木去她家吃饭,恕我不能招待你了,改日表哥来,我再留你用饭吧?”

  大伯父大伯母都不在家,阿木瀚林都小,真留章鸿林,那与孤男寡.女无异。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化了这层冰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章鸿林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识趣地告辞道:“那表妹收拾收拾快去吧,我们先回去,改日随父亲一起来看你。”

  他如此好说话,凝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章鸿林微微一笑,牵着弟弟走了。

  凝香领着阿木送到门口。

  毛驴走得快,很快驮着章家兄弟俩转弯了,阿木疑惑地仰起头,问姐姐,“刘婶啥时候叫咱们去她家吃饭了?”

  再过几天刘家才娶媳妇呢。

  弟弟还不懂骗人,凝香真心笑了,却没有告诉弟弟真相,随便敷衍了过去。

  中午凝香做了水粥,姐弟俩简单地拌了一盘黄瓜。

  黄昏时分,李氏一家才赶了回来,徐秋儿特意多抓了一把糖,分给堂姐堂弟吃。

  一晃眼到了十八这日,刘家迎亲,又有糖可以吃了。

  小孩子喜欢热闹,大壮早早来找阿木一起去看新媳妇进村,那会儿要放鞭炮,凝香不愿出门,又担心弟弟出事,就托徐秋儿帮忙看着点。

  “姐姐也去吧!”徐秋儿拽着堂姐道,“一村人都去看热闹,你自己在家多没意思。”

  “你知道我不好热闹。”凝香笑着挣脱手臂,再次叮嘱她,“盯着阿木点,别让他乱跑。”

  “知道啦!”堂姐不肯走,徐秋儿领着两个孩子出门了,村里难得有热闹,不看白不看。

  李氏夫妻与徐槐早就过去帮忙了,堂妹弟弟一走,偌大的院子便只剩凝香一人。

  距离晌午还早,凝香继续做针线,弟弟个头一年一长,她得给弟弟做新的过秋衣裳了。

  她就坐在灶房北门口,通风凉快,因此家里后门被人敲响时,凝香听得清清楚楚。

  她皱眉望了过去。

  她们在最后一条街,后面就是田地了,什么人会敲北门?

☆、第 68 章

  大伯父大伯母都不在家,隔壁大壮一家也去村南刘家那边看热闹了,听着后门坚持不懈的敲门声,凝香突然有点害怕。

  她收好针线筐,悄悄站了起来,一手防备地攥着灶房北门门板,轻声问道:“谁啊?”

  “我。”

  低沉有力的一个字,是陆成的声音。

  凝香的防备顿时变成了紧张。

  今天刘家办喜事,家家户户几乎都出门看热闹了,街上肯定都是人,他怎么敢选在今天来?

  恼他莽撞,凝香皱起了眉,还没说话,门外的男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又敲了起来。

  明知这条街四户人家应该就剩自己,凝香依然做贼心虚,快步走到后门门前,轻声斥道:“你怎么又来了,快点走吧,别让人看到。”

  一门之隔。

  听到她撵债主似的声音,陆成无奈道:“香儿,咱们快十天没见了。”

  他就知道,只有他一头热,她巴不得他永远都不来。

  薄厚适宜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因为许久不见,又开始胡思乱想。

  但这回陆成可是冤枉凝香了,凝香很清楚两人几天没见了,也不是不想,只是她一个十四岁的守礼的小姑娘,害怕这种私底下的见面,更怕被人发现传出去风言风语。没听出男人话里的淡淡委屈,凝香低头跟他讲道理,“才十天,我没赎身时,你……”

  一个月见一次,他都能忍,十天算什么?

  “那时你在侯府做事,我怕冒然去找你给你惹麻烦。”陆成低声回道,否则就算隔了四十里路,他也会去找她。

  明白她顾忌什么,陆成又贴近了陈旧的木板几分,就差将脸也贴上去了,轻声交代道:“香儿,今日我是来刘家喝喜酒的,看到伯父伯母他们都在,就你没在,知道你自己在家,我才敢过来找你。而且我是从村后头绕过来的,保证没人看见,你快点开门?我口渴,想喝水。”

  十分地淳淳善诱。

  凝香又不傻,目光穿透灶房瞅瞅前面敞开的大门,还是不想放他进来,再次劝道:“既然来喝喜酒,你早点回去吧,免得人家开席前还得找你。”

  “开席还早,我一个外村人,除了刘叔谁找我?就是刘叔现在也没空管我。”陆成盯着面前根本承受不住他一脚之力的门板,最后一次好声求她,“香儿开门,我坐一会儿就走。”

  再不开,他翻墙进去。

  他可怜巴巴的,熟知他缠人劲儿的凝香终于妥协了,瞅瞅前门,低声道:“那你先藏好,我关好前门再来给你开。”

  可算哄好了,陆成赶紧嗯了声。

  凝香看一眼门板,心慌意乱地朝前门走去,一会儿觉得自己犯了错,不该答应他,一会儿又觉得陆成费尽心思来一趟不容易,都到自家门前了却不得入,如此对他好像太不近人情。就这样左右摇摆着来到南院,手碰到南门门板关上那一刹那,凝香脸噌地红了。

  她竟然要在自家与他私会。

  小姑娘惴惴不安,往回走时,脚步跟蜗牛似的。

  进了灶房,又心虚地将灶房南门也关上了。

  阳光被遮挡,灶房瞬间暗了下来,另一头北门外面,依然是一片阳光明媚。凝香目光投过去,犹豫片刻,鼓起勇气朝北走。未料才跨出北门门槛,旁边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将她拽了下去,凝香“啊”地尖叫,被人迅速捂住了嘴。

  “是我。”陆成将她困在他与墙壁中间,低头埋怨她,“怎么这么慢?我怕被人看见,不得已翻墙进来了。”说话时捂住她嘴的大手放了下去,特别自然地环住了她腰。

  凝香就是高兴时也不会纵容他动手动脚,更何况现在正恼他吓唬人,一把就将他推了出去,皱眉斥他,“你再碰我一下,马上走!”

  她答应放他进来是不忍他白跑一趟,不是为了被他欺负,就算愿意嫁他了,凝香也不想没成亲前就纵容他为所欲为,让他以为徐家姑娘轻.佻不自重。

  小姑娘真的生气了,杏眼冷漠地瞪着地面,言罢红唇紧抿,一脸拒人于千里。

  陆成刚刚抱她只是想吓唬她,抱住那细细的小腰才开始有点心猿意马,这会儿见她生气了,立即全都歇了,一本正经地赔罪道:“香儿别误会,我就想吓唬你一下,你,别把我想那么坏,你不喜欢,我就不做。”

  凝香看着他的脚,想到了小树林里的强迫,想到了鸡圈旁他嘬她的脖子,还有集市上他偷偷抓她的手,因此他说得再诚恳,她都不信,走到北门旁边,朝里面道:“你去喝水吧,喝完快点回去。”

  见也见了,抱也抱了,他该满意了。

  陆成一点都不满意,她还没朝他笑。

  可谁让他手脚不老实?

  乖乖先去灶房喝水,一边喝一边偷偷瞧她,见她往这边看了一眼就又转过去了,陆成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她脸皮太薄,他真的不能太急躁了。

  “在给阿木做新衣裳?”喝完水,趁她歪着脑袋没看灶房里面,陆成悄悄又迅速无比地拎起一个小板凳坐在凝香的针线筐对面,捡起她放在板凳上的男娃衣裳端详,深灰色的,才缝了一半。

  “你小心扎了手。”凝香见他大手笨拙地翻弄,忍不住提醒道。

  陆成扭头看她,幽深的桃花眼含笑,“总算还知道惦记我,刚刚一直冷冰冰的,我都以为你要变卦了。”

  他委婉地抱怨她,凝香意识到自己对他好像是冷了点,不禁有些尴尬,正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就见陆成摆好弟弟的衣裳,一手捏着布,一手穿针引线,径自缝了起来。

  凝香震惊地盯着他那双大手。姑娘家的手大多小巧白净,低头做针线特别秀气,而同样的活儿落到陆成手里,他的麦黄大手虽然修长好看,捏针拿布的姿势却与秀气没有半点关系,怎么看都笨手笨脚。

  就在凝香以为他贪玩故意捣乱急着制止他时,终于看到了他的神情。

  那双每每让她看一眼就心跳加快的桃花眼,此时专注地看着手里的衣裳,长长的眼睫低垂,比弟弟的还要好看。生气时威严吓人的俊美脸庞,现在只剩从容,不慌不忙地做着姑娘家的活计。凝香的目光再次移到他手里,就见那针脚细细密密整整齐齐,与他麦黄大手显现出来的粗狂截然不同。

  “你,你会缝衣裳?”愣了好久,凝香才讶异地问道。

  陆成头也不抬地道:“洗衣做饭,除了生孩子,你会做的我都会。”

  母亲早逝,弟弟妹妹都小,虽然二婶常常帮忙,但二婶家里也有三个孩子,他总不能弟弟妹妹衣裳破了也要送到二婶那边让她缝补。最开始陆成不会,但他会学,二婶做针线时,他留意看了,回家练练也就会了。

  做饭炒菜,包括照顾孩子,陆成都是一样样学会的,会了再教二弟,他去外面挣钱养家。

  他做着细致的活儿,说着风趣亲昵的话,凝香对他的防备渐渐淡去,走到门口道:“放下吧,我自己缝,那边快开席了,你……”

  “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陆成指着对面的小板凳,仰头道。

  他神色认真,仿佛有什么要事,凝香不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怕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踟蹰片刻,慢吞吞地在他对面落座,眼睛盯着他手里的衣裳。

  “他们都去看热闹了,你怎么没去?”陆成不解地问。

  凝香错愕地抬起头,他要说的就是这个?

  陆成略显幽怨地望着她,“我在刘家进进出出三次,一直在找你,确定你真的没去,我就开始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人多眼杂,不好跟秋儿说话,只好偷偷过来找你。”

  他真的找了她很久,难得可以光明正大见她,她却没有出现。

  “是不是知道我会来,故意躲我?”陆成将衣裳放进针线筐,盯着她问。

  “不是,我不知道你会来。”凝香真心冤枉,马上解释道,杏眼瞥向门外,“我是觉得离家三年多,跟村人生疏了,一出门他们都盯着我看,跟看外村人似的,我,我觉得别扭,就没有去。”

  陆成立即想到了刘家院里院外那一群老老少少的男客,点头道:“嗯,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就在家里待着吧。”自己娇娇美美的媳妇,旁人看得越少越好。

  他不怀疑了,凝香放松了下来。

  “阿南想你了,明日我让他姑姑们领他过来找你?”说完见对面的姑娘轻轻咬了下那红红的嘴唇,陆成又补充道:“我不来,六七月果园最忙,最近我大概都没空过来找你。”

  说着从袖口拿出一个阿木拳头大小的青果子递给她,“能吃了,就是有点酸,怕被人看出来,只拿了一个,以后有机会再多送点给阿木伯母他们尝尝。”

  凝香误会了,以为他是怕从果园出来时被人发现,担忧道:“你偷摘的?”

  她杏眼瞪得大大的,好像偷摘一个沙果是多么耸人听闻的事。

  胆小如鼠的姑娘。

  陆成看着她笑,“想哪去了,前两天下雨,有的果子掉地上了,这种吴家不要,我捡了一篮子回家,我是说揣沙果去刘家做客怕被人瞧见,否则也给阿木带一个了。”

  圆鼓鼓的果子不好藏,她又非要偷偷摸摸的,害他不能光明正大地送。

  误会他偷东西,凝香脸红了,伸手去接果子,伸到一半,记起他那些花招,凝香立即缩回手,下一步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让他放到地上她再捡起来?

  这防备地也太明显了。

  小姑娘眼睫颤个不停,陆成好笑地将果子塞到她怀里,及时收回手道:“吃吧,我洗过了,看你吃完我就走。”

  凝香本想留给弟弟的,听他这样说,想了想,起身道:“我吃不完,咱们一人一半吧。”

  陆成抬手拦她,示意她坐下,“你自己吃,我几乎天天吃,早吃腻了。”

  凝香没辙,只得重新坐在他对面,察觉他直直地盯着自己,她红着脸扭头,轻轻咬了一口。

  “这个是我偷的,特意为你从树上摘的。”看着她留在果子上的小小牙印,陆成笑道。

  凝香脸色一变。

  陆成低笑出声,“骗你的,都是树下捡的。”

  他没正经,凝香幽幽瞪了他一眼,索性朝北面转过去,侧对他吃。

  “你还真信了啊?”陆成抬起屁.股挪到北门坎上,继续盯着她正脸道,脊背懒懒地靠着门板,眼帘因为身高差距低垂,配着唇边捉弄的笑,怎么看怎么痞。

  凝香突然不想吃了,与果子的“清白”无关,就是恼他的捉弄。

  眼看她想起来,陆成急着就要按她肩膀。

  “你坐着!”凝香盯着他凑过来的大爪子斥道。

  陆成立即乖乖退了回去,软声哄道:“行行行,我不逗你了,这确实是我从树上摘的,不过那么多果子,少一颗根本看不出来,我师父也摘过,我都是跟他学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凝香抿抿嘴,低头看果子,“以后不许再摘树上的了。”

  虽然他是想送她好果子。

  果子确实酸,但想到他摘果子时心里想着她,凝香只觉得舌尖弥漫的全是甜。

  没再看他,她当着他的面,羞涩地小口小口地吃给他看。

  他那么想她,多给他看一点,他看够了,就能多老实一阵了,安心地干活。

  然而小姑娘的好心男人并不领情,凝香才吃了一半,果子突然被他抢走了,抢完就跟猴子似的,抓着果子就跳出了门外,动作那叫利落,一气呵成。

  凝香不敢相信地站了起来。

  “你不给我亲,我只能这样解馋。”陆成拇指食指捏着果子,故意对着她吃过的地方亲了一口。

  凝香耳根都红了,气得往外走。

  陆成以为心上人要来抢果子,意外地后退,然而凝香只是抓着门板把柄,“嘭”地关了门。

  “你赶紧走!”

  小姑娘羞恼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出来。

  陆成笑着走过去,贴着门板,诱.惑似的道:“我没吃,剩下的香儿还要不要?”

  说完了,听到她重重的呼吸。

  陆成神清气爽,靠着门板悠哉地吃了剩下半个,这才离去。

☆、第 69 章

  陆成走了,凝香听到了他翻墙落地时的动静。

  凝香忽然就明白了,陆成来时敲门知会她已经算客气了,否则直接翻墙进来,她也没办法。

  躲在灶房又等了会儿,确定陆成真的已经离去,凝香轻轻开了门,瞅瞅墙头,发了会儿呆,跟着就开始寻找他吃剩的沙果核儿。

  她得消除陆成来过这里的证据。

  然而从门口走到后门前,来来回回找了两遍都没找到,凝香担心陆成随手扔到院子旁的地方了,左右无事,耐心地将两家后院都找了,确定陆成要么连核儿吃了要么谨慎地扔到了外面的田地里,这才进了屋。

  捡起针线筐里的衣裳,凝香盯着陆成缝的几针看了看,又摸了摸,想到他低头做针线时专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这人虽然霸道无赖,但也确实是个好兄长好父亲,内能持家,外能挣钱养家。

  说不出为什么,心里有点自豪。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