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三老爷吩咐屋里的丫鬟都回下人房,今晚不用人守夜。
两个大丫鬟看向三夫人,特别是湘平,眼里隐含担忧。
三夫人笑了笑,点头示意她们下去,她走到丈夫身边,抬手替他更衣,熟稔地道:“什么事非要忙到现在?我先服侍老爷换身衣服吧。”
三老爷没有说话,看着近在眼前的妻子,就在她准备解他腰带时,他突然攥住她手,看着她眼睛道:“陆掌柜戴五都招了,你,为何,为何要害菡菡?”那是他的亲侄女,是妻子好姐妹的女儿,她为何要费这么多心思害一个小姑娘?
“害菡菡?你说我害菡菡?”三夫人一脸茫然,随即皱起眉,“菡菡出事了?这事与陆掌柜有什么关系,那个戴五又是谁?”
她不信陆掌柜会背叛她,只要陆掌柜没有招出她,那陆掌柜也可能是被旁人收买的,楚倾就是怀疑她,也没有证据,她也不信丈夫会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将她交给楚倾,不闻不问。
三老爷看不出妻子是不是在演戏,苦笑着告诉她:“陆掌柜开始确实没有招出你,咬定另有人主使他,二哥抓了陆掌柜的妹妹……他便都招了,阿柔,你与我说实话,你为何要害菡菡?是菡菡对不起你,还是我们楚家对不起你了?你要报复在她身上?”
说到最后,声音微冷,又有着无尽的悲凉。
这是他的妻子,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妻子,为他生了一双好儿女的妻子,他真的想不出她这样做的理由,可陆掌柜是妻子的陪嫁掌柜,是妻子的心腹,铁证如山,他无法不相信。
三夫人眉头紧皱,退后两步问:“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陆掌柜招了又如何?难道就不能是旁人收买了陆掌柜来陷害她?
她再三否认,三老爷长长地吸了口气,“你真的不肯告诉我?”
“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让我告诉你什么!”三夫人横眉斥道。
才三十出头的女人,美艳如初,想到那么多晚的夫妻恩爱,想到一家四口聚在一起的欢乐场景,三老爷真的不舍,最后一次努力道:“阿柔,你告诉我,只要你有苦衷,我会替你跟二哥求情的,阿柔……”
三夫人用一种他被鬼上身了的眼神看他,“楚仪你能不能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三老爷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没有看她,转身道:“你随我来,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在他眼里,妻子是妻子,可是在二哥眼里,妻子也只是个女人,二哥连为他生了一对儿子女的姨娘都可以轻易用刑处决,对更有可能谋害他女儿的弟妹难道就会放过一马?事到如今,亲眼目睹二哥处决夏姨娘,他都没有脸替妻子求情。
夫妻俩一路沉默,到了刑房外面。
刑房分内外间,外间看起来与普通客房无异,三夫人站在门口看了看,疑惑地走了进去,三老爷跟着进来,反手关了门,对她道:“二哥在里面。”
三夫人抿抿唇,硬着头皮与他一道往里走。三老爷挑开里面的门帘,三夫人刚要进去,看清里面的摆设,白着脸本能后退,然而没等她走远,冷不丁从里面转过一道身影。那个她曾经仰慕过的男人,那个京城第一美男子,毫不留情地将她扯了进去,三夫人才发出一声惊叫,人就重重扑在了地上,好巧不巧,那里有一摊还残留余温的血。
她手上脸上衣襟上,全都是血。
“为何要害菡菡?”楚倾走到她身边,靴子距离那滩血只有几寸,面冷如冰。
三夫人没有看他,目光投向了那边的丈夫,似是质问,三老爷不忍心看,转了过去。
女人不说话,楚倾也没有耐性陪她,直接命富贵将对付夏姨娘的那一套用在三夫人身上,三夫人惊慌挣扎,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敌得过富贵,很快就被绑了手脚吊在了铁架上。
楚倾走到铁架前面,看着痛苦扭动的女人,声音还算平静,“疟疾会传人你知道的吧?你不交代,夏姨娘是咱们府上的第一个,你便是第二个。你若实话实说,看在阿淮蓉蓉的份上,我留你一条命。”
三夫人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她是娇生惯养的女儿,这辈子受过的最大苦便是生孩子那会儿,可此时的针扎之苦,更锐更让人发疯。她绝望地喊丈夫的名字,发出的却只是呜呜声,眼泪流下来,她第一次生出悔意,可是想到小周氏,想到小周氏明明可怜到了极点还要用侯夫人身份奚落她时的得意脸庞,她又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痛快。
楚倾看出了女人眼里的得意,那张脸沾满污血,此时更显得狰狞。
“不招?”她张狂,楚倾反而不气了,面无表情站在那儿,看富贵用刑。
三夫人昏了过去,被富贵用冷水浇醒,富贵还想再继续,三老爷忽的走了过来,扯下妻子嘴里的帕子,红着眼圈逼她:“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瞒的?你到底为何要杀菡菡,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他哪里对不起她,才让她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害一个十三岁的侄女?
三夫人奄奄一息,神智也有些不清楚了,看着面前的楚家兄弟,好像回到了当年初遇。
她喜欢楚倾,可楚倾喜欢小周氏。
她嫁给了楚仪,丈夫疼她,她过得比小周氏好,她终于有了一项强过小周氏的,可小周氏说她是侯夫人,说她的子女的婚事都得沾楚倾沾她小周氏的光。
三夫人不服。
她不服。
特别是小周氏认了命开始接受楚倾,而楚倾也开始对小周氏好的时候,小周氏笑得有多灿烂,她就有多刺眼,所以她一次次惋惜楚倾依然风流不改,小周氏明面上不在乎,人却迅速瘦了下去,最终落得个难产。
可小周氏临死前生了儿子,阿洵会继承爵位,她的阿淮却要走他父亲的老路。
三夫人不服,就算小周氏死了,她也要争这口气。
夏姨娘是聪明人,嫡子没了对她无益,她若直接害死阿洵再嫁祸给夏姨娘,楚倾容易疑心,而且阿洵身边有个护她如命的姐姐,她很难找到机会。所以她先对付楚菡,怂恿楚菡将楚蔓从梅丘上推下去,那样不管楚蔓是死是伤,夏姨娘身为母亲,都会出手,夏姨娘不出手,她就替她出,反正都能嫁祸到夏姨娘身上。
可她没想到楚菡竟然从梅丘跌了下去,楚菡闲的没事带弟弟过去,是想看看梅丘边上的情况吗?或许是吧,可楚菡倒霉,自己不小心掉了下去,再醒来,人变了性子,楚倾后院也前所未有的和谐起来。
三夫人试着挑拨楚菡,楚菡面团一样扶不起来,那她就故意挑起楚菡与夏姨娘母女的不合,只要夏姨娘有了对付楚菡的理由,她就可以布局了。譬如这次,如果事情顺利,楚菡会死,楚倾会杀了夏姨娘,对庶女会有迁怒,但不至于赶出府。
阿洵没了姐姐,她随时可以动手,但她会等到楚倾娶填房的时候,那时最巴不得阿洵死的人会是楚倾的填房,她害了阿洵,方便嫁祸对方。楚倾再娶,她还可以嫁祸楚泓兄妹……
到了最后,庶子不能袭爵,楚倾生不出嫡子,只能过继亲侄子,也就是她的儿子。
那时小周氏在天上看到了,还能跟她比什么?
身体越来越疼,疼到麻木,三夫人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口,但她看到了丈夫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而楚倾,他举起了手中长剑……
胸口好像被什么刺入,三夫人低头,看到有血顺着那剑身缓缓下.流,越来越快。
意识终于清晰了些,三夫人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丈夫。
“对不起……”
☆、第67章
九华寺。
楚渊将戴五陆掌柜押回侯府便匆匆过来了,正赶上老太太领着含珠几人坐在老槐树下纳凉。
“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明日再过来也不迟,何必非要赶在今日回来?”老太太瞅瞅晚天夕阳,满眼关切地斥责道。
楚渊在藤椅上坐下,看着老太太道:“明日是二十,孙子过来陪您一起去上头柱香。”
老太太每年六月都会来九华寺,也都是选在六月二十去上当天的头柱香,小辈们好奇这是什么特殊日子,老太太从来没有给过真正的解释,小辈儿们也就不问了。
孙子惦记自己,老太太浑身舒坦,仔细打量孙子几眼,微微皱了眉:“你二叔让你去做什么差事了?几天不见,我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楚渊笑了,“是二叔一位故友寿辰,我在军中时也曾受其指点,二叔没空过去,派我去送份寿礼,聊表心意。”
老太太点点头,笑眯眯看向刚刚还在那边玩麻雀因为害怕堂兄乖乖坐回姐姐身边的阿洵,故意逗他:“阿洵快点长大吧,跟你大哥一样练功夫,你爹爹有什么差事好使唤你,有你帮忙,你大哥就能轻松些了。”
阿洵往姐姐怀里靠了靠,大眼睛局促又有些好奇地盯着几日不见的大堂兄,楚渊看过来,小家伙就扭头埋到了姐姐怀里,抱着姐姐道:“我不去。”他要跟表哥爹爹学骑马射箭,可他不想替爹爹做事,爹爹使唤大堂兄大堂兄就不见了好几天,阿洵不想跟姐姐分开,分开一会儿可以,晚上还是要跟姐姐一起睡的。
男娃黏人,逗得楚蔷楚蓉等人都笑他,含珠悄悄看一眼楚渊,却很感激身边有阿洵陪着。有人要害她与阿洵,那日楚倾过来说都已经安排妥了,让她在寺里安心避暑,其他的不用她惦记。可含珠如何不担心?她想知道真凶到底是谁,想知道楚倾是怎么处置的,白日她在老太太跟前强装一无所知,夜里翻来覆去难眠,幸好身边有阿洵,抱着小家伙肉呼呼的胖身子,含珠便会安心很多。
“好了,天快黑了,都回去歇着吧,明早都早点起来,谁睡懒觉耽误我抢头柱香,我就罚他去寺里当一天小和尚。”老太太故作威严的扫视一圈,目光当然落到了阿洵身上。
阿洵知道小和尚没有头发,不禁捂住脑袋,“我不睡懒觉!”
“那明天看咱们谁先起来。”老太太慈爱地摸摸男娃脑袋,领着丫鬟进屋了。
楚蔷也过来稀罕阿洵,含珠看着她旁边楚渊的衣摆,记着楚倾叮嘱过她不能露出异样,强忍着没有去看,没有用眼神询问,同几个堂兄弟姐妹告辞后,牵着阿洵往东跨院走。
阿洵手里拎着楚淮给他捉的小麻雀,仰头跟姐姐说话:“我不睡懒觉,明天姐姐叫我。”
男娃天真可爱,含珠暂且放下心中不安,进屋后亲手给阿洵洗脸洗脚。三岁的孩子,小胳膊小腿白白净净肉.肉呼呼,跟莲藕似的,含珠捏了又捏,亲亲乖乖躺在炕头望着她笑的小家伙,“阿洵乖,明天咱们一起起来,不让老太太剃了阿洵的头发。”
阿洵抱住姐姐,小胖手轻轻摸姐姐乌黑的长发,“也不许剃姐姐的。”
含珠心里软软的,吹灯上炕,抱住立即黏过来的弟弟,轻声给他讲故事。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次日天才熹微,院子里就忙起来了,这还幸好不是什么大日子,若是赶上节日,百姓们争着要上头柱香的时候,此时起来肯定抢不到的。
阿洵昨晚答应的好好的,早上却起不来了,含珠也没强求他,帮小家伙洗脸穿衣,让如意抱着一起去了前院。老太太瞧了,心疼道:“要不别带阿洵去了,咱们早点去早点回来,兴许那会儿他还没醒呢。”
老太太今日是打算上完香再游游寺的,含珠不想因为阿洵扫了老太太的兴致,也不放心让阿洵自己留在这边,笑着道:“不碍事,阿洵昨晚跟我说了,他想陪老太太一起上香,要是他起不来,我抱他也得带他过去。”
“这小子,嘴倒是甜。”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对楚渊道:“好了,那咱们就出发吧。”
别院到山门有两刻钟左右的路程,楚渊楚淮楚泓三兄弟走路过去,女眷们坐软轿。到了寺门前的一百零八层石阶前,软轿停下,再往上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为了表示诚心,都得爬台阶上去的。
“我抱四弟吧。”楚渊走到含珠的软轿前,低头与她道。
他身强体健,又深受楚倾信任,含珠便慢慢将怀里酣睡的男娃递了过去,“劳烦大哥了。”
楚渊对着阿洵笑了笑,看向含珠时那笑意依然没有收敛,“我照顾阿洵,妹妹去扶老太太。”
越是冷漠的人,笑起来越让人惊艳,含珠第一次近距离面对笑着的楚渊,竟被那温柔兄长模样晃了一下,连忙垂下眼帘,轻声告辞,走到老太太身边,与楚蔷分站左右。
她是受了楚渊嘱咐,而且身为楚家大姑娘,含珠也觉得自己该扶着老太太,没有多想。楚蔷却记起往年都是她与楚蓉陪老太太的,悄悄朝楚蓉看了过去,楚蓉见了,伸手抱住她胳膊撒娇,“这么高的台阶,一会儿我爬不动了二姐姐可得拉我一把。”
她是三姑娘,以前楚菡不来,她扶老太太是应该的,眼下楚菡来了,楚菡扶老太太也是理所应当,她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心里不痛快,又不是什么荣耀,自己走更轻松。
三妹妹没当回事,楚蔷松了口气,姐妹三个笑着陪老太太往上走。
楚渊三兄弟跟在后头,女人们走得慢,他们想走快都不行。楚淮有劲儿没处使,就低头去逗楚渊怀里的男娃,一会儿捏捏阿洵鼻子一会儿扯扯他手,还偷偷按了按阿洵的小裤.裆,楚渊刚想瞪他,想到什么,抿了抿唇。
有他纵容楚淮捣乱,阿洵睡不安稳,撇撇嘴,忽的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头顶蔚蓝的天,还有三哥的大脑袋,小家伙很是茫然,含糊不清地喊姐姐。
含珠听到动静,笑着转身,“阿洵醒了?看,咱们都快到寺里了。”
此时山中无人,为了爬台阶方便,三个姑娘都没有戴帷帽,交给丫鬟们先收着,因此含珠这样转过来,眼里秋水盈盈,俏脸似桃花灿灿,嘴角温柔浅笑更是如春风拂面,看得楚渊三人都是一愣。
阿洵天天跟姐姐在一起,没有愣,嘟嘴朝姐姐伸手,“把嘘嘘!”
含珠一张粉面顿时涨了通红。
楚渊别开眼,看向路边,楚淮不厚道的笑出声,楚泓瞅瞅阿洵,眼里也有笑。
老太太早停下了,瞅瞅山下,见这边只有自家人,就指着那边一颗古树哄阿洵,“姐姐走累了,没力气,让你大哥抱你去吧,阿洵嘘嘘完了早点回来,你是小男子汉,姐姐走不动了,你得扶着她。”
阿洵这半年跟亲人们都很熟了,见姐姐也在笑,点点头,乖乖让楚渊抱着去了,回来后精神了不少,坚持要自己走,小手攥着姐姐。含珠有点累,幸好小家伙没走几步就受不住了,转身朝个子最高的大哥要抱。
一大家子说说笑笑地到了寺门前,果然是第一波来上香的。
知客僧领着众人去大殿上香。
老太太先上,轮到含珠时,她看着前面威严又慈悲的金身佛祖雕像,磕头时诚心恳求,求佛祖保佑父母在天得以团聚,保佑她与妹妹顺顺遂遂,保佑阿洵平安长大,也保佑,那人一世如意。
磕了三个头,刚要起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奇的声音:“竟然有人比我还早?”
含珠本能地回头看。
晨光洒进来,她只看见一道颀长的华服身影背光而站。
门口那人却一眼看到了跪在大殿当中的姑娘。
美人肤白若雪,眉目如画,眼里带着淡淡悲伤,回眸一看,似观音下凡,为苍生悲悯。
那一瞬,他心跳好像停了。
含珠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她也没想看,很快就转过头,起身走到老太太一侧,垂眸静立。楚渊则快步走了过去,低头朝来人行礼:“臣楚渊拜见四皇子殿下。”
老太太一听,马上领着小辈们去行礼。
四皇子扫一眼众人,再看看佛祖金像,惋惜道:“今日母妃生辰,我昨晚就过来了,特意起大早打算上头柱香为她贺寿,没想还是晚了一步,让老太太抢了。”
老太太惶恐,“臣妇坏了殿下好事,请殿下恕罪。”
四皇子爽朗一笑,虚扶她起来,“老太太来得早,说明比我有诚心,何罪之有?”
言罢越过众人,撩起衣摆在蒲团上跪了下去,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上完香后,朝众人告辞:“诸位自便,我先回宫了。”视线在含珠身上多停留了几瞬,才潇洒转身,领着两个随从扬长而去。
走出很远,四皇子慢慢停住,回望大殿,低声问随从:“我记得,云阳侯府一共有四位姑娘?”
楚倾是天子宠臣,他家里的情况几乎无人不知,那随从能在皇子身边伺候,自然是个耳听八方的玲珑人,笑着答:“是,听说楚大姑娘大病一场后变得温婉可人,又是天仙似的容貌,虽然她好静不喜出门,露面几次后,已经隐隐有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盛誉。”
刚刚殿下盯着哪个姑娘出神,他看得清清楚楚,而单看身段模样,猜到那就是楚大姑娘。
楚家大姑娘……
四皇子心中雀跃,好在还记着正事,朗声道:“走吧,别误了母妃的生辰宴。”
而大殿里,老太太正暗暗观察家里三个姑娘。
亲孙女楚蔷平静地去上香了,没事人一样,楚蓉垂眸而立,若有所思,而被四皇子特别留意的大侄孙女,柔声哄嚷嚷肚子饿的弟弟呢。
老太太笑了笑,朝楚渊递个眼神。
不论如何,让孙子给他二叔提个醒吧。四皇子母妃丽妃乃太后亲侄女,太后一直希望明德帝封丽妃为后,至于她想扶持哪个皇子当太子,还用猜吗?
朝堂里的事,是提前站队还是隔岸观火,楚倾自有计较。
谁都没有再提四皇子,众人在寺里用了斋饭,一起去赏景,正准备回去,山下传来噩耗。
三夫人来九华寺的路上遇到劫匪,侍卫寡不敌众,护主不力,三夫人与身边丫鬟尽皆丧命。
☆、第68章
云阳侯府三夫人在京郊被劫惨死,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消息传到宫里,楚倾震怒,跪请圣上准他带人剿匪。天子脚下闹出这种事情,明德帝也自觉被贼人扇了脸,当即拨人给楚倾,许其先斩后奏。
当天,京城一个叫神龙帮的小帮派被楚倾领兵血洗,一人都没能逃出。
仇报了,还得操办丧事。
楚家一共三房,如今只剩大夫人一个当家太太,她忙得焦头烂额。老太太主动揽下一些事情,楚蔷含珠姐妹也都有差事,特别是含珠,她代表的是二房。大夫人开始没打算怎么使唤侄女的,但是见侄女对丧事诸项事宜十分熟悉,还提醒了她一处疏漏,想到侄女定是三年前丧母时记下的这些,便放心地将几件大事交给了她。
含珠既要哭丧又要办差,晚上还得照顾阿洵,着实劳累。楚倾心疼女儿,可家里出事也没办法,只得吩咐如意四喜好好伺候着,阿洵也懂些事了,姐姐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特别乖巧。
下葬那一日,含珠坐在马车里,与楚家众人一起去送葬。
一路纸钱在哭声里飘飘洒洒,平添凄凉。
到了楚家祖坟所在的山下,女眷们下了车,踉踉跄跄跟在棺木后头往上走。
楚蓉被丫鬟们扶着,哭得声音都哑了。
含珠看着她的背影,也泣不成声。她说不清楚自己在哭什么,触景生情,哭她去世不久的父亲,或是为了相处半年多的三夫人而哭,亦或是,为了姐妹俩前途未卜的命运而哭。
她害怕。
她隐约猜到了,要害她的人是三夫人,而三夫人,是被楚倾杀的。
如果真凶是别人,楚倾在凶手下手之前直接抓住对方就是,但楚倾没有,他绕了这样一个大圈子,说明他有所顾忌,三夫人正好是他顾忌的人。他要顾忌三老爷,要顾忌楚淮兄妹,顾忌楚家的名声,还有其他一些她猜不到的东西。
含珠怕豪门大户里的心狠手辣,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三夫人害楚菡的动机,但就是那样一个见面时慈眉善目嘘寒问暖的长辈,要害她。她怕楚倾,三夫人敢害她,定是精心布的局,但还是被楚倾发觉了,她毫发无损,楚倾都一怒之下要了三夫人的命,将来一旦事发,被楚倾知道楚菡早没了,而她是个假的,楚倾会怎么对付她?他堂堂侯爷,威风凛凛的将军,能忍受被人联手欺骗?
脑海里浮现楚倾冷漠的眼睛,含珠心底发寒,怕她与妹妹终将不得善终。
三夫人下葬不久,庄子上传来夏姨娘病逝的消息。
含珠听了,当晚就病倒了。
郎中过来号脉,说是忧思成疾。
楚倾命人送郎中出去,看看床上病怏怏的女儿,知道她在忧心什么,低头对儿子道:“阿洵先去外面找黑黑,爹爹给姐姐治病,你在这儿爹爹的法子不管用,一会儿治好了爹爹马上叫你进来。”
阿洵紧张地看着姐姐,不禁抱紧了爹爹,“那爹爹快点治好姐姐。”
楚倾摸了摸他脑袋,示意如意四喜领小少爷出去。
阿洵趴在床前,轻轻跟姐姐说了声快点好才走了。
含珠看着男娃三步两回头地出了屋,目光慢慢移到了床边的男人身上,没敢看他的脸,只盯着他胸口,轻声道:“爹爹,我没事,你还是先去陪陪妹妹吧。”
“跟你说完话我就去。”楚倾歪坐在床上,伸手去摸女儿额头。
含珠本能欲躲,楚倾察觉女儿对自己的害怕,临时改成了摸她脑袋。那动作十分温柔,含珠闭上了眼睛,再次告诉自己这是她的父亲。
她满心恐惧,楚倾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儿,却是无比愧疚。是他看错了人,以为三夫人真心照顾长女,所以纵容长女亲近婶母,现在想想,三夫人都曾挑拨他与妻子的关系,妻子死后,女儿视他为仇人,恐怕也有三夫人的功劳吧?
女儿傻,错信毒妇害自己跌落梅丘,他也,他也蠢,识人不明。若不是端午时发现了端倪,派人跟踪三夫人,女儿恐怕早就丧命于三夫人的毒计了。
“菡菡都猜到了?”思及女儿从小到大受的苦,现在又因为这个病了,楚倾打算跟女儿彻底解释清楚,免得她胡乱猜测。
“那人是个毒妇,先是挑拨你娘与我的关系,害得你娘抑郁难产,后来又想谋害你们姐弟,致使我没有子嗣,然后将爵位传给你二哥。”楚倾低低地道,见女儿震惊地看过来,他叹口气,“菡菡,这都是她一人痴心妄想,与你三叔他们无关,这事真相也只有你三叔大哥还有我知道,现在我告诉你,你千万别在你二哥三妹妹面前表现出来,他们都是好孩子,咱们楚家不能因为一个毒.妇乱了。”
含珠茫然地点点头,还没有从刚刚那番话回过神来。
楚倾不禁感慨女儿忘了那些事情,人都变单纯多了,换做之前,女儿绝不会如此震惊的。京城勋贵人家各房为争爵位争家财,闹出丑闻不少,这次三夫人只是伪装的好,目的并不难以理解。
“猜到是我杀的她,菡菡害怕了?”楚倾可没忘了女儿惧怕他的眼神。
含珠脸色一变,垂下眼帘。
楚倾无奈,摸摸她脑顶道:“爹爹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从小就疼你,那女人之前就差点害你丧命,这次又想出这样的毒计,甚至还在算计阿洵的命,爹爹不杀她,难消心头之恨。可你怕什么?傻丫头,爹爹狠也是对外人,对你跟阿洵,爹爹恨不得天天挂你们在身上,看谁还敢欺负你们。”
一番甜言蜜语,说得真心无比。
含珠心底对他的惧怕却半分未减,不知该怎么回应楚倾慈爱的眼神,含珠抿抿唇,试探着问道:“姨娘……”
楚倾长眉微挑,“你怀疑她也是爹爹杀的?”
含珠顿时不敢说话了,摇摇头,“没,我,我是想问问姨娘发丧的事。”
楚倾被她这胆小模样逗笑了,没忍住摸了摸女儿额头,柔声道:“那人死有余辜,夏姨娘没有做错事,爹爹杀她做什么?敢情在菡菡眼里,爹爹成了杀人魔头?傻,夏姨娘是自己福薄,染病没的,菡菡不用胡思乱想。她的丧事有你大伯母料理,你安心养病吧,早点胖回来。都是外人,为她们憔悴不值得。”
含珠点点头,抬眼看,撞进男人满是疼惜的眼眸里。额头他微凉的手指还在缓缓摩挲,含珠浑身不自在,尽量露出一副安心的模样,“我都知道了,爹爹放心,女儿不会再乱想了,爹爹还是快去看看妹妹吧。”
一下子没了母亲,楚蔓也是够可怜的。
楚倾也觉得自己说的差不了,又安抚女儿几句,起身离去。
阿洵很快就跑了进来,趴在床前问姐姐:“还难受吗?”
男娃乌溜溜的清澈眼睛里盛满了关心,含珠笑了笑,握住他小胖手道:“不难受了。”
多想无益,走一步算一步罢。
次日方氏领着凝珠来侯府探病,含珠只道累着了,并未对方氏说出心事,因为她知道说出来也没有用,只会让方氏更愧疚而已。事到如今,如箭在弦上,还追究曾经的胁迫有什么意义?而她确实欠程钰的,经过了大半年,她早不怪他了。
夜幕降临,阿洵很快睡着了,含珠平躺在床上,对着漆黑的床顶发呆。
门口忽然传来轻微的推门声。
含珠望了过去,短暂的紧张后,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来人是他。
每次她出什么事,他好像都会来一趟。
就算不是他,对方能潜入侯府,现在她惊叫反抗也无用吧?
含珠闭上眼睛装睡,试图分辨来人的脚步声,被子下面双手紧张地攥住床褥。
她听见纱帐被人挑了起来,黑暗里似乎也多了柔和的光亮。
她闻到了一缕淡淡的无法形容的味道,很熟悉,是他身上的。
待那人轻轻唤了声含珠,含珠紧张的心瞬间平静了下去,真的是他。
正犹豫要不要马上睁开眼睛,脸上忽然被什么碰了一下,那指腹带着一层薄茧,在她脸上小心翼翼地辗转。
含珠呆住了。
夜明珠发出的光亮很弱,程钰并未注意到她轻轻颤抖的眼睫,他注意力全在她脸上,一个月不见,她又病了瘦了,可怜巴巴的。忧思成疾,是猜到三夫人是怎么死的了吧?那她一个没见过内宅险恶没见过楚倾狠辣的柔弱姑娘,是不是也害怕了?
一定怨死他了吧?
他如此对她,还有什么资格碰她?
程钰默默收回手,静坐片刻,替她将薄被盖好,掩得严严实实了,才捂住她嘴,轻轻摇了摇她肩膀。
含珠“醒了”,才看到他清冷的脸庞,想到他刚刚做的事,又是摸她脸又是拉被子,她马上就别开了眼,努力做出震惊的样子,“你,你怎么来了?”
程钰看看背对他酣睡的阿洵,声音极轻,“听说你病了?是不是猜到了三夫人的死因?”
含珠点了点头,觉得这样躺着与他说话不好,小声道:“你,你先去后面等我?”
“不必,我马上就走了。”程钰低低地道,不敢与她多待,怕自己越来越舍不得。
含珠听了,忍不住有点失望,垂眸等他说。
“京城险恶,楚倾仇家不少,我不敢保证不会再有别人暗算你,也不敢保证你的事永远不会被他知道,但你记住,我既然将你拖进了这趟浑水,便会尽我所能护着你。平安无事最好,万一事发,最后逃不过一死,我也会死在你前头,死后若有来生,我再向你赔罪。”
低低沉沉的声音,却比任何高声保证都有力。
含珠呆呆地望着他,他的意思,是要与她同生共死吗?
“还怕吗?”担心被她看出什么,程钰收起夜明珠,在黑暗里问。
对着他模糊的身影,含珠无声地笑,“不怕了。”
他恐怕永远都不知道,自从他救了她第一次,只要有他在附近,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69章
楚家连续办了两次丧事,因为要守孝,门庭一下子冷清下来,含珠等人不再出门做客,旁人除了正经亲戚,也不好再走动。
含珠更习惯现在的安静生活,三夫人去了,楚淮兄妹守三年大孝,她这个亲侄女也得守一年。含珠对三夫人没什么感情,但她可以安心继续替父亲守孝了,不用再因为饭桌上楚倾总给她夹荤菜而为难。
转眼到了中秋。
合家团圆的日子,侯府整办了一席素宴,晚上三房人聚在一处赏月。
含珠暗暗观察众人。
大房众人还好,二房这边,楚泓楚蔓都瘦了,楚泓少年郎心事藏得深,脸上已经不见了丧母之痛,只是比以前沉默内敛了不少。楚蔓看着就可怜多了,比以前更加怯懦,低着眼帘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像是没有这个人。
三房里,三老爷迅速消瘦下来,双下巴没了,微鼓的肚子也没了,面带沧桑,人却因为这一瘦俊朗了不少,跟楚倾站在一起,兄弟二人鹤立鸡群,夺人眼目。楚淮刚开始消沉了几日,最近脸上渐渐又有了笑容,并非打趣,只是偶尔遇上,他会笑着摸摸阿洵脑袋,笑是因为寒暄客气。楚蓉也比含珠想象的坚强,坐在老太太旁边,浅笑着说上两句,不似楚蔓那样死气沉沉。
含珠不禁有些同情楚蔓。
她先是丧母再是丧父,明白这种痛苦,但日子总要过下去,母亲去的时候,她有父亲照顾,父亲走了,她得照顾妹妹,有家人关心相伴,恢复地就快。楚蓉本就是开朗性格,父兄都疼她照顾她,楚蔓就不一样了,楚泓身为庶子,没有楚淮那么自在,不好常去后院陪妹妹,楚倾呢,他白日里进宫当差,没有三老爷陪女儿的时间多,回来之后,楚倾还得把精力分给四个儿女,对楚蔓的关心自然会少些。
散席的时候,含珠主动对楚倾道:“爹爹送妹妹吧,我牵阿洵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