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怎么突然回来了?那边战事结束了?还回去吗?”他喝饱了,含珠一边看他稀罕儿子,一边期待地问。

程钰听了,亲儿子的动作顿了顿,慢慢将元哥儿放了回去,转而拥她入怀,低声解释了起来,“顾衡应该投靠寿王了,那你与凝珠的身份……”

事到如今,他必须告诉楚倾真相,越早告诉就越显诚意,所以尽管程钰希望多些时间与妻儿相处,都不能再耽搁,否则楚倾会把这些拖延的时间当成戏耍。

含珠根本不知道顾衡曾经写信的事,听程钰解释是妹妹与陈朔商量越过了她,后面又有这么多的事,她久久不能回神。程钰怕了,怕她受惊,赶紧安抚,“没事没事,他还算讲道理,我去跟他说,他最多怪我……”

“不,我陪你一起去。”含珠突然开口,声音坚定,看向他的目光也坚定,“是我骗了他,如果必须坦白,那也该由我亲口告诉他。”

程钰急了,“可……”

含珠捂住他嘴,看着他笑,“我说过,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楚倾始终将她当亲生女儿,这事由旁人口中说过来,对他的伤害会更大,含珠这些年骗他是形势所迫,但她确确实实骗了,她一直都觉得愧对楚倾,能亲口认错,无论楚倾原谅不原谅,她自己都能踏实了。

☆、第215章

夜深人静。

含珠换了身素色裙子,简单梳了个发髻,从梳妆镜前站起来时,发现程钰将元哥儿抱了起来。

“抱他一起去?”含珠迟疑着问。

程钰摇头,看着儿子答她,“不是,我就是想他了,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今晚他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凭他这几年对楚倾的了解,程钰总觉得楚倾生气归生气,应该不会对身怀六甲的含珠和虚两岁的元哥儿动手。现在他带元哥儿去,落在楚倾眼里,就有种全家要一起死的感觉,那是对楚倾为人的轻视,反而会触怒对方。

楚倾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却也是个重亲情的人,为了阿洵,楚倾短时间不会对元哥儿凝珠出手。

重新放下儿子,帮他掩好纱帐,程钰走过去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低头道:“别怕,他真不讲理,你躲远些,我有五分胜他的把握。”

含珠心情复杂地靠到了他怀里。

她也担心儿子担心妹妹的安危,但说实话,或许是楚倾对她太好,含珠本能地觉得楚倾不会气到要打要杀的地步,而含珠最担心的是楚倾知道真正的女儿已死,会痛彻心扉,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楚倾对子女的好。

含珠曾经以为,子女面对父母逝去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应该差不多,但有了儿子当了母亲后,含珠相信白发人送黑发人更让人疼。就好比母女做菜时都不小心伤了手指,当母亲的肯定会更心疼。

作为一家人相处了这么久,含珠不怕自己被赶出去,只不愿楚倾阿洵伤心。

一刻钟左右的路,因为她有孕不能急行,夫妻俩多用了些时间,眼看再穿过一道门就要进正院了,程钰抱住妻子,唇落在她额头,“含珠,是我将你们掳进京城的,如果能过了这一关,以后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含珠笑了,说什么以后,他现在已经做到了,除了朝廷战事无法推卸必须分别,她想要的,他早都给了。

“走吧,别让他等太久。”含珠最后看自己的男人一眼,先迈开了步子。

她平静如水,程钰攥紧她手,与她并肩。

夜风才回来,楚倾打发人下去,转身走到书桌前,铺平那方多了明德帝血手印的雪白绢帕,提笔将早就拟好的“擒贼诏书”默写到上面。这是大事,容不得打扰,富贵守在门前,看到程钰夫妻联袂而来,他愣了愣,随即小声提醒道:“侯爷正忙,请世子、夫人稍等片刻。”

含珠惊讶地看向书房,程钰回想方才见面时楚倾衣冠齐整丝毫不似刚起来的样子,再联想京城情形,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

楚倾应该是一直没睡,难道朝中有变?那此时……

更要解释清楚,免得寿王从中作梗,楚倾毫无准备。

“富贵,去请姑爷,注意别惊动大姑娘。”楚倾写完了诏书,吹干后满意地瞧了瞧,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女婿这么久还不过来,还真想让他等半个时辰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富贵立即伸手请程钰夫妻进门,扬声要回,程钰摆摆手,径自扶着含珠进去了。

里面楚倾听脚步声不对劲儿,皱眉抬头,见女儿果然来了,挺着个大肚子,连忙收起帕子迎了过去,“菡菡怎么也来了?你,明天一天都能见他,就舍不得这么会儿功夫?真是胡闹,赶紧回去睡觉。”

温柔训斥的模样,俨然一个无奈的慈父,脸上哪还有方才看诏书时的果决狠辣?

含珠心里一酸,屈腿就要跪下去,程钰怕她摔了扶着她胳膊,打算一起跪下,楚倾却寒了脸,稳稳搀住女儿另一条胳膊,不许她跪,跟着一把拍开程钰的手,挡在女儿身前冷冷看他,“说,你又想让菡菡陪你做什么?还想让她下跪求情,做梦!”

程钰看着他攥着含珠胳膊的手,暗暗着急,想先把妻子抢到自己身边,楚倾防贼一样盯着他,根本不给他机会。两个男人斗鸡一般对峙,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含珠笑了,眼泪也跟着落下,看着楚倾宽阔的脊背道:“爹……”

才喊了一个字,就再也无法继续,哽咽出声。

楚倾慌了,急着转过身,对上女儿泪流满面的脸,又着急又困惑,本能地扶着女儿哄:“好了好了,你们先说来听听,能答应爹爹就答应你们,多大的事也值得你哭,快别哭了,还怀着孩子呢。”

“姨父,其实……”

“你喊我什么?”楚倾皱眉回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女婿这辈子喊他姨父的次数屈指可数。

程钰刚要解释,含珠朝他摇摇头,迅速抹了泪,退后两步,因为楚倾此时见不得她跪,她便站着与他说,“侯爷,其实我姓江,名含珠,乃杭州府下梧桐县人,六年前怀璧与定王遭人刺杀,逃到我家避难,正赶上顾衡一家悔婚气死我父亲……”

楚倾听了前面几句,本想训斥女儿胡说八道的,猜的是女婿想了歪法子要带女儿去杭州,好离得他近些,可是听到顾衡的名字,楚倾目光陡变,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

含珠见他信了,对着那双熟悉黑眸里陌生的冷,突然说不下去了。

程钰递了帕子给她,扶她到椅子上坐下,他朝楚倾跪了下去,继续肃容解释道:“……到了天津,我将她们姐妹安顿在我的一处宅子上,我与二哥匆匆回京,当天表妹就出了事,我守了表妹一晚上,亲眼看着她死了。姨父,表妹不喜我,我也不喜她的脾气,对她没有多少兄妹情,当时我只想抓出害表妹的人为她报仇,只担心表弟年幼无人照拂也遭人暗算……”

“所以你就让她假扮菡菡进府保护阿洵?”楚倾开口打断他的话,说话时转身走到书架前,背对二人问道,声音很是平静。

“是。”程钰侧头看他,“姨父,含珠是什么性子,相信你已经很了解了,她完全是被我逼着骗你的,姨父要怪要罚,请您罚我,别针对她们姐妹。”

含珠现在没法想那些,看着背对自己的楚倾,含珠好像看到了一颗迎风独立的老松,心中有苦不示人,但是她懂。

慢慢跪到程钰身旁,含珠努力忍着泪道:“侯爷,我骗了你六年,不管我有什么苦衷,我都对不起侯爷的一片爱女之心,侯爷怎么罚我我都不委屈,只请侯爷保重身体,表姑娘命苦去的急,如果她活着,她知道您会那么补偿她,她一定不会怪您的。”

楚菡死前,楚倾确实不是个好父亲,但楚菡跌落山崖后,楚倾是真的悔过了,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他对女儿小心翼翼百般讨好,对儿子严格管教又不失温柔体贴,含珠真的不忍他往后都沉浸在自责里。

如果女儿还活着……

楚倾看着面前的书册,不受控制地随着含珠的话往下想。

如果女儿还活着,没有失忆,那么女儿见到他,不会畏畏缩缩,应该还会继续恨他甚至更恨他,将他往外推,那么,他真的能做到像照顾含珠时对倔强偏执的女儿百般纵容吗?即便女儿一次次甩冷脸他也毫不介意?

楚倾不知道,他想不出来,因为他的女儿,已经死了。

她死的时候,他这个爹爹不在身边,他没有补偿悔过的机会,女儿肯定也是带着对他满满的怨恨下去见她娘的。如果女儿在那边能看见世上的人,看见他连亲生女儿都能认错,看见她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姑娘宠爱有加,女儿一定会更恨他。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

女儿死都死了,他再后悔自责有什么关系?皇上还等着他去救,他没时间伤春悲秋。

“怀璧,你先送江姑娘回去,送完再来找我,我有事嘱咐你。”闭上眼睛,楚倾冷静地道。

一声江姑娘,含珠再次落泪,她没有爹了,今天开始,她再次成了孤儿。

她泪眼婆娑,程钰却因楚倾还肯喊他的字稍微放了心,猜到楚倾现在心情不会好受,程钰扶起妻子往外走。含珠脑海里全是这些年楚倾对她的好,往事历历在目,快要出门前,含珠忍不住回头。

男人依然背对她,腰背挺直,仿佛什么风雨也吹他不倒。

含珠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罢,本就不是真女儿,楚倾自然不会再把她当女儿看。

回到莲院,含珠努力平静下来,想叮嘱丈夫几句,叮嘱他一会儿别再说伤楚倾心的话。

“我心里有数,你别多想了,好好躺着,我同他说完马上回来。”程钰心疼地扶她躺到床上,拧干帕子帮她擦脸。

含珠接过帕子,摇摇头道:“我自己来,你快去吧。”

程钰再不放心,此时绝不敢让楚倾多等,亲亲她,恋恋不舍地走了,出了莲院,快步如飞。

进书房时,右手挑帘子,左半边身子先露了出来,然后没等他站稳,旁边一鞭子狠狠砸在了他左手臂上,程钰又惊又疼,本能地往一旁躲。

“你个兔崽子还敢躲?”楚倾又一鞭子甩了过去。

程钰一听他的叫骂,疼笑了,老老实实站好,等着挨打。

楚倾的鞭子却落空了,甩到一半用巧劲儿收回,免得打坏了人明日出事他手脚不利落,长腿却高高抬起,狠狠踹在了程钰肉厚的地方上,“谁让你自作主张的?骗得我团团转你很得意是不是?”

这一脚下了十分力气,程钰直接撞到了墙上,前胸后腚都疼,程钰的脾气也上来了,转身怒视他,“如果不是你冷落……”

脑海里突然浮现含珠泪眼相求的模样,程钰生生将斥责的话咽了下去。

可他不说,楚倾也猜到外甥想说什么,他揉揉额头,扔了鞭子,坐到椅子上道:“过来,我有话嘱咐你。”

程钰甩了甩左手,乖乖走了过去。

两刻钟后,楚倾抬眼警告程钰,“侯府我交给你了,你敢让我失望,回头我扒了你的皮!”

程钰正色道:“姨父放心,阿洵是我亲表弟,我宁死也会护好他。”

这话楚倾怎么听怎么刺耳,细究起来又不应该,胸口发堵,摆手撵他走,“回去吧,明日易个容,别让人认出来。”

程钰看看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男人,犹豫片刻,低声劝慰道:“姨父,表妹……”

“滚!”楚倾抓起砚台朝他砸了过去。

程钰敏捷避开,没挨砸,却被甩了一身墨水,低头看看,程钰不再惹楚倾,转身离去。

“这事,先别告诉任何人,”楚倾神色复杂地目送他,在外甥出门之前,低声嘱咐道,“谁也别说,包括阿洵。”

程钰脚步顿住,想回头看看,终究还是忍住了,只点了点头。

人走了,夜晚再次恢复了沉寂。

富贵送完姑爷,过来想问问侯爷要不要马上歇下,走到书房门口却听里面侯爷在嘀咕什么,富贵联想方才打鞭子的声响,忍不住贴上门帘偷听。

屋里头,楚倾来回来去地撸那根鞭子,咬牙切齿,“老子先忙大事,回头再跟兔崽子算账!”

富贵毫无预兆地打个冷颤,蔫悄悄溜了出去,心里替姑爷捏了把冷汗。喜欢本文请下载魔爪小说阅读器(.mozhua.)

☆、第216章

程钰带着一身墨水回了莲院。

含珠真的累了,不敢折腾自己伤了腹中的孩子,就躺着没动,只侧头看他。

“他骂我兔崽子,打了我一鞭子,还踹了我一脚。”程钰侧坐在床上,手指摩挲她眼角,声音很是委屈,怕她不信,脱了外袍,露出左手臂给她看。

程钰不是第一次被楚倾抽鞭子,含珠摸摸那刺目的鞭痕,哽咽着道:“我就知道,他不会狠心要杀我们的。”她太了解楚倾,真的动了大肝火,若是外人,楚倾直接杀了,轮到家里人,楚倾或是像对待当初的楚菡一样不予理会,彻底漠视,或是像对待程钰这样,打一顿消了气,回头还是亲戚。

楚倾打程钰,说明还将他当外甥看,楚倾不骂她也不怪她,只喊她江姑娘,就是决定漠视了。

先前只是担心楚倾受不了女儿早已离世的打击,真到了这一刻,含珠才发现,她也疼。六岁时她没了母亲,七年后她看着父亲下葬,又过了六年,她另一个如生父般的父亲,也不要她了。

她哭得发抽,程钰心痛如绞,认识她这么久,他看她哭过很多次,但是哭成这样,只有那次他逼她与妹妹分别时。是不是在她心里,曾经她惧怕不敢面对的楚倾,已经与亲妹妹一样亲了?

“含珠你别这样,你听我说,他不让我告诉阿洵,我猜他可能还会认你当女儿。”让她靠到他身上,程钰低头,一边帮她擦泪一边亲她脑顶,“含珠别哭了,你仔细想想,你这么舍不得他,他同样舍不得你啊。”

“他,他喊我,江姑娘……”含珠攥着他中衣,依然哽咽。

程钰疼惜地亲她,“可你也喊他侯爷了,含珠别哭了好不好?事情没定下来,现在哭也白哭,就算他真不认你了,你还有我,有元哥儿,有凝珠,还有咱们的老二,难道我们加起来也比不过他?”

含珠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心疼地难受,程钰叹口气,抱着她不停地柔声哄,她哭得累了,渐渐睡了过去。程钰打湿帕子替她擦脸,忙完了简单擦擦自己,然后上了床,躺在妻子外侧,目光在妻儿身上来回转。

次日天还黑着,含珠醒了,要去如厕。

她一动程钰就醒了,起来扶她,含珠看着丈夫疲惫憔悴的脸庞,心思终于回到了他身上,问他为何回来。

程钰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最后握住她手道:“含珠,这两天事情应该就能定下来,我会一直守着你,你什么都别想,好好照顾咱们的孩子?”亲了亲她发肿的杏眼。

那温柔似水,含珠点点头,仰头看他,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茬,憔悴地笑了,“大事上我帮不了什么,帮你刮刮胡子如何?都这么长了,不打理打理,元哥儿更不认得你。”

程钰攥住她手亲,“不必,这样我易容还省事了,你忘了我现在应该还是一条冤魂?”

有心转移她心思,不叫她想烦心事。

含珠也舍不得让他担心,强迫自己不去想。

待天亮了,元哥儿醒了,程钰已经易容去了前院,接管今日侯府的护卫事宜。

宫里。

下了早朝,楚倾等六位阁老大臣跟在寿王瑞王身后,同去崇政殿例行探望明德帝。

崇政殿里,太后正好奇地问惠妃,“你怎么过来了?”

惠妃看看龙榻,忧心道:“昨夜梦到皇上康复了,忍不住想过来看看。”

丽妃撇了撇嘴。

太后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同她唏嘘了一番,听外面小太监禀报两位王爷与诸位大人来了,太后依然稳坐在龙榻上,丽妃惠妃一起站到了一侧。

询问病情,太医们还是那番敷衍之词。

这次吏部尚书高大人先朝太后行礼道:“启奏太后,春晖医馆的戴德乃京城有名的名医,曾经治好过十数位中风老人,皇上卧病将近一月,病情丝毫不见起色,臣斗胆请太后宣戴德进宫为皇上诊治。”

“高大人是不相信我等的医术吗?”太医院院判裘大人冷声问道,犹如受辱。

“是又如何?”楚倾从后面走了上来,论身高就比裘大人高了一头,气势如山眼冷似冰,“皇上若是有了起色,我夸你神医都没问题,如今皇上病情一日重过一日,你让我如何信你们?”言罢不给对方辩解的机会,楚倾立即转向太后,诚恳求道:“太后,事关龙体安危,多位名医诊治便是多分希望,还请太后以皇上龙体为重,宣戴德进宫吧,若是戴德同样束手无策,臣甘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裘大人赔罪!”

他当先跪了下去,身后几位阁老紧跟着也跪了,“求太后以皇上龙体为重,宣戴德进宫。”

裘大人焦急地望向太后。

太后骑虎难下。答应了,被戴德看出什么恐怕惹人怀疑,不答应,岂不是表明她不关心儿子?

思忖片刻,太后朝心腹太监李公公点点头,“几位阁老所言有些道理,你马上派人去请那位名医。”

李公公与太后对了个眼色,心领神会,匆匆领人去了。

两刻钟后,戴德领着个十六七岁的药童走了进来,一番跪拜后,平静地去给明德帝把脉。

太后与寿王同时瞥向李公公,见他微微颔首,知道戴德已经受了嘱咐,放了心。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吗?”戴德起身后,太后关切地问。

戴德没有看任何人,直直朝太后跪了下去,“回太后,皇上此次中风病情并不严重,按理说半月左右便能缓解偏瘫症状,但草民仔细观察后,发现皇上有服用相克药物之状,故请太后准草民查验药渣。”

“你……”

太后寿王丽妃三人神色大变,裘大人刚要反驳,惠妃突然朝楚倾等人跑了过去,哭求道:“几位大人信了吧?那日皇上亲口对我说的,怀疑寿王指使太医下毒谋害他,命我传召几位大臣救驾,求大人们快救救皇上吧!”

“何来诏书?惠妃你敢假传圣旨?”太后心知有变,马上呵斥道,“来人,惠妃妖言惑众,将她……”

“且慢,”楚倾扬声打断太后的话,在太后吃人的目光下,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反过去展给太后等人看,“太后,皇上确实有旨意,臣与张大人等人共同辨认过,这确实是皇上的手印,所以……寿王意图谋害皇上,臣等奉旨拿人!”

一声令下,楚倾大步移到龙榻前,亲自护驾,而假扮戴德药童的齐智直接朝寿王冲了过去。

寿王功夫虽不如定王,也是得过明德帝夸赞的,见齐智年少,他信心十足,一边同齐智动手,一边喊殿外侍卫进来护驾。旁边丽妃紧张地攥住了太后胳膊,尖声大叫,一会儿喊侍卫,一会儿慌乱地催带过来的宫人去帮儿子。宫女们不敢动手,其他小太监一拥而上要去阻拦齐智,对面几位阁老凑在一起站在龙榻一侧,老神在在地看热闹。

齐智乃楚倾为儿子精挑细选的侍卫,怎会怕几个太监,来一个弄残一个,此时寿王已经不敢小觑他,疾步往外赶,冲到正殿门口,就见前御前侍卫统领廖飞与金吾卫指挥使阮宏同时迎了过来,浑身是血。

寿王大惊,廖飞已经被他们换了,怎么从大牢里出来的?还有阮宏,前不久才答应替他做事的,怎么也……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寿王喝令阮宏道:“楚倾廖飞造反,阮宏还不领人镇压!”

阮宏笑了,见齐智再次同寿王缠斗了起来,他拄着染血的刀道:“殿下,家父从小就教我忠君忠父,您真以为区区几个美人就能收买我?”

寿王恼羞成怒,一生气防守乱了,被齐智抓住机会一道猛劲儿卸了一条胳膊。

齐智亲自押着人折回殿内。

楚倾先听廖飞阮宏回复,得知寿王一党已除,点点头,拱手同太后商量:“太后,皇上怀疑寿王,臣奉旨捉拿,事关重大,隐瞒之处还请太后体谅。丽妃乃寿王亲母,臣觉得她也有谋害皇上的嫌疑,但娘娘毕竟是一宫之主,没有确凿证据前,臣提议暂且禁足娘娘,一切等皇上醒来再做定夺,不知您意下如何?”

太后脸白如纸,她很清楚,楚倾是给她留了情面,她敢反对,恐怕连最后一点脸面也没了。

看看被人扣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寿王,想到这么多年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想到儿子真的康复后会如何待她,太后眼前一黑,朝后栽了下去。

楚倾冷笑,命宫女们“护送“太后丽妃分别回宫,再命侍卫将寿王连同几位太医押入大牢。

“楚倾,本王有话同你讲,你敢不敢听!”寿王不甘心败,看着俨然大臣头目的楚倾,他不敢耽搁,决定此时拉拢楚倾,只要楚倾站到他这边,他就能反败为胜。

楚倾一早就等着他呢,慢慢走了过去,俯视他道:“殿下想说什么?臣洗耳恭听。”

寿王瞅了瞅旁边的齐智。

楚倾示意齐智退后,他俯身去听。

寿王飞快说了含珠姐妹的事,楚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难以置信地看他,“殿下竟然相信顾衡的一派胡言?”

寿王料到他不会马上相信,低声道:“是不是真的,侯爷派人去杭州打听便知,本王若……”

楚倾摇摇头,伸出手指示意他闭嘴,讽刺地道:“殿下误会了,我说顾衡一派胡言,是指他竟然告诉殿下我不知情,那殿下觉得,我楚倾像是蠢到被人蒙在鼓里六年都不知情的人吗?”

寿王瞪圆了眼睛,“难道你……”

楚倾笑了,看向殿外的蓝天,“我说她是我女儿,她就是我女儿。”说完拿出帕子堵住寿王的嘴,然后起身,朝侍卫们使了个眼色。

寿王呜呜叫,满眼不甘。

楚倾看着他被人拖走,脑海里渐渐浮现顾衡白皙俊秀的脸庞。

想算计他,顾衡是不是觉得他同那老女人一样蠢?就算他如顾衡所料一怒之下杀了外甥杀了假女儿,他同样也会杀了躲在背后算计他的那些人。

没人可以在算计他后还能善终的,除非,他自己不想追究。

外甥够格让他不计较,顾衡……休想!

~

宫里大乱,顾衡没听到动静,但听门房回禀自家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侍卫围住了,进出都不行,顾衡就知道,京城要变天了。

那这些侍卫,是寿王派来保护他不让他被定王那边的人暗杀的,还是楚倾派来要抓他对质的?如果是寿王,他应该会告诉他,霸道守门一句都不解释,更像是楚倾的作风。

想到楚倾的雷厉风行心狠手辣,顾衡突然心生不安,想了想,派人去领儿子过来。万一事情有变,儿子将是他最后的护身符,定王那么照顾亲表妹,绝舍不得让他表妹的孩子出事的。

然而派出去的人却踉跄着赶了回来,“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老太太夫人连同一整屋子的丫鬟都昏迷了,两位小主子不知所踪!”

顾衡闻言,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发抖,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的一双儿女,去哪儿了?

顾衡不信,发了疯般去找,结果找遍整座府邸也没有看见儿子女儿。

顾衡气急攻心,猛地扶住门板,吐了血。

“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厮六神无主地问,前所未有的害怕。

顾衡脑海里一片空白,自己都不明白哪里出了错,只知道,他估计是活不成了。

可到底是谁要杀他?

楚倾让他等了整整一天,才在夜幕降临时抽空过来了。

顾衡看到一身朝服的男人,什么都没说,定定地望着楚倾,观察他神色。

楚倾打发心腹去外面守着,他一边擦拭宝刀一边冷声问,“听说,你在造谣我楚倾认错了女儿?”

死到临头,顾衡反而不怕了,嘲讽道:“侯爷是想自欺欺人吗?听说楚大姑娘脾气暴躁性情执拗,而含珠温柔懂事,侯爷难道真的分辨不出来?对了,我想起来了,含珠说过,侯爷最喜欢她的懂事,莫非侯爷不喜生女到了明知眼前的是假的也要让她继续冒名顶替的地步,只求自己过得舒坦?真若如此,那侯爷确实聪明,我也觉得含珠比楚大姑娘更招人喜欢,何必为了一个死人放弃一个好女儿?”

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含珠一起死。

“江寄舟还真是有眼无珠,看上你这样的畜生。”楚倾没那么多话要说,提刀走到顾衡身前,上下打量他一眼,在顾衡难以置信的注视下笑了,像面对寿王时一样,“你说对了,含珠确实招人喜欢,而你,连她一根头发都配不上。”

说着,一刀插.进了顾衡的肚子,再迅速拔.出。

顾衡眼睛圆瞪,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

楚倾用他的衣裳擦了擦刀,擦亮了满意了,起身,扬长而去。

他身后,顾衡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忽然忆起那年含珠随人离开梧桐县时的情形。

如果,如果当初祖母没有擅自做主,他与她会不会有另一种结果?

当天夜里,顾家突然火起,一个活口也没留。

☆、第217章

今年的六月,京城百姓是在一片人心惶惶里过完的。

先是寿王收买太医谋害皇上,丽妃禁足太后一病不起,再是顾家意外失火,除了两位小主子被官兵救出暂且安顿在了定王府,其他人全都没能逃出来,紧跟着又断断续续关押了几批寿王同党。

唯一的好消息是皇上病情好转,虽然还不能下床,但眼睛嘴都不歪了,口齿也渐渐清晰起来,亲口命瑞王暂理朝政,寿王一案等他彻底恢复再审。

或许福建还有战事,可那离京城太远了,百姓们并不怎么关心,京城不乱了,百姓们就再次恢复了原来的平淡生活,该经商的经商,该做活的做活,钱多的叫上几个好友下馆子听戏,没钱的就坐在门口纳凉聊天。

云阳侯府。

天还没亮,含珠已经醒了,靠在程钰怀里同他说话,“今天他休息,你同他说说,咱们搬回去吧。”

前阵子楚倾早出晚归,含珠知道他有大事要忙,不敢拿自己的小事烦他,前晚听程钰说朝廷安稳下来了,含珠以为楚倾会先来送客,结果楚倾还是没有露面。含珠有点受不住了,不是楚家女儿还住在这里,她既觉得有愧,心里又难受,或许楚倾是不屑做撵人的事,那就由他们来说好了。

“好,一会儿我就去找他。”程钰亲亲妻子脑顶,心里却有些担心,“真的搬回去了,你会不会害怕?”京城安定,他只等安顿好她们娘俩就走了,可程钰怕妻子搬回王府后心里苦闷。

含珠摸摸他眉头,笑了笑,“还有凝珠元哥儿陪我呢,其实解释清楚了,我更安心了。”

不论如何,她心里一块儿石头落地了,不必再担心将来会怎样。

“好了,你快走吧,别让人看见。”瞅瞅外面,含珠紧张地催道。现在白日里程钰假扮管事,除了凝珠那丫头眼睛尖认了出来,除了富贵齐智身为楚倾心腹也知晓内情,其他人都不知程钰还活着,被人瞧见一个管事从她屋里跑出去,含珠百口莫辩。

“好,跟他说完我马上过来找你。”程钰又亲了她一口,起身时脸贴着妻子肚皮同孩子说了会儿话才悄悄走了。

含珠懒懒地躺着,许久之后,幽幽叹了口气,转身想抱儿子,没看到人才记起元哥儿被妹妹抱走跟她睡去了。想到小丫头自以为体贴的狡黠眼神,含珠心头轻松了些。算了,过去的事就过去罢,她还有妹妹的终身大事要费心呢。

那边程钰易容后去了前院,碰巧遇见齐智陪阿洵去练武。阿洵不认得表哥,齐智认得,不好打招呼,恭敬地点点头,说是恭敬,又比从前多了一分讨好的味道。

程钰莫名觉得有些奇怪,喊住他,“听说侯爷给世子找了新的侍卫,齐大人怎么还亲自陪世子练武来了?”

齐智护驾有功,因他才十六岁,皇上暂且只封了二等侍卫,然后赐了一座宅子,可齐智依然住在侯府,不知他在想什么。

齐智心虚地低头。程钰既然没死,她高兴了,他就打算等福建战事结束程钰不必隐瞒身份时再去周家提亲,如此暴露心思是早晚的事。现在他扯谎能混过去,日后他一提亲,程钰立即就会明白他此时留在侯府是为了能多见阿凝几面。

正犹豫该怎么回答,阿洵气鼓鼓挡在了齐智前面,仰头斥责对面一下巴黑胡茬的小眼睛男人,“我愿意让齐智陪我,用你多管闲事?”这个管事也不知哪里来的,连富贵都得听他的,还喜欢多管闲事,阿洵一点都不喜欢他。

“世子……”齐智头疼地劝阻。

阿洵瞪眼睛,不许他替胡茬管事求情。

程钰看着一副纨绔模样的表弟,摸摸被楚倾用鞭子打过的地方,笑了笑,径自走了。

他如此轻视自己,阿洵更生气了,张嘴要喊人,被齐智及时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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