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哄了妻子帮他,江、顾两家退了亲事,他就用不着妻子帮忙了,等安排好了江含珠,回头他再哄哄妻子,妻子也不会生气太久,那时他便可享受齐人之福。
而那边顾老太太回到家里后,暗暗思忖了起来。
江含珠貌美带香,看似温柔守礼实则欲擒故纵,娇娇弱弱地最会勾搭人,是个男人都会被她迷住,自家孙子也不例外,开春时还偷偷用私房钱给那丫头买了一朵珠花,被妹妹发现了宁可惹妹妹伤心也要坚持送江含珠,江含珠虽然没戴过,但珠花不见了,可不就是被她收了?
不要脸的小娼.妇!
顾老太太无声骂了句,因为太恨,转眼计上心来。
她得趁孙子回来之前把事情办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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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珠坐在下人房,手里拿着本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忍不住走到门前,眺望上房那边。
父亲去县学教书了,妹妹除了父亲回来时可以来这边找她,就只能待在那两人面前当人质,也不知她害不害怕。一个冷峻危险,一个品行不好,想到妹妹一整天都跟他们在一起,含珠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姑娘,顾家来人了!”
春柳慌里慌张跑了过来,“老太太突然发了病,说是想见姑娘,让姑娘马上过去呢!”
“怎么病了?”含珠急着问,那到底是她未来的婆家祖母,乍然听到噩耗,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春柳也说不清楚,对着上房道:“就说病了,张叔问过那人,那人许姑娘出门,只要别惊动里面受伤那位就行,也别泄露给外人知。”
含珠又急又恼,她出不出门,凭什么还要他许可了?
转瞬想到妹妹在他们手里,她也只能忍下。
进屋换了身素色衣裙,简单挽个发髻,含珠领着春柳急急往正院赶。
程钰双手抱胸靠在厢房门前,瞥见那边转过来两道人影,默默将目光投了过去。
满院清幽的桂花香气里,她一身青色褙子白底长裙,行色匆匆,短短四日不见,之前稍显圆润的脸庞竟然瘦了下去,两道如画黛眉紧紧蹙着,一双水眸朝厢房这边看了过来。
程钰没有回避,迎着她恨怨交加的目光,无声警告她。
含珠攥紧了手,想要看向厢房里头,想要看妹妹一眼,他却挡住了一半门口。
正要收回视线,厢房里突然传来妹妹清脆的笑声,“你说谎,乌龟是水里游的,怎么可能会在天上飞?”
含珠不由停住脚步。
里面妹妹的声音却没了,也没有男人的声音,不知是说话声音太低,还是两人都没再说。
还想多听一会儿,察觉门口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含珠咬唇,快步走了。
主仆二人身影消失后,程钰才关上厢房的门,进了内室。
定王至少还得养个七八日才能下地走动,此时乖乖躺在床上,跟程钰没什么好说的,全靠给凝珠讲故事打发时间。见程钰进来,他摸摸拄着下巴撑在床边认真听的小姑娘的脑袋,扭头问程钰,“有事?”
程钰没有隐瞒,“顾家请大姑娘过去,我同意了。”定王并非好.色风流之人,不至于好奇另一个已经定亲的姑娘的容貌,是以告诉定王江家有两个女儿没有关系,只要别让定王看到容貌倾城的江含珠,就不会节外生枝。
定王嗯了声,没放在心上。
凝珠担忧地站了起来,问程钰:“他们找我姐姐做什么?”
程钰声音冰冷:“不知道。”
凝珠怕他,不敢再问了,重新坐回床边,却没了之前一心听故事的好心情。
定王不由瞪了程钰一眼,在孩子面前也如此凶神恶煞的,怪不得京城没有姑娘敢靠近他。
他挺喜欢这个馋嘴的小姑娘的,笑着问她:“你不高兴姐姐去顾家?”
凝珠闷闷点头,“老太太不喜欢姐姐,每次过去老太太都会数落姐姐。”
定王闲着没事,陪她说话,“你姐姐不好吗?老太太为何数落她?”
凝珠马上替姐姐辩解:“姐姐好,我姐姐最好了,姐姐做饭好吃,做的衣裳好看……”
“你问她这个做什么?”程钰突然插话道,一脸嫌弃,“无非是些鸡毛蒜皮,听着都烦。”
他不高兴,声音就更冷了,凝珠瑟缩了一下,耷拉下脑袋。
定王无奈,柔声哄道:“他不爱听咱们就不说了,凝珠去写字吧,我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凝珠乖乖地去了,坐到书桌前,见碟子里的桂花糕少了一块儿,她偷偷看向程钰,认定是他偷吃的,撇撇嘴,突然不想写字了,一股脑将剩下的三块儿都吃了。不爱听她夸姐姐,她就不给他吃姐姐做的桂花糕。
小姑娘边吃边拿眼睛瞪他,分明是在赌气,看得定王捂着胸口,笑得箭伤隐隐作痛。
程钰心中厌烦,起身去了外间,出门时不受控制地吞咽。
耳边不知为何响起小姑娘刚刚的话。
她说她姐姐做饭好吃,难道这些糕点出自江含珠的手?
顾家又是什么人物,他都担心定王看上江含珠坏了江家安宁,那边却嫌弃数落?
☆、第6章(补全)
江家祖上就是读书的,虽然最有出息的一位先祖也只是当过从五品的京官,几代积攒下来,家里算不上大富大贵,也算得上小有余钱,祖宅所在的街道也是梧桐县最好的,与顾家本宅只隔了几户。但顾家败落后,顾老太太新赁的宅子离得就远了,从城西到城东,骡车急行了近两刻钟。
“姑娘,下车吧。”春柳站在车前,轻声唤道。
含珠理了理衣衫,弯腰出去。
顾家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左右栽了两棵枝繁叶茂的樟树,为这座明显有些年头的宅院添了几分风雅。顾老太太身边的忠仆孙嬷嬷已经在门前候着了,瞧见含珠,急切地迎上来,“姑娘可来了,老太太一心盼着你呢。”
在街上不便说话,含珠快步进门,绕过影壁才关切问道:“老太太怎么了?请郎中了吗?”
孙嬷嬷后怕道:“请了,说是中风,幸好缓过来了,以后只要好生休养,应该没有大问题。哎,姑娘没看见,老太太发病时嘴都歪了,夫人急得险些晕过去,老太太也是心有余悸,醒了就派我们请姑娘来。”
含珠念了声菩萨保佑,“幸好只是一场虚惊。”
孙嬷嬷瞥一眼她诚恳的小脸,没有言语。
院子不大,前面拨给顾衡读书待客,老太太娘三个住后院。
顾衡的母亲董氏领着女儿守在床前,听说准儿媳来了,她扭头,眯缝着眼睛看向门口:“含珠来了啊,快过来,老太太想你了。”
声音亲切自然,显然是打心底喜欢含珠的。
含珠心里也暖暖的。她幼年丧母,与顾衡定亲后,董氏待她如亲生女儿,含珠的一手好女红就是受董氏点拨的。只是对上董氏因为看不清楚眯起来的眼睛,含珠又忍不住心酸,顾家在乡下那几年,顾衡年幼要读书,家里全靠董氏接绣活维持生计,日夜操劳,熬坏了眼睛。
“老太太可好些了?”含珠走到董氏身边,轻声问候床上的老人。
顾老太太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来,握住她手道:“好多了好多了,只是在奈何桥走了一趟,回来后就想见见心里挂念的人,子衍过两日才回来,看到你,我也安心很多啊。”
提及未婚夫,含珠不便说话,微红着脸垂下眼帘。
董氏挨得近,瞧见小姑娘脸上的羞涩,满意地笑了,这样知书达理性情温柔的好姑娘,儿子能得这门亲事,真是亡夫在天保佑。
“好了,我有话单独跟含珠说,你们都下去吧。”寒暄了几句,顾老太太开口撵人。
董氏就领着女儿出去了,孙嬷嬷春柳也跟着退了出去。
含珠坐在床边的绣凳上,疑惑地看着老人家。
顾老太太从床里面摸出一张叠起来的帕子,递给她,“打开瞧瞧。”
含珠双手接过,打开帕子,就见里面包了一对儿绿莹莹的祖母绿手镯,通体剔透。
顾老太太自顾自说了起来,“这是我们顾家的传家宝,当年顾家遭逢大难,我犹豫再三,都没舍得将这对儿镯子典当出去,宁可带着子衍他们去乡下艰苦度日。今日病了一场,忽觉自己是真的老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
“老太太别说这些不吉利的,”含珠连忙劝道,“老太太定会长命百岁的。”
顾老太太苦笑,看着她道:“不用你说好话哄我,我心里清楚的很,不提那个,为了以防万一,这对儿镯子先交给你保管吧。你伯母性子软,遇到事没个主意,你妹妹更是指望不了她,子衍出门在外也不适合保管,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反正再过两年你就嫁过来了,早晚都要给你的。”
含珠急红了脸,想也不想就拒道:“老太太,这太贵重了,您还是……”
“长者赐,不敢辞,辞之不恭,受之不愧,含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顾老太太一边咳嗽一边不悦地道,“我醒来最惦记的就是这对儿传家宝,你要是不受,是想让我再出事时死不瞑目吗?”
“老太太!”含珠最听不得长辈说不吉利的话,见老太太铁了心,只好应了,瞅瞅外面,小声提醒道:“老太太跟伯母说了吗?”
这样大的事,还是跟董氏提一下吧,免得老太太真出了事,顾家人收拾东西时找不到传家宝,肯定要急坏了的,那时就算她拿出来,也有点说不清楚的感觉。
顾老太太握着她手笑:“说了,你来之前就说了,不过含珠千万别对外人说,特别是你阿澜妹妹,她不懂事,闹起来我头疼。”
她是顾澜的亲祖母,可以说孙女的不是,含珠可不好顺着她说,还柔声替顾澜辩了几句。
顾老太太摇摇头,慈爱地问她这几天在家里都做了什么,又问江寄舟的身体状况。
自家被恶人胁迫,含珠心里有说不尽的愁绪,却都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倒是老太太一改之前对她的不喜,言辞温和起来,含珠真有点受宠若惊。
晌午顾老太太留她在这边用饭,含珠推辞不过,用完饭又伺候老太太喝了药,这才带着那对传家宝出了门。
回到家里,走到后院,含珠悄悄瞥向厢房门口,没看见那人,刚要松口气,厢房门忽然开了,走出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一身黑衣,哪怕晌午明日高照,也驱不散他身上的寒意。
料到他不会许她见妹妹,含珠便迅速收回视线,直奔下人房。
“站住。”
没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
含珠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却依然目视前方。
程钰走到她一侧,沉声问她:“那边为何请你过去?”
含珠垂着眼帘道:“老太太病了,想见见我。”
程钰盯着她因为害怕发白的脸庞,“没有说不该说的吧?”
含珠咬唇,侧头看向另一侧,“没有。”
“料你也不敢,走吧,没事别再往这边来。”冷冷说完,程钰转身往回走。
含珠气得浑身发抖,这是她的家,他们鸠占鹊巢也就罢了,怎么还有脸如此对她?好像她是他家的丫鬟,可以随意打发?
“姑娘忍忍,那人心狠手辣,咱们得罪不起啊。”春柳扶住她胳膊,小声劝道。
含珠深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钰站在厢房门口,目送她们主仆身影消失,又继续站了会儿才回了内室。
定王躺在床上歇晌,他靠着椅背打盹,睡着睡着,江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定王猛地惊醒,扭头看程钰。
难道江家人报了官?
程钰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持匕首藏到内室门口,一动不动,如猛兽,等待猎物进门。
凝珠原本躺在榻上睡觉呢,这会儿也被前头的动静惊醒了,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瞧见程钰手里的刀子,小脸一下就白了。
“凝珠不怕,来我这边。“定王笑着喊她。
凝珠立即提上鞋子,披散着头发去了床边,身体前倾,依赖地靠近定王,澄澈水润的大眼睛则怯怯地盯着程钰,满眼防备,却不知定王隐在里侧的左手中,同样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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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江寄舟是个温润谦和的,管家张叔常年跟在他身边,谈吐也比寻常人家的管家得体,他人也老实,宽于待人,去大户人家当管家或许不大合适,但是管江家的几个小厮,还是绰绰有余的。
今日张叔却气坏了,喊来两个小厮,指着孙嬷嬷呵斥道:“你给我闭嘴,再敢诋毁我家姑娘一句,信不信我马上让人堵住你的嘴,将你押到衙门!”
孙嬷嬷得了顾老太太的吩咐,来江家就是为了闹事的,因此非但没有乖乖闭嘴,嗓门反而更大了,专门朝着左邻右舍的方向大声回道:“去衙门就去衙门,你家姑娘偷了我们顾家的传家宝,老太太本想顾念两家的情分讨回东西就算了,没想你们还倒打一耙!好啊,把江老爷大姑娘都请出来,咱们公堂上见!”
张叔察觉她意图,真就派人去堵她的嘴。
孙嬷嬷站在江家门口,她又不是木头,发现江家人要抓她,立即让跟来的两个小厮也是顾家目前仅有的两个小厮帮忙阻拦,她在后面越发吆喝起来。这条街住的都是梧桐县有名望的人家,家教甚严,白日里都很安静,现在听到动静,主人家不好露面,就派嬷嬷管事出门查看。
眼看事情不好收拾了,张叔连忙派人去县学请江寄舟,他匆匆去了后院。
程钰耳力极好,已经听清了事由,同定王低语几句去了院子里,见张叔过来,他冷声提醒道:“不管发生什么,不得泄露我们的行踪。”
张叔心烦意乱,哪有心思理他,直奔下人房。
“她说是我偷的?”含珠如遭雷击,忍不住替自己辩解,“老太太亲手交给我的……”
张叔皱眉问:“顾夫人知道吗?”顾家除了顾衡,就一个董氏还算靠谱,只要董氏出来作证……
想到这里,张叔忽然冒出不好的预感,求证地看向含珠。
含珠白着脸后退一步,被春柳手快扶住,“姑娘!”
含珠摇摇头,不想哭,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还纳闷顾老太太为何忽然改了态度,原来,是为了栽赃她偷东西,栽赃之后,是不是就要退亲了?顾家怎么会娶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儿媳妇?董氏,顾老太太肯定没有告诉她,也就是说,除了顾老太太,根本没有人能出来为她作证,顾老太太不会,她也不会允许董氏坏她的大计。
含珠委屈,很委屈,她知道顾老太太不喜欢她,顾老太太直接登门退亲,含珠也不会太悲愤,可顾老太太为何要先往她身上泼一盆污水?她可有想过事后她与妹妹的下场?可有想过父亲的身体?
她哭成了泪人,张叔恨得咬牙,砸着拳头道:“大姑娘别哭,为那种狼心狗肺的人不值得,这样,大姑娘马上把那镯子砸碎了藏起来,既然他们敢栽赃大姑娘,咱们干脆也来招抵赖,就顾家那穷酸样,说他们还有传家宝,谁信?他们会泼脏水,咱们也可以泼回去,看街坊们信谁!”
春柳连声附和,双眼冒光:“是啊姑娘,咱们就该这么做!砸完镯子,咱们马上退亲,那种想钱想疯了来讹亲家的破落户,咱们还看不上呢!”
一对儿破镯子,谁稀罕!
含珠怔住,只是才顺着张叔的话想了一截,马上就摇头否了:“不行,那是顾家的传家宝,顾老太太陷害我,可顾衡没有,我怎能毁了顾家祖辈传下来的东西?爹爹肯定也不会答应的,况且那二人藏匿在后院,事情闹大了,被人发现传出去,我百口莫辩。”
一个女子的院里藏了两个大男人,后果比偷盗更严重。
没有退路,那就只能往前走。
含珠擦了泪,回屋,取出那对镯子交给张叔:“您实话实说就是,公道自在人心,我不信街坊们都会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他们想要的无非是退亲,张叔索性当着街坊们的面说清楚,就说顾衡才高八斗前程远大,我江含珠自认不配,主动退了这门亲事,顺了老太太的意,也免得日后顾衡飞黄腾达了,顾老太太还要找借口休了我这个糟糠妻!”
顾老太太不仁,她不能不义,不能赌气毁了顾家的传家宝,但顾老太太也别想将错都推在她头上,没有人是傻子,顾家早不退亲晚不退亲,在这个节骨眼闹事,不就是看不上她这个父亲病弱的小户女了吗?
那就退亲好了。
叮嘱完张叔,含珠一脸决绝地进了屋。
张叔望着自家姑娘瘦弱的背影,恨恨握拳,强忍着砸了那对镯子的冲动往回走。
拐角之处,一道黑影迅速闪回了厢房。
☆、第7章
江寄舟匆匆赶回来,就见家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街坊。
孙嬷嬷尖利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什么老太太亲手送的?这是顾家的传家宝,当年顾家遭难老太太都没舍得当,怎会送一个还没过门的媳妇?明明是你家姑娘趁老太太睡着了偷偷拿走的,现在怕事了编出这么一个荒唐借口,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儿啊?有本事你叫她出来与我对质,我看她是心虚不敢露面了吧!”
手里托着那对儿祖母绿的手镯,手镯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凡品。
正因为是好东西,才让她的话有了几分可信。
有平时跟江家关系不太近的,不免偏向了顾家。
江家左邻的李老太太却是不信的,在隔壁院子里听了会儿,此时走了出来,站到嘴笨说不过孙嬷嬷的张叔一侧,狠狠敲了一下拐杖,怒视孙嬷嬷道:“你给我闭嘴,瞧瞧你说的,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出来跟你对质,你不要脸,含珠还要脸呢!顾家再败落,也是咱们县曾经有头脸的人家,怎么教出来你这半点规矩都不懂的刁奴!”
李家是梧桐县的大族,李老太太正是族老夫人,极有威望。
街坊们不由静了下来。
孙嬷嬷也不敢跟李老太太撒泼,收起镯子,缓和语气道:“老太君别动怒,我也是一时气愤才忘了规矩,实在我家老太太向来看重大姑娘,今日大姑娘竟然做出这等寒人心的事……”
“闭嘴吧!”
李老太太重重哼了声,扫视一圈,扬声道:“含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乖巧懂事知书达理,若不是我们李家没有合适的儿郎,我早就定下她了,还轮得到你们顾家?说她偷东西,你还不如说财神爷觊觎顾家的传家宝想偷更让人信服!”
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孙嬷嬷才张开嘴,李老太太马上又抬高了声音:“别欺负含珠脸皮薄不好出面你就满口污言秽语,谁家是什么家风教养,街坊们心里都清楚。这么多年江家一直帮衬着顾家,顾家从来没说过含珠一句不是,好啊,眼下顾衡要有出息了,顾家就看不上含珠了是不是?呸,有胆子做忘恩负义的事没胆子承担骂名,竟然还想冤枉含珠,做梦!”
众人恍然大悟,敢情顾家冤枉江家姑娘偷东西是为了退亲啊?
风声忽的一改,全都指着孙嬷嬷骂了起来。
孙嬷嬷红着脸辩解:“老太君休要胡乱猜测,谁说我们看不上大姑娘了?一出归一出……”
“这么说,顾家没想退亲?”江寄舟终于分开人群露了面,沉着脸质问孙嬷嬷。
孙嬷嬷犯难了。
老太太肯定是要退亲的,可此时承认……
江寄舟看着她,忽的笑了,朝一众街坊拱手,平静地道:“诸位,四年前江某大病,郎中不看好,我也自觉不久于人世,观顾衡惨遭家变依然不改本心,谦谨待人勤奋好学,江某爱才,故将掌上明珠许配给他,盼望我走后两个女儿有人照顾。幸得老天垂怜,多给了我几年时间,不想顾家嫌弃江某病弱,后悔这门亲事,更是冤枉小女偷窃。江某不愿强人所难,既然顾家有意悔婚,今日就请诸位做个见证,顾、江两家婚约就此作废,从今往后恩断义绝!张叔,去库房核对礼单,将当年顾家送的小定礼一样不差地还回去!”
“是!”
张叔迅速折了进去,很快就捧着两个匣子走了出来,冷哼着抛到孙嬷嬷面前:“拿走吧,这是你们顾秀才亲手作的字画,等将来他中了举中了状元,肯定价值千金啊!”
当年顾家一贫如洗,顾衡连秀才都不是,老爷不嫌顾家穷,他们竟然先瞧不起老爷了!
孙嬷嬷一张老脸都涨成猪肝色了。
先前的祖母绿镯子有多让人信服,眼下这两样简单的小定礼就有多扇自家的脸。
事情做了了断,江寄舟走到李老太太身前,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老太君袒护小女之恩,寄舟永世不忘。”
李老太太连忙将人扶了起来,对着江家的院子道:“行了,都是左右街坊,这么客气做什么,这样的亲家不结也好,寄舟别往心里去,快去瞧瞧含珠吧,那丫头被人如此欺凌,不定哭成了什么样呢,唉,这可怜的孩子,我眼睛都酸了……”
抬手抹泪。
江寄舟心里也记挂爱女,再三道谢后,领着江家下人进了门,张叔才将大门关上,一回头,就见前面的老爷身形一顿,跟着直挺挺朝前栽了下去。
“老爷!”张叔几个箭步冲了过去,费劲儿将人翻过来,就见江寄舟吐了好大一口血,地上,衣襟上,全都红了。
“快去请宋郎中,快去请啊!”张叔红着眼睛喊人,紧跟着与另一个小厮急急将昏过去的江寄舟抬向正房。
江家门口众人还没散,一听江寄舟吐血昏迷了,个个往门口挤。李老太太做主将看热闹的都劝走了,怜惜江家没有个主事的,她拄着拐杖领着丫鬟去看江寄舟,算是坐镇,万一江寄舟有个好歹,含珠姐妹俩无心管事,她也能帮忙拿个主意。
下人房,噩耗传来时,含珠正趴在榻上悲愤落泪,惊闻父亲负气昏迷,含珠只觉得天塌了下来,那些被人冤枉的委屈都不算什么了,脑海里只剩下父亲。
顾不得洗脸,顾不得梳头,甚至都忘了去厢房喊妹妹,含珠踉跄着奔去了前院。
“爹爹!”她伏在榻上,泣不成声,“爹爹,你别吓唬我,你别丢下我们啊……”
李老太太在旁边站着,不忍心看,转过身暗暗抹泪。
凝珠很快也跑了进来,还没进门哭声就传过来了,进屋后趴在姐姐身边,哭得更是可怜,“爹爹你别走,爹爹我害怕……”
一对儿掌上明珠哭成泪人,江寄舟却是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回应。
宋郎中过来看过,摇头叹息,称江寄舟气急攻心,加之身体本就亏了,这一吐血失了九成精气,就算能醒转,也撑不过三日,委婉地暗示江家准备后事。
含珠哭得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
她失魂落魄,恍如踩在云端,茫茫然回到了父亲床边。
凝珠和衣躺在里头,抱着父亲睡着了,眼睛肿着,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姑娘,用点粥吧,有了力气才能守着老爷啊。”张婶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看一眼那边弯腰守着的丈夫,红着眼圈劝道。
含珠的视线从父亲脸上移到了妹妹那边,“二姑娘用了吗?”
张婶轻声叹气:“没,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要叫醒她吗?”
含珠摇摇头,睡着也好,至少不用再哭。
移到桌案前,含珠低头,舀了熬烂的肉粥慢慢往嘴里喂,咽下去,落下两行泪。
强迫自己吃了满满一碗,含珠重新回到床边,握着父亲的手趴了下去,默默流泪。
三更天,万籁俱寂,屋里突然响起熟悉的咳嗽。
含珠立即抬起头,泪眼模糊中见父亲真的醒了,连忙催张婶去端药,她抽搭着擦去眼泪,细声跟父亲说话,“爹爹醒了,饿不饿?哪里不舒服吗?”
江寄舟看向女儿,就见女儿水灵灵的杏眼已经肿成了核桃。
他笑了,想要摸摸女儿脑袋,手臂却抬不起来,说话也没有力气。
含珠见了,忍着泪劝道:“爹爹别动,您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江寄舟轻轻颔首。
张婶端了锅里温着的药进来,含珠一勺一勺服侍父亲用下。
服了热药,江寄舟脸上终于多了些血色,看看床里头依赖地抱着他睡的小女儿,再看看伺候在床边的长女,他眼里落下泪来,吩咐张叔:“去请那位黑衣公子过来。”
他不行了,临走之前,能交代多少是多少吧。
听出父亲话里的含义,含珠再也压抑不住,伏在榻上哽咽起来。
程钰跟在张叔后面,从窗前经过时,听到了那细细弱弱犹如幼鹿悲鸣的哭。
或许是江南八月的夜风醉人,那一瞬,他恍恍惚惚记起了母亲去的时候,七岁的他从宫里赶回王府,跑到内室门口,先听到姨母舅母低低的啜泣。他哭着进去,看到母亲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衣衫穿得齐齐整整,衣领下却有一圈淤青。
这么多年过去了,程钰也说不清楚,为何他忘了母亲的模样,却记得那白皙脖颈上的淤痕。
进了屋,抽抽搭搭的哭声更为清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程钰停在床榻三步之外,一双清冷的黑眸平静地看向江寄舟。
江寄舟哀求地看着他:“这位公子,江某应是撑不过今晚了,我会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泄露公子的行踪,只求公子履行之前的诺言,病愈后便悄然离去,别再为难她们两个孤女,可好?”
程钰指天发誓:“先生放心,我二人若加害两位姑娘,必遭天打雷劈。”
他目光纯净而坚定,江寄舟信他,目光投向那边的张叔,“你都听见了,我走之后,两位公子便是江家的座上宾,你们不可失礼。”
张叔跪下磕头,声音哽咽:“都听老爷的……”
江寄舟便请程钰回屋休息,听脚步声消失了,他终于看向长女,握住她手道:“含珠啊,爹爹对不起你们,生了你们,却再也护不了你们了。顾衡不是良配,爹爹也没有时间再给你张罗好亲,你觉得张福如何?”
含珠震惊地忘了哭。
张叔张婶更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江寄舟苦笑,他也是没办法了,女儿貌美,一旦失了他这个倚仗,日后多半会被人欺凌。张福虽然配不上女儿,胜在人老实可靠,样貌也周正,招为赘婿后,张叔张婶肯定也会更加尽心照顾含珠姐妹。
“老爷,张福哪配得上姑娘啊?”张叔本能地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