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张叔耐性好,船快到天津了,趁晌午用饭三人聚在一起,他才闲聊般问程钰:“明日这会儿船应该就能到天津码头了,不知两位公子有什么安排?”

程钰与定王对视一眼,低声道:“我在城里有处宅子,送给你们全当这一路掩饰的谢礼了,到了地方,我会把地契给你,你们安心住着便是。”

张叔大惊,“这怎么好意思?我……”

程钰冷声打断他:“你回去与你家姑娘商量,如果她也不愿意收,我出三百两卖给你们,你们不想买,便暂且在那里落脚,看好别的宅子后再搬走,全凭你们定,我不强求。”

他冷冰冰的,张叔心里发憷,讪讪将打听他来历的话咽回肚。

回头他去找含珠商量宅子的事。

含珠得知对方冷淡的态度,心底因为即将离别生出的那丝淡淡怅然不舍更淡了,苦笑道:“是咱们欠了他的恩情,怎好收他的宅子,张叔,咱们初来天津,人生地不熟,暂且在他那里住几日,等张叔寻到合适的宅子咱们就搬走。”

本就是萍水相逢,既要分别,那就彻底断个干净吧。

说完正事,含珠喊来妹妹,笑着捏捏妹妹的脸蛋,“明天就上岸了,船上做饭不方便,妹妹先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姐姐都给你做。”

凝珠高兴极了,掰着手指头给姐姐数。

含珠心满意足地看着妹妹,这才是她命里最重要的人,姐妹俩在一处,平安就够了。

张叔瞧了会儿她们姐妹相处,摇摇头出去了。

程钰听说他们要另买宅子,没说什么。

次日正午,客船靠岸。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北方天冷,码头上更是寒风刺骨。

凝珠小脸被狐毛兜帽遮掩了大半,抱着汤婆子朝姐姐诉苦:“好冷啊。”家里冬天也冷,但没有这么大的风啊,飕飕地往衣服里钻。

含珠也冷,头戴帷帽将妹妹搂在怀里,见那边张叔雇了骡车来,她最后看一眼张叔旁边一身黑衣的男人,目光在他易了容的平凡脸庞上扫过,自嘲地笑了笑,牵着妹妹走了过去。

“姑娘快上车吧,你们在车里等着,装完行李咱们就出发。”张叔呵着气道。

含珠点点头,先扶妹妹上车,她再由张叔扶着上去了。

船上东西多,春柳秋兰都得帮忙搬东西,含珠挑开一道帘缝眺望码头,找了又找,没看到那人,只看见他的同伴跟真正的伙计一样,来回搬东西。

“码头上鱼龙混杂,姑娘还是放下帘子吧。”

身边突然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含珠吓了一跳,看都没看他站在哪儿,放了帘子就坐正了。

原来他一直守在车边……

除了装作伙计守着主人,也有继续拿她们姐妹当人质威胁张叔他们别报信的意思吧?

这二人始终都在防着自家主仆。

他们又是什么来头?

满腹疑惑,却注定问不出口。

装好行李,程钰充当含珠姐妹的车夫走在前面,为后头张叔等人领路。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车队停在了一座宅子前。

因为主人常年不在,宅子只有一对四旬夫妻守着,开了门,见到众人吃了一惊。

程钰上前低语几句,夫妻俩连忙大开宅门,口里喊程钰“二爷”。

彻底安顿下来,红日已经西斜。

程钰喊来张叔,指着两个下人道:“他们对城里极熟,你们买宅子买人,不管有什么需要,都可请他们帮忙。”

张叔连忙道谢。

程钰看向定王,起身道:“那我们走了,就此别过。”

张叔懵了,“公子这就走了?”

程钰边往外走边道:“还有事做。”

击退倭寇,他们九月就该回京的,因为那群刺客才耽误到今日。

心仪的大姑爷要走了,张叔理智全乱,跟在他身后追问:“那公子何时回来?”

“不会再来。”程钰无情地道。

张叔心头一跳,硬着头皮道:“那公子要去何处?日后有幸去公子故里,老奴也好登门……”

定王朗声大笑,回头看他:“他住的地方,你们不敢去的,进去吧,好好照顾你家两位姑娘,若敢做奴大欺主的事,日后让我知道,我扒了你们全家的皮!”

言罢翻身上马,看一眼内院的方向,迎着夕阳扬长而去。

“公子?”张叔拦在程钰马前,实在舍不得他走,哀求问道:“公子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自家姑娘那么好,他真的一点都没动心?

那边张福站在门前,紧张地盯着程钰。

程钰骑在马上,对着夕阳沉默片刻,第一次正眼看向张福,“她是可怜人,既然江老爷将女儿托付给你,你便照顾好她,胆敢欺她,我要你的命。”

“谢公子成全!”张福感激地跪了下去,“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对大姑娘好,不负老爷嘱托!”

他看这人不顺眼,他嫉妒他会功夫,嫉妒他容貌好,但他心里知道,这人真想跟他抢大姑娘,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所以听他真的再也不会回来,张福欣喜若狂,高兴得再无恨意。

程钰紧紧马绳,将她含泪的模样赶出脑海,轻喝一声,催马离去。

☆、第17章

程钰与定王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路上危险,到了京城附近反而安全了。

两人先进宫拜见天子。

定王遭倭寇余党刺杀生死不明的消息在京城已经传了一个多月,关系到儿子的安危,明德帝忧心不已,此时看到活生生的儿子,龙颜大悦,先重重赏了儿子侄子抗倭之功,才对程钰道:“怀璧先回去吧,你们兄弟俩这么久没有消息,你父王也很是担心。”

他跟儿子有贴己话要说,外人不便在场。

程钰识趣地告辞,倒退着走出大殿。

殿外,初冬阳光惨淡,放眼望去,偌大的皇宫更显寂寥。目光投向静王府的方向,程钰心底没有丝毫回家的暖意。父王会担心他?别说他只是失踪,就算有人将他的尸首抬回去,那人也不会眨下眼睛吧?

可那是他的家,他只能回那里。

出了宫,程钰接过小太监牵过来的马,不急不缓地朝王府行去。

不消两刻钟,便到了静王府门前。

他的贴身侍卫陈朔早就在门外等着了,看到他骑马行来,陈朔激动得面色发红。当时二十几个刺客追杀,定王还受了伤,他虽然带着人引开了刺客,然二爷迟迟不归,他忍不住往坏了猜测,此时重逢,竟恍如隔世。

“府里如何?”程钰没有属下那么多感慨,边往正院走边问。

陈朔低声道:“太后去五台山祈福,世子爷也去了,说是腊月里才回来,其他一切如旧。”

程钰嗯了声,跟他料想的差不多。

到了正院,陈朔不用他提醒就在院门口等着了,程钰自己往里走,对上堂屋正门,看到里面一家四口。

静王程敬荣也看到次子了,他将怀里五岁的幺儿放到地上,摸摸他脑袋道:“你二哥回来了,钧哥儿去接接。”

男娃扭头看看,有些害怕地缩到父亲怀里,抱着父亲道:“二哥凶,我不敢去。”

程敬荣笑了笑,没再勉强。

坐在第三任静王妃谢氏下首的程岚已经很懂事了,看看母亲,她笑着唤胞亲弟弟,“钧哥儿过来,姐姐领你去迎二哥。”

钧哥儿这才不大乐意地从父亲腿上跳下地,跑到姐姐身边,紧紧攥着姐姐的手,怯怯地看向外面。

“二哥回来了,吃过早饭了吗?”程岚在门口停下,浅笑着问走进门的高大男人。

十岁的小姑娘,模样酷似谢氏,不笑的时候文文静静,笑起来温婉大方,从小到大礼节上让人挑不出错,而她作为静王府唯一的姑娘,也是备受王爷程敬荣宠爱,每个月的月例跟三位爷一样。

程钰与这对儿同父异母的姐弟没什么感情,淡淡应一声,走到程敬荣身前行礼:“父王。”

对那边只长他八岁的谢氏视若无睹。

谢氏也没看他,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

程敬荣习以为常,皱眉问次子:“怎么回来这么晚?没出事吧?”

程钰垂眸道:“遇到几个刺客,好在有惊无险。”

程敬荣点点头,摆手道:“奔波了一路,先回去歇歇,晚上到这边来用饭,父王为你接风。”

没有问刺客是谁,没有问儿子有没有受伤,也没有问他这段时间躲在何处,好像儿子回不回来,都与他没有太大关系。

程钰走完过场,转身就走了。

钧哥儿继续赖到父王腿上,高兴地问:“什么叫接风啊?有好吃的吗?”

程敬荣哈哈大笑,捏捏儿子的小胖脸,扭头同谢氏道:“整天就惦记着好吃的,跟你一样。”黑眸里带着难以察觉的讨好和丝丝情意。

谢氏是个冷美人,闻言蹙蹙眉,起身道:“我那边还有事,先带岚儿回去了。”

程敬荣笑着看她们娘俩走远,抱起幺儿道:“走,父王教你读书去,钧哥儿功课背得好,父王就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钧哥儿不喜欢读书,却也不敢不听父王的话,乖乖地由父王抱着去了书房。

长风堂里,程钰换过衣裳,躺到榻上闭目养神。

脑海里不受控制浮现那一家四口说笑的画面,浮现江家姐妹一起跪在他身前求他帮忙的场景。程钰自嘲地笑,定王说江家姐妹可怜,他没觉得,至少她们还有一个真心牵挂对方的亲人,定王跟他一样早早丧了母,但定王也比他强,皇上对定王是有父子情的,不像他……

母亲死了,父亲不喜,兄弟姐妹都不是亲的,身上有病,想成亲生子都不行。

他都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二爷,舅夫人派人送信儿来了!”陈朔匆匆赶了过来,还没进屋就急着通传,“表姑娘与洵少爷在园子里玩时摔下山,昏迷不醒,舅夫人先将人带回了武康伯府,得知二爷回来了,请二爷马上过去!”

“谁昏迷不醒?”程钰立即跳下地,沉着脸往外赶。

“是表姑娘!”陈朔知道洵少爷才是自家二爷放在心尖上的,连忙解释道,“二爷别急,洵少爷没事,就是吓哭了。”

程钰脸上总算好看了些。

程敬荣向来不管他与母族的事,程钰也没让人过去通传,径自骑马朝舅舅武康伯的府邸赶去。到了那边,舅母方氏早派丫鬟等着了,他一到,直接将他请去了菊园。

武康伯府一共有两位姑奶奶,大姑奶奶嫁给了静王爷当续弦,早早没了,小姑奶奶嫁给云阳侯楚倾当侯夫人,去年正月难产去了,丢下一女一儿。云阳侯楚倾是个宠妾灭妻的,不喜欢妻子,对妻子给他生的儿女也不喜欢,方氏心疼外甥外甥女,就常常接他们回来住,安排在小姑奶奶出阁前的菊园。

程钰赶到菊园,先听到小表弟阿洵哇哇的哭声。

他的心揪了起来。

屋里头,武康伯周寅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世子周文庭站在父亲身旁,眉头紧蹙,二少爷周文嘉坐在床边,对着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偷偷抹泪,小声嘀咕着什么,武康伯夫人方氏则抱着哭闹不止的阿洵边走边哄,“阿洵不哭,姐姐睡着了,很快就醒来陪阿洵玩了……”

阿洵被吓到了,哭起来就止不住,哭一会儿看看床上,见姐姐一动不动就继续哭。

“舅父,舅母。”程钰大步走了进来。

方氏长长地松了口气。

丈夫老实憨厚,站到姐夫妹夫跟前就没了底气,这么多年一直都被程敬荣楚倾压着。次子年幼,有勇无谋,顶不上事,长子够稳重,只是自家身份低,他一个小辈站出去也没人正眼看他,只有程钰这个外甥靠得住,凭他王府二爷的身份,去楚家讲理楚家人就得开门招待。

程钰跟舅父舅母打过招呼后去了床前,见表妹楚菡额头缠了纱布,脸色惨白,因为闭着眼睛没有了平时的戾气,可怜巴巴的跟江含珠简直分不出彼此,他愣了一下,才转过身问道:“伤势如何?”

方氏先抱阿洵去了外头,周文庭才低声替父亲回道:“太医说表妹伤到了脑子,能熬过今晚,或许有救,熬不过……”

他摇摇头,不忍再说下去。

程钰又看一眼楚菡,冷声问:“好好的怎么摔了?”

“还不是楚家那个姨娘害的!”周文嘉突然吼了起来,哭得眼睛都红了,“那个贱.人仗着得宠先害死姑母,现在又害表妹昏迷不醒,我看他下一个就要害咱们表弟了!贱.人,表妹真活不了,我去跟她拼命!”

“闭嘴!”周寅瞪着儿子道,“你有证据吗?你表妹身边的丫鬟都说是她自己失足跌下去的,你有什么证据去指认人家?还拼命,楚家侍卫个个功夫超群,你打得过谁?只会逞强闯祸,没一点脑子!”

“那你说该怎么办!”周文嘉怕母不怕父,仰着脖子问,“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表妹被人欺负?”

周寅噎住了,下意识地看向程钰。

“楚倾领兵在外,现在去楚家也找不到人做主,等表妹醒来问清楚再说吧。”

程钰也没有好主意,无凭无据,他们没法将罪名扣在那个姨娘头上。换个没本事的姨父,或许可以逼迫对方处置了疑凶姨娘,可楚倾是谁?那是大梁赫赫有名的战将英雄,是明德帝眼里的红人,人也聪明,对明德帝忠心耿耿,不仗着战功作威作福,但谁要是惹到他,他也会连本带利地还回去,想管他的家事,别说他,就是父王去了他也不会听。明德帝倒是有资格管,但他为何要插手宠臣家事?

外面阿洵还在哭,程钰走了出去。

方氏知道他与阿洵亲,低头哄小外甥,“阿洵看看这是谁来了?”

阿洵哭声顿了顿,小胖手揉揉眼睛,看见最疼他的表哥,更委屈了,哭着伸手要抱,大眼睛里泪珠串串往下掉,“姐姐流血了……”

程钰接过小家伙,抱着他去了院子,“阿洵不哭,姐姐没事的,你哭了姐姐也想哭……”

阿洵靠在表哥肩头,抽抽搭搭的,泪水濡湿男人衣裳。

傍晚程钰没有回府,在这边用了饭。饭后方氏要抱阿洵去她那边睡,阿洵出生后便跟姐姐形影不离,晚上也睡一起,这会儿更不愿去,谁抱他他就哭,最后自己缩在昏迷不醒的姐姐身边睡着了。

方氏想留在这里守着,冬天夜冷,程钰担心舅母病了,劝她回去,周文嘉便道:“娘你去睡吧,我跟表哥一起守着表妹。”

他与楚菡青梅竹马,情分非同一般。

方氏就跟丈夫长子一起走了,临走前再三叮嘱程钰,若有消息,马上派人去叫她。

送走母亲,周文嘉坐在床边紧紧盯着表妹,程钰看了会儿,在书桌前落座。

熬到二更天,周文嘉再也坚持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程钰毫无睡意,听阿洵梦呓般喊姐姐,他悄无声息走到床头,见阿洵露在外面的小脸白里透红,睡得应该还不错,他放了心,俯身帮小家伙掩被子。

起身时,目光落在了楚菡脸上。

小姑娘面无血色,嘴唇发紫。

程钰心中一惊,伸手过去。

没有鼻息。

程钰又去按她脖子,也没有跳动。

他身体僵硬,视线移向阿洵。

男娃依赖地靠着姐姐,对姐姐的离去毫无知觉。

若是他知道最喜欢他的姐姐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会哭成什么样?或许他还小,还无法体会生离死别的苦,可他总有长大的一日,那时候没有母亲姐姐,亲爹不喜……

自己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想到表弟也要过那种行尸走肉的日子,程钰攥紧了拳头。

他再次看向死去的表妹。

眼前浮现的却是一张哭得如梨花带雨的脸,是一双仿佛永远含着雨雾的杏眼。

鬼使神差的,程钰心底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谁叫她们二人生得一模一样?

初遇时江含珠脸颊还有些圆润,经历过丧事又在船上劳顿一个多月,她瘦了不少,除了因为长表妹一岁个头略高些,身段玲珑些,闭上眼睛的话,恐怕楚倾都分辨不出两人的差别。那么他让江含珠假冒表妹,阿洵就不用伤心了,有姐姐照看,他被人暗算夭折的可能也就越小。

至于江含珠是否愿意……

程钰心冷如铁。

他救了她两次,一次算是抵了胁迫她的债,那么现在,是她欠他一命,该她报恩了。

“文嘉。”程钰按了按周文嘉颈骨。

周文嘉猛地惊醒。

程钰拉他起来,挡住床上道:“去请舅母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他一人办不好这事,想要瞒天过海,得舅母帮忙。

☆、第18章

程钰定王离开的第二日,含珠姐妹得了一条小柴狗。

是隔壁家的,母狗生了六只小狗崽儿,快满两个月了,有一只黄毛的不知从哪钻到了这边后院,让饭后出来散步的姐俩撞个正着。凝珠喜欢极了,蹲下去唤小狗,那狗也胆大,人家一叫它就摇头晃脑地跑了过来,不停地舔凝珠手心。

玩够了,凝珠抱起小黄狗,眼巴巴地望着姐姐,她想养它。

含珠见妹妹跟狗玩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就差张叔去还狗,顺便问问邻家卖不卖。

最后张叔用一两银子买了这条狗,凝珠给它起名叫壮壮,夜里睡觉都要抱着。

姐妹俩睡一屋,早上含珠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上踩了过去,睁开眼睛一看,对上壮壮卷起来的狗尾巴,小家伙听到动静回头看她,对视一会儿扭过头,又从凝珠被子上爬了过去,笨拙又嚣张。

含珠由衷地笑了。

上午张叔来回话,说是牙行的人来了,他要跟着去看宅子。

含珠取了两张百两银票给他,“您先拿着,有合适的先付下定金。”

总在旁人家住着不是回事,早点寻到新宅子搬走,也好早点跟张福成亲。被人惦记过,含珠才明白了父亲的苦心,张福身份再低,都是个结实高大的男人,有了正正经经的丈夫,旁人就算起坏心思也会多些顾忌。

张叔收好银票走了。

张福在前院等着呢,见父亲出来,他有些没底气地靠了过去,将憋了一日的话问了出来,“爹,含珠她,没有不高兴吧?”

张叔知道儿子在胡想什么,瞪他一眼道:“你把大姑娘想成什么人了?天底下就没有比大姑娘更守礼的人,大姑娘对那位公子只有感激,根本没有旁的心思,你少瞎猜,老老实实在家看着。”

挨了骂,张福却满足地笑了,那人那样好含珠都没动心,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下午张叔回来,看中一处两进的宅子,街坊里读书人家多,清净整齐,就是有点贵。含珠不缺这点钱,当即就把买宅子用的银子都给了张叔,嘱咐他明日就去衙门办地契交接。

张叔痛快应下。

夜幕降临,姐妹俩一起洗了脚,钻到被窝里睡觉,壮壮更喜欢凝珠,窝在凝珠枕头旁。

夜深了,外头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响。

壮壮支起耳朵,盯着窗外看了会儿,忽的汪汪叫了起来。它还小,叫得不响,前院的人听不见,但含珠姐妹俩马上醒了。

凝珠揉着眼睛问姐姐,“怎么了?”

说话时壮壮已经跑到了窗前,虽然不叫了,圆圆的小脑袋还高高扬着,警惕地望着外面。

含珠经历过被人夜闯闺房的事,心有余悸,紧张地喊春柳点灯。

不一会儿张叔等人就过来了,隔着窗子听含珠说可能有贼,几人提着灯笼将前后院仔仔细细检查了遍,连屋顶上都照着看了,确定无人才重新聚了过来。

含珠已穿戴好,站在屋门口询问情况。

“没人啊,”替程钰看宅子的妇人好奇道:“姑娘听到有人撬门了?”

没找到人,含珠有些尴尬,细声解释道:“没,壮壮半夜突然叫起来,我以为来了贼……”

妇人善意地笑了,“我们两口子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整条街都没闹过贼,姑娘别把狗叫当真,这么大的狗事多,没人也会叫两声,姑娘没来的时候,隔壁家的小狗崽天天叫,要不他们咋舍得都送出去呢。”

她这样说,含珠越发脸热,自责道:“是我大惊小怪了,你们快回去睡吧。”

那对夫妻先走了。

张叔张婶紧随其后,张福偷偷看含珠一眼才恋恋不舍地转身。

含珠羞愧地回了内室,进去后敲了敲被妹妹抱在怀里的壮壮,“都怪你乱叫。”

“是姐姐胆小,哪里有贼啊。”凝珠打着哈欠替爱狗说话。

含珠摇摇头,重新歇下。

屋顶上,程钰一身黑衣趴在那儿,暗暗庆幸刚刚是自己人照得房顶,否则他还真要因为一条意料之外的狗崽坏事。

透过方才趁乱掀开的瓦片,见里面灯黑了,程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迷.香,缓缓吹了进去。

吹完盖上瓦片,等了一刻钟,程钰再次跃下屋顶,站了会儿没听到狗吠,确定那条狗也昏了,程钰又对着丫鬟睡得外间吹香,这才撬开门闪了进去。

他记得屋里的摆设,利落点了一盏灯,灯光昏暗,柔和不起眼。

程钰慢慢走到炕前。

她把炕头留给妹妹,自己睡在外面,粉色的被子,衬得她小脸微红,不同于一路上的苍白。

看着她舒展的黛眉,程钰出了神。

她把他当恩人看的吧?一会儿听完他的话,估计又要恨他了。

可他不在乎,阿洵才两岁,必须有人照顾,还得是主子,能在身份上压住姨娘庶子庶女。

他只能选她。

目光恢复清冷,程钰先捂住她口,再拔.出小瓷瓶塞子凑到她鼻端。

怕她醒来惊叫,他捂得很紧,掌心下的唇温温软软,他不知为何想到了那天在江边。

四唇相贴。

这是他碰过的第一个女人。

可惜她再美,再诱人,都与他无关。

心头最后一点不忍都没了,程钰捂紧她口,等她醒来。

含珠闻到了一种极其难闻的味道,她蹙眉,睁开眼睛,意外对上一张熟悉的冷漠脸庞,那么冷的脸,那么冷的眼,冷得让人忽视了他的俊朗,不敢多看。

含珠茫然地望着他,分辨不清这是不是梦。

他不是走了吗,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吗,怎么……

“醒了?”程钰眼里没有任何波澜,低低地问。

含珠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她出奇的平静,程钰皱眉,“你不怕我?不好奇我为何半夜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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