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看看窗外,含珠不禁替如意与石头担心,那些人来了吗?会不会一进屋就朝如意石头下手?楚渊一人躲在里面,能及时救人吗,他呢,他会不会出事?

外面好像有些动静,侧耳倾听,又一片寂静。

含珠心里七上八下的,视线一次次扫过屋里的陈设。

月光如水,照亮了炕头,阿洵穿着肚.兜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含珠都不知道小家伙何时踢开的薄被。身边有人陪着,哪怕只是个小孩子,含珠多少也安心了些,正要替阿洵盖上被子,南面的木窗被人轻轻敲了三下,紧接着传来楚渊冷静的声音:“妹妹开门,是我,都解决好了。”

含珠心头一喜,放下匕首就要过去,走了两步,忽然又有些不安,重新捡起匕首,到了外间门口,她暂且没有开门,隔着门板轻声问道:“大哥,如意没事吧?”

轻轻柔柔的声音,掺杂着害怕与防备。

程钰又心疼又欣慰,她要是因为光听楚渊的声音就开门,要么是太信任楚渊,要么就是傻到认为旁人不会故意装楚渊的声音骗她出去,幸好她没那么傻。

楚渊也听出了堂妹话里的防备,想到里面柔弱的小姑娘明明很害怕却佯装镇定试探自己的模样,他微微软了声音,“没事,石头也没事,对了,程大人也来了。”

如果程钰与楚倾关系好,楚渊该喊他一声程二哥的,但程钰摆明了只认阿洵姐弟俩当亲戚,他再喊二哥就有点巴结的意思,楚渊便按照在宫里遇上的称呼喊他。

程大人……

含珠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谁是程大人,还是外面传来程钰低沉的声音,她才猛地回过味儿来。

知道是他,含珠心跳一下子就乱了,没见的时候怨他一句解释也无,不看重她的清白,突然要见了,一点点准备都没有,含珠就巴不得他没来了。

好在还记得必须开门了,含珠悄悄藏好匕首,咬咬唇,开了门。

木板门轻轻打开,月光急着往里涌,全部洒在了里面的姑娘身上。美人一身白裙,眼帘低垂,晚风拂动她耳畔一缕碎发,柔软的发丝起起落落,为她安静的美又添加了三分灵动飘逸,像随时可能会被月华簇拥着飞去的仙子。

门外两个男人都看呆了。

含珠根本没敢抬眼看,目光扫过两人的衣摆,竟分不清哪个是他。男人们谁都没说话,含珠等了会儿,瞅瞅里面,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日在竹楼上与程钰做过的事,疑惑地问:“那些人都抓住了?”

提起正事,楚渊收回视线,转身对程钰道:“你先安抚她,我去收拾。”

程钰目送他走,等楚渊转了弯,他才回头看她。

只剩下两人,含珠脑袋垂得更低了,这会儿想到的不是要他解释,而是记起当时她抱他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太轻浮?

幸好这是晚上,才没让人看出她的脸红来。

程钰这会儿没有想那些风花雪月,皱眉问道:“阿洵睡了?”

他声音冷,与最初认识的时候差不多,如一盆冷水浇下,灭了她心头那莫名其妙的火。

含珠自嘲地笑笑,在他眼里,她从来都只是用来照顾他家人的吧?阿洵还小,她要替他照顾,周文嘉也是他表弟,他不想周文嘉继续错喜欢她,就要求她陪他演戏,演戏的时候只要是为了刺激周文嘉,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考虑她的感受。

“睡了。”再无羞涩再无紧张,含珠抬起头来,只是依然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了院中的槐树上。

“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程钰盯着她脸问,“为何没有提前告诉我?万一出事怎么办?”

语气里满是不悦。

含珠却一点都不怕了,看着槐树投在地上的影子道:“侯爷说有人要害我,让我假作不知,别告诉任何人。他盯得紧,我怕告诉如意她们,她们给你送消息时被他抓到。”

“他何时告诉你的,你就那么信他?”想到楚倾的丰姿,楚倾的女人缘,程钰胸口发堵。

含珠一无所觉,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来九华寺前一日说的,他这半年都很照顾我们,我有什么不信他的?你也看到了,他安排大哥护着我与阿洵,什么事都没有。”

她还喊楚渊大哥喊得这么亲昵……

程钰胸口积攒的火越来越多,不忍责怪她,低声提醒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得告诉我,如意四喜是我的人,他应该知道。”

因为不满,他声音很冷,像是命令,含珠很久没有听到他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话,竟然一点都不奇怪,好像这样冷冰冰的他才是真正的他,那些温柔体贴,都是碍于形势装出来给别人看的。

“好,我记住了。”含珠垂眸道。

她声音也是冷的,程钰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仔细看她,就见她嘴唇抿得紧紧,眼睛更是一次都没有朝他看过来,分明是生气了,又或许,她一直都在生气,因为他那日的冒犯?

程钰顿时心虚,一心虚,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还有事吗?”两人之间再次恢复沉默,含珠别开眼,委婉地逐客。

“我,我……”她看着屋檐下的花坛,程钰也顺着她目光看了过去,试了几次,终于鼓足勇气,哑声道:“那日,是我对不起你……”

话没说完,她忽然转身进去了,程钰震惊抬头,“嘭”的一声,两扇木板门狠狠地在他眼前关上,若是他再往前一步,那门定会拍在他脸上。

正震惊她第一次如此生气,气到忘了女儿家的仪态,忽听门板后传来她压抑的哭声,响了一下忽然消失,像是被她捂住了嘴。

程钰心里发慌,本能地喊她:“含珠……”

“我姓楚名菡,你别忘了!”听他又喊自己的名字,含珠忘了掩饰,哭着斥道。

程钰噎住,记起那次醉酒闯的祸了。

里面她小声抽搭,他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忽听她转身插门,程钰头脑一热,想也不想使劲儿推了一把,怕她插门今晚都不给他赔罪的机会。情急之下男人下了十分力气,含珠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晚饭也没吃,哪里受得了他这样用力一撞,手被门板震得生疼,人也不受控制朝后面跌了过去。

程钰还没进来,见她要倒,急着伸手拉她,不想大跨进门的脚与她的绊住,虽然拉住了她,他却也跟着扑了下去,结结实实跌在了她身上。

她痛呼一声,如被山压,前胸后背都疼。

他却像是陷进了软软的棉花里,浑身舒坦。

☆、第64章

含珠后背疼,是因为撞到了地,胸口疼,则是因为被他脑袋压了。

两处一起,疼得她只剩皱眉吸气的份,其他的暂且都顾不得了。

而程钰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有跌在棉花里的感觉了,闻着近在眼前的淡淡清香,他忽然想到了阿洵那孩子。小家伙有事没事总喜欢往她怀里钻,脑袋小胖手都挨得那么近,是不是也知道靠在她身上很舒服?

程钰很想顺着本能沉浸在她的怀里,可他听到了她委屈的哭声。

程钰连忙挪到一旁,回头时见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地要起来,月光下黛眉紧蹙,一看就是疼厉害了,程钰又怜惜又自责,伸手要扶她站起来。含珠本就气他,现在更气了,侧过肩膀避开他手,“你别碰我!”

程钰僵住。

这回根本不用猜的,她是明晃晃的生气了。

可程钰不想让她生气,不想她生他的气。就算做不了她的男人,也不能成了她心里的小人。

料到楚渊不会那么快回来,程钰迅速起身,拦在她身前。路突然被挡,含珠扭头想从一侧绕过去,蹙眉嘟嘴的模样有点像孩子,其实她嘴嘟起来的不高,但程钰喜欢看她这种模样,自然留意到了。

不知为何想笑。

程钰抬手拦住她,低头看她的眼睛,“摔疼了?”

说不出来的温柔,哪还像之前因为她将安危完全寄托在楚倾身上而忘了他时的不悦?

含珠疼,可她更委屈。这人大半夜的过来,先是劈头盖脸怪了她一顿,后来突然说对不起她,算什么?之前怎么没说?一个月后再说,算是训完她再装好人吗?硬闯进来害她跌在地上,这会儿又假惺惺关心她疼不疼……

“与你无关。”含珠低头回了一句,继续往一侧走。

程钰跟着她挪,挪了两步,她气急败坏,他也觉得孩子气,干脆按住她肩膀。

含珠震惊抬头。

两人都站在门口不远,月光倾洒进来,她脸上泪光浮动,他脸上则是一片愧疚温柔,看着她的幽深眼眸里藏了太多说不出口的话,希望她懂,又怕她懂。而她含泪的眸子,也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你,你很美,你知道吗?”他低低地,结结巴巴地道。

含珠微微张开了唇,实在没料到他,他会毫无预兆地夸她。第一次被男人直白地夸赞容貌,还是他,含珠脸不受控制地烫了,什么气都飞了,低下头,心慌意乱。

程钰莫名不敢再看她,松开手,看向门外,为自己找借口,一个给她的借口,“那天在竹楼上,我只想送步摇给你的,这样就能气到文嘉了,可后来你戴上那根步摇,抬起头看我……那时的你,比现在还,还美,我,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一时情不自禁,唐突了你。事后我想跟你道歉,又怕见你你更生气,就一直没去找你赔罪,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他在道歉,含珠却只听到了他夸她美。

因为姑娘美就情不自禁地亲人家,这当然不是被原谅的理由,否则世上肆意轻.薄貌美姑娘的人岂不会越来越多?可,她就是没法再继续生气……

有点没出息,也不符合自小的教养,但心不受控制,她有什么办法?

但她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以为她好糊弄,不能让他……再这样对别人。

想到他或许也会因为别的姑娘貌美冲动去冒犯,含珠心里的欢喜一下子又散了,扭头讽刺道:“情不自禁,那你每次遇到貌美的女子,是不是都要情不自禁一次?”

程钰没奢望她因为这话轻易原谅他,但也没料到她会如此讽刺他,更是将他想成了那种小人,不由替自己辩解,“我十六岁进神弩卫,每日几乎都与侍卫为伍,除了舅母,这么多年从没有正眼看过任何女人,只有你……”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别眼看门外。

但含珠听懂了,他是说这么多年只正眼看过她一个姑娘。

咬唇嘴唇,怕自己忍不住露出笑意,含珠攥攥衣袖,绕过他往屋里走。

这次程钰没再拦她,只在她快进内室时又澄清了一句,“我对不起你,你怎么怪我都没关系,但我不是那种人。”

含珠脚步顿了顿,不想回他,又担心他难受,被人冤枉误会的滋味儿,含珠尝过。

“我,我知道。”她背对他低低说,言罢飞快挑起门帘,闪了进去。

程钰望着门帘,神情恍惚。

她刚刚的声音,好像恢复了两人平静共处时的轻柔,是他听错了,还是她真的不生气了?

站了会儿,内外一片寂静,程钰不好再留恋,走到内室门口,低声与她道:“我去外面看看,你,出来关门?”她胆子那么小,刚遇到这种事,身边没有人肯定会害怕吧?

含珠并没有走远,靠着墙壁揉胸口呢,之前只顾生气,眼下不气了,身上就疼了。乍然听到他问话,声音还那么近,含珠吓了一跳,悄悄往远处走了几步才回道:“你,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去关。”

听着她紧张的声音,程钰无声笑了,已确定她消了气。

“好,那我走了。”虽然也说不清哪句话管了用,她不生气,程钰心头压了一个月的负担就没了,转身走了出去,正要下台阶,想起什么,他又顿住,回头看看,闪到了门口旁边。

他脚步轻,走没走含珠都没听出来,估摸着应该走了,瞅瞅窗外,含珠赶紧出去关门,怕别处还藏了坏人。走到门前,她忍不住探头望望,不想瞥见旁边有道人影……

含珠吓得要叫,被程钰及时捂住了嘴,顺势将她压在了门板上。

虚惊一场,含珠心头依然狂跳,看他时眼里不免带了怨气,像是责怪他为何吓唬人。

“我有事跟你说,怕站在门口你出来时看不清楚,吓到你。”程钰很快松开她,有些尴尬地道,没想到还是吓到了。

含珠想不清楚他为何会觉得躲起来再露面就不会吓到她,低头问他正事:“什么事?”

程钰郑重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楚倾那人,你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好歹让我知道,我心里有个数,免得你与阿洵出事,我与舅母连怎么回事都不清楚。”刚刚她在气头上,程钰怕她的答应只是敷衍他。

含珠明白他是出于关心,再想想京城到这里有段距离,他连夜赶过来也不容易,乖乖点头。

程钰放了心,最后看她一眼,这次是真的走了。

望着月光下他高大朦胧的背影,含珠忽然很安心。

就算她没有告诉他,他也来了,为了她也好,为了阿洵也好,他都是在关注这边的。

含珠放心地关上门,没过多久,如意回来了,悄悄与她搬回了上房。

~

前院,程钰赶过来时,那几个侍卫不知所踪,黑衣人都被换回了原来的衣服,一溜摆在堂屋。

“程大人好箭法。”九个黑衣人全是被弩.箭射穿喉咙而死,一招毙命,就算月色照人,楚渊也不得不佩服程钰的本事。

程钰没有理会他的夸赞,瞅瞅这些人,目光落在了那个昏迷不醒的活口上,“为何放他们进来?”如果只是为了套出这些人身后的主使,在他们靠近时反埋伏,抓住审问就行了,楚倾到底在想什么?

楚渊只是听从楚倾的吩咐行事,也不是十分理解,眼看程钰想弄醒那个活口,楚渊阻拦道:“二叔说过,这是我们楚家的事。明早我会亲自带人回去,交给二叔审问。程大人救人之事我会告诉二叔,其他的你还是别再过问罢,免得坏了二叔的计划。”

程钰看看他,想到楚倾的脾气,没再坚持。

到底是谁要谋害她们姐弟,他只需看楚倾对谁下手便可。

次日楚倾才进宫不久,就匆匆回了侯府,很快又命人去请三老爷过来。

“侯爷这会儿回来,又找你过去,莫非有什么急事?”三夫人担心地问。

三老爷一边穿鞋一边嘀咕道:“我先去看看。”

三夫人一直将丈夫送到门口,手中帕子攥得紧紧的。如果楚菡真的死了,还是那种死法,楚渊肯定不会声张,与楚倾商量后,多半会编个体面点的死法,所以她得等丈夫回来,才能知道那边到底成功没有。

却说三老爷进了楚倾的书房,先看到了那一溜尸首。

“这,这是怎么回事?”三老爷常在生意场上打拼,也非常人,微微惊讶后,脸色沉了下来。

楚倾与他不一样,他越生气,神色就越平静,这会儿瞧着没事人一般,示意楚渊解释。

“三叔,昨夜这些人夜袭别院,欲掳走大妹妹,被我及时拦下。”

“大胆!”三老爷气血上涌,掳人的事京城每年都会闹出几件,但大多数都是寻常百姓人家的,那些人.贩子不傻,不敢打官家女的注意,这伙人都摸到别院去了,显然知道那是楚家姑娘,明知故犯,何曾将楚家放在眼里!

“人都在这里了?有没有跑了的?博远你赶紧把人都抓回来,我活扒了他们的皮!”三老爷怒气冲冲地道,走到那个被堵了嘴的活口跟前,狠狠踢了几脚,怕对方叫唤,没有拿出嘟嘴的帕子。踢完了,三老爷原地喘了会儿气,慢慢平静下来,“暗中抓人,别走漏消息。”

楚倾一直在观察亲弟弟,这会儿点点头,“此事关系到菡菡她们三姐妹的清誉,博远做的不错,全都隐瞒了下来,除了菡菡,连老太太等人都不知情。现在我先去九华寺安抚菡菡,博远去抓漏网之鱼,三弟审人吧,我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三老爷盯着那个活口,眼里多了一丝阴狠,“二哥放心,不审出什么,他想死都不行。”

楚倾拍拍亲弟弟肩膀,低声嘱咐道:“那些人能准确找到菡菡的屋子,我怀疑侯府有人卖了消息。因此事情有个结果之前,三弟务必保密,女人们嘴碎,三弟暂且也别与弟妹说,免得她白白为蓉蓉牵肠挂肚。九华寺那边,三弟放心,我会安排妥当,绝不叫任何人出事。”

三老爷当然信他,瞅瞅楚渊,问道:“这事得跟大哥说一声吧?”

楚渊马上道:“老太太在寺里,我怕父亲着急,等查清楚了,我再告诉他。”

三老爷嗯了声,拎着黑衣人去审了。

楚倾看着弟弟走远,有一丝愧疚。

可他必须让弟弟认清枕边到底睡了什么女人,至于那女人为何只想杀他的女儿,他会亲自审。

☆、第65章

“我,我说……”

昏暗的刑房里,黑衣人再也承受不住施加在身上的痛楚,哑着声音道。

三老爷示意富贵住手,俯身凑了过去。

黑衣人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断断续续地道:“是,是侯府有人指使我们,那日,我们老大瞧上个丫鬟,强要了她,后来那丫鬟跟我们老大好上了,介绍了这笔买卖。”

三老爷目光一寒,“你可知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艰难地摇摇头:“老大不许我们打听。”

“那你们是哪天遇上她的?在什么地方?你看到脸了吗?”三老爷又问。

黑衣人想了会儿,说了个时间。

三老爷让富贵去查查这阵子都有哪些丫鬟出府,他继续审问。

富贵很快就查出来了,当日除了采办的丫鬟婆子,只有翡翠一人出了京城。

“带翡翠过来。”三老爷听完回话,半刻都没有犹豫,马上吩咐道。二哥根本不把女人当回事,如今一个早失宠的姨娘有嫌疑谋害大侄女,别说只是她身边的丫鬟,若他从那丫鬟嘴里问出什么,不用等二哥回来,他就能做主将夏姨娘关起来。

富贵便又去夏姨娘那边拿人,正是饭后午睡的时候,小丫鬟们都在屋里打盹,富贵直接站到上房门口,请夏姨娘交人。

夏姨娘心知翡翠犯了事,不敢阻拦,暗暗递过去一锭银子求富贵透漏几句。富贵跟夏姨娘是有几分交情的,毕竟他是侯爷的跟班,夏姨娘曾经在侯爷身边服侍了多年,但此事非同小可,他只字未说,领着抖如筛糠的翡翠走了,只告诫夏姨娘别惊动旁人。

夏姨娘忧心忡忡。

翡翠到了刑房,一看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再看看那些刑具,没用动刑就把一切都交代了,买人行凶的事当然不肯承认。三老爷自然也不信,在他看来,整个侯府就夏姨娘有谋害大侄女的动机,而且夏姨娘帮兄长管了两年后院,百花园更是一直由她管,兄长又有近一年不在家,连带着这么多年她攒的私房钱,凑出两千两不是不可能。

正犹豫要不要等兄长回来再一起审问夏姨娘,楚倾来了。

三老爷低声解释了一番。

楚倾看看翡翠,走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命富贵去拿夏姨娘,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想请夏姨娘过来说话。夏姨娘过来后,看了这番架势却白了脸,跪在翡翠身边求道:“侯爷,翡翠犯了什么错?还请侯爷明示,贱妾真的一无所知。”

楚倾淡然品茶,让富贵说给她听。

死寂的刑房里,富贵冷静的重复于夏姨娘而言,便是地狱传来的催命符。

她遍体生寒,此时翡翠被人糟蹋倒成了小事,可怕的是有人嫁祸她谋害大姑娘……

她伏在地上,用力磕头:“侯爷,贱妾连翡翠遇害都不知道,又怎会派她去谋害大姑娘?求侯爷明察!”

楚倾终于看向了她,盯着她眼睛问:“你敢对天发誓,说你没有谋害大姑娘?”

长女从梅丘上跌下去,命大才给了他弥补女儿的机会,这个贱人竟然怂恿小女儿对付嫡姐,竟然还想离间他们父女感情,这种不见血的谋害,又比三夫人强多少?

根本没给夏姨娘辩解的机会,楚倾冷声吩咐富贵:“用刑,直到她认罪为止。”

富贵大惊,这事与夏姨娘没有半点关系,侯爷清清楚楚,为何……难道是为了演给三老爷看的?

对上男人冷漠的目光,富贵连忙收起心中疑窦,走到夏姨娘身边,诚心劝道:“姨娘还是说实话吧,何必白白受罪?”

夏姨娘没有做过,为何要认罪?

她害怕,怕那些刑具,怕自己再也走不出这间刑房,哭着爬向楚倾,“侯爷,贱妾十三岁就伺候您了,从来没有犯过任何错,更不敢谋害大姑娘,侯爷,你信我一次,求你看在蔓蔓泓儿的份上,信我一次吧,侯爷……”

她为他生了两个儿女,他怎么能说用刑就用刑?

夏姨娘哭得撕心裂肺,富贵偷瞄楚倾脸色,赶紧堵住了她嘴。

“别留下外伤。”富贵动手之前,楚倾平静地提醒道。

富贵从命,取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来。

三老爷站在兄长旁边,瞅瞅痛苦无比的夏姨娘,再看看稳稳当当端茶细品的兄长,心知兄长这次是气坏了,而与大侄女的安危相比,一个姨娘算什么?

然而直到夏姨娘第三次昏死过去,她也没有认。

富贵出了一身汗,背上衣裳都湿了,瞅准时机,跪下去替夏姨娘求情,“侯爷,或许真的不是姨娘所为?我与姨娘同年到侯爷身边伺候的……”说到一半,楚倾冷冷看来,富贵顿时低下头,不敢再多嘴。

“继续用刑。”楚倾有些不耐烦地喝道,显然认定是夏姨娘所为。

“等等。”三老爷看一眼昏死的女人,也起了疑心,摸着下巴在屋里慢慢踱了两步,转过身对楚倾道:“二哥,我又想了想,老太太六月初九要去九华寺的事并非秘密,翡翠她爹偏偏赶在前几天出事,翡翠回家探病又遇上歹人,连起来未免太过巧合,或许,有人料到了这一步,故意提前布局嫁祸给夏姨娘?”

云阳侯府三房和气,只有夏姨娘与大侄女不合,真凶选择夏姨娘再合适不过。而真凶显然也极其了解兄长,瞧他气成这样,夏姨娘不承认他就不会罢手,万一夏姨娘承受不住一命呜呼,那个唯一与真凶接触过的戴五也抓不到,夏姨娘头上的罪名便再也洗刷不清了。

被弟弟提醒,楚倾若有所思,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卫,“立即去查翡翠爹的事。”

那人领命去了,天黑前与楚渊一起回来的,一个道翡翠爹没有瞧见是谁撞得他,周围也没有村民目睹,查无可查,一个道戴五早已逃出京城,派人去追,不知能否追到。

“你亲自带人去追,追不到别回来。”楚倾额头青筋暴起,吓得身边几人噤若寒蝉。

楚渊连夜出发了,楚倾平复片刻,对三老爷道:“水落石出之前,半个字都不许对旁人说。”

声音冰冷,很有迁怒的意思。

三老爷还是挺怕这个兄长的,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兄长如此愤怒,不敢不听。回到西院,妻子跟他打听,三老爷神色凝重地摇摇头,劝她别问。三夫人套不出丈夫的话,看丈夫的态度也不像是疑她的,心里更是没底,试探着道:“问你你不告诉我,神秘兮兮的弄得我心慌,那我明日去看蓉蓉,几天没见,我想她了。”

三老爷摆出一副她想去就去的态度。

三夫人马上明白了,楚菡没死,楚倾叫丈夫过去,是要抓住真凶的。

旁边三老爷心中烦闷睡不着,三夫人一动不动地躺着,脑海里不停地回想自己的计划。陆掌柜是她乳母的儿子,从小爱慕她,对她忠心耿耿,他人虽然留在京城,五月中旬就假装去江南进货去了,安排好戴五等人后,他也悄悄离了京城,任谁也怀疑不到他头上。戴五那边,就算抓住戴五,戴五见不到陆掌柜,也扯不到她身上。

确实没有任何纰漏。

三夫人稍微安了心。

“你明日什么时候出发?”三老爷睡不着,转身同妻子闲聊。

三夫人烦恼地啧了一声,改了主意,“算了,等哪天天凉快了我再去吧。”

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这当口去九华寺,容易让楚倾多想,还是以静制动罢。

正院那边,楚倾抱着夏姨娘回了她的院子,如此在那些小丫鬟眼里,便是侯爷白日叫姨娘过去伺候,伺候得还不错,所以侯爷亲自送姨娘回来了,宠爱更胜往日。

只有夏姨娘,浑身发冷,心也是冷的。

“翡翠的事,你自己找个借口应付院里的人,其他的,敢传出去半个字,我不要你的命,我会将蔓蔓送到家庙,年纪到了,再远远将她嫁出去。你伺候我那么多年,知道我说到做到。”楚倾站在床前,冷漠地看着床上半死不活的女人。

夏姨娘直直地看着他,看这个她从十三岁起就爱慕的男人。以前他对小周氏冷淡,她还暗暗嘲笑过小周氏傻,竟奢望楚倾一心一意对她,如今她才知道,她也傻,竟以为楚倾对她好歹是有些情分的,所以他只有她一个姨娘,还允许她给他生孩子,不像百花园的那些人,事后都得喝绝子汤。

直到那一针针扎在身上,楚倾都没有任何动容,夏姨娘才明白,她在楚倾心里,什么都不算。

“你,刚刚给我吃了什么?”浑身没有力气,夏姨娘绝望地问。

“三日后,你会诊出疟疾,然后到庄子上养病。”楚倾目光温柔了些,在床边坐下,轻叹道:“你挑拨蔓蔓去刺激菡菡,这次算是小施惩戒,罚你在庄子上住半年,年底我再接你回来。如果这三日你在蔓蔓兄妹跟前露出异样,还是那句话,不听我话的人,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夏姨娘终于明白楚倾为何对她用刑了,他肯留她的命,说明他知道她没有害大姑娘,但他察觉了她别的心思,所以下手罚她。

看着男人俊美的脸庞,夏姨娘心底又浮现一丝希望。楚倾是非分明,这次罚过了,只要以后她不再犯错,楚倾就算不再碰她,也会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接她回来。如今夏姨娘也不求别的了,只求能回来,看着一双儿女顺顺利利娶妻嫁人。

“侯爷放心,贱妾知错了,以后绝不敢再自作聪明。”她哭着认错。

楚倾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语重心长地道:“你是母亲给我的,我破例给你一次机会,再有下次,休怪我无情。”

夏姨娘泪水夺眶而出,连声保证。

楚倾没再安抚她,起身走了,出门时,他仰头望月。

妻子一直都以为他宠爱夏姨娘,过阵子她在那边见到夏姨娘,会不会笑?

敢害他女儿的人,谁都别想活。

到了第三日,夏姨娘因身染疟疾被送出府时,楚渊押着戴五回来了,顺道带回了路上“偶遇”的被戴五一眼认出的陆掌柜。

☆、第66章

无论是戴五还是陆掌柜,楚倾都派人暗中跟踪了,如此楚渊抓不住人才怪,先抓了跑得快的戴五,折回来再故意去偶遇陆掌柜。这会儿戴五心知必死,自然乐意拉个垫背的,瞧见陆掌柜便大喊起来,所以二人谁也没能跑,陆掌柜还想咬舌自杀,被楚渊派人敲掉了下面一排牙。

黄昏时分,楚渊押着二人回了侯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楚倾派人去请三老爷,兄弟俩一起去了刑房。

将近二更天,三老爷才从刑房出来。夜色昏暗,富贵提着灯笼送他,走到院门口,看见二老爷的长随平安提着灯笼守在那边。

“老爷,夫人派我来接你。”平安弯着腰道,这几日老爷往正院这边来并不带他,刚刚天黑了,不用夫人提醒他也是要过来的。

三老爷点点头,领头走了。

平安马上跟上,略微落后一步,富贵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吩咐两个守门的,“先别落锁,一会儿三老爷还回来。”

两个守门的互相看了眼,都知道今晚要有大事了。

西院,三夫人坐立不安,听到外面有动静,她马上迎了出去。夫妻俩一个跨进堂屋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目光一对,三老爷神情恍惚,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妻子,而三夫人心中一沉,知道楚倾肯定是查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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