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楚倾亲了儿子一口,先让晚云去传饭,又对含珠道:“怪爹爹以前糊涂,对你妹妹太好,惯得她心高了,回头我会告诫她,菡菡别跟她计较。”

含珠抿抿唇,低声道:“我知道,妹妹还小,若是别的东西,我肯定给她了……”

楚倾马上打断她,“给什么?什么都不用给她,你的就是你的,她那里又不是没有香料。女人的香料就如同男人的刀剑,谁敢跟我讨要宝刀,我一刀抹了……咳咳,反正菡菡你记住,该拒绝的时候就拒绝,不用同对方啰嗦,谁敢找你麻烦,直接告诉爹爹来。”

“爹爹打她!”阿洵大声地道,“谁抢姐姐的东西就打谁!”

小家伙狐假虎威,含珠再也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用饭。

饭后楚倾去了小女儿那边,远远看到夏姨娘的丫鬟与柳枝一起守在外面,楚倾心中动了动,示意两人不许出声,他放轻脚步走到内室门口,双手负在身后,光明正大地偷听。

夏姨娘正在哄回来后直接钻进被窝哭得连晚饭都没用的女儿,“别哭了,娘亲手做的面,蔓蔓最爱吃了,快起来吃点,现在不饿,晚上你就难受了。”

她自称“娘”,楚倾并没有不悦,他不太在乎那些规矩,母女情分在那摆着,不叫娘叫什么?当然只能娘俩私底下相处时这样喊,在外人跟前也敢如此没规矩,不将亡妻放在眼里,他肯定要罚。

好在这娘俩都懂事,在他面前,没有逾矩过。

“我不吃,爹爹不喜欢我了,我饿死了算了。”楚蔓哭得发抽,“我只是跟她要样东西,他们姐弟俩合起来欺负我,爹爹也被他们骗得团团转,还把我赶了出来……”

“闭嘴!”夏姨娘冷了声音,强行将女儿掰了过来,盯着她眼睛道:“只知道埋怨别人,你敢说你没有私心?故意在你爹爹面前要东西,不就是想逼姐姐给你吗?你怎么不想想,你从未对姐姐好过,她为何要把心爱之物送你?自己没道理还要怪别人,再这样下去,别说你爹爹,连我都要厌你了。”

在楚倾面前耍心眼,女儿不想活了是不是?

夏姨娘目光严厉地瞪着女儿,铁了心要让女儿醒悟,免得将来后悔。

楚蔓刚要回嘴,门口楚倾挑帘跨了进来,楚蔓一看到他,吓得白了脸。

“侯爷?”夏姨娘也是慌了一下,心知刚刚的话都被楚倾听去了,跪下去为女儿求情:“侯爷,蔓蔓人小不懂事,求侯爷饶过她这一次吧,贱妾会早些教她明白错在何处的。”

楚倾没理她,隔了几步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之极的小女儿:“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楚蔓咬了咬唇,到底惧怕男人的威严,低头哭道:“知道了,我不该觊觎姐姐的东西,不该在爹爹面前耍心眼。”

楚倾脸色缓和了些,“知错就好,只要你改了,就还是爹爹的好女儿。”

明知她犯了错还没有罚她,楚蔓心中一喜,乖巧道:“嗯,爹爹放心,女儿一定不再犯错了。”这次是她低估了嫡姐,往后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再也不敢用这种小手段了。

楚倾颔首,朝她走近了一步,楚蔓以为爹爹要来哄自己了,红着眼圈抬起头,“爹爹……”

楚倾却与她同时开口,“不过你犯了错,该罚的还是要罚,明日起不得离开院子,把女四书抄写三份,一份给我,一份给你姐姐,一份给你姨娘,用心抄,什么时候抄完了,我看完满意了,你再出门走动。”

光是嘴上道歉谁不会?他观察小女儿这么久了,不信她一句话就能改了性子。这次先小施惩戒,给她尝点教训,以后改了最好,不改,他以前怎么对长女的,照旧会同样对这个庶女。

没人能违背他的话,包括他的子女。

“听见了吗?”楚倾冷声问道。

楚蔓被这陡然转冷的声音吓得打了个激灵,从难以置信中回神,还想再撒娇求情,对上男人冷厉的眼,楚蔓脑海里忽然浮现以前爹爹同嫡姐对峙的情形,那时爹爹就是这样看嫡姐的!

楚蔓终于明白了生母的意思,爹爹只喜欢听话的女儿,她不听话,爹爹也会厌恶她……

“听见了。”楚蔓哆哆嗦嗦地道,浑身发冷。

楚倾转身就走,夏姨娘匆忙起身去送他,楚倾回头,看看她,皱眉道:“让她自己反思,她解禁之前,你不得再跨进这边一步。”

有爹有姨娘有兄长,从小到大顺顺遂遂心想事成,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最后瞥了一眼床上失魂落魄的小女儿,楚倾毫不留恋地走了。

夏姨娘呆呆地望着他无情的背影。

这是他从辽东回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啊,训完女儿,他突然出现,夏姨娘有惊无惧,还暗暗期待他会看在她用心管教女儿的份上奖励她一次,可他……难道他有了懂事的嫡女,为了嫡女的心情,连她这个姨娘都不打算再碰了?

一时屋内,母女俩都伤碎了心。

~

接下来几日,楚倾下朝回来照旧会问问楚泓的功课,对楚蔓那边却再没上心。

饭桌上见不到楚蔓,含珠没有打听什么,一心照顾阿洵,开始教他认最简单的字。她教阿洵,是连哄带夸的,阿洵记住了她还会亲他一下,阿洵学得开心,姐姐坐在院子里绣枕套,嘴里念叨一句,他就跟着念一句。

楚倾从走廊那边过来,一看姐弟俩这副温馨相处的模样,心里一片柔软,笑着唤道:“阿洵在嘀咕什么呢?”

“爹爹!”阿洵从藤椅上跳了下去,颠颠地朝楚倾跑,“爹爹我会背诗了!”

楚倾吃了一小惊,走下台阶,将儿子抱了起来,先狠狠亲了一口,“会背诗了?那阿洵背给爹爹听,背得好爹爹奖励阿洵。”

阿洵急着显摆,没问爹爹给什么赏,瞅着那边站起来的姐姐背道:“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咬字清晰,字字不差。

楚倾很是高兴,又亲了儿子一口,朝含珠那边走去,就坐在阿洵刚刚的位置,怀里抱着儿子,手摸了摸含珠快要绣好的大红鸳鸯枕套,“这是给静王府世子夫人准备的礼吧?”

含珠嗯了声,“我们商量好了,我送枕套,二妹妹送荷包,三妹妹送帕子。”

云阳侯府与静王府是亲戚,世子程铎娶亲,她们要过去看新娘子,送些小礼物聊表心意,她最长,又是跟静王府关系最近的,送的理当比楚蔷楚蓉重些。

女儿行事稳妥,楚倾很是放心,瞅瞅枕套上栩栩如生的鸳鸯,再瞧瞧儿子身上她姐姐给他做的小衣裳,心里不由一阵羡慕,感慨道:“菡菡绣活越来越好了,上次你送老太太的那条抹额,看她多喜欢,常常戴在头上。”

“我也有!”阿洵指指身上的衣裳,腰间的小荷包,还把小短腿抬了起来,指着小老虎鞋告诉爹爹,“都是姐姐给我做的!”

臭小子故意显摆,楚倾就哄孩子似的道:“是啊,姐姐最喜欢阿洵了,给阿洵做了这么多,爹爹一件都没有。”

阿洵得意地笑,姐姐最喜欢他了。

含珠听出楚倾的意思了,见男人还幽怨地看了自己一眼,一点都不像初见时的冷峻将军,含珠识趣地道:“我给爹爹做条腰带吧,爹爹喜欢什么样的绣纹?”

楚倾似乎很是意外,随即随意地道:“什么都行,菡菡看着做吧,爹爹都喜欢。”

故作平静,又有隐藏不住的兴奋欢喜,就是一个初次得了女儿孝顺的普通父亲。

看看他与父亲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含珠重新垂下眼,轻声道:“从王府回来我就给爹爹做。”

他待她如亲生女儿,日复一日,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急,菡菡有空再做,别累着。”楚倾体贴地道。

含珠点点头。

阿洵本来也想要条腰带的,听到这话就闭上了嘴巴,想起爹爹答应的奖励来。

楚倾哈哈笑,“爹爹带阿洵去表哥家看娶媳妇的,阿洵高兴不?”

小孩子好糊弄,阿洵眼睛亮了起来,兴奋地问:“看表哥娶媳妇?”

楚倾哼了声:“不是,是你表哥的大哥娶媳妇,你表哥啊,媳妇还没影呢!”

阿洵眨眨眼睛,决定见到表哥后问问他什么时候娶媳妇。

含珠恍若未闻,继续手里的针线。

一双枕套缝好了,转眼就到了静王府迎娶世子夫人的日子。

吴家远在山西,提前两个月在京城赁了宅子,方便为女儿送嫁。新郎官程铎早早去接新娘子了,程钰陪着父亲程敬荣在门前迎客。

“恭喜王叔,大哥成了亲,王叔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定王一身红底绣蟒锦袍,笑声爽朗。

程敬荣面带浅笑,拍拍他肩膀道:“你只比他小一岁,也该娶王妃了吧?”

定王看向他身后侧的程钰,“我不急,等怀璧也娶媳妇了,我再着急也不迟。”

程敬荣摇摇头,吩咐次子:“请王爷进去坐吧。”

程钰便引着定王走了,绕过影壁,迎面撞上一身喜庆打扮的钧哥儿。

六岁的钧哥儿从小被父亲宠大,大喜日子四处乱跑,哪好玩就往哪去,笑呵呵的,这会儿瞧见冷脸二哥,就跟见了鬼似的,吓得拐了个方向,躲远远地跑开了。

“他怎么这么怕你?”定王奇怪地问。

程钰不知道,也懒得去想,“走吧。”

定王瞅瞅他冷漠的侧脸,忽的懂了,低声笑道:“这世上的小孩子,恐怕也就阿洵不怕你吧?”

程钰脚步顿了顿,回想无意遇到过的那些孩子,确实只有阿洵不怕他。

“瑞王已经来了,你自己过去,我先回前面去了。”将定王领到宴席处,程钰就转身走了。

到了门口,正好看见云阳侯府众人到了,阿洵局促地靠在楚倾肩头,大眼睛四处寻找,看到他,一下子就精神了,大声喊表哥。

程钰嘴角翘了翘,大步走了过去。

接阿洵时,明知女客们会从侧门直接去后院,程钰还是不经意般扫了马车一眼。

今天,她又是什么打扮?

☆、第41章

静王府办喜事,老太太不爱动弹,今日没来,含珠姐妹三个便跟着大夫人三夫人来做的客。

先去正院见静王妃谢氏。

谢氏今日十分忙碌,要盯着府里上下别出差错,还要应付一波波客人,但她脸上依旧是淡漠的神情,来了客人淡淡微笑,嘱咐下人时收敛笑容,多了威严。楚家人过来的时候,她刚好打发走一个管事嬷嬷,听说云阳侯府的人来了,谢氏微微皱眉,放下茶碗,换上客气疏离的笑。

“两位夫人请坐。”说话时她目光落在了含珠身上。

含珠与楚蔷楚蓉一起上前行礼,“见过王妃。”

楚蔷楚蓉都见过谢氏,没什么好打量的,含珠进京后第一次来王府,平时从方氏口中听说过程钰在静王府的处境,对这位只长程钰七岁一进门就得了程敬荣宠爱的王妃还是很好奇的,行礼时飞快瞧了对方一眼。

上等容貌,没有三夫人美,但是肤色白皙,堪称冰肌玉骨,眉眼冷漠,别有一种韵味。

察觉对方朝她看了过来,含珠及时垂下眼帘,娴静秀雅。

谢氏眼里闪过惊讶。

这位表姑娘,以前看到她总带着浓浓的敌意,仿佛她抢了她姨母的位子般,忘了是她姨母病死在先,她进门在后,两家并无恩怨,而程敬荣对她亲表哥是好是坏,又与她何干?

听说她忘了前尘往事,现在瞧着,传言确实不虚。

谢氏并不想与程敬荣前两任王妃家的亲戚多打交道,态度比招待其他客人更冷淡,没说上三句话,就请她们先去花园与其他女客一起赏花,“一会儿新人就要进门了,恕我招待不周。”

“瞧瞧她那态度,”三夫人很是气愤,路上牵着含珠与她低声说话,“真把自己当王妃了,娘家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小官,攀上王府后才勉强升到了五品,没有王爷,她都不配跟咱们家坐到一起,现在还好意思对着咱们摆王妃的谱。”

含珠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接话。三夫人不满谢氏,主要是因为楚菡生母的关系,算是为了她抱不平,但含珠不习惯背地里说人坏话,还是如此刻薄之词。谢氏娘家身份再低,她现在都是王妃,而且今日她确实忙,为何要同关系冷淡的楚家人多客套?

三夫人瞧瞧她尴尬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啊你,出事前性子随你娘,跟三婶也像,出事后就像你舅舅了,老实巴交的,真让人担心。

“让三婶费心了。”含珠顺势承认道。

三夫人无奈地笑笑,拍拍她手,跟上前面的大夫人,不再提谢氏。

到了花园,长辈们聚在一处,姑娘们三五成群散了开去,或是赏花,或是观鱼。

“静王府的花园是京城园子里的翘楚,恐怕只有宫里的御花园胜过这里了。”楚蔷笑着给含珠介绍,指着前面的莲花池道:“我记得姐姐最喜欢站在桥上观鱼,咱们过去看看吧?”

在含珠眼里,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又确确实实是难得的好景色,就点了点头。

楚蓉瞅瞅桥上,嫌弃道:“那里日头晒,你们去吧,我到别处看看。”她更喜欢待在树荫里。

于是楚蔷引着含珠去了莲花池中间的石桥上。

荷叶连片,水里有颜色鲜艳的锦鲤游来游去,带着淡淡腥气的湖风迎面吹来,清爽怡人。

“呦,这不是楚大姑娘吗?我记得你不是最不屑来我姑父府上吗,怎么今儿个又来了?”左边桥头,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含珠扭头看去,发现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穿了一身梨白色绣枫叶的对襟褙子,底下是浅绿长裙,袅袅娜娜地走了上来,小巧白皙的下巴微微扬着,精致的瓜子脸上带着讽刺与不屑。

“是谢氏的侄女,谢槿,”楚蔷在含珠耳边轻声提醒道,“素来与你不合,姐姐不必理她。”

含珠真就没理对方,继续与楚蔷观鱼。

姑娘间吵架,这种充耳未闻的态度比巧言回嘴更气人。

谢槿就气到了,快步朝含珠走去,距离五步时被四喜拦住。谢槿大怒,瞪着她道:“这是我姑父家里,你一个丫鬟敢对我不敬?”

四喜个头比她高点,低眼看她,就多了一种轻蔑:“我不管这是何处,你再敢靠近一步打扰我家姑娘赏鱼,我身为姑娘的丫鬟,当然要护着她。”

“大胆!”谢槿挥手就要打四喜巴掌。

“啪”的一声,四喜左手攥住谢槿手腕,右手结结实实扇在了谢槿脸上,随即将人往后一推。

她力气大极了,谢槿踉跄后退,若不是被丫鬟扶住,险些滚下桥去。

站稳了,惊恐稍微平复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就清晰了起来。谢槿一手捂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四喜:“你,你竟敢打我?”父亲官职不高,可姑母是受宠的静王妃,出门做客,大多数贵女都会对她客气三分,楚菡的丫鬟,竟敢打她?

四喜冷笑,朝莲花池扬扬下巴,“再敢上前,我扔你去池里喂鱼。”姑父姑父,喊得倒是好听,可她别忘了她家姑娘同样是静王府的表姑娘,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楚家的嫡长女,是她一个五品小官之女想欺负就欺负的?

“你,你……”谢槿气得俏脸通红,目光陡然投向桥栏旁的含珠,“楚菡你给我等着,今日这一巴掌不还回来,我跟你没完!”说完气冲冲朝正房那边去了,不知是去告状,还是敷药。

含珠望着谢槿的背影,再瞅瞅同样惊住的楚蔷,真有种莫名其妙之感。

“姑娘不用怕,就算她去告状,丢的也是谢氏的脸,姑娘绝不会吃亏。”四喜瞪着谢槿离去的方向,安抚完含珠,继续解释自己并非一时冲动,“不是奴婢惹事,实在是她无理取闹,姑娘若惯着她,下次她还会来,这种狐假虎威的,就得一次让她认清自己到底算个啥。”

“我不怕,你就不怕那边算起账来,非要罚你怎么办?”

含珠最近常听楚倾的霸气之言,加之今日确实是谢槿挑衅在先,她并不担心自己,就是怕四喜出事,也,怕四喜一时冲动给程钰添麻烦。她们是外人,吃完喜酒就回侯府了,程钰还得继续住在这里,程敬荣那么宠爱谢氏,会不会因此找程钰的麻烦?

念着谁谁就来了,石桥另一头,有人兴奋地喊姐姐。

含珠意外地转身,就见程钰抱着阿洵站在桥下,正仰着头看她。明媚的阳光笼罩了他整个人,照得那俊美脸庞越发白皙如玉,只有那双清冷眼睛被湖光阳光恍惚了,叫她一时看不清。

程钰却将桥上的姑娘看得清清楚楚。

她穿了桃粉色绣兰花的褙子,白底长裙随着穿透桥栏的湖风摇曳,露出底下粉红色的绣鞋。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红色的衣裙,方才抱着阿洵走过来,远远认出她,知道是她,单单这一抹粉就让他乱了心跳。

靠得近了,她柔美的脸庞是最美的花,水眸盈盈看过来,潋滟赛过秋波。

俏生生站在那儿,静若处子,美似仙女下凡。

瞥到她身旁楚蔷动了动,程钰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弯腰将阿洵放了下去,垂眸对她道:“前面人多,我怕照顾不好阿洵,就把他送了过来。阿洵去吧,散席后表哥再陪你玩。”

“那你早点来找我。”阿洵已经往上走了两个台阶了,听出表哥要走,他回头撒娇。

程钰摸摸小家伙脑袋,没再看含珠,转身走了。

含珠一颗心也平静了下来,走下去牵住阿洵,柔声问他:“前面好玩吗?”

阿洵嘟起嘴:“不好玩,都是大人。”

含珠笑了笑,“看到庭表哥他们没?”

阿洵点点头:“他们刚来,没看见舅母,也没看见凝姐姐。”

含珠瞅瞅凉亭那边,料到方氏应该是去见谢氏了,估计很快就会过来,便朝楚蔷对个眼色,姐妹俩一起牵着阿洵往回走:“那咱们去找找舅母。”

阿洵高兴地笑,走了两步,看到姐姐腰间垂下来的香囊,上面绣着荷花。阿洵想到了自己的,低头看,一看却着急了,“姐姐,我的香囊不见了!”那是姐姐给他绣的,上面有只白仙鹤,早上他看着姐姐帮他挂上的,刚刚还同表哥显摆着!

姐姐给的好东西没了,阿洵撇撇嘴,哇地哭了起来。

☆、第42章

莲花池畔,含珠蹲在垂柳下哄了好一会儿,阿洵才不哭了,靠在姐姐怀里,小声地抽搭:“我要绣两只白鹤的……”

“好,姐姐给阿洵绣两只白鹤,也绣两个香囊,给阿洵一边挂一个,阿洵喜欢不?”瞅瞅那边一直偷笑的楚蔷,含珠无奈又心疼地哄道。

“喜欢。”阿洵抱住姐姐脖子,“姐姐给的我都喜欢,不挂在身上,都藏起来,不丢了。”

小孩子的喜欢最单纯也最容易让人生出被人需要的满足感,含珠亲亲阿洵小脸,刚想再哄哄,阿洵也捧着姐姐在她脸亲了一口,眼圈红红的,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含珠贴着男娃额头顶了顶,笑着道:“那咱们去找舅母了?”

阿洵乖乖点头。

方氏刚到花园就瞧见含珠姐弟俩了,远远见含珠一身粉红褙子,暗暗叹息。程钰在王府的身份尴尬,弄得他们这边的亲戚也难办事,譬如这种喜事,穿素净了,旁人会不会误会她们没有底气来静王府?而她们穿的打眼些,也是给程钰撑腰,不被亲爹看重又如何,程钰还有武康伯府云阳侯府两家亲戚,是谢家吴家比不上的。

“舅母,我的香囊丢了……”遇到了伤心事,阿洵看到亲人就委屈,扑到舅母怀里又掉了几颗金疙瘩,“姐姐给我做的……”

方氏看向含珠,含珠一脸无奈。

方氏就笑着拍拍外甥,“不怕不怕,让姐姐再给阿洵做个更好的,阿洵不哭了啊,再哭旁人都笑话咱们了,笑话你,也笑话姐姐。”

阿洵揉揉眼睛,马上止了泪。

方氏将阿洵抱在腿上哄,瞅瞅不远处的女眷们,轻声同含珠道:“壮壮不大舒服,阿凝在家陪它,说什么都不肯来。”

含珠笑了笑,“妹妹还是孩子脾气。”

心里很清楚,因为顾衡来了京城,为了以防万一,这两年妹妹都不好频繁出门,等妹妹再大两岁,模样长开了,顾衡看到人也不敢十分肯定了,方可放心些。幸好楚菡姐弟俩出了孝,含珠想妹妹了,可以多去武康伯府几趟。

“舅母,刚刚四喜打了谢槿一个耳光……”含珠低声将石桥上的事说了。

“她该打!”方氏很是痛快地道,满意地看了四喜一眼,“还是怀璧会挑人,你性子软,身边就该多两个硬气的。有的人能讲道理,谢槿那种,最会蹬鼻子上脸,打一顿她才老实。含丫头不用怕,那边没脸找你对质的。”

若是身份跟女儿差不多的,还可以给对方家里点面子,谢槿这种,故意到他们跟前显摆谢氏受宠就够不识趣的,还敢仗着谢氏挑衅,谢家不会教女儿,他们替谢家教。

含珠忧心问:“会不会,给表哥添麻烦?”

小姑娘细心体贴,想的周到,方氏神色复杂地道:“没事,你表哥早不在乎了。”程敬荣再不满还能如何?父子父子,如今剩下的也只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

一句“不在乎”,含珠心头忽的一酸。

怪不得他总是那么冷,生母死后父亲很快续娶,对他不闻不问,他却要看着父亲疼爱继母的子女,日子过得跟原来的楚菡差不多了。楚菡身边好歹还有个弟弟,姐弟俩互相慰.藉,程钰什么都没有,自己住在一个院子里,孤零零的。

含珠摸了摸被方氏抱着的男娃。

程钰那么看重阿洵,是不是因为在阿洵身上感受到了亲情的暖?

小孩子的喜欢,最纯真也最打动人。

~

静王府正院,谢氏快步走进一间客房,透过镜子看到谢槿高高肿起的脸,她皱眉道:“她为何打你?”过来路上丫鬟将大概经过跟她说了,现在她只想知道是不是侄女又去挑衅楚菡了。

“我听说她病了,看见她在那边赏鱼,就想过去跟她打声招呼,还没靠近五步,便被她的丫鬟打了,说什么不许我打扰她。”谢槿哭着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脸给姑母看,“姑母你看看!真是欺人太甚,那又不是楚家的桥,她凭什么不让我上去?姑母你得替我做主啊!”

谢氏深深吸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所有丫鬟下去。

人都走了,谢氏目光越发冷了下来,盯着面现茫然的侄女道:“孰是孰非,你心里有数,今日姑母把话说清楚,你再敢仗着我的身份去找周、楚两家人的不痛快,被我知道,休怪我不认你这个侄女,往后再也不许你踏进王府大门。”

这样拙劣的谎言,当她是傻子?

一个个都想沾她的光,他们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为了前程,母亲兄长将她送给了程敬荣,根本不想想程敬荣堂堂王爷,为何只挑小户女破落勋贵之女当王妃。现在连一个侄女都想吸她的血,不顾她的脸面给她四处丢人,凭什么?

“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待着,下午宾客都走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冷冷告诫完,谢氏转身离去,很快门外就传来她吩咐丫鬟不许放谢槿出门的声音。

谢槿僵在屋里。

她的丫鬟捧了消肿祛瘀的膏药进来,谢槿一把抢过瓷瓶,厉声将她撵了出去。

脸上疼得难受,谢槿回到梳妆镜前,轻轻往脸上涂药,涂着涂着,视线从脸上挪到了镜子里她的眼睛上。

楚菡,她等着,早晚有一日,她会靠自己报了这一巴掌的仇,还有姑母,她也要让她仰头看她,让她尝尝求人的滋味儿!

~

爆竹声响,新娘子进了门。

静王府的亲戚们早早候在了新房,等着新郎新娘过来挑盖头。

其中身份最尊贵的,是寿安长公主。

静王府的爵位传了好几代,到了程敬荣,他与明德帝这对隔代堂兄弟关系并不是多亲,但都是皇家子弟,有热闹还是会互相走动的。

含珠牵着阿洵站在方氏身侧,察觉坐在主位上的寿安长公主朝她这边瞥了好几眼。

楚倾与寿安长公主的风流帐含珠有所耳闻,因此招来对方的不满,含珠也无可奈何。倒是阿洵,不懂这些,见那人一直看他,阿洵攥紧姐姐的手,悄悄回视寿安长公主。

男娃漂亮可爱,脸上有楚倾的影子,寿安长公主瞧得入了神。

若她能跟楚倾生个儿子该多好,她还年轻,还能生的。

“新郎新娘来了!”不知谁兴奋地喊了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含珠头回看这种热闹,没有多看世子程铎,眼睛只好奇地盯着盖头。

盖头挑开,露出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鹅蛋脸庞,略显丰润,很有福气相,若说美貌,上等之姿,却并不惊人,瞧着跟龙章凤姿的程铎不是那么相配。新郎程铎心里不知怎么想的,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行完一整套礼,笑着去前院陪客了。

含珠等小姑娘则负责陪新娘子。

晌午吃席,方氏瞥见含珠只挑素菜夹,心生愧意,用完饭,一手牵着含珠,一手牵着阿洵,笑着道:“走,舅母领你们去你们表哥那里坐坐,他那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不知道收拾成啥样了。”

含珠眼睫颤了颤,原来他不用丫鬟的啊?

“表哥回来了吗?”阿洵闷闷地问。

“舅母也不知道。”方氏认真地哄小家伙,“他没回来,舅母就派人去找他。”

阿洵低着脑袋走,到了长风堂,大眼睛四处乱看,看向院门口,正好瞧见表哥一身绛红色锦袍走了出来,阿洵立即挣开姐姐舅母的手,蹬蹬蹬朝男人跑了过去,“表哥,我的香囊丢了,你看到了吗?”

程钰低头看他,疑惑地问:“什么香囊?”

阿洵拍拍自己的小腰,“就是姐姐给我做的那个,上面绣了白鹤!”

程钰面色微沉,回头吩咐陈朔:“你去前院问问,可有人捡到一个宝蓝底绣白鹤的香囊,捡到者有赏。”

“是。”陈朔大步走了。

程钰抱起阿洵,轻声哄道:“表哥让人去找了,找到了马上还给阿洵。”

阿洵紧张地看他,“找不到呢?”

程钰本能地看向含珠,她那么会哄孩子,肯定早想到应对的办法了吧?

含珠以为他不知该怎么哄了,笑着对阿洵道:“姐姐不是答应再送阿洵一个更大的了吗?”

阿洵点点头,大声对表哥道:“姐姐说绣两只白鹤给我!”

程钰捏捏阿洵的小胖手,抱他往里走时,唇角难以察觉地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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