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初十,月亮还没圆,程铎靠着墙壁,仰头望月。
他想到了与妻子的新婚夜。表妹的容貌,在京城一众美人里算不得出彩,可她笑得时候,羞涩拘谨,哭的时候,娇弱可怜,明明很难受,却不敢拂逆他,连哭都不敢哭出声,事后可怜巴巴地窝在他怀里,看得他想要怜惜她。
窗子里面,渐渐传来了并不陌生的动静。
程铎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清月亮了。
他想到了他去妾室屋里时,她总会不高兴,委屈到压抑不住了,就会跟他哭,说一想到他同样碰别的女人,她胸口就闷得喘不过气。那时他笑她心胸狭隘,现在,他好像明白那种感觉了。
一刻钟为何还没到?
说了一刻钟药效就会过,那个已经死了的心腹是不是在骗他?
程铎紧紧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可他听到了,听到了妻子在喊表哥,听到那个农家汉子沙哑的吼声,听到了自己的哭声。
当一切终于都结束时,程铎发现自己坐在地上,按在耳朵上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手疼,耳朵疼,脑袋也疼。
可他心更疼。
可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程铎慢慢擦了泪,擦完了,他重新走了进去,先打开窗子。
虽然没有点灯,程铎还是看清了床上的两个人,他木然地在妻子腰下垫了枕头,木然地将那个农家汉子挪到地上,胡乱擦拭后,帮他穿上衣服,重新拷了起来,再将屋里所有来过人的痕迹清除,最后裹起昏睡过去的妻子,抱她回了他们的房间。
他没有点灯,打湿帕子,一遍遍帮她擦拭,最后拥她入眠。
次日天亮。
吴素梅慢慢醒了过来,一转身,浑身酸痛,那种感觉有些熟悉,像以前丈夫醉酒发疯……
吴素梅看看身边酣睡的丈夫,悄悄掀开被子,一看身上,果然……
吴素梅马上闭上了眼。
他怎么又……
她回忆当时情形,朦朦胧胧有些印象,却全是羞人的事,想不起任何言语交流。
“醒了?”耳边传来程铎暗哑的声音。
吴素梅埋怨又羞涩地看了他一眼,“昨晚……”
程铎歉疚地笑,抱住她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半夜突然想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吴素梅委屈地点点头,很久没这样酸了,特别是底下。
“是我不好,下次不这样了。”程铎摸摸她头发,低头去亲她。
吴素梅笑着闭上眼睛,一点都没因他的粗鲁生气。
程铎脑海里却有什么一闪而过,因此嘴唇在靠近她唇时莫名偏了方向,只落在了她脸上。
☆、第154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程铎无法保证妻子一晚就能怀上,所以他在庄子上连续住了十日。
次日就要回京了,将妻子抱回屋里帮她擦拭过后,程铎去了长随的房间。
站在床前,看着昏暗里熟悉的脸庞,程铎心有不忍。这个长随自他记事起就在他身边伺候了,所以这件事程铎放心交给他做,但这终究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秘密,程铎不敢冒险,不敢存任何一丝侥幸。
默默念了声对不起,程铎掐住长随下巴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将致命的毒.药倒了进去。似乎只有一盏茶的功夫,昏睡的人突然剧烈地抽搐,双手捂住喉头发出呜呜声,眼睛也睁开了,死死望着床边的人。
程铎不知他有没有认出自己,他闭上眼睛,等屋子里彻底恢复死寂,他将长随的尸体扛到肩上,去了庄子后面的林子,将人埋到了他提前吩咐长随挖的并默认是为那个农家汉子挖的墓穴。
踩实最后一块儿土,做好最后一丝地面的掩饰,程铎取过带来的酒,送长随最后一程。
这边处理好了,还有那个农家汉子。
程铎对长随下手还有一丝不忍,对这个碰了他妻子的人,程铎只恨不能马上要了他的命。恨其死,现在却不是时候,他得留着他,如果妻子没有怀上,他还得借这男人的种,如果妻子怀上明年生出来的是女儿,他依然要借,借到妻子生了儿子,程铎才会送他归西。
程铎知道,这个农家汉子是无辜的,可是他不能生育便是罪有应得吗?再此之前,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断他子嗣,他与妻子何其无辜?
要怪就怪命吧,他反抗不了老天爷,这个农家汉子也只能怪老天爷给了他类似他静王府世子的容貌。甚至农家汉子命比他好,至少这静王府的将来,是他的子孙后代的。
翌日程铎带着妻子离开之前,吩咐庄头好好照看后院屋里的男人,不准他离开那个房间半步,却要保证他活的好好的。庄头诧异极了,不知庄子上何时多了这样一个人,送走主子后,他纳闷地赶了过去,果然在一个房间找到一个人,一个被铐着手脚的带着面具的男人,面具边缘露出的侧脸,是烫伤的痕迹,
庄头生生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这人到底经历过什么酷刑,也不敢妄加揣测主子的事,忙着去安排贴身照顾面具人的下人了。
吴素梅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丈夫身边的长随换人了,前两天她以为丈夫派他去做事了,连续三日不见后,她好奇问了一下。
程铎叹道:“他老家出了事,我让他先回去料理了,恐怕得明年才能回来。”
吴素梅问是什么事,程铎早就准备好了借口,言罢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些期待地道:“再有几日你月事快到了吧?”
吴素梅神情复杂地点点头,每次月事那几天,都是她最煎熬的时候,像是最这辈子最大的仇家,希望它别来。
“这次我够努力,说不定就怀上了。”程铎握住妻子的手,笑着鼓励道。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想起那十来日腰酸腿疼的日子,或是半夜迷迷糊糊的疯狂,或是清醒时他的温柔体贴,吴素梅第一次在谈及孕事时只顾得羞恼了。
而程铎看着妻子,心里暗暗期望如果妻子真有孕了,孩子确实是他的,是他那几晚的功劳。
就算不是,他至少还可以这样安慰自己。
九华寺。
不知不觉在山里住了将近一月,明日一行人就要启程回京了,楚蓉好动,缠着哥哥楚淮再陪她去寺里逛逛,楚淮对这个妹妹向来有求必应,兄妹俩回禀过老太太后,楚蓉又去换了身男装,两人便出门了。因为是来惯了的地方,楚淮又懂些功夫,自信出了事能护住妹妹,身边便没有带下人。
九华寺山上有好几处胜景,夏日最适合去的无疑是双龙瀑,两条瀑布并肩从崖顶飞落下来,水珠飞溅,周围林木幽幽,凉快异常。九华寺的僧人在底下的湖边引出了一方活水谭,谭里建了一方龙头鲤鱼身的石像,昂首向天,龙嘴微张,香客们往里掷铜钱,扔进去了便可以许个愿望,鲤鱼跃龙门时捎带上去,上达天听。
楚淮楚蓉都是聪明人,知道这样许愿并没什么用途,但那不妨碍大家搏个吉利的兆头。
“妹妹想许什么愿,哥哥帮你扔。”楚淮笑着问妹妹,手里转着三枚铜钱玩。
“不用你,我自己也能扔进去。”楚蓉也带了荷包,从里面摸出几枚铜钱,见哥哥迟迟不扔,她笑着走上前,瞅瞅前面,试着扔了一枚。
没进,连续三次都没进。
楚蓉气坏了,楚淮朗声大笑,“我就说你不行,看我的。”言罢故意抢了妹妹的地方,伸手扔钱。
他也扔了三次,也都没进,除了鲤鱼石像距离太远外,也有从天而降的水珠的关系,明明要进了,赶巧飞来一滴水珠,硬生生将铜钱砸歪了。
这下楚淮不好意思笑了,楚蓉嗤他一声,重新抛,落空了楚淮马上过来跟她抢地方。
四皇子寿王领着侍卫走过来时,还没看到人,先听到了兄妹俩打闹的声音,其中妹妹的声音清脆婉转,似这林子里声音最好听的黄鹂鸟。
光听声音,便知道是个美人。
寿王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
此时正值楚淮在抛,楚蓉站在旁边看着他,一身玉白色的圆领袍子,身量娇小,照兄长矮了一脑袋,侧脸白里透红,眉如新月唇如涂丹,一看就是个姑娘。
因为是侧站,楚蓉先看到了身后有人过来,回头,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俊朗公子,长眉凤目,玉树临风,瞧着竟然有些眼熟,刚想仔细辨认在哪里见过,那人忽地朝她微微一笑,风流倜傥,眼里满是惊艳欣赏。
楚蓉穿男装只是为了方便,绝没有以为这身打扮能瞒过旁人,再加上刚刚兄妹俩的打闹,这人肯定知道她是姑娘了。明知是姑娘他还这样笑,有点登徒子的感觉,偏他又一身贵气……
记忆深处忽然浮现一道身影,楚蓉尚未敢确认,旁边楚淮已经发现寿王了。他虽然不是官,来往的却全是勋贵子弟,见过寿王几面,此时马上上前行礼,“草民楚淮,见过寿王殿下。”
寿王对楚淮有些印象,一听他自报姓名,立即记起这是云阳侯楚倾的亲侄子,那旁边的姑娘定是楚家三姑娘了,早就听闻楚家有两位不相上下的大美人,今日一见,楚蓉确实不比楚菡逊色多少。
寿王忍不住多看了楚蓉两眼,楚蓉第一次被外男这样盯着看,俏脸泛红,躲到了兄长身后。
寿王自知失态,朝楚淮道:“原来是博昌,起来吧,你我都是来游玩的,不必客气。”
楚淮心中不喜他盯着自己的妹妹看,起身时顺势告辞,“王爷雅兴,我与舍妹就不打扰了,这便先行一步。”
寿王颔首,目送他们走,等楚蓉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微红的芙蓉面,寿王突然上前一步,“楚姑娘,本王有一事相求。”
楚蓉吃了一惊,本能地朝他看了过去,对上男人含笑的凤眼,她飞快垂下眼帘,疑惑道:“王爷请说。”
“本王第一次来这里,才知道这里可以掷钱许愿,本王未准备铜钱,不知楚姑娘可否借本王一枚?”
“小事一桩,何必言借,王爷太客气了。”楚淮退到妹妹身前,大大方方将自己的荷包递了过去,“里面还有十几枚,王爷请用。”
寿王笑笑,接过荷包倒出一枚,其余还给楚淮,又朝楚蓉伸手,“本王别的本事没有,准头不错,既然是两位借给本王的铜钱,那么本王中了,二位可以同时许愿,我看楚姑娘试了那么多次,必有所求,不如本王代劳如何?”
明明是在问,凤眼露出了淡淡哀求,配着那出众的容貌,鲜少能有女人拒绝。
楚淮皱眉,怕妹妹被他迷惑,楚蓉呢,她看看寿王白皙如玉的手,笑了笑,摸摸自己的荷包道:“王爷好意小女心领了,可惜我的铜钱刚刚都用光了,恕我爱莫能助。”
寿王惊艳于她狡黠的笑容,看愣了神。
“告辞。”楚蓉屈膝行礼,朝兄长使个眼色,先走了。
楚淮迅速追上妹妹,偷偷观察妹妹,见妹妹脚步轻快嘴角上扬很是高兴的样子,显然心情不错,忍不住提醒道:“妹妹,寿王已经定了婚,九月便要迎娶王妃,以后若是见到他,你别再理他了。”
妹妹貌美,楚淮看出寿王有亲近之心了,他只怕妹妹年纪小被寿王的外表身份骗了。
“哥哥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他娶不娶王妃与我有什么关系?”楚蓉扭头,很是不解地问。
楚淮看着妹妹,妹妹笑得天真灵动,他竟然看不出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哥哥呆住不说话了,楚蓉古怪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了,身姿轻盈。
双龙瀑边,寿王挥手一掷,铜钱准确地落入了龙口。
“以后凡是楚三姑娘的动向,全报与我。”寿王望着潭水中的石像,势在必得,已经错过了一个美人,剩下的这个,他要定了。
他要好好宠爱楚蓉,让弃他而选程钰的楚菡,后悔一辈子。
☆、第155章
六月二十五老太太等人回府,含珠领着阿洵一起去门口接人。长辈们怕她累到不想她一直过去请安,含珠也小心翼翼地养胎,但一月不见,老太太回府她依然窝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门,就显得不懂事了。
“你这孩子,怎么又出来了。”大夫人留在侯府管事,这会儿也出来了,半路遇上含珠,赶紧扶着含珠走,轻声询问她的身体,“听说前几日你不大舒服,现在好些了吗?千万别勉强自己,老太太知道你孝顺,你不来也没事。”
含珠笑了笑,看看自己的肚子道:“大伯母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一直在屋里闷着,赶巧今日凉快,正好出来走走。”前几天她害喜比较严重,吃什么都想吐,但也就那几日,后来不知是司嬷嬷的膳食方子开得好,还是孩子不闹了,含珠胃口很快就恢复了。
“姐姐晌午吃了两碗饭。”阿洵跟在姐姐身边,高兴地跟大夫人炫耀。爹爹表哥不在家,姐姐吃得多都是他的功劳,说明他把姐姐照顾地很好。
大夫人闻弦音而知雅意,赶紧把小侄子夸了一遍,阿洵咧着嘴笑,走路更精神了。
娘仨在门外站了会儿,老太太等人很快就到了,楚渊骑马在前,楚淮楚泓俩兄弟在后面守着妹妹。大夫人远远瞧着儿子,朝含珠感慨道:“看看你大哥,往年劝他娶妻他总说不急不急,今年终于愿意了,我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好的人选,还要帮你三妹妹相看……真是,明明是当哥哥的,还不如你跟你二妹妹,也不知今年能不能帮他把婚事定下。”
“可惜我有了身子,要不平时出门做客,还可以帮大伯母留意一下。”含珠惋惜道。
“大哥要娶媳妇了?”阿洵才知道这事,偷偷听了一会儿了,好奇地插嘴。
大夫人笑着摸摸他脑袋,“是啊,阿洵想要大嫂不?”
阿洵兴奋地点头,“大嫂给我生小侄子。”李从风就有小侄子了,阿洵想当舅舅,也想当四叔。
这话大夫人爱听,忍不住笑,老太太下车时瞧见儿媳妇这么高兴,随口打听,一听阿洵着急当四叔了,也笑了,瞅着楚渊道:“听见了没,你四弟着急当叔叔了,你可得使把劲儿。”
楚渊看看站在含珠身边的男娃,微微翘了嘴角。
娶妻,真的不是他一人的事。
叙旧完毕,老太太打发楚蓉楚蔓先回去,更是让身边的大丫鬟送含珠姐弟一程。小辈们都走了,老太太将儿媳妇叫到身边,有点兴奋地道:“我去听佛时倒是瞧见一个小姑娘,十五岁了,模样好人温柔,跟咱们博远很是相配。”
大夫人马上来了精神,听婆母说对方是户部郎中柳大人家的,不禁遗憾:“咱们两家没什么交情,儿媳竟然没有瞧见过她……”
“这个简单,”老太太着急抱重孙,难得遇到她觉得十分合适的人,知道儿媳妇想要相看相看再做决定,自然都准备好了,“我与柳夫人是在讲经堂看到的,出来时我故意与柳夫人多聊了几句,蓉蓉也聪明,看出我有那意思,分别前邀请柳家姑娘多来咱们府里玩的。回头咱们将帖子送过去,柳姑娘肯定会来,你趁机瞧瞧,觉得合适咱们就请菡菡舅母帮忙去说项说项,文庭与柳二是同窗,他们两家关系一直都不错。”
老人家如此说,显然对柳家的姑娘极为满意,大夫人越发心急了,次日就去了三房,跟楚蓉一合计,当日就以楚蓉的名义给柳家下了帖子。
柳夫人收到帖子,又喜又忧。
自从开春周文庭委婉拒绝了女儿后,女儿便消沉了下来,整日郁郁寡欢的,当着他们的面还要强颜欢笑,柳夫人很是心疼,便没急着继续替女儿安排婚事,反而多带女儿出去散心。在柳夫人看来,女儿与周文庭没见过几面,与其说是情根深种,不如说是情窦初开,不可能有太深的感情,婚事无望后,女儿郁郁寡欢更多的还是因为被人拒绝了,小姑娘脸皮薄抹不开,假以时日,想通了也就没事了。
在九华寺住了一阵儿,女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娴静,恰好此时遇到了楚家老太太。瞧老太太看女儿时满意的目光,想到老太太特意提了长孙未娶耽误两个弟弟暂时也没法娶,柳夫人哪能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楚家今日之前或许没听说过她家女儿,柳夫人可是早早就听说过楚渊了,更是见过几次。在柳夫人看来,那是毫不逊色周文庭的好儿郎,才学不如周文庭,人家有战功,剩下的容貌家世,更是强过周文庭一筹。唯一可能不如周文庭的,是楚渊冷峻寡言,周文庭温润如玉,论讨小姑娘们的欢心,周文庭更占便宜,毕竟没有人喜欢冷冰冰的人啊。
女儿不知是何心思呢,柳夫人收到帖子,一颗心却要跟那开水一样沸腾起来了,简直有种天上掉馅儿饼的感觉,只是高兴之余,想到另一桩事,不免担心起来。
周家与楚家是亲戚,女儿与周文庭相过亲,周家那边应该只有方氏夫妻知晓,楚家,楚菡当日与舅母一起去的,说她不知情,柳夫人不太相信。如此一来,女儿得知楚家有结亲的意思,碍于面子,恐怕第一个就不愿意。柳夫人也发憷,这事弄不好,一旦将来传出只言片语到楚家人耳里,怕是会引起麻烦。楚家的长孙媳妇原来是周家人看不上的,楚家与周家见面难堪的同时,更会埋怨他们柳家不会办事,甚至楚渊,会不会因此嫌弃女儿?
柳夫人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不妥当,可楚渊这个才俊太好,柳夫人舍不得丢。
仔细想了想,柳夫人去了周家。
周寅为人敦厚实诚,周文庭君子如玉,方氏宽厚大方,楚菡温婉体贴,全都不是喜欢说闲话的人,单看这几个月都无人知晓两家曾经有过一次相看,便可佐证。所以她只要提前跟方氏商量一声,托她去楚菡那里嘱咐几句,就可以安心地劝服女儿了。
武康伯府,听说柳夫人来了,方氏很是诧异。
两家关系再好,出了这种事,都不可能再如往日那般来往,人家被拒绝的一方见到你面子上不好看,她这边就更不好主动过去了,别让人觉得有种耀武扬威的感觉,因此她与柳夫人无意碰上还会客套一下,私底下就很少走动了。
客人登门,方氏暂且压下疑惑,快步迎了出去。
一番叙旧后,柳夫人将来意说了,末了很是不好意思,“照理说,楚家那边只是请玉妆过去赏花,八字都没一撇呢,我这样有些急了,但咱们都是为人父母的,夫人定能明白我此时的心情吧?文庭多好的人啊,可惜俩孩子没有缘分,前面有文庭对比着,我一时半刻真是找不到合适的人,而博远的人品,夫人肯定比我清楚,与文庭站在一起简直是文武曲星下凡,你说我能不贪心吗?宁可被你笑话脸皮厚也得努力一试……”
“你快别说了,咱们俩之间,用这么客气?”方氏瞪了柳夫人一眼,由衷地松了口气,与她掏心窝子道:“我有多喜欢玉妆,你是清楚的,后来咱们因这个不好走动,我丢了一个好儿媳妇又丢了一个好姐妹,你不知我心里多难受。现在好了,玉妆有了好姻缘,我也不用愧疚了,至于旁的,你尽管放心,咱们两家上次去九华寺只是偶遇,谁都不会知道,菡菡那边我会去说的,其实不说也没事,菡菡都懂,你想好怎么劝玉妆就好了,博远确实是佳婿人选……”
柳夫人感激地不行,再三道谢。
方氏心里酸溜溜的,握着她手不停念叨,“其实我真是不愿帮你,玉妆那么好的孩子,我自己捞不着,还得帮着送给旁人当儿媳妇……”
柳夫人知她说的是真心话,但此时却只能笑了,否则她再说舍不得周文庭,把楚渊当什么?
方氏也无需她客套,送走柳夫人,她想想这事,无奈地叹口气,领着凝珠去看姐姐。
打发凝珠去哄阿洵玩,娘俩在屋里说悄悄话。
得知大夫人有意娶柳玉妆当儿媳妇,含珠又惊又喜。惊的是事情这么巧,喜的是柳玉妆是个好姑娘,只要她真正忘了周文庭一心一意对楚渊,她与楚渊确实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璧人。
“舅母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含珠轻声保证道。
方氏唉了声,“人家娶妻有望,你表嫂在哪儿我还不知道呢,我这心里啊……”
含珠忍笑,柔声劝她,“舅母别急,姻缘自有天定,说不定哪天庭表哥自己就找到心上人了。”
“跟怀璧一样?”方氏半是感慨半是打趣地道。
想起程钰与她背着方氏暗中来往那一段,含珠面上泛红。
“都快当孩子娘了,还这么不禁打趣。”方氏瞧着跟前羞涩的小媳妇,笑着拍了拍她手。
黄昏时分,楚倾程钰又是一起回来的。饭桌上程钰照旧让着楚倾,不与他抢着照顾妻子,夜里歇下后,他搂着含珠咬她耳朵,“是不是又有什么喜事了?”想了她一天,回来时她有什么变化,他都能看出来。
人家柳玉妆的婚事,含珠哪会跟他一个大男人说,靠在他怀里道:“你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怕他乱想,又道:“跟咱们没有太大关系的。”
程钰只在乎与她有关的,得知不是,他亲亲她额头,手覆到妻子肚子上,问起了女儿。
☆、第156章
“夫人,今儿个天有点阴。”
早上含珠起来,如意服侍她洗漱时道,“天挺凉快,就是说不准会不会下雨。”
“二爷带伞了吗?”含珠看看窗外,不放心地问道,怕真下雨程钰会挨浇。
“带了。”四喜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脸地笑,“给二爷备了一把,也给侯爷备了一把。”
二爷搬进莲院,留陈朔在王府看守长风堂,没有贴身伺候的,她们不帮忙想着怎么想?侯爷那边有晚云有富贵,肯定不会忘了,但她们必须也准备侯爷那份,免得侯爷知道后又小孩子似的拈酸,嫌夫人眼里只有丈夫,忘了他那个爹。
含珠明白四喜话外的意思,无奈地摇摇头。早饭后,齐智领着阿洵去书房读书,含珠坐在窗前缝小儿衣裳。阴天有风,从纱窗灌进来,清爽怡人,屋里都不用摆冰的,缝了一会儿,含珠起来休息眼睛,去花坛前看大朵的月季,看了会儿,楚蓉来了。
“姐姐,咱们一道去见老太太吧。”楚蓉走到含珠身边,熟稔地掐了一朵小小的粉月季。柳玉妆与她同龄,只比她大两月,三女年龄相近,又有周家那边的关系,她邀柳玉妆过来玩肯定得请楚菡作陪的。既然难以避免要打一次交道,楚蓉便不会让人察觉出痕迹,父亲说得对,为了哥哥,她也要将此事瞒得天衣无缝。
“好啊。”含珠穿了身烟紫色的褙子,不用换了,直接与楚蓉前往大房。路上楚蓉故意放慢了速度,含珠察觉楚蓉的体贴,好笑道:“妹妹太小心了,其实我现在跟没怀上没有太大差别,咱们像以前那样慢走就好。”
“那不行,姐姐是双身子的人,我可不能马虎。”楚蓉将手里的粉月季插到鬓发里,俏皮地朝她笑。
含珠只得继续这样慢慢悠悠地走。
到了大房,楚蓉笑着哄老太太,与含珠的话就不多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丫鬟报柳家姑娘到了。
楚蓉瞅瞅大夫人老太太,起身道:“我去请玉妆姐姐过来,不过大伯母伯祖母得答应我,看过玉妆姐姐马上放我们出去赏花,别吓着玉妆姐姐。”
“属你嘴碎,快去吧!”大夫人没好气地催道。
楚蓉笑盈盈走了。
云阳侯府门外,柳家的马车稳稳停下,柳玉妆听到楚蓉清脆的声音,下车时面带浅笑,心里却有些奇怪。她与楚蓉只在九华寺见过两次,算不上十分熟悉,这次收到帖子,她其实是不太想来的,因为楚家有楚菡,楚菡知道周文庭婉拒她的事,柳玉妆实在不好意思再见她。可母亲说得对,请她的是楚蓉,人家想把她当姐妹相处,她如何第一次就拒绝?
来就来吧,如母亲所说,她也觉得楚菡不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万一楚菡真出言讽刺,她以后不来就是了。大家都在京城,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总不能因为不好意思面对周家人面对楚菡就避开任何可能遇见他们的场合。
“玉妆姐姐可来了,我还一直怕你担心下雨不来呢。”楚蓉热络地招呼道。
柳玉妆看看天空,柔柔一笑:“三妹妹相请,就是真的下雨,我也会来的。”
楚蓉笑着请她往里走,边走边道:‘“老太太得知姐姐要来,可高兴了,说什么都要我带你去她那边坐坐,那咱们就先去给老太太请个安,一会儿再去赏荷,如何?”
“应该的,母亲还嘱咐我替她向老太太问安呢。”柳玉妆笑着道。楚家老太太在京城名声极好,旁人家的老太太或是苛待儿媳,或是偏心某一房子女,不论轻重,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问题,楚家老太太身为伯母却能得到两个侄子的敬重,对儿媳妇也是极好,可见是真正的宽厚仁善之人。
到了荣禧堂,柳玉妆进屋时飞快看了一眼屋内,并不意外老太太身边还有两人,一个是曾经目睹她被人拒绝的楚菡,一个是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妇人,应该就是楚家大夫人了。
“玉妆见过老太太,见过大夫人。”柳玉妆先大大方方地给长辈们行礼。
老太太看到中意的孙媳妇就忍不住笑,将人叫到身边夸赞。
大夫人趁机暗暗打量柳玉妆,见这姑娘生的肌肤胜雪,明眸红唇,身量纤细婀娜,虽然容貌不如侄女美声音没有侄女的娇柔好听,但身上另有一番温婉气度。如果说侄女是娴静的丁香,胜在那一分娇柔,柳玉妆便是枝头的玉兰,温柔里又多了一分大气端庄。
都是美人,在大夫人眼里当然是侄女好,可这是选儿媳妇,二女无需比较,儿子又喜欢温柔的,单看外貌气度,大夫人很是满意柳玉妆。
大概是她的目光露了痕迹,柳玉妆有些拘谨,老太太悄悄瞪了没出息的儿媳妇一眼,拍拍柳玉妆的手,给她介绍含珠,“这个是你大姐姐菡菡,你母亲说开春时你们也在九华寺偶遇过,你应该还认得吧?”
柳玉妆轻轻点了点头。寺里偶遇楚家老太太,谈话中得知柳家与周家的关系,老太太问她可有见过楚菡,柳玉妆正拿不准主意如何解释,母亲抢先开口,将那日相看说成了赏花偶遇。到底心虚,目光才与含珠对上,柳玉妆便匆匆垂下眼帘,声音都轻了些,“听说楚姐姐有了好消息,贺喜姐姐了。”
旁人看不出柳玉妆眉眼里的异样,含珠看出来了,明白柳玉妆的心结,她亲昵地赔罪,“三月里我答应过要请妹妹过来玩,后来事情多不小心忘记了,听三妹妹提起才记起,妹妹千万别怪我啊。”
她也说是赏花,便是隐晦地向柳玉妆表明了她的意思。
柳玉妆抬眼看她,对上含珠真挚坦荡的目光,她心里的大石也放下了,回以感激一笑。
怕被柳玉妆看出这次邀她赏花的目的,小姑娘抹不开面子,老太太做主,让含珠楚蓉姐妹俩陪柳玉妆去赏花,特意叮嘱含珠慢点走,别累到了。含珠最近听到的嘱咐太多,暖心又无奈。
侯府荷花池旁有凉亭,三女就在里面坐,趁楚蓉去方便的时候,含珠认真对柳玉妆道:“我现在这样不能常常出门,妹妹得了空,多来陪陪我吧,光是听你与三妹妹说话,我都觉得有趣。”
“谢谢楚姐姐。”柳玉妆由衷地道,目光里是另一层意义。
含珠微笑摇头,这事有什么好谢的,姻缘不成,是柳玉妆与周文庭志趣不投,谁都没有错。
赏完花,楚蓉留柳玉妆在这里用饭,柳玉妆坚决不肯,楚蓉只好送她出府。含珠也想送的,被楚蓉柳玉妆一起劝了回去。
那边楚蓉二女快绕过影壁时,楚渊被大夫人掐好时间叫了回来,一个往里走两个往外走,三人迎面撞上。
柳玉妆只看清对面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灰袍男子,容貌俊朗却冷峻,马上守礼地垂眸。
楚渊瞥见堂妹身边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美貌绿裙女子,猜到是堂妹的闺中姐妹,也没有多看。楚蓉却有心给二人牵桥搭线,喊完大哥后,自豪地给柳玉妆介绍,“玉妆姐姐,这是我大哥,你别看他冷冰冰的,其实是面冷心热,对我们可好了,特别会照顾四弟,每次二伯父带四弟出门,到了那边二伯父都会把四弟扔给大哥照顾,他自去与人逍遥。”
兄长爱护弟弟并不稀奇,但是这样一个让她看了一眼就心生忌惮的男人竟然也那么喜欢孩子,柳玉妆有点难以相信,情不自禁又抬眼看了过去。楚渊呢,他从小跟随楚倾出门闯荡,心思缜密,前阵子才与母亲说同意她安排婚事,今日堂妹便如此啰嗦了他一番,联想母亲突然叫他回来,这个名叫玉妆的姑娘到底是谁请来的,答案不问而知。
既然是可能的妻子人选,既然是自己答应的婚事,楚渊便又看向柳玉妆。
两人目光不期而遇,男人居高临下地看过来,黑眸清冷又似乎隐含打量,柳玉妆忽然有种偷窥被发现的感觉,红着脸低下头。实在是柳玉妆平时见到的外男太少,这个又如此陌生,与哥哥的书生气不同,像崖顶挺拔的青松,坚毅凛然,幽幽的注视更是让人心慌,怕是自己惹了他生气,所以他脸色才那么冷。
楚渊当然不会怕一个小姑娘,但是看到柳玉妆怕他的模样,他自嘲笑了。母亲费尽心思替他安排,可人家姑娘好像被他吓到了,回头母亲会不会又要怪他不配合?
楚渊真的想配合,但他也是真的不会。
“姑娘慢走。”楚渊平静道,离开时看了楚蓉一眼。
楚蓉明白自己的小心思没有瞒过这个堂哥,笑着朝楚渊眨眨眼睛,与柳玉妆并肩往外走时,轻声与她道:“怎么样,我大哥不错吧?不是我自夸,论容貌,我大哥在京城绝对名列前茅,论品行,那更是一顶一的好,连我亲哥哥都不如他,可惜就是性子太冷了,容易吓到那些不了解他的姑娘,到今天还没娶到媳妇。”
这话柳玉妆并不适合搭言,只是笑了笑。
楚蓉不肯放过她,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对了,玉妆姐姐名花还没有主呢,要不你给我当嫂子如何?”
“你……”柳玉妆没料到楚蓉会突然这样说,羞得红了脸,因为已经出了侯府,左右都是侍卫,她没法多说,便嗔怪地瞪了楚蓉一眼,“下次妹妹再开这种玩笑,我就不请你去我家了。”言罢匆匆上了马车。
坐稳了,想想刚刚见过的男人,柳玉妆咬了咬唇,这个楚蓉,果然如楚家老太太说,嘴坏欺负人。
回到家,听母亲询问她在侯府的情况,柳玉妆实话实说,只省略了出府遇见楚渊的事。柳夫人虽然着急楚家人到底是什么态度,却只能干等着。好在大夫人老太太并没有让她等太久,中元节过去不久,便托方氏来说合。
柳玉妆此时才知道,原来楚蓉邀她赏花乃醉翁之意不在酒。
就在柳玉妆恼羞成怒抱怨母亲明明猜到楚家的意思却不肯与她说实话的时候,含珠得知方氏受大夫人所托帮忙去提亲了,闲来无事再次期待起了好消息,可她没等到柳家的好消息,先听说了静王府的。
吴素梅有喜了!
☆、第157章
吴素梅这次月事又迟了,但这对她来说并不是新鲜事,三年里她不知期待又失望了多少次,因此这次不论程铎怎么催她,她都要等着。照她的意思,她是希望等到有孕吐等反应基本可以确定时再去请郎中,程铎心里秘密多,耐性也没她好,中元节过后第三天,便以吴素梅身体不适为由请了郎中,人都来了,吴素梅只得乖乖伸出胳膊,让人把脉。
郎中没有辜负夫妻俩的期待,确认是喜脉。
吴素梅当时就哭了,哭出了声音,丫鬟们识趣地领着郎中离去,程铎抱住妻子,说不清是苦涩多,还是高兴多。
妻子怀上了,孩子出生前就不必再去庄子第二次,妻子怀上了,在外人看来,他们夫妻都不再有问题,妻子怀上了,妻子欣喜若狂,以后都不会再有烦恼不必再嫉妒羡慕旁人不必再因为子嗣的问题受人冷嘲热讽,妻子怀上了,他的世子之位便更稳固了一分。
有这么多的好处,他确实该高兴。
“表哥,神医的方子真的管用了……”吴素梅哭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红着眼圈哽咽道。
程铎眼圈也有点红,他亲亲妻子的额头,柔声哄道:“是,表妹治好了,从今天开始,以前的不痛快咱们都忘了,表妹安心养胎,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我都答应你!明年你若是一举得男,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吴素梅自然也盼着生儿子,但她还是有点担心,小声问他,“是女儿的话,你会不会不高兴?”
程铎抱着她哄:“肯定没有生儿子高兴,不过女儿也没关系,只要是表妹生的,我都喜欢。”
男人甜言蜜语,吴素梅满足极了,靠在男人怀里笑,忽的想起什么,迟疑道:“表哥,咱们何时告诉父王?”
程铎思忖片刻,颔首道:“今天吧,一会儿我亲自去跟父王说。”在程铎看来,父王不喜欢他,但也不反感他,对他没有对钧哥儿那么好,但该有的关心都会有。而且程铎觉得,只要他有子嗣,父王便不会有另立世子之意。嫡长一直都是正统,否则父王也不会在他七岁那年便请封他为世子。
稍后父王得知儿媳妇怀孕了,肯定特别高兴。
“那也派人给弟妹送个信儿吧,”吴素梅垂眸道,小手扯了扯丈夫的玉佩,“弟妹一直都在鼓励我别忧心子嗣,得知我也有了,我们妯娌双喜临门,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声音很轻,似乎自己都无法信服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