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舟摇头道:“只要他对含珠好,他就配得上,就是不知你们愿与不愿意让他入赘江家。”
“愿意,愿意,老爷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姑娘的,绝不负老爷的嘱托!”张婶急着应道。
江寄舟依然看着张叔,见忠仆也点了头,才询问地看向女儿,“含珠若是答应,等我走后,百日内就办喜事。”夜长怕梦多,女儿先成亲而不洞.房,孝期过了再行周公之礼。
含珠哭着点头,“我都听爹爹的,只求爹爹……”
还没说完,握着她的那只手忽的松了。
含珠怔住,反握住父亲,“爹爹?”
无人应她。
含珠又喊了两声,下一瞬,失声痛哭,“爹爹……”
☆、第8章
有张叔张婶帮忙操持,江家的丧事办地井然有序,上好的漆红松木棺材也及时摆进了灵堂。
这些花销,张叔张婶欲逐条报给含珠听,含珠与妹妹跪在灵堂,让他们先拿主意,回头她再看。
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悲痛,顾不上俗物,好在张叔张婶是家里的老人,含珠很信任他们。
报了丧,江家一些故交纷纷前来吊唁。
张福后背被程钰用竹竿狠狠戳了一下,趴着养了五日也没见好,若府里没事,他肯定还会继续趴着休养,眼下却殷勤地忍痛站起来了,以准女婿的身份戴孝迎客,面上一片哀戚,心里乐开了花。老爷去了,他也难过,可老爷临终前把大姑娘许给他了,想到百日内那丁香花般娇美芳香的美人便会是他的妻子,哪怕三年后才能真正圆房,张福也高兴。
客人们见他半儿打扮,自然纳闷,得知因由后,心里都是一阵惋惜。
简直就像仙女下嫁糙汉。
可谁让江寄舟去的急?若是活着,即便只是几日,肯定也会给女儿挑个门当户对的好女婿,昨日那种情形,也只能招赘了,毕竟张福也是知根知底的人,还是招赘,将来生了儿子继承江家香火,倒也说得过去。
知县沈泽也来吊唁。
江寄舟是县学训导,同县为官,他理应来的。
早上得知江寄舟一气之下死了,沈泽既吃惊又幸灾乐祸,江寄舟活着,他想纳含珠为妾还得费些功夫,江寄舟死了,含珠一个孤女,可不就成了他掌中之物?养上几年,再把她那娇憨可爱的小妹妹收入房中,姐妹一起伺候他,想想就飘飘然。
然而到了江家,却发现江寄舟临终前又为女儿安排了一桩烂婚事。
好在只是一个下人。
去前面上了香,扫一眼棺木前一身白孝低头哭泣的美人,沈泽道了声节哀便转身走了。
出门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
沈泽暂且没有上车,扭头看去。
看见一个青衫男子疾驰而来,到了江家门前猛地勒住缰绳,骏马嘶鸣,高高抬起前蹄,而来人不等骏马落蹄站稳便一跃下马,直奔江家内院。
门房却没许他进。
“让开!”顾衡压抑着怒气,红着眼圈呵斥道。
腰系粗布白带的门房伸手拦在门前,狠狠唾了他一口:“呸!你们顾家害死了我家老爷,居然还有脸来祭拜,是想再把我们姑娘气死吗!”
顾衡僵住,随即皱眉:“请张叔出来,我与他说。”
“我爹与你没什么好说的!”张福大步走了过来,站在台阶上俯视对面他曾经只能弯腰恭迎的俊俏书生,又恨又得意,“顾家冤枉我家姑娘,气死我家老爷,此事街坊们有目共睹,你若不信,可以回去问问你家老太太,问问她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这里面有误会,让我进去,我与含珠解释。”顾衡不屑与一个下人计较,望着院子里道。
张福冷笑,无情地提醒他:“昨日江、顾两家已经退亲,老爷临终前招我为赘婿,托我照顾大姑娘,还请顾秀才守礼,以后别再喊她闺名。”
顾衡脸色猛地白了,难以置信地重复:“恩师招你入赘?”
张福没有说话,只将胸膛挺得更高。
从今往后,那菩萨般的人物,是他张福的人。
顾衡怔在当场,沉默良久,撩起衣摆在江家门口正中间跪了下去,对着灵堂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恩师教我读书,指点我为人处世,更是将掌上明珠许配给我,教养提携之恩,顾衡来世做牛做马也不得为报,然顾衡身在府城,不知家中事变,未能及时劝阻,致使恩师含恨而去,顾衡万死莫辞。”
抬起头来,满脸是泪。
他常来江家,江寄舟平时对这个女婿也是赞不绝口,街坊们都知道顾家子衍才高八斗,乃谦谦君子,此时见一个身高七尺容貌俊秀的好儿郎含泪跪在门外,不禁动容,暗暗骂顾老太太老来糊涂,硬生生拆散了一对儿鸳鸯。
话里透漏出对含珠招赘下人的惋惜。
张福不爱听,命人撵顾衡走,顾衡长跪不起,江家下人将他拉开,他就换个地方跪,不小心摔倒了再重新跪起来,脸上没有愤怒没有不满,只有伤痛,看得街坊们开始劝张福别再难为他,又道都是顾老太太的错。
张福只得作罢,带着人去了里面。
顾衡依然挺直腰背跪在那里。
沈泽深深看了他两眼,仔细回味顾衡刚刚的话,忽的笑了,上车离去。
天渐渐黑了下来,街坊里有那好奇的,偷偷探头看,见江家门口顾衡还在跪着,回头或是与相熟的婆子小厮嘀咕,或是报给主子们听。
顾老太太不敢露面,担心孙子跪出毛病来,派人请顾衡回去。
顾衡斥走那小厮,继续跪着。
张福不愿告诉含珠,张叔出去瞅瞅,摇摇头,到底还是将事情报给了含珠。
含珠无动于衷。
顾衡跪一整晚又如何?他的祖母气死了她的父亲,他就是拿命来偿,她也不会承情。冤有头债有主,此事非顾衡所为,她不恨他,但她也不会再见他,婚约已毁,两人再无干系。
翌日黄昏,江寄舟出殡。
张福在前面扛幡,含珠姐妹俩跟在棺木后头哭,一路悲悲戚戚到了翠屏山。
江寄舟生前就交代过,死后要与妻子合葬,那绿树掩映的凉亭里,本就留了两个棺位。
含珠搂着妹妹,姐妹俩一会儿喊爹爹一会儿喊娘,听得跟过来送葬的街坊们都哭湿了衣袖。
但他们毕竟只是看客,红日西垂,街坊们陆续散去,转眼山中只剩江家人,还有一个顾衡。
他从一侧站了起来,走向含珠。
张福要拦,被张叔拉出了亭子,有些事情总要有个交代,说不清楚只会藕断丝连。顾家老太太没良心,张叔万万不愿大姑娘再嫁过去,但他也没将老爷的临终之前当真,自家儿子无才无德,根本配不上大姑娘,如果大姑娘舍不得一表人才的顾衡,还想嫁给他,张叔会劝阻,却不会拿老爷的遗言强逼大姑娘下嫁。
张婶春柳等人没有离开亭子,继续跪在含珠姐妹俩身后。
顾衡在含珠一侧跪了下去。
含珠擦了泪,抬眼看他,“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因为跪了两天一夜,顾衡面容憔悴,声音沙哑,一双黑眸里带了血丝。他紧紧盯着她,眼里忽的落下泪来,“含珠,你我青梅竹马,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岳父因我而死,我百口莫辩,可我真的不忍看你下嫁旁人,含珠,咱们重新定亲好吗?只要你应了,我保证顾家上下无人再敢欺你……”
“谁与你青梅竹马?”
含珠哽咽着驳他,指着父母的牌位泪如雨下,“我六岁时没了娘,守孝三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孝不久与你定亲,自此更是谨守闺训,除了应你祖母之邀,很少出门,我与你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从何来的青梅竹马?你们顾家害死我爹爹还不够,冤我偷窃还不够,现在又想诋毁我的名声吗?”
她是没有母亲教养,可好女儿该守的礼她都知道,三月里顾衡要送她珠花,她看都没看便走了,不想落个私相授受的把柄,他凭什么自诩与她青梅竹马?早知今日,她当初绝不会应下这门亲!
“你走,马上走!”悔恨交加,含珠哭着逐客。
“含珠……”顾衡膝行着靠近她,还想再劝,身后张婶春柳联手将他推到了一旁,外面张叔张福也迅速赶了过来。
面对几人愤恨的目光,顾衡退后三步,再次朝含珠跪下,“含珠,这辈子是我负了你,当着恩师师母的在天之灵,我顾衡对天发誓,不论何时,只要你们姐妹有求,我定当竭尽全力照顾你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谁用你照顾?”张福气得朝他胸口狠狠踹了一脚,“含珠是我未婚妻,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识相就离江家远点,再敢靠近一步,看我不打死你!”
顾衡看都没看他,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最后看一眼含珠,脚步缓慢地下山去了。
回到顾家,一脸阴沉。
堂屋里,见孙子终于回来了,顾老太太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
董氏哭着迎了上去,“子衍啊,跟含珠解释清楚了吗?”
“解释什么?解释祖母没有冤枉她偷东西?”顾衡扶着母亲落座,冷眼看向正位上的老人,“祖母,孙儿向来敬您重您,这次是第一次,下次您再敢不与我商量就擅作主张,休怪我不认您这个祖母!”
顾老太太听出来了,孙子只是气她擅作主张,并非气她悔婚!
心中一喜,顾老太太将儿媳妇孙女都打发了下去,屋里只剩祖孙俩,她好生跟孙子赔不是,“我也没想到他那么不禁气……不过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往后是有大出息的人,怎么能娶一个丧母的小户女当正妻?”
顾衡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下去,里面寒意不减:“那祖母可有想过,万一这事闹大了,我若落下气死岳父的名声,就算考中举人也可能被官府收回,以后也不能再参加春闱?”
顾老太太的脸登时白了。
顾衡靠在椅背上,伸手捏额头:“幸好江家不是胡搅蛮缠之人,梧桐县是小地方,我现在也没有死对头,等将来我当了官,祖母再来这样一出,坏了我的名声,事情就没这么容易收场了。”
顾老太太真心知错了,再三跟孙子赔罪,“祖母老了,脑子糊涂,子衍放心,以后祖母绝不再拖你后腿,有什么事都会先跟你商量。”
顾衡颔首:“这几日祖母约束下人,别再传出诋毁江家之言,如此过得几日,这事也就淡了。”
顾老太太郑重应下。
顾衡自去回屋歇息,躺到床上,想起含珠如花似玉的容貌,心中复杂。
美人虽倾城,家世不显,对他仕途无益,取消婚约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她若再傻点该多好,甜言蜜语哄几句,纳回家当个妾室,红.袖添香……
也罢,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断了就断了,以后总会遇到更好的。
闭上眼睛,顾衡默背了一段文章,没过多久也就睡熟了。
江家,含珠哄了妹妹睡觉,自己却是长夜难眠。
爹爹走了,家里只剩她与妹妹。
张福……
既然爹爹觉得张福合适,那她就嫁了吧,当务之急,是稳住家里,她嫁的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顺顺利利抚养妹妹长大,将来给她找个好婆家。
看看身旁瑟缩成一团的妹妹,含珠悲从中来。
然而她想安心嫁给张福,有人却不愿,翌日江家下人才把庭院打扫干净,知县沈泽亲自领着衙役登了门,以雷霆之势捉了张叔一家四口,罪名是奴大欺主,威逼含珠下嫁张福。
☆、第9章
民不与官斗,纵使有斗的资本,也惧怕对方头上的乌纱帽。
所以沈泽只带了八个衙役过来,两个守住前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看热闹的街坊便都老老实实了,没有一个往里面挤的。六个进去拿人,张叔想反抗一下,被两个高大魁梧的衙役直接按在地上堵住了嘴。张福背上有伤,被制服得更是容易,剩下张婶跟秋兰看到衙役就抖如筛糠,被人堵住嘴,赶羊般押到前院,一家四口跪在一起。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眼看着两个衙役将秋兰抓走,春柳着急地道。
凝珠紧紧靠在姐姐怀里,害怕地哭,小姑娘这两天懂事很多了,知道姐姐也不好受,强忍着没有哭出声音。
含珠微微仰着头,八月的阳光还很刺眼,无声提醒她这不是噩梦,她必须走下去。
察觉怀里妹妹在轻轻发抖,含珠的力气渐渐回了过来。
“妹妹不怕,姐姐去前面看看,你先回屋里等着,一会儿姐姐就过来找你。”含珠帮妹妹擦了泪,哄得小姑娘点头了,含珠让自己的丫鬟春柳留在屋里守着妹妹,她叫上厨房的田嬷嬷与她一起去了前面。
厢房里,程钰从窗前回到了定王身边,目光落在他胸口,英眉紧皱。
定王无所谓地笑笑,“没事,养了这几日,好得差不多了,赶路没问题。”
程钰一点都不信,定王伤口还没有彻底愈合,坐马车都会颠出血,骑马更是要命。
“我先出去看看。”事到临头,着急也没用,程钰说完,伸手去扶定王。
定王不解,“你扶我做什么?”
程钰冷静道:“先藏起来。”虽然他去去就回,但他依然不放心将定王自己留在这边,真有人闯入的话,定王藏起来,既能拖延一段时间,也方便定王暗中出手。
定王也是惜命的,配合他站了起来,一瘸一拐挪到后头恭房门后,手持匕首靠着墙壁。
安顿好他,程钰快步出了屋。
江家主人少,下人也不多,程钰二人住在后院,前院除了张叔张福,其他下人毫不知情,后院伺候的虽然知晓,却都是胆小的女眷,慑于程钰当日偷袭张福的狠辣,绝不敢声张出去,程钰正是知道这点,眼下才露了面。
厨房那边站了两个粗使小丫鬟,看到他出来,兔子般躲了进去。
上房门口,春柳牵着凝珠不安地等消息,见程钰突然现身,春柳本能地就想拉凝珠进屋。
凝珠却挣脱她手,哭着朝程钰跑了过去。
“公子功夫好,求你救救我姐姐吧,官府要抓她……”
小丫头跪在地上,哭得直抽。
“去屋里等着,别叫任何人踏出后院。”程钰没看凝珠,盯着跟上来的春柳道。
春柳连忙应是,柔声哄着凝珠回去了,走到上房门前回头,院子里哪还有程钰的人影?
凝珠眼睛却瞪大了,震惊过后,兴奋地指向房顶。
春柳抬头,就见程钰灵猫一般俯身在房顶上移动,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
前院。
含珠朝沈泽行礼过后,看看跪在那里的张叔四人,尽量冷静地问道:“大人,不知他们四人犯了什么错?”爹爹走了,她私底下怎么哭都行,当着全家上下的下人,她不能露半点怯。
沈泽神色冷峻,大义凛然,没有多看她一个姑娘,只指着已经跪上前的江家门房道:“昨日本官收到密报,得知这四个刁奴利用他们在江家的威信地位,趁江训导故去逼迫江姑娘下嫁与张福,可有此事?”
含珠皱眉,难以置信地质问门房,“你为何冤枉张叔一家?”
门房得了沈泽提点,作起戏来也有模有样,仰头劝道:“姑娘别怕,知县大人明察秋毫,知道姑娘受人欺凌定会替姑娘做主的,姑娘有什么冤屈尽可直言,不用再担心张家人报复了!”
张叔一家四口闻言,俱皆摇头喊冤,可惜嘴巴被堵,只能发出呜呜声,一会儿恨不得用眼刀子杀了那门房,一会儿含泪看向含珠,求她作证。
含珠自小受张叔张婶照顾,当然信任他们,况且她与张福的婚事乃父亲临终前亲口对她说的……
“大人您误会了,家父临终前亲口将我许给张福,小女也是心甘情愿与他成亲,绝无人威逼,还请大人不要听信此人一派胡言,放了张叔一家。”含珠朝沈泽跪了下去,低头相求。
沈泽虚扶一把请她起来,看看她,放柔声音道:“莫非江姑娘有把柄落到了他们手中?如果是这样,江姑娘大可信任本官,本官生平最恨欺凌弱小者,只要江姑娘道出实情,本官必会为你们姐妹做主,保你平安。”
听出他是一片好意,含珠心中感激,再次澄清道:“张叔一家确实没有……”
“大人!”
一个衙役突然跑了过来,打断了含珠的话,跟着将一包东西递给沈泽,“大人,这是在张德屋中搜到的,藏在砖下,小的怀疑是毒.药,斗胆猜测江老爷死得蹊跷!”
张德是张叔的名字。
含珠猛地抬起头,如遭雷击。
沈泽神色凝重,抬起药放到鼻端闻了闻,沉声对含珠道:“江姑娘,此事涉及到令尊死因,本官必须将他们四人带到县衙审问,江姑娘正值丧父悲戚之际,本官就不请你去县衙听堂受苦了,一旦有确凿证据证明令尊乃被人毒杀,本官会即刻通知与你,告辞。”
说完吩咐衙役将张家四人连同那个门房一起带走。
张叔等人剧烈挣扎,含珠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被带走,忽然不知到底该相信谁。
父亲,是被张叔毒死的吗?
父亲是不是也不知情,因为太信任张叔,临死前将她托付给张福,而张叔正是提前料到这一点,才下了毒手?
“姑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田嬷嬷六神无主地问,看着姑娘苍白茫然的脸,她都跟着难受。江家这个月怎么这么倒霉,先是被两个恶人胁迫,跟着顾家闹事老爷病去,才出殡一日不到,江家最得力的管家又成了疑凶……
仿佛所有的霉运,都攒在这一个月里发了出来。
含珠也不知该怎么做,视线茫然扫过聚在院子里的其他几个下人,她强打起精神,派了负责采办的小厮去县衙打听消息,又安排新的门房守门,简单安抚几句,再也没有精力支撑,由田嬷嬷扶着回了后院。
快要经过厢房时,身后忽然有人问话:“这个知县风评如何?”
那声音清冷低沉,响起的又是那么突然,宛如地府传来。
含珠与田嬷嬷俱都出了身冷汗,僵硬地转身。
程钰推开厢房的门,在门内藏好,眼睛盯着院门口的方向,再次问道:“那人风评如何?”
含珠恨他又怕他,在她的印象里他也只会考虑他们二人,要么不与她说话,说了必是威胁之言,因此听他这样问,含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他。
她眼睛还有些肿,脸庞迅速瘦了下去,凄婉可怜。
程钰看她一眼,目光移到了田嬷嬷身上。
被那样平静又危险的目光盯着,田嬷嬷打个激灵,想了想道:“沈大人开春来的本县,惩戒了不少祸害,平时乐善好施,大家都说他是个好官,老爷也夸过他的。”
程钰马上又问:“那你们觉得,张叔一家会害江老爷吗?”
田嬷嬷本能地摇头。她跟张叔张婶都是江家的老人,打了二十几年的交道,张叔老实本分,张婶也是个心软和善的,绝不会做出下毒的事情。
旁边含珠仔细琢磨程钰的两个问题,不由攥紧袖口,“公子是怀疑知县大人……”
“今日之前,你可见过他?”程钰直言提醒。她生成这副模样,最易惹小人出手。
含珠摇头,随即怔住。
她不信张叔一家会那样阴狠歹毒,那么张叔等人无罪,肯定是知县大人那边出了错,可无缘无故的,知县大人为何要冤枉张叔?现在听程钰这样一说,好像一切就解释通了……
知县大人觊觎她?
但,她没有见过知县大人啊?
可如果真是这样,张叔一家落到对方手里,定是九死一生,剩下江家她与妹妹孤苦无依,他真来,她……
含珠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田嬷嬷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急着扶住含珠胳膊,“姑娘我想起来了!前几日知县大人请人赏月,就请了顾家那贼婆娘!你说,是不是两家那时候就商量好了?否则怎么那贼婆娘前脚赏完月后脚就冤枉姑娘?如今知县大人又紧跟着抓了张福?”
含珠如坠冰窟。
她脸白如纸,田嬷嬷心疼又怜惜,知道姑娘这会儿肯定没主意,她扑通朝程钰跪了下去:“公子,公子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我家姑娘可怜啊,遇到这样一群狼……求公子看在老爷以礼相待处处周全照顾你们的份上,救我家姑娘一把吧,这样下去,是逼我家姑娘死啊……”
这么多年,她看着姑娘一日日长大,从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长成国色天香的美人,看着她丧母丧父后坚强地照顾妹妹,她实在不忍心再看她被奸.人糟蹋。
含珠流着泪看向门里的男人。
他自己都在逃命,真的有余力救她们姐妹吗?
她不知道这二人是什么来历,沈泽是官啊,他如何斗得过官?
含珠侧身,见妹妹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小脸苍白,怯怯地望着她。
含珠心中一酸,慢慢跪了下去,磕头道:“公子,求你带我妹妹走吧,我会将江家现有银钱全都送给公子,只求公子护我妹妹平安长大,为她挑个对她好的人家。”
她不能走,她走了,知县定会派人追捕,她只能保住妹妹。这人先后提醒她们,目前她也只能选择信他,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妹妹继续留在家里,才是彻底没了盼头,就算她为了妹妹委曲求全,妹妹长大了,那人会放同样美貌的妹妹嫁人?真会放,就不会有今日的陷害。
她先留下来拖延时间,等妹妹走远了,她再下去见爹娘。
“姐姐……”凝珠早在姐姐跪下那一刻就跑了过来,扑在姐姐怀里哭。
含珠紧紧搂着妹妹,仰头看身前的男人,泪眼里是无声哀求,不敢让妹妹知道她要送她走。
程钰心中迅速转了几个念头,最后道:“你们先回屋,我有了决定再知会你们。”
救人的法子他有,但得看定王愿不愿意。
☆、第10章
“带他们进京?”定王靠在床上,一双凤眼颇为意外地看着程钰,“何时变得这么心软了?”
两人回京之路不定还会遇到什么危险,他竟然还想带一大一小两个弱姑娘?
程钰提出这个计划,也不全是为了帮江家姐妹,坦然道:“我想过了,对方派出那么多刺客,必定下了决心不许你我活着回京,那么一路重要关卡渡头肯定都埋伏了暗哨。如此江家姐妹北上投奔亲戚,咱们乔装假扮仆人,更便于隐瞒身份,蒙混过去。”
藏到别的北上车队船队里,搭伙的人不好掌控,换成江家姐妹,便没了这层顾虑。
定王沉思片刻,点头道:“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只是,你不会真的要带她们进京吧?”江家并没有亲戚在北边。
程钰怎么会带一个与他亲表妹容貌酷似的姑娘回京?
“我在天津有一处宅子,到了天津,将他们安置在那里,咱们二人回京。”
定王眯了眯眼睛,“安顿在你的庄子?”
能招惹一个知县明招暗招都用上了,那位江家大姑娘必定是个美人,看凝珠的容貌也知道,向来不近女色的堂弟突然如此好心,就算是为了掩饰他们的行踪,肯定有五分也是为了救江家姐妹,莫非真有了花花心思?
程钰一听他语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嗤道:“收起你那些胡思乱想,那只是一处三进的小宅子,我总不至于还跟她们一对儿孤女要钱吧?到了天津,她跟张福便是夫妻了,以后安安分分守在内宅,应该不会再出事,出了事也与你我无关。咱们挟持她们在先,救了她们在后,两清了。”
他一本正经,确实不像有金屋藏娇的歪心思,定王也就不再打趣他,“去吧,早点告诉她们,哭哭啼啼的,我听着也烦。”方才姐妹俩在厢房门外哭,他都听到了。
程钰就去了上房。
含珠刚刚帮妹妹洗了脸,听到他来了,她哄妹妹留在屋里,她与田嬷嬷一起走了出去,肿着一双杏眼哀求地望着程钰,“公子,您答应带我妹妹走了吗?”作势就要跪下去。
“我带你们姐妹一起走。”程钰厌烦地皱眉,趁她怔住忘了跪,他快速解释道:“我会想办法让知县放了张叔一家,届时你们假作北上寻亲,以后长住北方也好,避过风头再回老家也好,全凭你们做主。”
田嬷嬷大喜,握住含珠手道:“姑娘有救了!”
含珠也高兴得忘了哭,只是她想的比田嬷嬷多,转瞬又愁上心头,“公子打算如何劝说知县大人?他真会放我们走吗?我们若是随两位公子逃走,他会不会迁怒江家一众下人?”
“不用你管。”
程钰没有耐性一一回答她,冷声道:“明日事情便会有结果,你安心吩咐下人准备行囊,等令尊出了头七,我们便出发进京,走水路,记得派人去定船,船要中等,别太打眼也别太寒酸。”
他态度冷淡,话里信心十足,含珠莫名地相信他是真有办法,赶紧都应了。
程钰转身前最后说了一句,“你们姐妹喜欢哭私底下哭,别再来我们面前哭,也别再跪拜,再有一次,之前救你们的话就当我没说。”
含珠愣住,呆呆地望着他高大冷漠的背影。
田嬷嬷瞅瞅厢房门口,笑着道:“姑娘别怕,我看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是看不得两位姑娘哭呢,说不出安抚的话,就这样冷冰冰训斥一样,其实话里头还不是为了姑娘着想?幸好现在雨过天晴了,姑娘快重新振作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姑娘尽管安心北上,嬷嬷帮你看宅子,等沈家走了,我再递信儿给姑娘。”
含珠点点头。
其实她还没想那么远,她只庆幸她们姐妹可以逃出生天了,又担心事情有变。
黄昏时衙门那边传来消息,张叔一家拒不认罪,沈泽并没有用刑,暂且将四人连同那个门房收监,明日搜集更多人证物证再审。
含珠暗暗松了口气。
“姐姐,你在看什么?”凝珠见姐姐一直守在窗子前,频频往外望,走过来,也朝那边伸脖子。
含珠脸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