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珠浑身无力,他抱她起来,她依赖地靠在熟悉的让她安心的怀里,趁自己睡着前告诉他,“我跟他商量过了,他许我明天回去,下午你记得来接我们。”他才是她最惦记的人,她想晚上夜夜都在他怀里睡着。
她的依赖乖巧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让他舒坦,程钰亲亲她嘴角,放她躺下,就着灯打量儿子半晌,程钰熄了灯,搂着她说话,“元哥儿有没有想我?”
含珠无声地笑,替儿子撒谎哄他,“想了,每次外祖父舅舅一起围上来,元哥儿都要往旁边瞅瞅,那是找你呢。”
程钰欣慰极了,半夜儿子醒了,他让含珠继续躺着,他亲手给儿子把嘘嘘,再撑着手躺在妻子旁边,看她柔声细语哄儿子重新睡着。
夜里元哥儿哭了三次,程钰就忙了三次,天亮前匆匆走了。
含珠那会儿睡的香,一无所知。
次日白天,含珠好好陪了阿洵一天,黄昏程钰随楚倾一道回来的。
元哥儿还是记得爹爹的,不用人教,程钰与楚倾一起走过来,小家伙使劲儿往爹爹那边够,楚倾眼红想抢,元哥儿蹙着小眉毛就要哭,非要爹爹。儿子想他,程钰前几日的憋屈一扫而光,接过儿子就不肯松手了。
红日将垂,含珠抱着儿子上了马车,坐好后,程钰很快也钻了进来,目光相对,都笑了。
回到王府,小两口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与王爷正院不相往来,休沐日或是楚倾父子俩、方氏凝珠来这边,或是含珠抱着元哥儿过去探望。大人们心疼孩子,酷暑时节,大多数时候都是含珠待在家里,等亲人们不嫌暑热来看她与元哥儿。
进了六月,除了阴天下雨的时候,日头越发毒了。
这日程钰进宫当差,含珠陪元哥儿歇晌,醒来时正在给元哥儿擦脸,忽然听闻寿安长公主游湖落水丧命的消息。
含珠惊得手里的帕子掉了下去。
元哥儿啊了一声,低头找帕子。
含珠回神,连忙捡起沾水拧干的湿帕子,却没心思给儿子擦脸,难以置信地问四喜,“长公主,真的死了?”
那样嚣张跋扈的,连楚倾也敢挑衅的长公主,才三十多岁的年纪,突然就死了?
四喜心里是幸灾乐祸的,知道夫人善良,怕是不喜她们猖狂,没敢表现出来,低声道:“是世子爷命人传回来的消息。”
程钰说的,那肯定是真的了。
含珠怔愣了片刻,想到论辈分程钰也得喊寿安长公主一声姑母的,便同闻讯赶来的司嬷嬷道:“嬷嬷帮忙操持些,把咱们这边喜庆颜色的物件暂且收起来吧。”不是亲姑母,守不了多久的孝,但总得摆摆样子。
他们这些远房亲戚摆摆样子便好,顾家,顾衡得知寿安长公主的死讯,一时有些发懵。
他曾经想要攀的高枝后来却成了妨碍他升官绊脚石的长公主,死了?
死了,以后他就再也不用忍受老女人的辱骂,再也不用担心妻子的丫鬟回公主府将他们顾家的大小事情报给老女人听,再也不用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妻子说,免得传到老女人耳里,她来唧唧歪歪……
可是没了寿安长公主这个靠山,程钰定王那边……
念头一起,顾衡马上摇摇头,不会,定王对孟仙仙好,只要孟仙仙活着,定王……
“驸马不好了,郡主听闻长公主噩耗,吐血了!”门外有丫鬟火急火燎赶了过来,慌乱地道。
顾衡脸色大变,快步朝后院奔去。
☆、第184章
孟仙仙缠绵病榻,明德帝派了四个太医去顾家,命令他们务必治好郡主,各种名贵药材更是不断地赐了过去,别说是外甥女,就是亲生女儿也不可能比孟仙仙的恩宠更胜了,更有太后派了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嬷嬷去照顾她。
含珠再不想去顾家,身为宗亲,明德帝如此盛宠的外甥女病了,与程钰也是名义上的表兄表妹,她与程钰不表示表示,传到明德帝耳中,哪怕明德帝知道楚家与寿安长公主关系不和,心里多半也会落根刺。
“二嫂约我明早一道去探望。”放下定王府刚刚送来的帖子,含珠询问地看向坐在床上陪儿子玩的丈夫,“你是不是托王爷帮忙了?”
她与萧彤关系一般,这两年萧彤不爱出门,两人的关系更是淡了下来,如果不是定王开口,萧彤又不知道她与顾家的恩怨,不会为这种小事约她一块儿过去。含珠感激定王,但她更想知道是程钰主动托他帮忙的,还是定王心细,主动要帮她,若是后者,含珠就忍不住揣度定王照拂她是看在程钰的情面上,还是妹妹凝珠的了。
程钰摇摇头,顺势躲过元哥儿越来越有劲儿的小胖手,随口回道:“早上进宫时碰到二哥,他跟我说的。”定王还说孟仙仙是好姑娘,让他提醒妻子别将对顾衡的怨气带到孟仙仙身上,程钰左耳听右耳出的。他也知道孟仙仙是无辜的,但她的丈夫害过含珠一家人,她的母亲也同样暗算过含珠,含珠怨她是应该的,不怨是善良,程钰不会干涉。
是定王主动帮忙的……
含珠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垂眸发起呆来。
程钰看她一眼,心中微动。
夜里只剩夫妻二人了,程钰搂着妻子道:“别怕,顾衡是聪明人,他揭发你便是自寻死路,他没那么傻,自然会跟家里人解释你的容貌问题。明日过去了,你只需当自己是云阳侯的女儿,除了郡主,其他人你都不用理会。”
进京都这么多年了,含珠早接受了与顾家人共同在京的事,否则天天都担心,她日子还怎么过?
“知道,明日我与二嫂一块儿过去,她们就算觉得蹊跷,也不可能当着二嫂的面试探什么,露出痕迹。”含珠平静地道,并未因如何面对顾老太太、董氏而发愁。现在回忆起来,杭州的日子更像是一场梦,她就算她曾经惋惜过与前准婆母董氏的感情,这么多年下来,董氏有孟仙仙那样的好儿媳妇有了一对儿孙儿孙女,多半早就忘了她,含珠有自己的生活,也不曾怀念对方。
她平平静静,看起来不像是烦恼如何面对故人,但傍晚的心不在焉也是真的,程钰想到什么,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儿,翻到她身上,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含珠以为他动了坏心思,抿抿唇,闭上了眼睛。这人真是的,想要就像以前那样直接亲上来就好了,为何突然这样看她?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她乖乖地等着被他疼爱,姣好的脸庞桃花一样好看,程钰心软了三分,轻轻亲她唇角,右手在她脸上流连,“含珠,如果顾家没有悔婚,你觉得是嫁给他好,还是嫁给我好?”
他也说不清楚为何要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只是想到她曾经与顾衡有过婚约,她心里曾经憧憬过嫁给顾衡,想到明日她就要见到顾衡了,她可能也为此回忆了在杭州与顾衡相处的他不曾了解的过去,程钰胸口就闷。
含珠错愕地睁开眼睛。
她水润的杏眼太美,似装了江南雾蒙蒙的烟雨,程钰情不自禁又亲了亲她,“别哄我,跟我说实话。”
他目光温柔,带了他不自觉的期待,含珠轻轻笑了,软软道:“嫁给你好。”
“为什么?”程钰其实料到了她会这样说,他就是……想听她夸他的好,夸他胜过顾衡颇多。
“因为嫁了你,我才会有元哥儿啊。”含珠忍笑,温柔认真地回他,“元哥儿那么好,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又漂亮又可爱,我可舍不得他。”故意不说他想听的,叫他故意问这种问题。
程钰愣住,眼睛盯着她,目光渐渐变得危险起来。
含珠识趣地闭上嘴,可还是迟了,因为她感受到了男人特殊的怒气,如雨后春笋,茁壮挺拔。
“既然那么喜欢元哥儿,那就再生一个像元哥儿的儿子。”程钰白打了一番算盘,她又笑得那么坏,程钰恼羞成怒,三两下就剥了她的睡衣,让她尝尝得罪丈夫的后果。
静谧的夏夜,架子床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今晚该四喜守夜,睡梦里好像听到了夫人的惊叫,她揉揉眼睛,还没翻身,就听里面夫人急切又小声地哀求世子轻点,别惊动她……四喜苦笑,趁动静还没真正大起来,将被子扯到头上,一边耳朵紧紧抵着枕头,另一边用手捂住。
就这样,还是有隐隐约约的娇求传了出来。
四喜无奈地叹口气,今晚又睡不安生了。
翌日程钰早起进宫后,四喜爬到榻上睡了个回笼觉,天亮就醒了,偷偷挑开内室门帘往里看看,就见锦帐里夫人果然还睡着呢。换作往常四喜不会打扰夫人好眠,可今日与定王妃约好了的,自家夫人是弟妹,得去定王府等嫂子,万万没有让定王妃来这边接她的道理。
四喜放下门帘,轻声喊夫人。
连续喊了三声,含珠才醒了,想要答应,喉咙干哑。含珠坐了起来,抬手摸喉咙的时候,瞥见薄被滑下去露出的身子,像是梅花片片落在雪地上,这一点那一点,全都是昨晚程钰做的好事。
揉揉泛酸的腰,含珠后悔极了,早知他会发疯,她一定会老老实实说好听的哄他的。
叹口气,含珠抓起被程钰扔到床脚的睡衣慢慢穿上,先去沐浴。昨晚事毕,她困得睁不开眼睛,靠在他怀里就睡了,身上出了那么多汗,不洗洗怎么成?
如意四喜一起服侍她,看着夫人身上的痕迹,脸都红了。
含珠在浴桶里坐好后就闭上眼睛了,掩耳盗铃。
顾家。
顾衡将女儿念念放到妻子身边,示意妻子看,“仙仙你看,咱们念念坐的多稳。”
孟仙仙额头缠着白色的抹额,憔悴的脸庞与抹额几乎是同样的颜色,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女儿茫然又有些害怕的大眼睛,像是已经懂得娘亲生病了,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也不想出事,可自小相依为命的母亲死了,她真的很疼……
“娘你别哭……”南南就站在床边,见娘亲哭了,他眼里也转了泪儿,记得爹爹叮嘱他不能哭否则娘亲会更难过,南南躲到爹爹身后,飞快抹了一把眼睛才重新站了出去,爬到床上伸手给娘亲擦泪,“娘你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妹妹不喜欢跟我玩,她想让你哄。”
“啊啊……”念念也朝前面趴了过去,有模有样地要帮娘亲擦泪。
孟仙仙泣不成声,怕吓到一双儿女,示意顾衡赶紧带孩子们出去。
顾衡摸摸儿子脑袋,朝后面的乳母使了个眼色。
乳母上前,熟练地抱起大小姐,念念不想走,仰头哭,南南懂事地跟出去哄妹妹了。
“仙仙,我知道你因为岳母去了难受,可你不能因此坏了身子,难道你忍心让他们兄妹早早没了娘亲?”顾衡温柔地替妻子擦泪,抵着她额头求道,“仙仙答应我,好好吃药,别丢下我们爷仨,行吗?”
孟仙仙哭着点头,没有母亲太苦了,她不想让她的孩子跟她一样苦。
吃药的时候,孟仙仙一口气喝下一碗汤药,面对儿女脸上也见了笑,虽然那笑容苦涩非常。南南还分辨不出来什么是真心的笑什么是强颜欢笑,娘亲笑了,他就放心了,趴在娘亲身边陪她。顾衡看了会儿,捏捏妻子的手道:“二嫂她们快到了,我再去母亲祖母那边看看,别出了差错。”
孟仙仙轻轻点头。
“南南好好照顾你娘。”顾衡拍拍儿子的小肩膀,得到儿子痛快保证后,起身走了。
今日定王妃、静王府世子夫人要过来,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出嫁前便是天之骄女,顾老太太十分看重,特意换上了一套素色又不失华贵的新衣裳,打扮好后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生怕有失礼之处,让人笑话。顾衡的母亲董氏忧心儿媳妇,无心外物,恭敬地站在一旁看婆母忙活。
得知顾衡来了,董氏出去接儿子,顾老太太最后看一眼镜子,去榻上坐下。
顾衡进来后,将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再次提醒道:“祖母,母亲,昨晚我跟你们说过了,云阳侯的女儿静王府世子夫人与江含珠十分相像,稍后她来了,你们看到了人,不管心里多震惊,切不可表现出来,被卓嬷嬷看出来,传到太后耳里容易惹麻烦。”
江含珠是他投靠寿王并被其重用的最大底牌,万不可因为家人节外生枝。
顾老太太已经听孙子分析过自家的处境了,没了寿安长公主,还能仰仗的就是太后,再得罪了太后,孙子的仕途将大受影响,眼下孙子再次强调此事,顾老太太想了想,嘱咐儿媳妇道:“今日你就别见人了,佯装生病吧。”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生病也正常,儿媳妇一直都喜欢江含珠,顾老太太实在不放心。
董氏虽然很想看看静王府世子夫人,却更怕自己坏了儿子的事,低头应了。
安顿好了这边,顾衡去了前院,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含珠,忽然有些紧张。
她来京城后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爱出门,那次在九华寺戏弄她一次,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只能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楚倾最宠爱的女儿,程钰爱极的世子夫人,他为了前程努力钻营,她仅凭酷似楚菡的一张脸平步青云……
现在的她,当了娘亲的她,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老爷,定王妃、静王府世子夫人到了。”
小厮快步过来通传,顾衡点点头,起身时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依然君子如玉,这才抬脚往外走,同顾老太太汇合后,一起去门外迎客。
☆、第185章
定王府、静王府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顾家门前停了下来。
四喜过来挑起车帘,亮光透了进来,含珠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心如止水,俯身离座。如意今日也跟过来了,站在车前伸手扶她。
顾家门前,顾衡早在马车停下时,目光就投向了含珠这边。
两个丫鬟一个挑帘一个负责扶人,都准备好了,车里的女子终于露了面,穿一身白底绣青竹的褙子,淡雅素净,从车厢出来抬头站直的那一瞬,上好的雪白衣料如湖水层层漾开,露出她娇美的脸庞,如出水芙蓉。黛眉细长如新月,杏眼盈盈似秋水,面若桃花唇似樱桃,美得如仙子下凡。
顾衡看愣了。
她今年十八了,五官彻底长开,再加上嫁了人,以前清丽的眉眼里多了三分柔媚。她肯定是厌恶他的,脸上不见热络,看都不朝他看来,但正是这种拒人于千里的冷漠疏离,反而让她更加动人。旁人面对她怎么想顾衡不知道,他只知道,仅是一面,他就又开始想她了,想让她重新做他的人,想将她箍在身下狠狠怜爱,看她哭,听她求他……
顾衡旁边,顾老太太同样愣住了。
她看着斜对面端庄美貌的静王府世子夫人,忽然有种做梦般的感觉。其实她最后一次见江含珠时小姑娘才十三,如今五年过去,小姑娘早长成了大姑娘,就算真的江含珠来了,顾老太太也不敢说自己一眼就能认出来,所以孙子再三提醒她切莫大惊小怪,顾老太太还有点觉得孙子小题大做。只是亲眼看到人了,看着那与江夫人有七分相似与记忆里的江含珠同样酷似的女子,顾老太太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就是江含珠。
顾衡心中事多,含珠没站稳他就收回了视线,见祖母果然失态,便稍稍往前面站了站。顾老太太视线被孙子挡住,再对上孙子提醒的目光,立即回了神。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又在京城住了几年,顾老太太迅速压下心中震惊与困惑,笑着朝定王妃迎了上去。
孙女顾澜还在定王府当妾室,被冷落了这么多年,如果定王妃受宠,顾老太太不敢抱希望,可定王并不喜欢这个王妃,那顾老太太就想努力一下,劝劝定王妃将孙女纳到麾下,有孙女帮衬着,一起对付那些抢了定王宠爱的女人。
她笑得热情,萧彤只淡漠地点点头,直接看向了含珠那边。
顾家是什么样的情形,京城几乎无人不知,顾衡还有几分真才学,顾家女眷则完全是沾孟仙仙的光才能跟京城勋贵高官之家攀上关系的,家世不如如今顾家的或许会殷勤来往,萧彤堂堂户部尚书的女儿,真不屑与之为伍。
萧彤并非倨傲之人,如果只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她至少也会在礼数上周全顾老太太的面子,但定王叮嘱她照看楚菡时就特意提醒她只把孟仙仙跟她的一双儿女当亲戚便可,不满顾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萧彤心里就有了数。
她是定王妃,与定王夫妻情分再薄那都是家里的事,对外还是要一心的。楚菡是程钰的妻子,是楚倾的女儿,孟仙仙是寿安长公主的女儿,母亲禁足期间惨死多少与楚倾有些关系,很有可能迁怒楚菡,定王既不忍表妹受委屈又不忍好兄弟的妻子被牵连,那就只能由她从中缓和了。
“郡主好些了吗?”同含珠打过招呼后,萧彤径自往里走,眼睛看着前面,也不知问得是谁。
顾老太太却是一点不满的心思都没有,人家是尚书女儿,是王妃,从小就是京城贵女,随便哪一样身份都有底气看不起她,所以顾老太太很自然地落后一步跟在后头,叹气回道:“太医说只要郡主好好休养,还是有可能恢复的,就怕她放不下长公主……王妃夫人都是她表嫂,还请二位辛苦一下,好好开导她一番吧?我们嘴笨,劝了几次都没管用。”
萧彤未予置评。
含珠更不会理会,也只当没有察觉身后那道过于执着的视线,随着领路丫鬟往后院走。
上房里面,因为怕打扰妻子休息,顾衡没让两个孩子过来,得知萧彤二人来了,孟仙仙吩咐丫鬟流霞扶她起来,虚弱地靠在迎枕上等着。听到脚步声,看到萧彤率先走了进来,孟仙仙无力地喊了声“二嫂”,对于后面跟着进来的含珠,孟仙仙一看到她,就想到了亡故的母亲,如果不是因为楚倾被禁足,母亲或许就不会困在府里烦闷去游湖……
思及亡母,孟仙仙心里难过,倏地落了泪。
萧彤本能地蹙了眉,早就知道孟仙仙是水做的人,今日竟亲眼看到了,只是……
“二嫂,我还是去外面等着吧。”孟仙仙迁怒她也好,单纯地因她联想到亡母也好,这样哭显然不适合面对她,含珠不想强人所难,更不想成为打扰孟仙仙休养的罪人,低声同萧彤道。
顾衡顾老太太忙着去安抚孟仙仙了,萧彤轻轻握了握含珠的手,点点头。
含珠瞅瞅床上的病美人,想到自己开口劝她节哀或许会更让孟仙仙难受,就没有多说,领着自己的丫鬟出去了。顾宅她不熟悉,也没去旁的地方,就在堂屋等萧彤。
才落座不久,门外突然转过来一道小小的身影。
含珠认得南南,却不知该怎么对待这个孩子,就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进门。
南南已经不记得这个有过接触的长辈了,瞅瞅内室那边,小声问道:“你是谁?是来看我娘的吗?你怎么不进去?”妹妹睡着了,他听说有客人来看娘亲,就想过来看看。
四岁的男娃粉雕玉琢,说话条理清楚,用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她。含珠做不到像无视顾衡等人那样冷待这个孩子,便轻声道:“我与定王妃一道来的,因为身体不大舒服,怕过了病气给你娘,看一眼就出来了。”
她容貌娇美,声音温柔,与娘亲有些像,南南本能地喜欢这个长辈,暂且不着急进去了,有些拘谨地慢慢朝含珠挪了过去,小声道:“你哪里不舒服?爹爹说生病了就该在床上躺着,你不知道吗?”
含珠没料到这孩子如此不认生,回答吧,她不想跟顾衡的孩子说太多,不回答,男娃一脸关心,她又狠不下心来敷衍,特别是他才四岁,就这么懂事了。
如意四喜同样面面相觑,全都盯着夫人看。
南南已经到了含珠跟前,仰着小脸等她回答。
就在含珠想要简单糊弄过去时,顾衡走了出来,低声唤儿子,“南南,二舅母来看娘亲了,你快进去给二舅母请安。”
南南很听爹爹的话,有些不舍地看含珠一眼,乖乖进了屋。
含珠依然坐在椅子上,直视门外的顾宅景色,没往顾衡那边看。
顾衡却朝她走了过来,距离五步左右停下,垂眸道:“仙仙刚刚经历丧母之痛,还没有平复下来,并非不喜夫人,还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夫人能来看她,我们顾家上下都感念夫人与世子的好意。”
含珠客套都不想与他客套,充耳未闻。
顾衡也没有多做纠缠,扫一眼她裙摆,低声道一句告辞,转身去了外面。
含珠继续等着,没用上一刻钟萧彤就出来了,顾老太太领着孙子出来送客,顾衡也闻讯赶了回来。眼看着二人登上马车,马车缓缓离去,南南仰头问爹爹,“爹爹,那个人是谁?我管她叫什么?”
顾衡将儿子抱了起来,看着乖儿子道:“怎么,南南喜欢她?”
南南点头,“我觉得她跟娘有点像。”
顾衡仔细想了想,含珠与妻子都温柔貌美羞涩,都是惹人怜惜的,确实有些相似,一边往里走一边同儿子说话,“那南南说她与娘亲谁更好看?”不愿回答儿子的问题,论关系,儿子也该喊她一声舅母,但顾衡不想听。
“娘亲好看,娘亲最好看!”南南果然被转移了心思,大声而坚定地道。
顾衡亲儿子一口,“南南说的对,娘亲是天底下最美的人,谁也比不上她。”
心里却无声添了一句,除了江含珠。即便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已经替对方生儿育女,她都是他心底最美的姑娘,是那个他第一次去江家时,领着妹妹在院子里玩的乖巧小姑娘,是那个微红着脸喊他顾大哥的青梅竹马。
但凡有机会,他都要重新夺回她。
含珠并不知道自己依然被人惦记着,回到王府,看到自己可爱的元哥儿,立即将顾家众人抛到了脑后,专心补偿小半日没见到娘亲的儿子。傍晚程钰回来,打听她在顾家的情形,含珠怕他听了不舒服,刻意略去了顾衡故意搭话的那段。
即便如此,晚上还是被小肚鸡肠的男人狠狠收拾了番。
☆、第186章
寿安长公主丧事结束下葬时,已经进了八月。
含珠送葬时又见了孟仙仙一面,被人搀扶着,哭得泪人一样,人瘦的也不成样子,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倒,不禁就想起了不知从谁口中传出来的谣言,说是太医诊断,孟仙仙现在全靠那些名贵的药材续命,顶多再有一年的活头。
这话不知真假,但孟仙仙日益憔悴是有目共睹的。
“想什么呢?”回府路上,程钰捏了捏她手,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那个谣言,是真的吗?”含珠低声问道,程钰的消息一直都很灵通。
“真假又如何,与咱们都没关系。”孟仙仙再单纯无辜,对程钰来说都是个没怎么打过交道的远房表妹,他只关心自己的妻子,“你看你瘦了这么多,回去得赶紧补回来。”寿安长公主是长辈,她得跟萧彤等人一起忙活,这阵子着实瘦了不少。
含珠知道他不爱提顾家的事,识趣地不再提。
没过几日便是中秋,明德帝提前发了话,太后身体不适,宜静修,今年中秋宫里就不办宫宴了。宝贝女儿死了,太后没有心情热闹,明德帝同样因为丢了妹妹心情沉重,想用这种方式缅怀妹妹。
含珠却松了口气,宫里规矩多,就算没有太后这个肯定越发不喜她的贵人,含珠也不想进宫陪一群不太熟悉的人过中秋,跟家人一起过节多好。
十二那日周家请客,楚倾选在十三宴请,含珠以为楚倾会直接留他们一家三口在侯府住下,楚倾却没有,有些无奈地道:“老女人死了,皇上心中哀痛,心里对我多少有些埋怨,你们还是老老实实留在王府吧,咱们别给人把柄。”
伴君如伴虎,小心点总是好的。
含珠不是很懂朝堂上的事,听楚倾这样说不禁有点替他担心,怕他不再为明德帝所喜。她不懂,程钰懂,以楚倾在朝廷的地位,明德帝真想罢免他都得费些思量,更何况明德帝在政事上向来英明,现在冷落楚倾是人之常情,并非真就迁怒楚倾了。
他高兴地带着妻子儿子回了静王府,去年中秋时兄长过世,夫妻俩没能好好过节,今年总算没有丧气事,又有儿子,程钰就想一家人好好过次中秋。
含珠知道他的高兴,答应给他做他爱吃的桂花月饼。
程钰命丫鬟们将做月饼需要用的东西都搬进了屋,让含珠坐在榻上做,他抱着元哥儿在旁边看。元哥儿明天就要满七个月了,手脚灵活后越发淘气,不肯乖乖坐在爹爹怀里,胖虫子似的扭啊扭,想挣脱爹爹。
“你想去哪?”程钰拗不过儿子,将小家伙放到一旁,故意冷着脸警告他,“你娘在给咱们做月饼,没空陪你玩。”
元哥儿正要翻身呢,听到爹爹的训斥,抬头望向娘亲。
含珠捡起刚用模子压好的月饼,朝儿子晃了晃。
元哥儿盯着月饼,疑问般啊地叫了声,一开口嘴角流了一道口水,程钰笑着替儿子擦了,随后挪到矮桌另一旁,鼓励地喊儿子,“元哥儿过来,爹爹教你做月饼。”
元哥儿兴奋地叫,坐在那儿朝爹爹伸手要抱抱,程钰假装没看见,扭头看含珠做月饼。含珠知道他是在鼓励儿子学爬,笑着低下头。
爹爹娘亲都不理他,元哥儿假装哭了两声,还没人理,小家伙慢慢倒了下去,不会爬会滚了,咿咿呀呀地往爹爹那边滚,翻个身就撑起来瞧瞧,见爹娘还是没看他,就继续翻身。
如意另取了一个模子来,程钰提起滚到身边的儿子放到自己腿上坐着,他跟着含珠学包月饼,包好了放进模子里,握着儿子小胖手教他压月饼。元哥儿玩得手上衣裳上都是糯米粉,程钰身上也没能幸免,爷俩简直就是捣乱来的。
含珠一点都不生气,脸上始终带着笑,看他们父子俩胡闹。
吃了月饼,晚上元哥儿睡着了,程钰要带含珠出去赏灯。
他事先并没有告诉她这个安排,含珠有点吃惊。
程钰笑着将一身男装递给她,满是怀念地道:“你来京城这么久,只去看过一次灯,那晚我跟了你一夜,当时我就在想,如果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该多好。”
当时他刚将他的隐疾告诉她,以为自己跟她再无见面的机会,又想她想得紧,便偷偷跟在后头,不孝也幸好被她撞见了,让她知道了他有多喜欢她,后来才有了他生病她来探望。
忆起曾经的苦涩,再看看面前已经替他生了儿子的妻子,程钰心满意足,抱住她道:“走吧,陪我赏一次灯。”
他这般温柔相求,含珠哪里舍得拒绝?
而就在夫妻俩换好衣裳出门时,云阳侯府,楚蓉也随着哥哥楚淮出了门。
~
含珠好像真没怎么同程钰单独出门游玩过。
两人认识时程钰在躲避刺客,含珠家中接连遭遇变故,再后来到了京城,含珠进了侯府,从战战兢兢到被楚倾看得严,程钰见她一面都难。好不容易成了亲,也只有刚成亲那年正月夫妻俩去庄子上泡了几天温泉,回来后程铎夫妻惨死,含珠有孕,一直到现在才有空闲。
京城的八月,夜里天已经冷了,程钰牵着她的大手却是暖的。含珠紧挨着丈夫走在他左边,看他体贴地为她挡开无意撞过来的路人,看他在繁华灯影里俊美轻松的脸庞,心里也跟着甜,既然都有男女悄悄牵着手走的,她现在穿男装,他袖子又宽大,应该没关系。
“要不要去猜灯谜?”程钰第一次陪她赏灯,也是第一次陪姑娘赏灯,不太懂她都喜欢什么,见路人都赶着去各家铺子跟前猜灯谜博.彩头,他也随波逐流,低头看她。
含珠不想去人多的地方,还没说话,脸上已经表现了出来。程钰太了解她,马上就懂了,想了想,牵着她往城西的永定河走去,“河岸两侧挂满了花灯,咱们租条船,沿河赏灯也不错。”
人在船上,岸边再热闹,船篷里只有他们夫妻,她肯定喜欢,他也可以占点小便宜。
含珠哪知道他的坏心思,兴奋地应了。江南多水,出行喜乘船,含珠也喜欢坐船的感觉。
到永定河有段距离,好在夫妻俩都为了今晚难得的单独游玩雀跃,边走边说笑,并不觉得路长。到了人少的地方,程钰还强行将她背了起来,含珠紧张极了,左看右看前后张望,程钰笑她,“你个子矮,旁人见了也只会当我背的是贪睡的弟弟,谁知道你是我妻子?”
含珠照样紧张,小声催他,“到了前面你赶紧放我下来。”
她温热的气息吹在他脸上,程钰心里痒痒,扭头看她,“你亲我一口,我马上放你下去。”
含珠才不亲,赌气扭头。
程钰就一直背着她走,含珠软软求了好几次都不行,眼看快到河边,人影越来越多喧哗声也越来越清晰,含珠怕了他,闭上眼睛飞快在他侧脸碰了一下。程钰不满意这个敷衍的吻,忽的往旁边一拐,背着她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
他似另一堵墙,紧紧地抵着她。
含珠毫无招架之力,在黑暗里任他为所欲为。
约莫一刻钟后,小两口才重新走了出来,一个志满意得,一个羞答答躲在他身侧,怕被人看出异样。
永定河边夜风较盛,程钰担心含珠冻着,想快点赁条船,好不容易看到条空船,他牵着她往那边赶。含珠安心地跟着他,看他跟另一对儿夫妻争抢,对方出二两银子,他直接二十两顶了回去。
那对夫妻面面相觑,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含珠悄悄拧了她的败家男人一下,程钰抓住她手,要扶她上船。
就在此时,右侧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惊呼,紧跟着是有人落水声。
程钰只是抬头看了过去,含珠心中却一紧。
刚刚那声音,她怎么觉得那么耳熟?好像,好像是楚蓉……
念头一起,含珠不由地往前面走了一步,而程钰就在追上她时,仗着身高的优势,瞥见一华服男子跳进了水中,纵身一跃时,男人侧脸被岸边的花灯照亮,分明就是四皇子寿王!
☆、第187章
出了热闹,岸边越发拥挤,程钰护着含珠挤到河岸边上,就见寿王正将楚蓉往船上送,楚蓉的两个大丫鬟齐心协力将主子拽了上去,马上用披风裹住,进了船篷,寿王同样上了船,却只是站在船外,背对众人拧水。
“这是云阳侯府的三姑娘,他们上船时我看见了!”
“是啊是啊,刚刚我也瞧见楚二爷上岸去了,啧啧,才走多久啊,三姑娘就出了这样的事,这姑娘大概是头一次坐船吧,竟然掉到了水里,幸好被人救了起来……”
“我看三姑娘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没看见吗?船上那位可是寿王,这样英雄救美的事向来都容易成就一段佳话,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又男未娶女未嫁,身份也相当啊……”
窃窃私语里,突然有人厉声赶人,“散开散开,寿王殿下在此,谁敢妄加非议,马上押他去牢房!”
说话的人身材魁梧,与旁边三人俨然是陪同寿王出来的侍卫,百姓们心生惧怕,不敢看王爷的热闹,赶紧三三两两退开了。含珠看向程钰,程钰安抚地捏了捏她手,依旧站在岸边,等附近人群几乎走光了,他没有理会皱眉朝这边走来的寿王府侍卫,朝船夫道:“三姑娘落水,还不快将船停靠过来?”
船夫抬头,见岸上的两人一个高大俊朗,一个娇小清隽,看容貌气度便知身份不一般,猜到应该认识楚家姑娘,但还是询问地朝那边浑身湿透的寿王爷看了过去。
寿王自然认得程钰夫妻,他多看了一身男装打扮的含珠一眼,这才点点头。
船夫赶紧将船划了过去。
寿王浑身湿漉漉的,中秋夜风不小,他倒是一点冷的样子都没有,笑着朝程钰道:“怀璧也出来赏灯啊?我难得出门,逛到这边先是无意救了三姑娘,又巧遇你们小两口,今晚过得可真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