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朝廷派兵镇乱吃了败仗,还死了年少有为早就立过功的战将,文武百官们都沉默了下来。

明德帝看向了自己的四子。

寿王察觉到了父皇的注视,但他却再也没有勇气主动请缨了。定王程钰二人的本事他很清楚,他们都惨败了,他再过去多半也是继续战败的下场,明知立不了功反而会被人耻笑,他当然不会再提。

明德帝失望地移开了视线。儿子们暗地里小打小闹都没什么关系,可是连迎敌的勇气都没有,让他如何放心将江山交给这样窝囊的儿子?

想到那个沉默英勇却早早没了的侄子,明德帝扫视一圈底下的臣子们,沉声道:“程钰战死沙场,谁还愿意出征?”

武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出声。若是陆战还有几分胜算,可是海战,敌人还是素有海上霸王之称的东平王胡家,除非皇上下旨无法违抗,否则谁也不会主动去送死送败。

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用不着他们的时候个个将自己吹得天花乱坠万人难当,真出事了就成了缩头乌龟了。明德帝气得呼吸重了些,最后看向心腹大将,“楚倾,你怎么看?”

楚倾还在看手里的战报。

他不相信女婿这么容易就死了,不相信他舍得死,平时想方设法跟他抢女儿抢外孙,小肚鸡肠爱泛酸,怎么可能舍得死?

上面明德帝又喊了声,楚倾回神,才要抬头,视线忽的落在了并排的两个字上。楚倾心中一紧,再次上下看了这两行竖字,发现有些话可有可无,并不适合出现在这种紧急战报上,定王也不会连封战报都写不好,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再看看最后一段请求朝廷派猛将的话,楚倾慢慢合上战报,抬头面对已经沉了脸的帝王,平静道:“皇上,臣有一人举荐。”

明德帝连同众臣都看向了他,寿王更是暗暗生了警惕,莫非楚倾想趁此机会再提拔他的人?楚倾这人,平时高傲归高傲,对兵权并不热衷,每次打完仗都乖乖上交,但一遇到战事,他手里就好像有个聚将盆似的,只要朝廷用人,他都能送上将才。如此楚倾亲信越来越多,在各地军营里的威望始终居高不下,而对将领而言,军队里的威望有时比虎符还管用。

迎着众人复杂不一的注视,楚倾故意顿了顿才扬声道:“吕老将军的嫡长孙吕奇十岁能将兵法倒背如流,从古至今的陆战海战湖战他全都知晓,因此臣相信吕奇定能担此大任,领兵反败为胜。”

他声音琅琅,明德帝却最先皱了眉。

那吕奇简直就是本朝的赵括,只会纸上谈兵,楚倾怎么?

明德帝不解地盯着他。

楚倾亲手将战报送了过去,挨得近了,悄悄朝明德帝眨了下眼睛,四旬左右的大男人做这种动作,简直是老不正经,明德帝又好气又好笑,人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清楚楚倾不是胡闹之人,明德帝沉吟片刻点点头,询问百官的意见。

众臣有什么看法这会儿也不会说。楚倾第一个举荐的吕奇,他们跟着附和的话,吕奇胜了,明德帝先夸楚倾,他们分不到多少赏,吕奇败了,楚倾必会落个识人不明的罪,他们也得跟着挨埋怨,还不如让楚倾包揽一切。

没人反对,这事就定了下来。

散朝后,明德帝单独在崇政殿召见楚倾,“为何举荐吕奇?别告诉朕你真信他的三寸长舌。”

楚倾笑而不语,取过那封战报,走到明德帝身边展开,食指指着上面的“诈敌”二字给他看。

明德帝低头,仔细看看战报,转过弯来了,无声笑了笑,跟着疑惑道:“这两兄弟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楚倾隐约有个猜测,扭头看旁边挂着的舆图,目光定在了福建对面的澎湖岛上,“皇上,怀璧与王爷兵分两路意图围剿反贼,东平王同等重视,两侧都派了重兵防守。如今怀璧诈死,那他们就不缺领兵的人,故臣斗胆推断,王爷他们是需要个有名的无能幌子。届时由吕奇带一队兵,东平王听说后必然轻敌,专攻王爷那边,而怀璧暗中藏在吕奇身后指挥,出其不备,极有可能突破澎湖一侧防线。”

明德帝觉得这番推测很有道理,点头赞同,拍拍楚倾肩膀感慨道:“幸好你心细如发,否则朕险些辜负两个小辈的信任。”

楚倾熟练地替他开解道:“皇上忧心国事,考虑地多,难免有所疏漏,臣也是悲痛怀璧之死才多看了几遍,那臭小子,还是欠稳妥了,该多给些线索的。”

“给多了人人都能看出来,消息传到反贼耳里怎么办?”明德帝替子侄说话,不知想到什么,忽的叹了口气,用只有楚倾能听到的声音道:“老了老了,朕还记得当年与你并肩作战时的情形,一眨眼二十几年过去了,轮到他们兄弟俩显威风了,咱们只能在这儿干等着。”

语气里满是怀念。

楚倾却听出了旁的意思,皇上拿定王女婿与他们君臣相比,莫非?

楚倾探究地看向明德帝。

明德帝只负手上前,跟他议起福建战事来。

关系到未来储君,知道太多并非好事,楚倾也不再想那些,认真与他探讨。

天色将晚,楚倾才回了侯府,换完衣服去了莲院,这会儿早将小女儿上午气人的事情忘了。含珠也忘了,忧心问他,“爹爹,是不是福建有了消息?”

楚倾在路上已经想清楚了,因此没有绕弯子,打发丫鬟们出去,他瞅瞅乖乖坐在榻上抱着枕头玩的外孙,没把小家伙放在心上,低声嘱咐女儿:“怀璧与定王故意吃了败仗,怀璧诈死诱胡家军轻敌,所以菡菡得搬回王府去,丧事期间装装样子,然后老老实实待在长风堂,别再出门了。”

他先说了,免得日后女儿从别处听到女婿死了的消息,白白伤心难过。

含珠脑海里一片纷乱,紧紧盯着他,“爹爹如何知道他是诈死?”会不会程钰真出了事……

光是一个念头,含珠眼泪就不受控制涌了出来。

楚倾心疼地不行,连忙用更低的声音解释了战报上的暗语,为了让女儿相信,还捏造了一些,最后还想发毒誓证明自己没有骗人。

含珠慌忙按下男人的手,不许他瞎说,“我信我信,爹爹别说了!”

她信楚倾,更信她的丈夫,信程钰绝舍不得丢下她们娘仨。

“爹爹!”

解决了战报,父女俩正要商量怎么操持假丧事,榻上的元哥儿突然脆脆喊了声。

含珠震惊地扭头。

元哥儿看看娘亲,歪过身子望向门口,又喊了声爹爹。

程钰走后,儿子只有在楚倾提起“怀璧”二字时才会想起爹爹,旁的时候含珠不会多想,现在一听儿子喊爹爹,含珠压在心底的思念全都涌了上来。忍不住泪,又不想让楚倾瞧见,含珠匆匆去了外头。

元哥儿茫然地望着娘亲。

楚倾走过去将外孙抱了起来,低头亲了一口,“元哥儿乖,等你跟舅舅一般大了,外祖父教你功夫好不好?学了功夫,长大了就可以陪爹爹一起去打仗了。”

元哥儿眨眨眼睛,过了会儿摇摇头,扭过身子指榻上的枕头。

舅舅说学功夫就不能睡觉了,他要睡觉,才不学功夫。

楚倾弄懂外孙的意思后,哭笑不得。

当天晚上,楚倾就将女儿外孙送回了静王府,临走前再次嘱咐女儿别对任何人提这个秘密,哭不出来就拿动过手脚的帕子抹眼睛。含珠郑重应下,回头虽然不忍舅母妹妹伤心,怕影响程钰的大事,依然守口如瓶,只盼着程钰快点凯旋。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惋惜朝廷少了个英杰的。

顾衡听说程钰死了,当时就笑了,她少了一个靠山,他则少了一个威胁。

心里高兴,夜里与妻子敦伦,顾衡忘了收敛,孟仙仙连声哀求他才回神,看看身下越发消瘦早已因为病症减了颜色的妻子,顾衡也没了兴致,倒在一侧,缓了会儿才起身帮孟仙仙收拾。孟仙仙知道丈夫没有尽兴,很是自责,闭上眼睛哭道:“子衍,我,我给你抬个通房吧?”

她病了这么久,没法伺候他,他对她好,她也该顾及他的苦处。

“胡说什么。”顾衡惩罚般捏了她腿一下,见她哭了,他无奈地帮她擦泪,“心疼我就快点好起来,别拿这种话气我。”

他不要旁的女人,孟仙仙又欢喜又愧疚,靠到他怀里哽咽。

他对她这么好,她真的舍不得死,可她知道,她没有多少日子了,今早还咳了血,没敢告诉他罢了。

她眼泪不断,顾衡柔声安抚,脑海里想的却是去年寿安长公主死了后,太医们说的话。

如果妻子真如太医当时所说,最多能撑一年,那距离寿安长公主的忌日已经不足一个月了。程钰这时候死,是不是老天爷要给他机会抢回含珠,好弥补曾经的遗憾?

顾衡笑着闭上眼睛。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妻子死了,含珠嫁他为继室,掀开盖头,美人一如当初。

云阳侯府,齐智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福建战事紧张,他现在过去,很容易抓住机会立功。

那就趁明日世子到王府祭拜时见她一面吧,如果她肯给他机会,他马上去同侯爷请辞。倘若她只当他是世子的侍卫连机会都不给他……

齐智苦笑,真那样,明日,或许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第209章

程钰假死,静王府里先搭了灵棚摆了棺木,等“尸身”运回来再发丧。

含珠肚子快四个月了,已经过了最容易出事的那阵,但她先后经历了丈夫远征公婆丧命等劳心事,楚倾担心女儿再经不起折腾,特意交代了司嬷嬷,让女儿在棺木前哭一会儿就装晕回去休息,除了周家人,其他人一概不用见。

含珠自己知道程钰没事,做不到真的伤心痛哭,她也不敢落泪,怕元哥儿跟着哭,所以方氏早早领着凝珠过来看她,含珠就装作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靠在床上呆呆地不说话。元哥儿靠在娘亲身边,大眼睛困惑又紧张地观察长辈们,不懂为何她们都不笑了。

方氏还好,好姐夫死了,凝珠哭得眼睛都肿了,想安慰姐姐,一开口喉头就发哽。

“走吧,咱们去前面看看。”方氏怕干女儿哭出来吓到元哥儿,忍着心里的疼同小姑娘道。

亲姐姐伤心难过,凝珠做不到什么都不说,侧坐在姐姐身旁靠在她肩上,背对外甥那边哽咽着道:“姐姐我先过去,一会儿再来看你……姐姐,我知道你心里疼,可你想想元哥儿想想肚子里的外甥女,你别憋坏自己行吗,我怕……”

含珠被妹妹说得眼睛发酸,抱住妹妹低声哄:“姐姐知道,阿凝放心,姐姐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姐姐终于开了口,凝珠心里勉强好受了些,悄悄擦了泪,想再抱抱外甥。

元哥儿不给,侧趴在娘亲身上,看娘亲红红的眼圈,“娘不哭……”

凝珠再也看不下去,飞快出了屋,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方氏心情沉重地跟了出去。

含珠目送亲人出门,叹口气,柔声哄身边的儿子。

她们娘俩弱的弱小的小,静王府里没有旁的人,方氏这个舅母就帮忙操持丧事。周寅周文庭父子俩接待男客,方氏领着凝珠招待女眷。

凝珠低着脑袋默默垂泪,谁来跟她都没有关系,直到她听见丫鬟报出顾老太太的名头。

凝珠震惊地抬起头。

“低下去,她认不出你的。”方氏镇定地提醒干女儿。姐妹俩进京时含珠十三,凝珠八岁,如今六年过去,顾老太太或许还记得含珠,绝不可能认出容貌气度都大有变化的凝珠,更别说凝珠一双杏眼哭成了核桃眼,她身为半个母亲都瞧着眼生,没法违心说不丑。

但顾老太太今日过来是受了孙子的嘱咐的,自然也知道了真相。

曾经她弃之如敝履的江家姐妹都飞上了枝头,一个王妃跑不了了,一个是伯府贵女,孙子还因为她们姐妹被定王程钰压制,顾老太太胸口堵得难受,若不是程钰死了让她痛快了点,恐怕昨晚就气过去了。

幸好儿子已经想到了翻身的计划,还让她过来先给江家姐妹添些堵。

同方氏说了几句惋惜节哀的话,顾老太太目光落在了凝珠身上,走过去同样安慰了一番。凝珠低头不语,顾老太太却趁挨得近时飞快将一个小竹筒塞到了她手里,凝珠吃惊,没等她抬头,顾老太太轻不可闻地威胁道:“给你姐姐,别让旁人知道。”

退开时,威胁地看了她一眼。虽然她不知孙子写了什么,既然孙子交代了,她就会做。

凝珠心里一紧,方氏疑惑地看过来时,她本能地将竹筒藏到袖袋里,没有说出来。

凝珠怕里面有什么连义母也不方便知道的秘密,同时也怕竹筒里的东西会惊到姐姐,因此寻个借口离开了灵棚。她在王府有个自己的小院子,凝珠直接回了那里,打发丫鬟们在外头守着,她单独进了屋。

竹筒里是封信,没有信封,就一张卷起来的纸。

凝珠忧心忡忡地打开,看到一半,气得将信揉成了一团。

顾衡怎么如此厚颜无耻?他靠孟仙仙才有了今日,听说孟仙仙身体越来越不好,最近都卧病在床,顾衡不好好照顾妻子,竟然在姐夫战死的当头写信向姐姐诉请?还说什么如果姐姐不是王妃,如果他没有成家,他愿意与姐姐破镜重圆……

凝珠从来没有如此生气过,愤然起身,走到烛台前将信烧了。

这信绝不能给姐姐看,凝珠怕脏了姐姐的眼睛,也怕气坏了姐姐的身子!

但她咽不下这口气,顾衡是不是以为姐夫死了,就没有人替她们撑腰了?

看着信在火苗里烧成灰,凝珠最先想到了除了姐姐外最亲的义母,可是不行,义母是女眷,没法做什么,义父大哥都不知情,也不能跟他们说。陈朔知情,他是姐夫留下来护卫长风堂的,功夫好手下还管着长风堂一众侍卫……

凝珠再不犹豫,领着丫鬟去了姐夫的院子,她想去找陈朔的,却在路上意外撞见了齐智。

齐智刚送世子去了后院,确定世子短时间内不会出来,他才暂时离开,过来寻她。只是真见了面,齐智实在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她,一身素裙蹙眉沉脸快步赶路,明显是生气了,而原本娇美的脸因为那双变了样子的眼睛,发怒起来竟然很有气势。

齐智不由愣住。

凝珠看到他时就停了脚步,毕竟也是熟人了,想打声招呼,对上齐智震惊的目光,凝珠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发肿的眼睛。凝珠知道现在的自己很难看,只是姐夫死了,她没心思在乎容貌,也没有人会不识趣地盯着她眼睛,这会儿齐智无礼,凝珠气上加气,别过脸准备直接离开。

“凝姑娘要去哪里?”去后院不是这条路,齐智忍不住问道,说话时再看她又红又肿的眼睛,只剩下心疼。或许是因为这有可能是最后一面,少年没有再掩饰心中所想。

凝珠回头时挺生气的,未料一转身,就对上了那样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是冬日冰冻的湖终于融化,浮动着震撼人心的粼粼波光,他整个人好像也变了样子,不再是那个只知道低头守礼的侯府侍卫,而是……

凝珠说不出那种感觉,只觉得眼前的齐智,应该才是真正的他。

那样的眼神,是关心她吧?

凝珠忽然就不气了,但顾家是她们姐妹的秘密,凝珠不想让齐智知道,摇头反问:“你有事吗?”

五月的阳光明亮到刺目,齐智看着心上人微微眯着眼睛问他的单纯样子,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有两句话想单独问你,你,着急走吗?”

京城到福建千里迢迢,他想立功就必须尽早出发,真没有时间了。

跟随凝珠的丫鬟皱眉,警惕地看了齐智一眼,“是你要问,还是世子要问?”他什么身份,竟然想单独与姑娘相处?

她的话里警告意味十足,齐智无动于衷,只望着几步外的凝珠,执着认真。

凝珠却不满丫鬟这样对齐智。在她眼里,小时候常常见面的齐智是伙伴不是侍卫,或许在侯府王府伯府里面,齐智身份不高,可凝珠从没真正把自己当成京城贵女看,她只是江南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是只有姐姐相依为命的孤女,跟同样孤儿身份的齐智没有太大区别。

“你去那边等我。”凝珠平静地吩咐丫鬟去前面等,顺势观察是否有人过来。

那丫鬟明白姑娘不高兴了,识趣地去做事。

凝珠看看齐智,转身去了一颗茂盛的花树下。

齐智紧张地手心冒汗,落后两步跟着她。

“你要问我什么?”站定了,凝珠好奇地问,熟悉少年闷葫芦的性子,怕他此时也闷,凝珠又提醒道:“你快点,我那边还有事。”

“我喜欢你。”

齐智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她,在心上人震惊的目光里一鼓作气说了出来,“我喜欢你,两年前就开始喜欢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一直都忍着,可是看你与伍诚相亲,我不想忍了。如果你,你愿意,我这就去向侯爷请辞,去福建挣军功,有了功名再正式提亲,你不愿意,我马上回辽东大营,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惹你不喜。”

少年声音低沉,说的很快,一字一句又是那么清晰。

凝珠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俊朗少年,随着他的话回想这两年相处,然除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偷看,她真想不起来齐智对她做过类似喜欢的举动……对了,有一次阿洵抱怨齐智留给她的糖炒栗子比给他的大……

那就是齐智的喜欢?

凝珠莫名想笑,身体一动,眼睛被树叶缝隙里漏下的光刺了一下,凝珠连忙闭上眼睛,睁开的那一瞬,记起了自己此时的模样。

凝珠怔了怔,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眼睛,是肿的,好像比早上还厉害。

“不舒服?”齐智说完话就一直盯着她了,都不敢眨眼睛,怕错过她任何情绪变化,见她抬头揉眼睛,担心地问。

急切紧张的几个字,凝珠心里某个地方倏地软了。

她这么丑,他居然还能那样认真地说喜欢她。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瞥见身上素白的衣裙,想到刚刚在福建殒命的姐夫,凝珠突然就哭了,背过身道:“不许你去福建……”

齐智脑海里那根因为期待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断了,不许他去,就是不愿接受他吧?

可她为何哭了?

这些年齐智只同自家大姑娘跟她说过话,因此他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不懂她为何哭,却认定是自己冲动的话惹了她,退后两步苦涩道:“是我痴心妄想了,凝姑娘别哭了,我不去福建了,我去辽东……”

“你去辽东做什么?”凝珠猛地转过身,难道那里也有战事?

断了念想,齐智规矩地垂着眼帘,“我知道你心善,不想我丢了侍卫的差事,但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本就不配继续伺候世子了。”

凝珠终于懂了,抿抿唇,冷声道:“那你去吧,你走了我就嫁给别人!”

言罢头也不回地跑了,姐夫刚走,她现在没心思与他多纠缠,这样说了,他应该能懂吧?

人往前跑,耳朵留意后面的动静,什么都没听到,凝珠咬咬唇,怕他真的太傻,拐弯前回头看。

齐智一开始确实没有领悟她的意思,有点奢望,又怕是自作多情,直到她慢了脚步回首,拿一双核桃眼看他,齐智才终于定了心,如春风吹过心头,傻傻地望着她笑。

凝珠松了口气,再不留恋,去寻陈朔。

☆、第210章

程钰不在京城,陈朔暂且就成了长风堂的顶梁柱,为了不让他这个柱子心慌摇晃,楚倾将程钰诈死的秘密也暗中告诉了他。因此陈朔面上沉重心里很镇定,一听凝姑娘说顾衡写了封信纠缠夫人,眼里立即窜起了火。

这个顾衡,真以为他们不敢动他是不是?若非定王疼惜亲表妹,不忍表妹守寡,二爷早将顾衡的皮扒了,哪还用得着圈禁顾澜去定王府当人质?

想到顾澜,陈朔嘴角浮起冷笑,目送凝姑娘走了,他回屋里写了封信,派人送去定王府。定王走之前留了人以防万一,顾衡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二人可以商量着来,只要别惊动永福郡主就好。

定王府。

定王心腹邢留收到信后,去求见王妃。萧彤听他说是姨娘顾氏那边的事,点点头,没有多问。她明白顾氏在王府的处境,只是不懂王爷为何如此对待一个姨娘,不过那与她无关,王爷交代她不用管,她正好落个清闲。

她不上心,身边的管事嬷嬷悄悄派人去盯着,很快就带了信儿回来。

“王妃,邢留在那边算上进出院子也只待了一刻钟不到,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出来时手里抱了一个匣子,不知里面是什么。”她打发去的小丫鬟不敢靠太近,没能听到院里的动静,整个院子都跟往常一样,一片死寂,也不知那姨娘在里头过得是什么日子。

萧彤心中不解,却淡然道:“王爷自有安排,咱们别搀和了。”

管事嬷嬷恭敬地垂眸。

~

顾家,顾衡刚问完祖母在静王府的情形,得知含珠根本没有露面,是方氏操持待客事宜,那封信也托凝珠转给她姐姐了,顾衡仔细想了想,并没有担心。

凝珠从小听姐姐的话,肯定会把信交给姐姐的。含珠呢,重脸面脸皮薄,现在又是伤心难过的时候,看完他的情信最多生生气,绝不敢告诉旁人,丢她自己的脸。顾衡知道自己这事做的有些多余,但他喜欢她,想要征服她,那么现在表明心迹,将来他找到机会抢她过来,旧事重提,她更容易相信他的心。

谈完正事,顾衡去了妻子那边,陪妻子儿女。

椅子才坐热,丫鬟报定王府送了礼过来。

孟仙仙靠在床头,闻言疑惑地看向丈夫,不是逢年过节家里又没有喜事,二表嫂送什么礼?

“准是给你补身子的,你们先讲故事,我过去看看。”顾衡笑着站了起来。

孟仙仙点点头。

五岁的南南想跟爹爹一块过去,可是看看床上虚弱的爱听他讲故事的娘亲,还有娘亲旁边笑着看他的妹妹,就继续一本正经地讲起新学的故事来。

清脆的童音传到窗外,顾衡心思却都跑到了定王府的礼上,联想自己刚刚送了信给含珠,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莫名地不安。

“老爷,定王府的人放下礼就走了,”守在厅堂门口的小厮微微弯着腰回道,手指向里面,“说是专门送给老爷的礼,让您先自己瞧瞧。”

顾衡脸色当即沉了下去。

走到桌前,看着上面两尺来长的木匣,顾衡突然有点不敢打开。与此同时,又急切地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顾衡闭上眼睛,良久之后,伸出手去翻匣子。

才露出一条缝隙,便有血.腥味飘了出来,顾衡忘了呼吸,再开大一点,看到一只……

女人的手。

手上还带着血,很是可怖,顾衡的目光扫到那根食指上戴着的熟悉的红宝石戒指时,不受控制松了手。匣盖没了支撑,“啪”地掉了下去,重新遮掩了里面的东西。

空气中的血.腥味却萦绕不散。

顾衡看着这匣子,想到妻子给妹妹添妆时的祝福,想到妹妹被人砍手时该是何等惊恐绝望,又疼又悔又恨!

江含珠,她居然如此狠心!

那就休怪他不义!

与其让妹妹凄惨地活着,终身被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他宁可她死了,早死也是种解脱。而江含珠,他原本还想与她再续前缘,得到她后对她千般宠爱,现在他改主意了,他要将妹妹受的苦都加诸在她身上,他要她与她的妹妹孩子都不得好死!

抱起匣子,顾衡大步往外走,边走边吩咐小厮去备马车,然后一路出了京城。

到了郊外,顾衡亲自架柴生火,连着匣子一起火化成灰,最后一颗火星没了,顾衡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回头,瞥见远处的林子里有人影静立,对方站得靠外,仿佛并不介意让他知道,或许就是要让他知道。

顾衡冷笑,这些人以为跟踪他,他就没有机会做旁的事情吗?

马上就要六月了,妻子没有多少时间了,届时他再送他们一份大礼。

俯身将灰烬收到坛子里,留着将来同妹妹一起下葬,顾衡平静地回了城。

云阳侯府,楚倾也领着阿洵从王府赶了回来,阿洵回自己屋里继续哭表哥去了,齐智安抚了一阵,见世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齐智站在床边默默看了男娃半晌,这才去寻侯爷。

她愿意嫁他,还因为担心他在战场出事不许他去战场,齐智难以形容自己的欣喜若狂,可他必须去,有了功名才能去周家提亲,才能让她做官家夫人,让她衣食无忧,一辈子生活富足。

她越不在乎他的身份,他越要努力给她最好的。

而且表公子死在福建那片海上,他替表公子报了仇,多少能让她与夫人好受些。如果他福薄没有命回来,有今日她回头看他那一眼,他也死而无憾了。她呢,有那么多人关心照顾,或许会为他哭,但很快就会忘了他,嫁给别的好男人,平平安安过下去。

齐智心坚如铁,在书房见到楚倾便跪了下去,“侯爷,我想去福建抗敌,求侯爷成全。”

楚倾放下手里的折子,抬眼看跪在那儿的少年郎,“想报效朝廷?”

齐智六岁起就跟着他了,楚倾断断续续带了他三四年,其他时间安排齐智在军营里历练。在军营同龄的少年苗子里,齐智是最优秀的,所以他召他过来给儿子当贴身侍卫。如今齐智想要离去,楚倾并不失望,他也有过年少热血的时候,换成十六七岁的他,遇到这种上阵杀敌的机会,楚倾也会抓住。

齐智没有隐瞒,如实回道:“我想娶凝姑娘,只有立了战功才有资格去伯府提亲。”

楚倾很是意外,盯着少年看了会儿,沉默了下来。

齐智昂首挺胸跪着,挺直的脊背如他坚定的心。

楚倾食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他是名门子弟,也是靠战功登上兵部尚书位置的威武将军,楚倾对身份并不是特别看重,譬如给侄女小女儿选夫君,楚倾更看重的是男人的本身,人品要好,会疼媳妇,本事要高,能挣钱养家,而不是靠祖上留下来的爵位钱财混日子。

齐智的前途,楚倾有把握,只是他会不会照顾干侄女……

“阿凝知道吗?”楚倾沉声问,声音威严。

私定终身不合礼,齐智不想连累心上人,否认道:“我想先立功,没有功劳或是没有命回来,其他都是空谈。”

这话合楚倾胃口,但干侄女挑女婿他只能推荐人选没法真正做主,也就不能给齐智什么承诺,点头道:“那你就……”

“侯爷!”

楚倾还没说完,富贵火急火燎闯进了门,“侯爷,刚刚……”说到一半看见那里跪着一个人,富贵急忙闭上嘴,认出是齐智是侯爷心腹,他才继续道:“侯爷,刚刚我收到密报,皇上中午歇晌,醒来起身时突然中风了!”

楚倾神色陡变,下一刻风似的冲出了书房。

☆、第211章

明德帝突然中风,宫里的太后丽妃惠妃最先抵达崇政殿,寿王瑞王连同几位王妃急匆匆赶了过来,楚倾和几位阁老大臣也有资格进殿,神色凝重地站在皇亲们身后,看太医为明德帝诊治。

中风这种病,在上了年纪的人里并不罕见,史上也有中风残疾的皇帝。明德帝年近五旬,得了这病乍听起来让人很意外,却又不是特别难以置信,众人追究不了谁,只能期待太医们妙手回春。

看看龙榻上全身瘫痪嘴歪眼斜的明德帝,太医院院使裘大人微微摇头,放下明德帝的手,转身朝太后道:“回太后,皇上登基后勤于政事,日夜操劳,二十多年来从无懈怠,去年长公主过世时皇上龙体就欠安了,臣等奉劝皇上调理休息,然此次东平王造反,皇上……这次皇上病发的急,万幸发现的及时,暂无性命之忧,只是……”

“什么时候还吞吞吐吐的,”太后沉着脸呵斥道,“你只管告诉我你们到底能不能治好皇上!”

此话一出,包括裘大人在内的六位太医慌忙跪了下去,互相看看,由裘大人开口道:“臣等会竭尽全力医治皇上,只是皇上能不能恢复,能恢复到什么地步,臣等实在无法保证。”

亲儿子病成这样,太后怎会满意这种模棱两可的敷衍话,正要再数落几句,龙榻上明德帝忽然呜呜叫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抬起右手,好像要指向谁,而他手指所指方向站着寿王瑞王俩兄弟,俩兄弟后面不远就是楚倾等重臣。

惠妃心疼丈夫,想要过去服侍,被太后一声短喝喝停了步。

“我的儿啊,你想说什么?”太后神情悲痛地坐在龙榻边上,苍老的手握住儿子颤抖不停的手,俯身凑到明德帝面前,侧耳倾听。旁边众人也都提起了心,想分辨明德帝的话,特别是几个阁老大臣,隐约猜到皇上是要交代朝政之事。

明德帝现在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听他使唤的,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发出的却是呜呜声。

太后也听不太清,但她看到了儿子的嘴型,配着那含糊不清的话,心里就明白了。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